作者farso (粉絲最好煮火鍋)
看板Fantasy
標題[創作] 放學後的魔法師(02)
時間Sat Apr 26 01:38:27 2008
放學後的魔法師(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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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似的少女,很快就消失在人群裡。
我像遊魂一樣在街上亂逛,或許是下意識裡,想要追蹤那雙酒紅
色的、既空洞又深邃的玻璃眼瞳,好證明剛才發生的一切,不僅僅是
一個無聊國中生的失心瘋,只可惜
(或者該說很幸運)走了大半個鐘
頭,始終一無所獲。
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九點了。
姊姊今晚要補習,沒超過十一點是不會回家的,所以會鞭笞我的
就只有媽一個人而已。我輕手輕腳轉開鑰匙,其實這個舉動完全沒必
要,玄關距離餐桌僅僅只有兩公尺,背向大門坐著的媽媽動了一下,
仍舊維持著直挺挺的姿勢。
「我回來了。」看開就沒差了,反正早死早超生。我的聲音帶著
「桂河大橋」
(Bridge on the River Kwai)的鼓點,激昂且視死如
歸。
「吃過飯沒有?」
「我不太餓。」
「今天我煮了烏龍麵耶!還是你想吃白飯?」
「晚一點好了,我現在不想吃。」
媽媽站了起來,歪著頭想了一下,走向角落的流理台。
「我覺得還是吃點飯比較好。我來煮蛋花湯好了,待會姊姊也可
以吃。」
家裡的空氣讓我快要窒息,沒有交集的對話也是。就像我之前說
的,我媽是「自己跟自己說話」這個專業領域裡的頂尖好手。
「我先進房間了。」
「趕快去洗個熱水澡,免得感冒了。」
我穿過餐桌旁狹窄的通道,快步閃入房間,隨手關上了門。目送
我離開的是媽的側臉,或許是出於錯覺,我覺得她甚至連眼角都沒瞥
過來一下,只是很認真的,把切細了的蔥花拌進蛋汁裡。
◇ ◇ ◇
扔下書包,我大字形倒在床上,膝蓋以下的部分都掛在床沿外。
上舖的床底板黑呼呼的,不是骯髒,就只是舊而已,廉價的三合
板被紅色、藍色原子筆畫得亂七八糟,塗鴉裡可以清楚辨別出「梁克
寧是大母豬」的字樣。
梁克寧是我姊姊的名字。因為跟某個奶粉廠牌撞名,我猜想她小
時候也一定過得很辛苦。
據說床底板下的「街頭藝術」是我小一時的傑作,當年我為了鋪
這個梗,硬把三個字拆成三次去問我媽,免得她起疑。誰知道我媽還
是覺得第三個字太過不雅,拿來教小一生似乎有點怪怪的,於是自作
主張地找了個字替代。
所以塗鴉的「豬」還是白字,原版真跡寫的是「大母諸」。
梁克寧當時一定氣到整個抓狂吧?我想。被弟弟羞辱已經夠倒楣
了,羞辱她的字句居然還有錯別字,這絕對是一輩子的人生污點,難
怪她到現在還記恨。
可惡!這麼好玩的事,怎麼我偏偏想不起來?
帶著爽快的奇妙笑意,我就這麼沉入了夢鄉。今天晚上經歷過的
那些詭異畫面,在夢裡一個也沒出現。
◇ ◇ ◇
第二天我特別提早出門,在上學途中去了一趟便利商店,無視店
員眼中迸出的殺人光線,一口氣翻了四五份報紙。在社會版搜尋有關
車禍的報導。
關於昨晚發生的那起「死亡車禍」,各報說法大同小異:
白色的廂型車因為大雨打滑,以超過八十公里的時速撞上路燈,
車內的駕駛當場死亡。由於現場遺留的輪痕有若干疑點,是否還有其
他肇事原因,警方正在調查當中……
完全沒提到女學生的事。
要確認靜止空間、魔法陣、神秘的少女和黑貓屍體等,是不是我
自己幻想出來的東西,眼前只剩下一個方法。
——把那個女生找出來。
很遺憾的在現實生活裡,學校的老師並不會好心地替學生預留一
點點兼職做偵探工作的時間——在本校,連社團活動時間都只是換間
教室考試或自習而已——所以早自習的時候,我必須先應付今天的英
文單字小考,特別是昨天晚上我根本沒唸書。
如果是我姊,就算臨時抽考國三上的單字片語也沒問題,她恐怕
已經提早在二下的時候就背完了。那女人就是無聊到這種程度。要不
是為了貫徹她所宣稱的叛逆,堅持依照推甄的結果進入第二志願就讀
,學校的老師們一致認為姊姊絕對可以輕鬆考進第一志願。
而我畢竟不是她,所以午休時間必須要到導師辦公室補考。
「你要找一個女生?哪一班的?」
改邊補考時就坐在我旁邊,一邊瞄我的答案一邊問。
「我不曉得。」
「在補習班煞到的喔?」
「我又沒補習。」
「對厚!」他想了一下:
「名字咧?」
「我不知道。」我小聲噓他:「你等一下再問好不好?」
「喔——你發春厚?」改邊笑得很曖昧,頻頻用手肘擠我。
「梁克新、楊翰明!你們再講話這張就算零分!」導師低吼。
據我所知,幾乎每個學校、甚至每一個班級裡,都可能會有個綽
號叫「改邊」的傢伙,受封的原因大同小異,不外乎跟大腿、胯下或
生殖器有關,也可能是條破掉的褲子,但其實一點也不重要。
從我認識楊翰明開始,這傢伙的外號就叫「改邊」。
所謂「補考」,就是考不過再繼續考、一直考到分數符合標準的
意思。午休結束,我們倆千辛萬苦地拼湊彼此的答案,終於勉強超過
八十分。「所以你也不知道她是幾年級的?」離開導師辦公室,改邊
把硬幣投進自動販賣機裡。
「我覺得她不像是國一新生。」
剛入學的國一女生不管發育再好,還是一眼就能夠看出來。大人
常說「現在的小孩營養好」什麼的,只是在掩飾色欲薰心之下的感度
遲鈍罷了。
「也不會是國三的。」改邊提醒我:「她們要留校晚自習。」
這樣範圍小多了。大概只剩下二年級二十一班一千多人而已。
「你不會今天等放學,再去半路堵她啊?」改邊開始不耐煩。
這個可能性我不是沒想過。
但就像之前所說,我的放學路線跟其他人不太一樣,如果那女生
也走同樣的方向去搭公車,那麼我應該會經常看到她才對,除非……
除非那並不是她每天回家的路,只是一週內的某幾天才去一次,譬如
說到市區補習,就像我姊姊那樣。
一般的國中補習班都在學區內,只有少數以菁英班為號召的,才
能讓家長不惜砸下一大筆學費和交通費,把會讀書的小孩長傳出去,
大老遠的丟進火坑。
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解讀,也可能是一個蹺掉晚自習去看電影
的國三太妹,目的地是西門町而不是南陽街。
但,學校不會主動公布問題少女的姓名、年級和照片,只會製作
一種叫做「榮譽榜」的東西。
我跟改邊飛奔到中央穿堂的公佈欄前。
拜第一次段考才剛剛考完之賜,襯著綠色絨布紙的公佈欄玻璃框
裡,全校二年級二十一個班級的前三名整整齊齊地列在一張全開書面
紙上,活像廟裡的功德主。雖然這樣說好像有點酸葡萄的感覺,但是
我一點都不想被貼在這種地方見人。
(找到了!)
那個女孩是二年十五班的榜眼,名叫李珮嘉。我就記得對這張臉
有些印象;沒有了雨水、濕髮及血珠的干擾,兩吋大頭照裡的臉蛋顯
得格外清秀,前額整齊的瀏海十分可愛。
「就是她。」我指給改邊看。
「蓋水喔!」改邊嘖了半天,聲音裡帶著猥褻的笑意:
「十五班的第二名你騎不到啦!」
「給林北惦惦!」
「不行。」改邊的聲音整個都爽了起來:
「講鬼鬼到,袂輸拍電影。
卡抓,你出運了。」
據我所知,幾乎每個學校、甚至每一個班級裡,也可能都有個綽
號叫「蟑螂」的學生,這就跟被叫「改邊」一樣,本質上毫無意義。
但我忽然聽懂了改邊的意思。
猛一轉頭,一雙發亮的酒紅色眼睛從走廊那頭緩緩走近,少女的
肌膚在日間的自然色光下,更是白到眩目的程度,隱約泛著幽藍的浮
光。
她還是穿著昨晚那襲深赭色的窄腰長袍,汲著細跟的黑馬靴,黑
緞似的長髮在行進間只作極輕微的小幅擺動,質地十分厚重,但柔潤
的光澤就顯得極度輕盈,簡直就跟廣告裡經過電腦修片的名模一樣。
我的呼吸陡然一束,心跳差點停止。
白天看得要比晚上清楚多了,從外表判斷,這個女孩絕對不超過
十三歲,身材還保有童稚的輪廓,有著斯堪地那維亞人的白皮膚與深
挺五官,但又不全是外國人,有點偏向北歐與東方人的混血;深濃的
睫毛又彎又翹,空洞的酒紅色眼睛大得驚人。
為什麼?一個穿著、相貌都怪異到可以去報警的蘿莉妖,為什麼
可以大剌剌地走在學校裡,周圍的人居然毫無反應?改邊明明也看到
她的奇裝異服了,為什麼毫無反應?更別提那一頭訓育組長看到絕對
會抓狂的長直髮……
妖魔似的少女雙手空空,一步一步走了過來。
「改邊,那個是……」
「二年十五班,李珮嘉啊!你是歡喜到著痧了嗎?」
我指著榮譽榜上的大頭照。
「是那個李珮嘉?」
「我是感覺本人卡水。」
就在改邊上下打量之間,「李珮嘉」已經從我們身邊走過,微晃
的長髮帶著淡淡的苜蓿香,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腐舊氣息。
那是紙張黃脆到某種程度,彷彿輕輕一碰就會崩碎的味道。
我直直看著前方,瞄都不敢多瞄一眼,全身肌肉僵硬。
「卡抓,你終於嘛轉大人了。」
直到那腐紙般的氣味消失許久,改邊才嘖嘖搖頭,一副意猶未盡
的模樣。
「彼兩粒車頭燈,水氣!課本要擋都擋不住。」
他雙手往胸前一比,劃出的弧形比排球還大。
◇ ◇ ◇
我終於搞懂了。原來,只有我看得見她的原形。在其他人眼裡,
她就只是李珮嘉而已,二年十五班第二名的優等生,胸部又大又挺,
完全是改邊會喜歡的那一型。
一定是她「穿」上李珮嘉的外殼之後,就奪走了她的樣貌。那原
本的李珮嘉呢?是被囚禁、或者消失在某個異空間裡,還是……就只
剩下了那層皮而已?
但我並沒看見她手裡拿著課本,改邊卻看到了。
我猜想我的眼睛可能裝了像照妖鏡一樣的東西,而且拆不下來。
被蒙蔽的人看不穿魔女的偽裝,看穿偽裝的我,卻無法看見大家所看
見的影像。
整個下午我無心上課,腦袋裡不停轉著各種荒謬絕倫的念頭,好
不容易熬到了放學。
學校的主建築由上至下俯瞰,就像一個「日」字,我們二年三班
與十五班的教室恰好分佈在字的兩頭,中間隔著穿堂與兩側樓梯,就
算站到教室走廊外,也無法看到對面的情形,我乾脆在一樓中央大樓
梯附近埋伏。
魔女混在人群裡下了樓梯,走出穿堂時稍微一停,抬頭看看不停
落下雨點的灰色天空,然後走了出去。雨絲在她周圍淋出直徑大約兩
公尺的隱形球體,空間範圍內十分的乾燥,連頭髮也沒沾濕半點。
我遲疑了幾秒鐘,咬牙跟上,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你完了。」改邊一臉淫邪,笑得不懷好意:
「跟蹤人家是要做強姦魔厚?大變態。」
我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瞪著他。
改邊咂咂嘴,一臉無趣。
「說什麼做兄弟?遇到女人都是假的。我是會跟你搶著騎嗎?沒
意沒思啦!」
我本來想回他「我什麼時候說過跟你做兄弟」,但現在沒那個閒
工夫。
「不要來亂,有空再跟你說。」離開前忽然想到一件事:
「改邊,她……李珮嘉有撐傘嗎?」
改邊瞪我一眼。「有啦!你沒機會了啦,死好!哈哈哈!」
所以,魔女身上的「皮」不只是一層覆蓋本體的外殼,她並不需
要真的換衣服、撐雨傘,而是透過某種機制,就能讓別人看到一個會
打傘走路,穿著正常的李珮嘉。
反過來說,只有我看不見「李珮嘉」做了什麼。
她可以讓李珮嘉的人殼指著我大喊「變態跟蹤魔」,或者走到警
察身邊去尋求保護,然而我卻無法察覺。再更進一步推想:如果「李
珮嘉」的人殼不僅僅是虛像,而是具有實體、只是我無法看見的話,
那我可能會被她遠遠一槍打死,自己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意味著我必須加倍小心。
我豎起制服外套的衣領,把拉鍊拉到了頂,低著頭,撐傘走入雨
中。
◇ ◇ ◇
別誤會了,我從來就不是什麼見義勇為的人。
看日本東映的超級戰隊時,只覺得唱名加爆炸世界愚蠢;如果有
一天我像野上良太郎一樣成為「特異點」,可以變身成自由穿梭在過
去未來的假面騎士電王一樣,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搶銀行,然後
買下加勒比海的某個隱密小島揮霍餘生。
就算那個妖女是毀滅世界的大魔王,我也不打算消滅她為人類除
害。
我只是很單純的想知道:「那個女生……李珮嘉到哪裡去了?」
說不定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知道她不見了。
我完全不認識她,而且我跟改邊不同,能看見她是個正妹或者胸
部很大很挺。簡單說,我對李珮嘉這個人一點感覺也沒有。
但除了奪走她人生的魔女,昨晚的事只有我知道而已。
連她的家人、朋友,班上的同學,都可能不會察覺。只有我。全
世界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李珮嘉不見了。
我沒法若無其事的,就這樣繼續過日子。
◇ ◇ ◇
我小心跟在魔女背後,不知不覺走了十五分鐘。
魔女循著昨天的路線,又回到發生車禍的現場附近,被撞倒的路
燈柱還沒修復,黃色的封鎖膠帶圍出一個畸零的矩形。
我暗自鬆了口氣。如果魔女換一條完全不同的路線,很可能會發
現這個男生是昨天出現在現場的人,從而推斷出「他正在跟蹤我」的
結論,那就完了。
但假使她的動線不變,十分鐘後就會抵達公車站牌,我還是得面
臨相同的選擇:是死了心乖乖搭公車回家呢,還是繼續冒險追蹤?
前方的魔女突然停下腳步。
今天的雨勢比較小,天色還很亮,也可能是封鎖線引人注目的緣
故,附近的行人明顯比昨天多得多。
這讓我稍稍壯起了膽子——雖然我猜想,就算再多幾個人也不會
對魔女造成什麼威脅。
我正準備找掩蔽物稍微躲一下,才發現天空突然暗了下來,雨點
落下的速度越來越慢,周圍移動中的行人與車輛也是,聲音倏地被吸
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雜訊……
(又來了!)
「你來到這個世界,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
你好啊,低八度先生。強忍著魔音穿腦的不適,雖然我很想跟它
打聲招呼,畢竟大家都那麼熟了,但不能被魔女發現我的存在——
再被昨天魔法陣所發出的那種力量衝撞一次,我不確定這一回自
己會不會粉身碎骨,乾脆就地坐下來,慢慢靠著牆壁,假裝也被凍結
起來。
魔女移動目光,冷漠的神色帶著一絲精警,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蒼白如骨的右手一翻,那把精緻的銀匕首倏然出現。
「不愧是
『古神守護者』,能做出這麼大範圍的
幽化空間。」
聲音來自路燈的死角,光照不到的地方似有一片無底的黑。奇怪
的是:即使我腦海裡的低沈男聲片刻不停,轟隆震耳,卻能夠清楚聽
見來人說的每字每句,就跟魔女開口時一樣。
而她的應答簡潔到令我有點欣賞。
「低級的
黑暗生物,我命令你離開!不然,就殺掉你!」
「很好!」角落裡發出一連串刺耳的笑聲:
「這是我最期盼的答案,『古神守護者』。」
我差點停止呼吸。
從陰影中走出一頭龐然大物。那是一頭骨皮嶙峋的野狗,黯淡的
毛色斑駁錯落,胸腰間瘦得束出兩排爪肋,露牙的嘴裡不住流著白涎
,眼中發出妖異的紅光。野犬的身上不斷竄出黑氣,這使牠看起來異
常巨大。
魔女冷笑。
「這麼低級的附身術,是想用犬齒咬死我嗎?」
「不,只是個小小的測驗而已,古神守護者。」
野狗像人一樣的說著話,狗臉上竟浮現出非常生動的表情。牠歪
著嘴巴斜睨著魔女,輕浮的模樣充滿挑釁。「我們來測驗一下妳對於
『犧牲』這個詞彙,能夠有著什麼樣的覺悟。」
魔女露出冷蔑的神情,二話不說,反握著匕首躍上前去!
野犬咆哮著揮動利爪,明顯看得出牠非常懼怕那柄銀匕首,雙方
在空中交擊片刻,一晃眼間,野犬突然背摔落地,魔女細長的馬靴跟
踩住牠的腹部,匕尖穩穩插進下頷,「唰!」一聲,直接了當的剖開
了牠的腹部!
一股黑氣從變成半透明狀的狗身體裡衝了出來,被漆黑的天空一
映,頓時消失無蹤。
「阿索斯!」魔女沉聲低吼:「那傢伙逃了嗎?」
「不,味道還在!」又是那個沙啞蒼老的聲音。
路旁一名提著菜籃的家庭主婦忽然動了起來,眼中迸出紅光,全
身黑氣流竄,嘶吼著朝魔女撲去!
魔女敏捷地避開,細跟馬靴和窄腰長袍似乎全然不影響行動。
她跳舞般踩著奇異的步子,飛散的長髮宛若一襲黑緞披風,忽地
出現在主婦背後,尖銳的匕尖搠入頸椎,「嘶——」的一聲,女人的
背脊被爽利地剖成兩半,聲音好聽到令人渾身顫抖。
倒地的家庭主婦變成一具對攤開來的半透明果凍人皮,慢慢消失
不見。
黑氣再度竄入夜空,這次附身的對象是人行道的一名上班族……
魔女揮舞匕首,接連打倒三名被附身的人類,迴避的動作依然靈活,
但纏鬥的時間卻一次比一次長。
(她……開始猶豫了?)
原來這就是對方的策略。
雖然不是很肯定,但每個被黑氣附身的人,動作都有某種奇妙的
一致性,好像只是同樣的替身演員穿著不同的人皮而已,應該能夠假
設這就是附身者的格鬥水準。
而被那柄銀匕首劃過的生物,最後都會消失不見,也可以假設是
某一種非常徹底的毀滅力量。所以附身者的用意,就是以無辜者的生
命來要脅魔女。
我很難想像魔女在這場戰鬥裡,居然還算是比較有道德良心的一
方,雖然她昨天明顯已經毀滅了真正的李珮嘉。
而敵人的計謀確實奏效,一輛房車冷不防地打開前門,竄著黑氣
的車門正中魔女的背,一把撞得她向前撲倒。原本靜止的空間突然一
晃,下一秒鐘,所有東西都毫無預警地恢復了慣性運動——
車門大開的轎車呼嘯前駛,魔女在千鈞一髮之際滾到街邊,長袍
的下擺猛被軋去了一片!
「小妹妹、小妹妹!」一名好心的中年男子將她抱起:
「妳沒事吧?有沒有怎麼樣?」
小妹妹?還有突然復原的現場,難道……是她的魔法被
解除了?
魔女睜開眼睛。
「放……放開我……」
「那怎麼行呢?我……」中年人聲音一變,全身黑氣沖天,獰笑
著說:
「還要送妳一程哪,『古神守護者』!」
魔女纖細的脖頸被掐得爆出青絡,玩偶似的小小身體因疼痛而扭
曲,右腕奮力一揮,絞著她的身體的男人一分為二,變成兩片癱倒的
果凍。失去靜止空間的保護膜,待在附近的人都看到了這一幕;目瞪
口呆不過維持了幾秒,人群中倏地爆發一陣四散逃竄的恐慌。
但已經來不及了。
先前圍在少女四周的人群,頓時變成附身者的標靶,即使她一刀
就能劃死一個,卻不斷有人身上冒出黑氣,持續對她發動攻擊。
魔女身邊的包圍圈迅速縮小,纖細的身體終於被黑氣流竄的人影
所淹沒。
困擾我的無明怪聲,早已隨著魔法的消失而停止,既然李珮嘉不
存在了,我絲毫不想捲入這些怪物的鬥爭裡,現在正是逃離現場的好
時機。
「鏗!」一聲,一抹銀光被踢了過來,在我腳邊不停打轉。
是那柄銀匕首。
近距離細看,令人不由得讚嘆起它的雕工精美。雖然刃鍔三叉的
形式有著居爾特人的古樸典雅,但細部的裝飾卻充滿巴洛克式的華麗
風格,我在圖書館看過各式各樣的彩色工藝圖鑑,這個堪稱是集大成
的完美組合。
雖然印象裡,我在魔女手中看到的似乎應該再簡鍊一點,也不記
得劍鍔上鑲有血一般的菱形紅寶石,但感覺上這是她的那柄銀匕首沒
錯。
更驚人的是,在我猶豫的短短幾秒間,銀匕首居然慢慢變淡,除
了那枚深紅色的菱形寶石之外,整個形體逐漸變成半透明,彷彿下一
秒鐘就會消失不見。
失去銀匕首,魔女就無法對付被附身的人肉傀儡了。
馬路的另一側,七、八名籠著薄薄黑霧的傀儡將她高高舉起,抬
到折斷的路燈柱旁,看樣子是要把她纖細的小小身軀,插上斷口曲折
的金屬燈柱,就像原始部落的獻祭儀式那樣。
我忽然想起了李珮嘉,那個我並不認識的女孩。
如果我昨天毫不猶豫的就把她從馬路上拉回來,說不定她就不會
被車撞,也不會成為魔女的目標。
雖然不知為什麼,但我直覺這時候不該猶豫。
我抓起匕首,用力朝馬路對面扔過去,大喊:「接住!」立刻縮
到牆角的垃圾桶邊躲起來。沒趕快離開已經夠蠢了,再捲入戰鬥更是
蠢到無可救藥,我還想留一點給人家探聽。
匕首貫穿了其中一名傀儡,他身上的黑氣晃動起來,似乎傳出一
聲慘叫,籠罩四週的黑霧忽然收成一束,聚集在某個人身上。
魔女及時睜開眼睛,接住匕首一劃,那人倏然兩分,濃霧般的黑
氣源源不絕的湧出,轟然衝上天際。
(成功了!)
魔女從半空中一躍落地,周圍所有的東西又慢慢趨於靜止,腦海
裡開始冒出天殺的低沈共鳴,同樣問著該死的無聊問題……整個區域
再度被封鎖起來,這似乎就是他們提到「幽化空間」。
我只好靠著牆壁一動也不動,假裝自己也被凍結,突然發現前方
轉角處,有個人探出半顆大頭,張大嘴巴被定格的模樣非常之蠢。
——是改邊!
如果有照相手機,拍下這畫面夠笑他一輩子了,但現在我卻半點
也笑不出來。
那團黑氣在空中盤旋了一陣,突然向下俯衝,猛然鑽進了改邊的
身體裡!
「媽的!我不是叫你不要來嗎?」
我眥目欲裂,只能眼睜睜看著改邊雙眼泛紅,全身竄出活物般的
黑霧,表情突然變得既邪惡又猙獰,伸出舌尖一舔嘴唇,轉身像猿猴
一樣奔竄而去,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喀喀喀的馬靴聲踏過人行道,魔女走到我面前。
「是你,把這個丟給我的嗎?」
我一動也不敢動,祈禱汗珠別在此時流下來。
魔女端詳片刻,自言自語。「也許是弄錯了。」
她一彈手指,周圍的景物又開始活動了起來。我假裝彎下腰來重
新綁好鞋帶,誰知身前的魔女毫無動靜,只好拆開另一邊的鞋帶重綁
一次。
(改邊,你放心!我會想辦法救你的,不會讓你被剖成兩半。)
我下定決心,忽然銀光一閃,那柄匕首又掉到面前。要假裝沒看
到實在是太勉強了,我只好把它撿起來,平平遞到魔女額頭前,望著
她頭頂上方約十五公分處,用力擠出一絲笑容。
——李珮嘉大約一百六十公分左右,比魔女高了快一個頭。
「同……同學,妳用這麼屌的東西啊?小心被警察臨檢。」
我不敢垂眼看她,不知過了多久,魔女才把匕首接過去。
「再……再見!」我放慢腳步從旁邊走過,還假裝瞥了一下那對
其實我完全看不到的、據說跟壘球差不多大小形狀的「車頭燈」,一
邊想著改邊的臉,試著模仿他好色的模樣。
「這把匕首的名字,叫
『阿索斯』(Azoth)。」魔女忽然說。
「意思是『煉金術之藥』,也有人拿來比喻成『賢者之石』,是
魔法史上的人造物裡,最接近純粹中立的神聖武器之一。」
我不得不停下來。
「是……是嗎?那還真有趣啊,哈哈。」
「這柄匕首製成,迄今超過一千年,它的形體早已經被煉化,只
剩下純粹的意識體而已。『阿索斯』這個字的另一種解釋,是指煉金
用的水銀,意思是『自由變化的形體』,或者說……」
「『沒有形體』。」
我回過頭,魔女輕輕鬆開手,那柄銀匕首就這麼慢慢變淡、慢慢
變淡,然後像用絲線懸吊起來的針一樣,浮在半空中不停旋轉。她的
匕首與我記憶裡的樣子有著微妙的差異,並沒有鑲上紅寶石,形狀也
非常俐落簡潔,就像尼安德塔人用的石矛矛尖一樣。
因為居爾特劍身配上巴洛克風的雕飾,還有菱形的血紅寶石……
都是我想像之中,最完美的匕首形式。當那柄銀匕首在我手裡時,反
映出來的就是我心目中的形象。
魔女一笑,酒紅色的眼瞳裡迸出寒光。
「原來,你看得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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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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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爾索西斯的都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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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0.198.130.111
推 yamino1412:推一個XD 我已經去飄版追到最新的進度了~ 04/27 13:55
→ farso:啊,感謝支持啦~~~~(羞) 04/28 09:08
推 amberrm:耶~這不是在西斯版的法索大嗎? (我是為了法索才去西斯的! 04/28 15:50
推 Welt:樓上 你跟法索有西斯關係喔? 05/02 1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