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aelrog (貝爾羅格)
看板Fantasy
標題[創作] 虛無之神 - 楔子
時間Wed Dec 4 03:34:54 2013
深木夫人躺在繡花的大床上，細數過往的一生。醫生說她無藥可醫，再也看
不見明年的春天，但夫人並不哀傷，她今年九十八歲，已經擁有過美好的一生。
她兒孫滿堂，原本只是政治聯姻的婚姻也擦出火花，與丈夫恩愛相守了六十年，
直到公爵十年前過世。原本的家族因為與深木堡結盟而免去滅族之禍，丈夫的明
哲保身也讓領地沒有受到戰火波及。深木堡和平而物產豐饒，卻又地處偏遠，沒
有吸引那些互相征戰的軍閥的注意。兒女們不特別聰明，但也毫不愚蠢，在公爵
過世之後，攜手將領地治理得井井有條，但與鄰近領地的交易中吃了不少悶虧，
將毛皮與鹿茸貿易的大部分利潤拱手送給北望堡。
日後北望堡以毛皮貿易致富，招至南方的軍隊洗劫。有一段日子深木堡的街
頭滿是難民，訴說北望堡城破之日的哀傷故事。公爵夫人很慶幸她的兒子是在談
判桌上被搶劫，而那些哀傷的故事的場景不在深木堡。
深木夫人的一生安穩而順遂，就像冥冥之中有諸神的眷顧。她了無遺憾，除
了……
夫人伸手緊握從不離身的項鍊，姆指拂過平滑的金屬表面。那是條平凡無奇
的銀製項鍊，中央鑲了顆豆子大小的不知名寶石，寶石色澤黯淡而混濁，像是來
自跳蚤市場的廉價品，不配出身貴族的深木夫人配戴。
項鍊的確來自跳蚤市場，深木夫人戴著它已經八十個寒暑。那是以侍衛的薪
水唯一買得起的首飾，那是公爵夫人最珍愛的首飾，那是她曾經的最珍愛的人所
送的首飾。
那年夫人十八歲。勇敢的侍衛在她與兄長狩獵時，擋下飛撲而來的野豬，奪
得她的心。
她永遠忘不了他被送往戰場前的眼神，那無奈的灰色眼珠。深木夫人出生貴
族，註定成為政治聯姻的籌碼，而他只是招募而來的士兵，這是必然的結果。當
父親發現時沒說什麼，輕描淡寫一紙命令將那擁有灰色眼珠的溫柔男人送往最殘
酷的前線。父親總是將重罪罪犯送往前線，通常二十個人裡回來的只有一個。
那年她二十三歲，不停向諸神祈求奇蹟。那年唯一的奇蹟只有銀項鍊從來沒
有被搜到奪走。他沒有回來，項鍊是關於他唯一沒有被奪走的東西。
然而深木夫人早已不再哀傷，一切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後來她嫁到了深木
堡，度過美好的一生。關於那灰色眼珠男人的一切，只剩遺留在心底的淡淡遺憾
。或許奇蹟的確發生，而她不知道，或許那灰色眼珠的溫柔男人活了下來，一樣
找到了新的生活，過了美好的一生。深木夫人嘆了一口氣，她將永遠不會知道他
怎麼了，這樣的結局對兩個人都好。
「夫人，該吃藥了。」侍女的聲音打斷深木夫人的思緒。
深木夫人掙扎坐起，讓侍女把碗遞到她嘴邊，小口啜飲苦澀的藥汁。這藥讓
她清醒，卻也帶來心悸和頭痛。深木夫人不喜歡這藥，但今天是個大日子，要清
醒地好好看看大家。
「讓他們進來吧。」深木夫人說。侍女匆匆走出門外，不久後人聲填滿外頭
走廊。
第一個進房的是深木夫人的長子，如今的深木堡主。堡主遺傳了母親的長壽
，年近七十外表卻像五十歲，也遺傳了父親的禿頭，頭髮只剩後腦和耳上。領主
上前握住母親的手，深木夫人微笑，感受來自手心的溫暖。
人群魚貫而入，深木夫人的兒女們、孫子與孫女們、曾孫與曾孫女們、曾孫
的兒女們和一個戴著兜帽的男人，擠滿深木夫人的房間。深木夫人眼神掃過滿堂
簇擁著她的兒孫，大家都看著她，除了那戴著兜帽的不知名男人。男人披著粗麻
布斗篷，站在華服的貴族之間格格不入，但沒有人注意到他。他的帽沿壓得很低
，深木夫人看不見他的臉，卻從他身上感到一股熟悉的溫暖。奇特的男人讓她想
到當年的那侍衛，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兒女，也還好沒有兒女。
「祖奶奶生日快樂。」小女孩鑽過人群，撲到夫人床邊。這是深木夫人長孫
的孫女。
「好乖。」深木夫人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滿堂兒孫紛紛獻上祝福，僕人搬來桌椅，推入餐車，開始深木夫人九十八大
壽的晚宴。戴著兜帽的男人獨自站在角落，靜靜看著晚宴。
「年輕人，過來吧，讓我看看你。」深木夫人開口。
房間裡的人全部停下動作，驚訝地看著那男人，像是第一次發現那奇特的男
人混入他們其中。男人走到深木夫人的床前，取下兜帽，溫柔的灰色眼珠憐愛地
看著深木夫人。深木夫人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
「生日快樂，我的小羽毛。」男人說。
「你，你一點都沒有老。」深木夫人伸手撫摸男人的臉，手指拂過下巴短短
的鬍渣，平滑的臉頰，眉毛上淺淺的疤，駿馬鬃毛般的黑色亂髮。亞爾神在上，
一切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妳也一樣，還是和那時候一樣的美。」男人回答，「就像花田谷裡的百合
花。」
深木夫人說不出話來。這不可能，他怎麼可能一點都沒有老，這一定是他的
孫子，或是他的曾孫子。那麼他一定也過了美好的一輩子，所以才能派他的子孫
來看她。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她剛剛真是老胡塗了。
「你的祖父還好嗎？」深木夫人勉強擠出幾個字。
年輕人搖了搖頭，深木夫人心裡一沉。
然而年輕男人微笑，「就是我啊，我的小羽毛。」他說。
深木夫人愣住，試著理解男人所說的話。
「很抱歉一直沒有告訴妳，我是虛無之神，不會老也不會死。」男人說。
那一瞬間，房間的空氣振動了一下。男人的聲音帶著一股魔力，讓人相信他
所說的話，相信他是一個神。
虛無之神在床邊坐下，溫柔地撥撩夫人灰白的頭髮。塵封多年的情緒湧上深
木夫人的心頭，她抱著虛無之神的手，淚流滿面，抬頭看向虛無之神的眼睛，眼
裡的倒影是那年他懷裡的小羽毛。當然是了，他是經歷無數歲月的神，不管多老
，在神眼裡永遠都是當年的少女。
「我一直都寶貝著你的項鍊，你都沒有回來看我。」小羽毛抱怨。
「我一直都有看著妳啊，小羽毛。」虛無之神輕嘆一口氣，「我讓那些打仗
的大人物們忽略這個地方，我讓瘟疫襲擊沒有人的森林深處，我讓你們的獵物不
太多也不太少，我讓你兒子在和北望堡談貿易條件的時候忘記該說什麼。」
深木堡主有些不自在地看著虛無之神與他母親。
「你讓我等了好久，我都九十八歲了。」
「在我眼裡，妳就像十八歲一樣。」
「如果你是神，那時候為什麼要走？沒有人能拿你怎麼樣。」小羽毛長長嘆
了一口氣。
「只有這樣，我才能給妳這幸福的一輩子。」虛無之神的灰色眼眸透出淡淡
無奈，「在別人眼裡，妳是貴族之女，我是招募來的普通士兵。就算我是神，我
也是個最沒用的神。」
「那你為什麼又要回來？」小羽毛輕輕地問。
「來見妳最後一面，陪妳過最後一個生日。」虛無之神說，輕輕吻了小羽毛
的額頭。
深木夫人微笑，細數過往的日子。醫生說這是她最後的一個冬天，但她不哀
傷，這是她的壽宴，她已經九十八歲，擁有過美好的一生，此生了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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