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稍後才醒來的關昕看起來很不對勁,唇色蒼白一臉倦容,她捧著水洗臉的時候有一
瞬間還差一點跌進溪裡,顯然休息得還不夠。
「妳好一點了嗎?」妳沒來得及問她她反倒卻先問妳
「全身還是刺痛而且頭暈,不過我想我的力量開始恢復了,至少昨晚我不覺得冷」
「是嗎?我倒覺得昨晚很冷」
原來不是做惡夢而是冷到哆嗦,妳恍然大悟,妳們一路往北方逃到這裡不知道多少
時間了,關昕始終只穿著離開伊里丘那天身上那件單薄的毛衣,但沿途溫度卻是越來越
低,妳忽略了她差不多是人類這件事,身為靈什麼都很容易,人類卻很麻煩,有太多細
節要顧慮。
「我會儘量讓馬跑得平穩一點,安駒跟我很久了,還算受控制」她指了指馬匹
「妳知道我們要去哪嗎?」妳問
「冷鷹堡」昕說,聲音的情緒低落。
「是我在昏沉的時候告訴妳的嗎?」
「不是,是安婆婆」,她的臉臉和眼廉同時垂了下來,現在連表情都顯然情緒低落。
「安婆婆幾乎是每一天都在提醒我,萬一哪一天她不在了,我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就
是冷鷹堡」她接著說
「妳知道路?」妳問
「大致上。安婆婆帶我去過溫德爾區,她說過了溫德爾區北方的邊境,只要再半天的馬程就能夠看到冷鷹堡,但整個溫德爾區很大,南境到北境騎馬也要一天,我們一向只在南境打轉,往北境的路我並不清楚」
「一向?意思是妳們去過不止一次」
「嗯…安婆婆喜歡『光尋野域』,那個地方就在溫德爾區的南界附近」
「太好了,事實上我什麼路都不清楚」妳說
「那在伊里丘時妳還要我跟妳走!?」
「我沒有料到我的靈力會受損,如果我的能量沒有被毒害,我可以單憑靈力就感應
到冷鷹堡的所在位置,冷鷹堡有一股非常強大的能量,只要是靈都感應得到」
妳刻意少說了一段關於關風城主對冷鷹堡能量的形容--在沒有星光月照的那些夜裡,
冷鷹堡的靈力之強更能顯現,整個冷鷹堡轄屬範圍的夜空黑到漆亮,濃黑之色要黑到現
光,不是任何靈可以輕易辦到的。
現在妳讓認得路的昕坐在妳前方,這樣她駕起馬來能夠更順手一些,妳們必需逃快
一點,越往北跑溫度越低,天空甚至偶而降下雪花,有些地方的積雪很深,妳擔心她會
冷,不過妳真正在意的是,隨著妳的力量復甦,妳隱約感應到濃厚的惡意緊追而來。
在一個叉路口下馬猶豫了一陣子的關昕最後選擇了看起來困難的那一條。她首先望
著另一條看來飽受折磨的小徑,路面該有的雪早被踏蝕融盡,殘餘薄薄的雪水也是污灰
色的,此外,妳也聞到了那條路稍遠處的空氣甚至傳來牛馬糞以及煤油的味道,妳跟著
掌握到一些訊息:這條路一定通往某個大家都熟知的地點。
相形之下,關昕決定要走的那條小徑,路面積雪未退充滿淤泥,並且看樣子之前不
得不走這條路的人,上路沒有幾步就摔倒在雪水地上,有些鞋印出現在顯然不對勁的地
方--例如路旁樹根的雪泥地面。任誰都可以繼續往這個方向想下去,還沒出發就讓人皺
眉頭、沒有人煙、盡頭沒有市集。
妳不知道原因,但從她顯然在嘆氣的背影看來,妳們是被迫要選擇這條路的。
妳看著她身上乾成黑紅色的血漬在她白色的衣裙上顯得刺眼,或許這是她猶豫的理
由,這一身狼狽不堪最好避開人群聚集之地以免招惹麻煩,當然也可能是連她都不知道
選哪一條路才是絕對安全的。
妳希望這選擇的過程可以再縮短一點,全身的痛楚和暈眩感離開幽霧亞後並沒有改
善多少。
她準備上馬時妳注意到她看來疲憊不堪,比今天一早在溪畔醒來時還糟,妳趕緊拉
她一把,訝異地發現她的皮膚竟然在發燙,燙得像剛從熱池子裡撈上來的ㄧ樣,還ㄧ臉
看來很不舒服的模樣。
「妳在發燒?」
「大概是吧」。她看起來明明就一副隨時會倒下去的樣子,但在回妳話的時候卻又刻
意放大了嗓音,似乎有意讓妳以為她的狀況比妳想像中還要好,努力給妳一個不虛弱的
眼神。
這下糟了,確實斷斷續續感覺她在顫抖,而妳以為她是害怕,原來她一路在發冷,
一路在苦撐,昨晚在幽霧亞時她就受到風寒,現在怎麼辦?
「走這條小徑要多少時間才能到溫德爾區」妳問,馬已經跑起來了
「還要半天」
這麼說來她打算繞路?但離正午已經過了一段時間,想來豈不是天黑前都還趕不到
溫德爾區。
「剛才那一條大路呢?」妳問
「只要幾個時辰」
「那為什麼不走」
「那條路通往光尋野域,那裡毫無遮蔽,有的只是一大片草原,躲都躲不掉」
妳明白了,原來剛才那番猶豫的真正理由是妳們最好避開任何會直接暴露在被追補
的威脅下的空地,選擇迂迴向北。
原來過去幾天在妳模糊的印象中,她每逢叉路就停下來讓馬匹休息,是一直重複在
做同樣的事,難怪妳們是從伊里丘繞道幽霧亞而非直接從伊里丘北向的領界朝冷鷹堡前
進。
「妳最好繼續和我說話,我想我就快睡著了」關昕勉強自己用不帶一點虛弱的聲音開
口,但她臉上的慘白氣色卻早已出賣了她。妳在她身後可以感覺到這一刻她整個人在發
燙,但她駕馬的手卻沒有絲毫鬆懈,看樣子,她的頑固比身體還要強壯,她真的很好強。
但另一方面,妳認為自己簡直徹底辜負了領主的請託,依妳現在的狀況,連想將一片
竽葉靈化成件罩袍給她的能力都沒有,眼前看來是她在救妳而不是妳在救她,妳著急起來
。不知道是什麼支持她繼續下去,讓她沿路應付這種致命天候,還應付這麼久。
「光尋野域是什麼樣的地方?」妳問
「白天的時候,那裡只有雲飄過,到了夜晚是無窮無盡的星空」
「只是這樣?」
對話的那端沒有詞句立刻接上來,她停頓了一下,好一陣子妳只聽見馬蹄聲,接著,
她以一種全心全意在懷念某些畫面的聲音說,「安婆婆說過,所有能量的源頭在那片星
空下都得以安置」
「但對我來說那個野域只有雲和星星」關昕說「那裡…實在太開闊了,它總是讓我想
家」
而妳不是完全聽懂那是什麼意思。
(4)
現在馬在河道前停蹄,你看著對岸有一橦屋舍,妳隔岸觀察了一陣子屋子四周的動
靜,嘶嘯的風聲中夾雜著似乎是孩童的聲音。
夕陽讓河水出現像燙金一般的反光,直直映入妳的視線裡,現在妳要確定在刺眼的
光線折射後頭,河面也有房舍的倒影,因為靈術幻化出來的屋子在水面是沒有鏡像的。
非常好,舊渡口、木頭樑柱、屋頂、固定木頭的繩索、樑柱上的青苔…都一一在水
中找到同樣的鏡像,此刻那些鏡像甚至隨著河面的波光淋漓而晃動,風越大時鏡像越模
糊。妳肯定這是人類的房子!
隨著妳們迂迴而行,沿途的景象也產生了變化,這一帶地勢較低較靠近南方,植披
取代了雪景,一路上都能看到散居的人群和放牧的牛羊,以及人類為了區隔住所而搭建
的石牆和放牧需要的隔榨,可見這一帶的土地已經穩定被人類佔領使用了一段時間,就
是那些沿途所見使得眼前這條河更需要一個渡口,一切都很合理。
妳們決定渡河,卻又不能棄馬,沿著河走了好一段路才找到老舊橋道,橋墩下半裸
露半埋置河床的石頭有許多已經長苔了,湊過去聞,確實有癬苔植物該有的霉濕味,被
建造成拱型的橋墩,和河面上它自己的倒影輝映出一個又一個完整的圓形,這橋很安全
。
確認這些花了妳一點時間,這使得妳們終於抵達剛才在渡口旁看見的房舍時,天色
已經整個轉黑了。
「可是泰瑞答應和我交換的應該是一隻活的竹節蟲」屋子裡男童的聲音說
「你可以拒絕啊」顯然是母親的回應
「但是我不知道這隻竹節蟲是死的,我以為牠只是在擬態」
「你應該跟他交換回來」
「我想他已經啃完了我整袋的烤玉米」
對話內容顯示並沒有太多人類在這個屋子裡。
接著妳檢視氣味,空氣裡有烤肉的味道,並且某一部份開始要焦了。靈幻出來的
食物香味很少飄這麼遠,只有在嚥下喉嚨的那一刻才能感受到一點點食物的香氣。
非常完美,人類裡頭最不需要防備的組合-婦人和她的小孩。
妳敲門打算借宿,不得不如此,關昕已經因為高燒整個人陷入昏昏沉沉的狀態,整個
路上她所選的每一條路都首先和迴避沙霧有關,而不是首先迴避冰冷,可是她卻沒有開
口抱怨過一句。
「什麼事嗎…?」應門的果然是母親模樣的女人,烤叉還在手上,腰際上圍裙的油漬
不像新漸上去的反而像一直洗不掉的。好奇跑出來看的男孩子此刻躲在婦人身後觀望著妳
們,左手小心翼翼捏著一隻竹節蟲,它動也不動。
「我們姊妹想要借宿,應該是太累了她有點發燒,天色又黑沒辦法趕路」妳扶著關盺
說
女人盯著妳從頭腳打量了一陣,視線停在妳的臉上,眼中還有防備但毫無敵意,甚至
帶著某種讚嘆的神情,接著開始打量「妳的姊妹」,她整個攤在妳肩膀上,很不舒服的
樣子。
「妳們要去哪裡?」婦人問
「溫德爾區」
「喔…那個地方還不算太遠…騎馬的話大概再三個時辰」聲音聽起來很猶豫,不知該不該打發妳們走,應該可以商量
「但她真的不可能再走了」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關昕的皮膚有多燙
「妳們是打哪兒來的呀?」
「關風領地」
妳很快決定據實回答,居住在關風領地的人一向和善,沙霧靈開始入侵關風領地後,
有部分的人類決定移居,而妳決定現在妳們姊妹倆就是其中之一,要到溫德爾區的北境
投靠遠親。
「又是關風領地啊…前幾天才搬來一群人,坦白說,這一帶已經夠擠了」
果然如妳所料,現在提到關風領地反而不奇怪
「有錢嗎?」
但是妳沒料到她會這麼問,婦人的目光搜尋著馬匹,噘噘嘴不太高興的樣子。
「怎麼連家當都沒有,算了算了,進來吧」,婦人又盯回妳的臉看,又看看關昕,「
她不是染上什麼怪病吧?」
「沒有,只是馬把我們摔下來過,她的手擦到地面有一些傷口,應該是傷口發炎造成
的發燒」,妳最好同時解釋她將會在昕身上看到的那些血跡
(5)
妳一邊將關昕拖進屋子裡,一邊用眼角視察屋裡的一切,滿室的維多利亞氣息對妳
們很有利,妳對維多利亞風格一向很有好感,因為人類甚至推崇貓是那個時期,生活中
最優雅的裝飾品。
門後的氣氛才讓妳要鬆一口氣,一轉身妳卻瞥見牆上的銅框菱鏡,妳看見妳自己…
不敢置信。
那鏡子裡的影像完全在妳的意料之外,妳睜大眼再定睛一瞧,糟糕,那反映在鏡中
的形影實在太漂亮了,漂亮到根本不可能是人類,像畫出來的東西。黑色、棕色、金色
構成了髮絲的色彩,裸露出來的肩頸皮膚像白瓷一樣透光,連睫毛的末梢即使在這麼昏
暗的屋內燭光下依然泛著金褐色的光芒。
力量果然逐漸被召回,妳已經回到菲該有的形貌了,妳忍不住倒吸了口氣,原來應
該擔心的是自己的臉而不是關昕身上的血。
難怪那婦人在門口時一直緊盯著妳的臉不放,妳在想接下來該怎麼迴避婦人的目光,
一邊將昕安置在椅子上一邊用眼角瞥過婦人,但此刻她既不聚焦在妳的臉龐也根本不在
乎那些血,她盯著昕的胸口雙眼整個發亮,好像有些話正要因此刻的驚喜發現而迸出,
婦人嘴巴微張。她看到什麼…?
跟隨婦人的眼光望向昕,喔,不,她看到的是…黃眼鑽,那顆靈星石!
妳用背影迅速擋住婦人的目光,將靈星石塞到昕的衣服底下。
妳太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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