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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某天早上,床另一邊的位置空了出來。   窗外的清晨剛濛濛亮,房間內還留著若有似無的香味;我把頭埋在屬於她 的枕頭裡,回憶她的味道。   也許某天我對她的記憶也會如她的餘香逸散般消失。    └┘   └┘   └┘   一切發生得很快。當我剛轉過轉角,在搞清楚狀況之前,一個黑衣人把我 撞到旁邊,消失在道路的另一頭。   然後一群穿著制服的傢伙跟上來,抓著我的領子搖晃;也許問了些話,但 我來不及回答。他們就像來的時候一樣,整群人吵鬧地往某個方向聚集過去, 一邊叫著別逃不要跑之類的話,追逐不可能因此停下的對象。   我狼狽地回到旅館。   月亮的光,銀白色的看起來沒有溫度。我脫下吸滿了水漥中髒汙的外衣, 掛在窗前擋住月光。   樓下吵鬧著城裡的八卦。依稀記得經過大廳的時候,他們正從各地魔法師 互相有嫌隙的八卦,討論到城裡的殺人狂;也許這就是那群穿著制服的傢伙找 人麻煩的理由?比起那些吵鬧的人群,純然的黑暗對我來說溫暖些,也讓我安 心。我坐在黑暗中思考剛剛發生的一切。   在月光下的瞳仁看不出顏色。唯一留下的印象是美麗、屬於女人的眼睛。 而在那樣的一瞥之中似乎想起了些什麼……被撞到的時候,該說是故意或是不 小心呢?總之那把不經意地從她身上摸下來的小刀,我曾經看過類似的。那把 刀子有奇妙的花紋。我在外衣的暗袋裡面拿出來,對著窗上外套邊緣漏進來的 月光看。   很漂亮的刀子。我讓手指跟著刃面上的花紋轉圈圈。就跟記憶中那把刀一 樣,刀刃是鈍的,即使在掌心劃過,也無法造成一點傷害。   那些成群結隊的……應該是城守衛吧,白天穿著亮晶晶的皮甲在街上耀武 揚威;真要做事的時候,就像昨天晚上,攻擊經過的路人把他摔到泥巴坑裡面 。   刀刃的某處發出淡淡像水霧般的光芒。我把刀收進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光 芒變得更加顯眼,淺藍色的光形成了某個圖型。   有點印象,但我無法確定在那兒看過這個圖案。圖形的光芒慢慢地在黑暗 中消失,直到與黑暗融為一體。我把刀子用布纏起來,收進外套口袋裡面。   既然一不缺錢二不論那女人或是刀子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還是把東西還 人吧。只是,該從那兒開始呢……   我思考幾條路:魔術師或術士可能知道,而且他們也可能跟這個人認識, 然後我從此再也找不到東西的主人……或是馬上就會遇到。   盜賊工會應該不是太聰明的點子;說然說拿足夠的錢給他們,就可以得到 足夠多的訊息;但在接下來幾天內他們也會讓足夠多的人知道,這就是個麻煩 。而且這樣馬上就會被知道我在跟他們打過招呼前先開張了,這可不太妙。   不管怎樣都只是自找麻煩罷了。既然下了結論,我決定先把這件事情拋到 腦後,等太陽出來了再慢慢思考。    ┌┐   ┌┐   ┌┐   某個下著大雨的午後,她出現在門前;全身溼透,狼狽不堪;但她詢問幫 助的眼神中卻不帶有絲毫乞求施捨的感覺。   那是一雙非常美麗的眼睛,彷彿飄著層水霧的森林;光是看著她,四周的 氣氛都為之清澄、平靜,就像真的身處山林深處。   於是我開門,與她分享壁爐與床。   然後她出現在屋裡,我開門,聞到食物跟酒的香味。   我砍柴丟進壁爐,她在火光前削香料塊;滿室是屬於她的香氣。我買來茶 葉,她泡出美妙的茶湯;整個寧靜的下午,她看著窗外,讓蒸氣飄過鼻尖。   那是讓人可以忘記自己身處何處的側臉。    └┘   └┘   └┘   午前的街道四處是忙碌的人,各種人都在找他們要的東西:旅人找落腳處 、商人找顧客、顧客找商品、皮甲亮晶晶的人找麻煩……   「嘿!他、就是他!」城守衛在擋在路中間,把我包圍起來。「他跟昨天 晚上跟殺手接頭的人!」   皮甲特別亮的人舉起一隻手。「給我搜!」   於是他們搜出了我帶在身上的儀式刃以及瘦巴巴的錢袋。我毫不抵抗,甚 至主動把靴子脫掉,讓他們檢查我鞋子裡面是否有藏東西。「我只是昨天晚上 在路上被某個一身黑的傢伙撞了,再被隊長大人抬起來丟到泥巴上,就這樣子 而已啊大人。」我指指外衣尚未清理的泥巴,那讓我看起來十足像個流浪漢。   「這是把儀式刀?」隊長拿起我昨天偷到的那把匕首。「真看不出來你是 個魔法師啊。」   「大人您行行好,我財產就剩這把刀了,您可別拿走我討生活的傢伙啊- 」我裝出一副可憐樣哀求著。隊長挑了挑眉,不屑地啐道:「哼,江湖術士, 道具倒是有點樣子嘛。」說著,他隨手把刀丟到地上,我撲過去撿起來,慢吞 吞地收進外衣裡,顫著音抓住旁邊守衛的披風問道:「大人,您說殺手,這城 裡有殺手啊。」   「那傢伙做掉了十幾個法師,憑你這樣子還不夠人家動一根小指頭啦!」 他厭惡地一抖披風想把我甩開。我順著他的動作放開手,雙手合十拜向天。「 啊,我真是太幸運了!」   「滾開!」他們如來時那般旋風似地離開。我站到路邊讓他們過去,確定 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道路轉角。   的確太幸運了。專殺法師嗎。   一般的殺手是不會帶儀式刃在身上的,那幾乎等於自曝身分。為了避免反 光與引人注意,殺手都會使用刻意弄得通體遍黑的匕首,只有刀刃會磨出指甲 縫寬度的銀色利刃。所以昨天那女人應該是被追殺逐的對象,而不是真正的殺 手。但同時這也代表著,這城裡有獵殺法師的傢伙在。   被這樣一搞,我帶著這把儀式刃的事情應該已經被知道了。剛剛看熱鬧的 人還不少,除了效率極度不彰的盜賊工會之外,消息應該已經傳出去了。運氣 好的話,大概入夜之後就會有人來拜訪了吧。不知道會是那位法師殺手,或者 是法師本人呢?   這是意外的收穫;同時也是意外的麻煩。我把衣服整理好,繼續在街上晃 盪。   這讓我想起壓在行李底層的另一把匕首。跟這把儀式刃一樣,不屬於我的 刀子;不同的是,這把可以歸還給它的主人。好長一段時間,我不再在夜裡潛 行,因為沒有目的地;我不再緊握我的黑刃,因為找不到刀刃該切開的頸項。   而現在不同了。    ┌┐   ┌┐   ┌┐   她總是隨身帶著一把儀式匕首。銀色的,彷彿裝飾品般精緻的可愛小刀。 她用匕首削香料塊、切割藥草、在木片上刻出奇妙的圖形、或是假意抵抗我的 雙手。   我從來沒有被她的匕首劃傷過,我想也許那根本沒有開鋒。   儀式刀要不要開鋒,在於用刀人的意願。在我詢問的時候,她邊摸著刀刃 說道。    └┘   └┘   └┘   我在黃昏之後才踱回房間,把包包底層翻了出來。在微弱的月光下,從幾 把黑刃的匕首中拿出我的儀式刀,跟偷來的一起並排在床頭的月光下。   兩把匕首的花紋在我這個外行人看來簡直一個樣,讓我不禁懷疑:法師都 用這種樣式的刀嗎?   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思考。那是刻意放輕的聲音,但是在二樓的木板地上仍 然清晰可聞。我把我的刀子全數收進枕頭下面,刻意留下了偷來的那把放在床 頭;房間裡飄進了某種香味,以及彷彿喃喃自語的聲音,我猜她正在施咒。   一下子濃濃的睡意襲了上來,我幾乎要閉上眼睛。   但是我選擇對抗這股意識。曾經有人說過,魔法是對心靈的影響,與法師 對抗是意志力的較量;他們常會讓你有「想要做什麼」的感覺,不知情的人以 為是自己的意志而選擇順從;但選擇對抗的人就不會受到影響。   我發出必要之外的聲響倒在床上,就像是突然摔倒一樣。這傢伙也許是個 不錯的法師,但可以肯定是個差勁的盜賊。門上的鎖咖啦咖啦響,過了好一會 兒-久到我想自己起身幫她開門算了-門鎖彈開的聲音才終於響起。   門在抱怨般的嘆息聲中打開,無聲地關上。   當她踩出第一步的時候,我翻了個身背對她;她倒抽一口氣,我想她稍微 太緊張了些。黑暗的牆面上有著不明顯的反光,讓我知道她正小心翼翼的移動 著。   應該不是殺手,我等待著;既沒有抽刀出鞘,也沒有拿出任何道具的聲音 ;更重要的是,以一個殺手或是盜賊來說,實在有一點笨拙;對付沒受過訓練 的那種人應該沒有問題,但是對我來說,只是一再地引起我想要教訓小輩的衝 動。   衣服的摩擦聲一點一點的接近。當床頭的匕首發出些微的聲音時,我全部 的精神都放在耳朵上,卻聽到了另外的聲音。   四周充滿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我翻身跳起來,在她有所反應之前閃身到她的背後摀住她的嘴。她的手維 持著伸向床頭的匕首的樣子,僵在半空中。   「要命就安靜。」她以最小的限度點了點頭,我緩緩地把手放開。她盯著 我,緊張地退到牆邊。遮住窗子的外套被我伸手扯了下來,月光照進室內。對 她來說我該是看不到面容的影子。而她的臉在月光下,我看得非常清楚。那是 一張美麗的臉龐,但我沒有時間多加欣賞。   她咬著牙,胸脯大幅度的起伏,一副決心面對一死的樣子;散亂的頭髮讓 我想起了誰,雖然那使與現在完全不同的氣氛;她的臉似乎與誰有點相似,但 我的記憶像是有著漣漪飄過,什麼東西擋住了我想去回憶的那個部分。   而且現在不是回憶的時候,我的目的也不是她。   「拿好。」她的儀式刃被我丟到她旁邊,咚地一聲插在地板上。她的臉上 充滿了驚訝,然後變成警戒;手一點一點地,就像不想被發現那般緩慢地接近 插在地上的刀子。既然如此,我乾脆轉過身,在轉身的瞬間瞥見窗外有黑影閃 過。   對方開始行動了,那些人是法師殺手嗎?我懷疑地想著,四週細碎的腳步 聲漸漸多了。我穿上外套,開始把我丟到枕頭下的刀子一把一把收進皮鞘裡, 綁在胸前。稍微花了點時間弄好之後,女人才剛把匕首拔起來,握在胸前指著 我。   我沒理會她,三兩下整理完包包背起來,把束帶拉緊。「追蹤妳的殺到門 口了,外面全部是人。」   「你是在勸我投降嗎?」她冷冷地回答道。我看著她的臉,回憶的湖底彷 彿擾動了一下。我聳聳肩,決定現在不是去理會那兒揚起了什麼東西的時候。 「或是妳要試著跟我一起逃走看看?」我從懷裡摸出黑刀把床單割下一條,在 臉上纏了幾圈掩住口鼻,推開窗戶跳出去。   窗外沒有人。   「看起來」沒有人。我提醒自己,然後聽到她跨出窗台,也聽到上方衣服 飄動的聲音。三樓的窗倒掛下來一個影子;在他做出任何動作之前,我一拳擊 中他的鼻樑,然後看他掉在屋簷上,摔下去在路中央打滾。   房間門被打開,幾個人衝了進來。我站在一樓的雨蓬邊上,招手要她跟來 。我帶她沿著屋簷頂跑,四周不時傳來壓低的喊聲。我從畜欄的屋頂邊上跳下 去,幾匹馬一陣騷動。但她跳下來的時候就沒有那麼順利,她的腳發出了可怕 的聲音,之後就一直蹲著沒站起來。幾個黑影從附近巷子的轉角處走出來,屋 頂上出現了一些人。   「不做不習慣的事情。」黑影的其中一個人稍微走近一些。「妳師傅沒有 教妳嗎?小姐?」   她沒有回答,我想她暫時是沒辦法回答了。不過我同意,任何時候都該記 得這句話。   「而這位先生……」黑色蒙面布露出的眼睛直盯著我。「看起來你做的是 習慣的事情。」   我本來不想做的。我在心裡辯駁,但這時候出聲沒有意義。   「這樣吧。我出個價,最少比這位小姐能出的價錢高三倍,請你做一件你 一定能夠做的事情。」對方兩手一攤,聲音聽起來爽朗而且愉快。「你只要站 著不動就好了。三十金幣。」他一抬手,站在旁邊的人丟出了一袋錢,沉重地 落在我的腳邊。這是盜賊工會的做事方式,只要有錢一切好談-他們是這樣, 對其他人也是這樣。三十金幣可是殺足三個人以上的價格。也就是說,我身邊 的女孩值得更高的價碼。   「如果你在算錢的話。」男子的聲音跟剛剛的感覺一下子產生了落差,變 的陰沉而且冰冷。「三十金幣不只是她的價錢。而是她,另外加上如果我們需 要做掉你-的成本。」   這樣換算的話我應該可以值兩個半的人。我彎下身撿起皮袋。身價瞬間暴 跌的女人隨著我起身的動作,痛苦地扶著畜欄的柱子站起來,一手抓著她的儀 式刀指向剛剛說話的人。「你們休想要我就範!」   「聰明點的話,別抵抗。」男子一邊說話,旁邊的人一步步地逼近。「這 樣就不會太痛。」   女人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喃喃唸著。她手中的儀式刀發出藍色的光芒,比我 拿的時候要亮上許多。我知道這是代表某種魔法要發動了,在場的所有人都知 道,他們一邊以手擋在眼睛前面,一邊衝了過來。   為首的男子大叫:「小妞兒,同樣的魔法對我們是沒有用……」   再一次地睡意襲來,比起她之前對我施放過的,效果簡直有天與地的分別 ;我兩腳一軟就要癱在地上,但我及時意識到這是她的魔法而非我的意願,連 忙睜大了眼睛,從懷裡抽出小刀抵在腿上……   彷彿我會保持這個姿勢直到永遠,黑暗攫住了我的視線,極為溫暖舒服的 意識;世界以緩慢的速度旋轉,眼前出現了其他的色彩……   白色的光在眼前亮起來,中間有一個髮絲飄動的剪影。「……我走了。」 那個令人懷念的聲音這樣說著,身上寬大的衣袖飄動,走入白日。   耳邊響起某人倒下的聲音,聽起來彷彿在遠處,搖晃著的遠處。於是我落 入看不見底的深淵,無法控制地掉落下去。「不。」我試著伸出手,彷彿伸出 手就可以抓住她,手中有著抓住什麼的實感。「別走……」   腳步聲……另外的人的。影子飄遠了,腳步聲也逐漸遠去。   該留在哪邊才對?心裡小小的聲音哭泣著。某處有著現實的聲響,但我不 想過去;留在這個瞬間,拉住她,即使她也將離開……眼前有隻手伸向那個影 子,卻沒有舉起的實感;手腕好重,手無法抬起來……只有伸長了脖子,直到 炫目的光讓我再也看不見她的影子。   「……!」大腿被刀尖刺中的痛楚將我驚醒。   我猛地睜開眼睛;白光還停留在腦海裡,視線正盯著地面的某處,刀子從 手中落下,敲擊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彷彿伸手可及的身影消失了,只有我 自己的影子在泥巴地上搖晃。   我在跌到地上之前站穩腳步,心知剛剛已經中了魔法並短暫地睡過一覺。 我慢吞吞地撿起刀子,轉頭在現實的邊界上尋找白光與影子;看到的是往某個 方向一拐一拐離開的女子。我避過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踉蹌地跟在後面。   跑了幾步路之後,意識越發清醒。女人的腳步聲非常清楚,在前面痛苦而 緩慢地移動。我加快腳步跟上去。「妳要去哪裡?」她明顯地嚇了一跳,手裡 抓著她的儀式刀直盯著我。「滾開!滾開!」她大聲叫著,眼神像是尋找空隙 攻擊的雌豹;動作卻因為她的腳傷,有如初生的小貓。   「妳這樣威脅不了任何人的。」她的反應讓我想起了某人,我在蒙面下偷 偷露出笑容。我伸手搶下刀子,抓住她的手橫過我的肩膀把她架起來。「說吧 ,妳要去哪邊?」   她被我半架半攙扶地帶著前進。走了好一段路,我終於忍不住再一次問道 :「妳要這樣子跟我在街上逛到天亮嗎?」   又走過了半條街,她才低聲地說道:「城北邊,有座橋的下面可以通到城 外……」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12.132.1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