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巷子裡轉了幾個彎才終於找到酒吧招牌，門上小小的鈴鐺隨著我開門響起，
裡面放著若有似無的音樂。我望進室內，一眼便看到我的目標。他穿著騷包到難以忽
略的亮面西裝，坐在最裡面的小圓桌旁，舉起杯子向我點點頭。我繞過幾張空桌，拉
了椅子坐下。
「在這種地方喝紅酒啊。」我對著他的飲料皺眉頭，算是先打了招呼；轉頭跟吧
檯點了杯啤酒。
「來這種地方喝啤酒啊。」他一臉可惜的樣子說道：「這邊調酒很有名的。」
「怎麼樣，」我開口問道。「難得回來，接下來去哪？」他挑了間不錯的酒吧，
音樂輕柔放鬆，也許是尚未入夜的關係，人也少，除了吧台後的侍者就只有我們兩個
人在裡面。
「接下來會先待著一段時間吧。」他啜飲紅酒，在面前轉著杯子。「今天約，有
事情跟你說。」他慎重其事地說著，我也跟著嚴肅了起來。
「什麼狀況？」跟這傢伙因為工作認識也幾年有了，談不上過命的交情，不過幫
忙處理點麻煩事，讓他欠點人情也是可以的。「說吧。」我灌下大半杯啤酒，等他開
口。
他看著我，像是在我臉上尋找什麼，眼神游移半天，又喝了點紅酒，才開口說道
：「你知道血族嗎？」我皺起眉頭，一下子沒弄懂他在說什麼。他看著我的臉，補充
道：「或是說，吸血鬼？」
「嗯哼，知道啊。」看他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本以為是什麼麻煩事，結果開口
講出來的東西倒是沒什麼緊張感。「不就小說電影裡常有的？怎麼，取材？」
他搖搖頭，好像很困難似的開口：「我瞞著所有人，只有幾個人知道。」他看著
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釘穿似的。
「我有血族的血統。」
「喔。」嗯......中二病發作？返老還童？工作都幾年了人家對你的稱呼從哥哥
、大哥哥變成叔叔最近開始有人喊你伯伯了，現在才發中二病，就是更年期症狀也嫌
太早了吧？我瞇起眼睛，用同樣的態度看回去，試圖從他的臉上讀出他有幾分是認真
的，還是等等會有一群人衝出來說萬聖節快樂大驚喜之類的雖然現在根本就不是那個
季節。
「是真的。」他的表情還是一樣認真，附近看起來也沒有埋伏著誰等著跳出來。
我長嘆口氣，往後靠到椅背上，以懶散的姿勢坐著。
「先謝謝你沒吸過我的血。」我把桌上的啤酒拿起來慢慢喝掉。不知道他要玩什
麼，不過既然都坐在這邊了，閒著陪他玩玩倒也無妨。「不過太陽還沒下山呢，你不
怕被曬到化成灰嗎？」
「喔，」他的表情一下子亮起來，看起來對我的回答還頗為滿意的。「到了我這
一代啊，曬太陽之類的事情，用物理性防曬油，防曬係數不要太低，對身體是比較好
的。」
對，現在是夏天、是該準備點防曬防了沒錯。
「對了，再加副太陽眼鏡，最好是樹脂鏡片，可以擋掉92%的UVB，也就是戶外紫
外線。」他從外套裡拿出一副樣式十分新潮的墨鏡。「我跟你說，不是顏色越深越好
，我這副就是UV400，意思是可以擋掉波長400nm的光線，中午出門也沒問題！」
......傳銷？聽起來就過度興奮跟流利的一串話讓我有種危險的厭惡感，心裡準
備著如果等下出現他的上線還是什麼「老師」之類的，就是翻臉也要走人。
看我沒搭腔，他高亢的情緒很快地冷下來，訕訕地將太陽眼鏡收起來，換了一個
話題：「那個，呃，你剛剛提到吸血嘛；其實到我這一輩喔，血液比較淡啦。所以不
吸血也能活，只是偶爾攝取點血總是比較健康。」
那傢伙在臉上堆起笑容，捏著高腳杯，以一種國健署宣導每日蔬果的態度開啟了
有點危險的話題。
假設這一切都是真的，的話......
「所以你告訴我這些，是怎麼樣？」要把我當你的下輩、血僕，還是突然想找個
利樂包？我以前可也讀過不少有關吸血鬼的小說資料像是血族藏起來、夜晚訪問之類
的，吸血鬼能幹什麼我心裡多少有譜。
他對侍者招招手，再點了杯紅酒，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啦。這次出去，
我的能力覺醒了。」
媽呀。我不太確定臉上是怎樣的表情，但是我盡量不要表現出「老天中二病不會
傳染吧」的樣子。幸運的是，他專注在自己的紅酒裡，讓我來得及將表情隱藏起來。
「我從頭說起好了，」他看著我不知道誤解了啥，天可憐見我只是努力不要露出
表情而已現在變成要聽你講古。「我是兩千年初，去曼谷出差兼跨年的時候，被我的
上輩看上，將我轉化成血族了。」「想必是位正妹吧，初擁感覺如何？」
他瞪了我一眼，沒有正面回答我的玩笑。「你怎麼知道初擁是什麼？」
「嘛，」我兩手一攤。「身為寫作者，要懂的東西還不少，你可以了解吧？」我
故意促狹地斜著眼睛看他。「所以呢，如傳說中那麼讓人意亂情迷嗎？」
他咬著牙回答我，眼尾抽動。「並、沒、有。」
喔，我懂了。綜合他被初擁的地點跟他的反應，看來他的上輩如果不是男的，那
就「差不多」是個男的。我忍不住嘴角的微笑，而他顯然看出我的思路，而且不願意
繼續這個我有興趣的話題。「你別管那麼多，那是很私人的事情。」他瞪著我。「還
是你真想體驗一下？」
「聽說這可有很複雜的程序要處理。」我的笑容更深。就我看過的範圍，創造後
裔可不是隨隨便便能立刻執行的，我的笑容有恃無恐。
他把紅酒一口氣喝掉，不滿地說道：「哼。總而言之，我的氏族是，」他頓了頓
，慎重而自傲地開口：「咩爾卡～爾凡。」
最後一個音像是在講休旅車似的，我可不記得那個氏族是這樣唸的。話說回來，
我還以為我讀的是虛構故事呢。
「好吧，我對那個氏族是有點概念。」也是從故事中得來的，只是我看到的資料
通常將那個氏族名寫做別的名字，沒有拉那麼長的音。至於那邊正確我想就不需要深
究了。「所以呢，你這一次是去印度出差，是吧？在那邊覺醒了啥能力？」
「沒錯！」看來我講到重點了，他眼睛發亮，撐著桌子向我逼過來。「這是多麼
讓人高興的事，我想來想去，你應該可以了解吧，這一切。」
基於我的個人背景，也許是比一般人能夠多理解一點點。但只是一點點，因為我
終於還是普通人啊，只是多了點有的沒的知識罷了。
「所以我第一個就想到你，跟你分享我的喜悅，讓你知道我已經不是普通人了！」
不，照你說的話，兩千年那時候、在我們認識之前，你就已經「不是人」了好
吧......然後這些年後才覺醒異能？我思考片刻，大約可以理解他的喜悅來自何處。
「所以，我告訴你，」他一直逼近，到了我已經整個人貼在椅背上，還必須翹起
兩隻椅子腳以躲避他的程度。「我的能力是，讓人有在吃草莓蛋糕的幻覺！」
我看著他。
他看著我。
店裡的輕音樂正是一首播完，下一首尚未開始的空白，尷尬的無聲充滿了整個空
間。
我先翻了翻眼睛，揮手把他趕回自己位置上。「我有認識不錯的心理醫生，等等
我找到名片介紹給你吧。」說著，我拿起杯子喝下一口啤酒。啤酒還沒吞下，口中突
然出現了酸甜的草莓味跟海綿蛋糕的口感，跟啤酒味混在一起，味道超級不搭。於是
我噴了他一臉的啤酒，搞不好還是草莓味的。
幹，是真的。該說是驚喜還是驚嚇，驚喜是我寫作多年居然給我遇到真正的異能
者，驚嚇的是這根本是寫做「異能」讀做「藝能」吧。
他拿起紙巾急急忙忙地擦拭他騷包到怪異的亮面西裝外套，然後才好整以暇的擦
臉，最後重新把那頭上油上太多的髮型重新抓好，深呼吸幾次似乎是在整理心情，才
開口說道：「看到厲害的表演應該是拍手而不是噴水吧，嗯，」他似乎想到些什麼，
詭異的勾起嘴角。「ok有些事是可以噴水最為答謝，那表示我的技術」「好了你可以
不要繼續。」我抬手打斷他的話頭。
「好無謂的超能力，超無謂的。」僅次於我之前聽說某作品裡角色的異能是多了
一條闌尾的那麼多餘。
「你可別小看我的能力，我告訴你，」他瞇起眼睛，語氣小心翼翼像是在講什麼
超級機密。「這能力在夏天可好用了。」
「喔，是喔。」我大概猜到他想說什麼，感覺正在準備面對一個冷笑話；有些冷
笑話冷到讓人覺得好笑，但這是冷到讓人覺得無奈的那一種。
「因為夏天的草莓，很酸哪！」「是啊畢竟不是產季嘛。」我隨口答腔，他倒是
很高興地繼續：「沒錯！我的草莓蛋糕味道永遠都是當季，酸甜比例最完美的那個時
候！」
有沒有誰來救救我......我的白眼翻得快要可以看見額葉了。
「我剛剛講的那是友善的用法，我告訴你，你知道，只要我想，我也可以讓你痛
不欲生喔。」他試圖表現危險，或是威嚇的態度，但是現在已經什麼也嚇不到我了。
或是說，喔喔嚇死我了，是當季的草莓蛋糕耶。
「嗯哼。」我懶得理他，隨便應了聲；但是他似乎正講到興頭上，大概我回答什
麼對他來說都沒差吧。
「我每天讓你照三餐點心宵夜吃一塊草莓蛋糕，很快的，你就再也不想吃草莓了。」
是很膩，幸好不是真的熱量，不然馬上就糖尿病了。「嗯哼。所以呢？」
「你就少了一種水果可以吃，這樣很不健康的。」
你這傢伙，果真是國健署的人吧。
草 莓 蛋 糕 分 隔 ， 嗝 ！
我們聊到凌晨，聊他的工作、我的工作、他的氏族，跟我對他的氏族的了解。
他了解了更多規則......我從書上看到的規則。你的上輩都不教你的啊？我不禁
感嘆果然有人──或有不是人的人──的地方就有各種敷衍與苟且。
而我則是初步認識了真正的「那個世界」的樣貌。意料之外的跟我所處的一般人
世界相似。是有些差距，大概就是蛋黃區與郊區的差別吧，如果要比喻的話。
我們愉快帶著醉意離開酒吧，在門口我自認沒有撞到人，但卻有一名壯漢倒在我
們面前，憤怒地大吼，並站起來抓著我的領子。
雖然帶著微醺的慵懶快感，但這並不影響我掙開他的雙手，並站好了腳步準
備......看著對方抓著喉嚨倒下，劇烈地嗆咳，腳踢著地面翻滾。
「你做的？」我看著身邊的同伴，他輕描淡寫地回答我：「沒什麼，我讓他感覺
到一口氣吃了十塊六吋蛋糕的幻覺。」
這也太多，血糖會瞬間飆破表的。
我們轉身離開，既然是幻覺應該不至於噎死，也不會鬧出超高血糖的併發症吧？
酒意讓我決定忽略這些想法，只想趕快招到小黃回家躺平。
我們等待小黃的時候，後面又傳來一些可怕的聲音，還是我忍不住回頭看了那傢
伙。
那人身邊圍了一圈人看熱鬧，而主角正在不停地作嘔，聲音十分淒厲。
不需要一直跟人家過不去吧？不過就是個找麻煩的人，沒事就別再弄他了。我帶
點責備地看著他。「那人又怎麼回事，你幹的？」
他也回頭看了一眼，聳聳肩撇了撇嘴。「算是吧，他正在吐剛剛我給他吃的那些
幻象蛋糕。」
這樣也會吐喔？我對著遠方的小黃舉手，它的方向燈亮了起來。
他看出了我的疑問，理所當然地說道：「吃太多本來就會吐，你不會嗎？」
有道理。才有鬼
他把車門打開，自己先鑽了進去。「目前吐到第三塊。」
「可以了！我不想知道這麼多細節啦！」我跳上小黃，決定睡一覺忘記這團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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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的。寫作要寫到結局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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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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