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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網誌版:http://home.gamer.com.tw/creationDetail.php?sn=2618139                   《芽》    「如今您的『芽』已重獲新生,捻一神香,召喚林廓迷失的魂;再捻一神香,    引導魂往雲霧裡去,最後捻一神香,祈佑樹芽茁壯,庇護您的兒孫不愁肚餓……」 ※                  ※                 ※   我駕馬穿梭的聲響驚動了無根樹林的風,它們在耳旁呼嘯,被我奔馳的身影牽 起了一道軌跡;銀色的漿果與葉片在枝頭顫抖,薄薄的灰霧更是加深了無根樹林蒼 涼的景像,而我滿心只想追上眼前的姊姊,完全無暇思考兩名少女私自在霧中闖進 森林,是件多麼危險的事情。   「達瓦……拉姆達瓦!」我焦急地喊著姊姊的名字,前方自然沒有回應。   當霧越來越濃之後,拉姆達瓦的鮮黃色裙襬被霧染上同樣的色澤,好似她也成 了一株無根森林的銀花樹。我只好放慢速度,搜尋她的身影之時,一邊祈禱濃霧能 盡快散去。   ──當初我們是怎麼會來到這裡的?   我焦急地在馬鞍上抖著腳,手中的韁繩也捏到快出汗來。   拉姆達瓦今天穿得特別漂亮。她一早就套上燦黃的及膝絲織裙袍,套上火紅的 長靴,脖子掛滿五色珠,還請母親梳整她的長髮,紮成又細又整齊的長髮辮垂掛在 耳側,剩下的長髮則抹了點油,迎風搖曳的卓姿頗有幾分母親當年的美。   族裡的人都說,她想必是要去會那個幸運的情郎——果真是這樣的話,追在她 身後焦急大喊的人就不會是我了——但是我也不知道對拉姆達瓦來說,和妹妹一起 去森林溜達有什麼好妝扮的必要。   之後又騎了好一段路,她依然不見蹤影,這下我原本的焦急與不安頓時化為憤 怒,索性在沉寂無聲的樹林中大喊著:「我不理妳了,拉姆達瓦!我要回家,妳聽 見沒有?」   不知道我大喊了多少回後,遠處才終於傳來這樣的呼喊:「在這兒,德吉梅朵 !」   我先是驚喜地鬆了口氣,卻又馬上不甘地咬起唇來。她的聲音聽來並不遠,模 模糊糊間,我終於看見她的馬兒栓在樹下,銀葉落滿馬背,讓馬兒不停搖頭噴息。   我也跳下馬,將自己的愛馬與她的綁在一起。   「可憐啊,地上的銀果兒可是吃不得的,如果你跑餓了,也是我姊姊害的。」 我拍拍馬頭,學牠哼了一口氣,便轉身朝霧裡深入。   才沒多久,我看見了拉姆達瓦的人影。她精心打理的頭髮就這麼亂了,臉上帶 著暈紅,微笑地哈著氣,彷彿很喘的模樣。   「德吉梅朵,我要死了。」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我懷疑地揚起眉毛,對她的笑容感到憤怒。   「說這什麼呢。我倒想問問妳為什麼不等我?妳知道我一個人在霧裡多害怕麼 ?」我生氣地說著。   「是啊……還記得我們以前在這裡迷路了麼?妳怕得一直哭,怪我帶妳來這裡 玩,我只好拼命安慰妳、牽著妳四處找路,其實那次我也怕得發抖。」   「妳還哄我說餓了就撿地上的銀果子吃。」   「對,結果我們撿了一堆,才發現銀果子根本是臭的。」她輕笑起來。   「那和妳來這裡有什麼關係?」我不悅地瞪著她。   她不理應我,只是抬起頭來比著天空,頭上的珠飾也隨之喀啦作響。「我見著 了,天頂上的樹——」   「天頂才沒有樹!」   「就是有。」她回頭看我,笑容有如一朵綻放的紅花。拉姆達瓦穿著右開襟的 袍裙,上頭繡了鮮紅的花朵與枝葉紋樣,當她轉起身子時,飄揚的裙襬為森林帶來 了些許生氣。「我說有就是有。開滿了花的樹,妳絕對沒見過。」   「樹也不會開花。」我更惱怒了,她拉著我來到這裡,嘴裡卻盡是些胡言亂語 。「──樹只會結果,而且還是不能吃的果。」   「妳不開心了?」她偏頭,臉上依然掛著微笑,伸手想碰我的臉,我卻狠狠地 別過頭。   「我生氣!氣妳害我擱著工作就跑來了,還追得妳滿頭大汗,回去又得被阿帕 、阿媽教訓。妳究竟要做什麼?」一想起父母發現我拋下家事時的表情,我立刻感 覺全身發寒。   拉姆達瓦閉上嘴,用那對漂亮的雙眼凝視著我,我回望眼前的雙胞胎姊姊,無 法理解她此刻心底想的是什麼;她已經十五歲,也領過成年禮了,做事卻仍像十歲 時那樣魯莽。   她輕輕牽起我的手,雖然我賭氣地甩開,但她又旋即伸手握住。那力道將我抓 得牢牢的。   「德吉梅朵,我快變成芽了。」她的聲音細細地在我耳畔,有如一道低鳴。   燦黃色的她倒在我肩上,與我的白色裙袍重疊在一起。   眼前的視線模糊起來,我還不知道姊姊說的話是否該真的相信,只知道又一片 銀葉在我眼前晃動。   ──轉眼凋謝落地。 ※ ※ ※   幸好白霧很快散去了。   我們騎著馬兒穿越無根森林,穿越了樹枝交錯的小徑與彎道,來到一片平坦的 草原上;姊姊的速度快得像一陣狂風,那道鮮黃的背影讓我的腹部抽痛起來。   拉姆達瓦才剛將自己的手緊緊握牢,為什麼駕上馬後,卻又像是要將我拋棄而 去的模樣?   她在草原中央的位置放慢的速度,然後跳下馬兒,安靜地在原處等著我趕上。 太久沒騎這麼久時間的我喘著大氣,就連雙腿都開始感到痠疼,我顫抖著雙腳緩緩 下了馬,她迎風看著遠方,伸手扶住額上的方帽不讓它飛走。   「怎會想來這兒?」   她並沒有回應我,開口問:「梅朵,妳有想過為什麼我們叫作芽族麼?」   「因為我們死後會變成芽,長小樹出來。」我望著她的側臉。   「為什麼是變成芽,而不是別的東西呢?例如……小馬兒、小鳥兒、七彩球、 或是……就是死了?」   「什麼叫『就是死了』?」我不耐煩地問道。   她出神地沈默下來。我只好不再追問。   我們並肩站在一起,看著那片廣闊無際的青灰色草原。這裡的風更加強勁,天 上的雲不停變幻形狀,從頭頂以極快的速度掠過,草地上的陰影也隨之起舞,彷彿 時間從我們眼前快速流逝。   「為什麼不回去?」我感受著風呼嘯而過的聲音,連自己的話語都險些被吞噬 其中。「如果知道自己要變成『芽』的話,才不應該離開族人身邊吧?妳應該知道 『芽』對我們的重要性……」   「那樣的話,我就必須待在家裡直到成為『芽』為止;既不能再騎馬,也不能 和妳在這片草原了。」然後她偏頭朝我露出美麗的微笑,說道:「那樣的話不是太 可惜了麼?何況我們還有好多話沒說呢。」   她牽起我的衣袖,指尖磨擦與碰觸的瞬間,依稀能感受到她體溫的冰涼。   「我……」   「怎麼?」   「我才不相信妳呢。」我抿著唇,以委屈的表情說道:「妳騎著一上午的馬來 到草原,卻頻頻將我拋在後頭,根本沒聊上幾回啊。」   拉姆達瓦的眼睛先是用力眨了眨,然後發出足以震撼我身軀的大笑。   「笑什麼呀!」   「躺著吧,梅朵。就像以前那樣。」   她說完還真的躺了下來。   我也跟著照做,天空清澈的藍,像是會把人的意識吸引走。我凝視著那片天, 差點忘記自己來到這裡的原因。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來這裡的事麼?」   「忘了。」   「妳才不會忘呢,我們是被阿帕帶來的,記得麼?我們拿著搖鈴玩,不小心揮 到妳臉上,還害妳牙齒流了血。」   「結果我痛得哭了,跑去找阿帕告狀。」我的嘴角淺淺上揚起來。   「我也抓著阿媽哭,無辜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於是我們就各拉著一人哭個不停。」   說完,我們倆個都笑到抖著身子,笑聲沿著狂風在草原穿梭,掃空了陰影。   接著,我們聊起了多年未曾提及的往事,從小時候的瘋狂冒險、無知貪玩所犯 下的錯、為了母愛爭相吃醋的較勁、以及無數次的吵架,無數次的和解。   我們在風裡時而歡笑、時而互相指責、或是為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的回憶拼出零 碎的真相。   不知不覺間,我們的肩膀緊挨著,五指也輕輕扣在一起,她的掌心冒出薄薄冷 汗,我的也是。   「接著還想去哪裡?」我趁著這氣氛問。   拉姆達瓦捏了捏我的手,表情有些驚喜。「哪裡都行?」   「反正難得唄。妳瞧,天氣還這麼好。」   拉姆達瓦微笑起來,但她的手在顫抖,眼角也濕了。   「我們多久沒這樣了,梅朵?以前明明感情這麼好。」她嘆道:「為什麼現在 都變了樣了?」   我嘴唇微張,沈重的目光刺穿我的胸口,一股憤怒哽在喉際,讓我吞也不是、 吐也不是。   「因為妳是個自私鬼。」我也紅了眼眶,無意識地咬著嘴唇。「妳每次都好讓 我生氣,可是妳也總是能討我開心、最後只好原諒妳。每次都這樣。」   她聽著,臉上淌流著兩行淚水,滴落在草葉上成了無瑕的露珠。   「那最後呢?」她苦笑,明知故問。   「──最後那次,妳沒有來找我。」我以袖子抹去淚水,從草地上坐了起來。 漸漸平靜的聲音在她耳中或許顯得冷酷罷,但如果她當初能感受到我一絲一分的痛 苦,或許我們就不會漸行漸遠了。   「就只是這樣?」   「阿媽常說,很多事一開始都『只是這樣』。」      拉姆達瓦不再說話,而是從身後抱住了我,就像以前她做過的那般。   她以重重的鼻音哼唱起我愛的歌謠,聲音被風捲上了天頂,夾雜著青草香與她 身上黃精根的藥味。小時候我總會聞著這股氣味入睡,她總是吃藥草,吃到最後身 上的藥味洗也洗不掉,就像將身子浸在藥桶裡似的。   風突然吹得我好涼。   「接著……還想去哪裡?」   「我們曾經到過哪裡,就去哪裡罷。」她的歌聲告一段落後,以甜膩的口吻在 我背上磨蹭。   於是我們幾乎是默契地,看向平原盡頭的另一端。 ※ ※ ※   族裡的人都說姊姊體內的血裝得太多、太滿,所以每次只要她一受傷,血總是 無法抑制地流出來;有一次她跌了一跤,膝蓋的創口遲遲無法癒合,讓族裡的醫婆 用上好幾倍的止血藥草才終於止住。   我和阿媽跪在拉姆達瓦身旁大哭,深怕她就這樣流乾了血而死,醫婆卻安慰我 們說:「她只是血比其他人多,所以身體裝不住。只要等她再長大一點,就裝得下 那些血,也不會一直流出來了。」   「胡說八道!血都流光了,還長得大麼?」阿帕倒是對醫婆的言論不以為意, 於是在父親的追問下,醫婆才將黃精根拿出來讓姊姊服用。   她就是從那時開始從未停止吃藥,也是從那時開始禁止騎馬、奔跑與玩耍。   有幾回她見著我從草原玩耍回來,便含淚捏著我的手臂烙下烏青的印記,直到 我痛哭出聲後,拉姆達瓦才抱住我拼命道歉,但每次她還是會選擇先捏疼我。現在 回想起來,我終於明白那含淚的怨懟目光究竟代表了什麼。   ──現在她總算騎著馬,跑得比誰都還要遠、還要瘋、還要賣力。   ──那樣究竟好或不好,我也不清楚。   我們不停奔馳,直到平原盡頭處聳立的一座石山,石山的頂端高聳入雲,盡是 裸露的灰岩,長在上頭的銀樹也沒有幾株。上山的路很窄,所以馬兒又被我們留在 山腳處。   拉姆達瓦帶著我走上米黃色的石坡,比起草原,這座山帶給我們的回憶更加久 遠,也更加陌生。但她的表情看起來是興奮的,而且彷彿又變回了以前那精力充沛 的孩子。   「我聽波契說,在別的地方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不會變成種子,也不會變成小 樹。」她開口道。   「那會變成什麼?」   「就是死了嘛,不會變成什麼,就是死了。」   「妳說謊。」   「我是說真的。」   「那就是波契說謊。」   「不信妳去問他呀。」   「但他已經變成『芽』了啊!」   我氣惱地叫著。   她卻轉頭朝我吐了個舌頭。   「妳看過波契的樹麼?」她說。   一被觸及這個問題,我立刻皺起眉,將頭別了過去。   「每天都去看,也每天都會和他說話。」我故意不看她臉上此刻是什麼表情, 「他長成了很漂亮的樹,葉子茂盛、果子也多,妳不覺得麼?」   她吃吃笑了幾聲。   「好妹妹,妳真的很喜歡他。」   「那妳一定比我更喜歡他。」我酸溜溜地說著:「否則妳怎麼會嫁給他?」   她沉默了一下。「不管怎麼,他現在也不是誰的人了。」      「達瓦妳就是這種態度讓人光火。」我氣得沒將小石子踢到她身上。   「那就請妹妹再原諒我一次囉。」她嘻嘻笑了起來,牽起了我的手。   「妳什麼都要,貪不貪心吶?」我鼓起嘴,無法停止口中的抱怨。「要阿帕、 阿媽疼愛妳,又要波契娶妳,現在還要我的原諒?妳明知道我對波契……」   「再去找個更好的人家嫁了唄,比波契好的男人多著。」她漫不經心地說。   「沒有了!才沒那種男人啦!」我憤力跳起腳,差點又要哭了出來。「我已經 十五了,再晚點兒就沒人要了!妳還能嫁給波契的弟弟,我卻到現在都還沒人提親 啊!」   「可是波契老愛四處遊蕩。」她不帶感情地說。   「妳不也是這樣才能聽到許多外地的故事麼?」我咬牙。   「他也很少回來,只能留妳一個在家裡,日日夜夜地等著他唷。」   「守在家裡本來就是妻子的本份呀!」   她停下腳步,用一種哀怨到接近同情的眼神看著我。「妳唷……」   「幹什麼呀?」我抹去眼角的淚水,又羞又怒的漲紅了臉。   「我只是覺得,他配不上妳。」   「妳有了他才會這麼說。」   「或許吧。正因為嫁給了他。」她的聲音聽來疲倦許多,就連吐息起來都時喘 時虛的。「──梅朵,唉,在這裡休息一下吧。」她不甘心地停下腳步,縱使我們 才爬不了多久。   我看著她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龐,很想叫她索性回族裡算了。   ……罷了,她絕不會理睬我的。   我們靠在石壁旁休息,炙熱的烈陽在天頂將我們的頭曬得發燙,她摘下帽子替 自己搧涼,漆黑的眼眸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像是在盯著什麼瞧,但我順著她的視 線望去,卻什麼也沒看見。   ──知道自己即將死去的感覺究竟是如何?   若不是她,我或許很久都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   阿媽說,族人若是要死了,都會有預感;大多數的人都懂得要回來渡過最後的 時光,好讓自己的芽能被族人拾起、種植在族人的家園裡。波契就是這樣,某天他 突然拖著腳回來族裡,說自己誤中了某種毒,叫朋友非得想盡辦法將他帶回來不可。   「我可以不在這兒活,但非得在這兒死。」   他說完之後沒多久,我再見到的就不是波契魁梧的身軀、洪亮的嗓音、以及他 漂亮的黑色長髮,而是拉姆達瓦手上的一株綠芽。她捧著他走出家門,在族人們的 見證下種進了土裡。   或許這就是我為什麼不信拉姆達瓦說自己要成為芽的原因。   所有族人在死前都想盡辦法回家,她卻拼了命地逃離家。從來沒一個人像她這 樣做。   「樹……」她喃喃出了聲,驚擾了我的思緒。   「甚麼樹?」我驚魂未定地說著。   「我好像知道咱族人為什麼會成為芽了。」她的聲音恍惚,但沒多久她便搖搖 頭,雙眼又恢復了平日的光采。「走,繼續往上走。」   「上頭沒東西了。」我抿著唇。   「有的呀。誰說沒有?」她淺淺一笑,「我們以前爬過的老樹,還記得麼?」   「妳要到那兒去?」我回想了想,她說的地方或許還得再爬一段路程。   「是妳先問我想去哪兒的。」   我哀了一聲,只好隨著她繼續前進。   當我們走到一半時,她又開口說道:「妹妹。妳見過比這座山還大的樹麼?」   「自然沒見過。」   「那說不定往後妳有機會見到呢。」她輕笑起來,像是在述說一場夢境似的。   我露出困惑的神色。接下來她就沒再說話,或許是真的走得累了,體力已達到 極限;她專注地想著前進,於是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陪著她。   等我們終於走到老樹時,太陽也即將西斜。老樹和我們印象中的差不多,它比 無根森林裡任何一株樹都還要粗壯,就連我們倆伸手也圍不住它的樹幹。   它的根深深鑽入貧瘠的石沙裡,汲取著微薄的養份,沒有半點葉片的粗枝向夕 陽伸去,我看著那株樹,突然感到一抹孤寂。   「姊姊妳看……」我回頭尋找她的身影,才發現她已經攀上那株老樹的枝幹, 試圖爬上樹頂。「──拉姆達瓦!」我尖叫起來,在地上跺著腳。「妳──拉姆達 瓦!快下來──!」   「做什麼叫成這樣?以前不也照爬麼?」她笑嘻嘻地貼在樹幹上,沒兩下便摸 著樹枝爬了一半高。   「會罵死我……阿帕會罵死我的!妳快下來呀!」我鐵青著臉繼續尖叫著。   「樹越來越近了呢……」她晃著身子,我抱著樹幹,隱約感受到傳來的震動。   「聽不懂呀──!」   「快上來呀,還拖拖磨磨的做啥?」她笑得更暢快了。   我咬咬唇,只好硬著頭皮跟著爬上去。等我來到她身旁時,白色的衣服沾滿了 髒污與木屑,回去不知道又得洗多久才能乾淨了。   「別管衣服了,妳瞧。」她揮開我拍打衣服的手,比著前方。   無根森林在遠處變成了銀色樹海,在落日的照耀下,大地鋪上一層火紅色的豔 彩,就連無根森林也紅錦似火,婀娜地搖曳著。腳下就是懸崖,我低頭望去,馬兒 啃著青草的身影模糊得難以辨識。   拉姆達瓦又哼起了歌,這次的歌聲清亮許多,也輕快許多。她身上的燦黃衣裳 也被染成橘色,臉頰也看起來紅潤得多,但那或許也是夕陽給我的錯覺。   我合起了她的音,唱著與鳥兒和夕陽的歌謠,唱著留戀草原的孩童,以及穿著 小布鞋在草上踏出來的聲響。   和她一起合音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牽著彼此的手、交換彼此的溫度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開口聊的不是客套的問候,而是彼此心底的事,又是多久以前的事?   我忍不住將拉姆達瓦的手握緊。   她側頭看向我。   「要我原諒妳也可以。」我裝作不在乎地口氣說著:「但是妳得常回來家裡。」   「這樣就行了?」她甜美的笑容帶著驚喜。      「阿媽也常說,」我臉微微一紅,不好意思地別過去。「很多事情想解決,其 實『這樣就行了』。」   「她確實都這麼說。」拉姆達瓦輕嘆了一聲,「我曾經想過追著波契走,和他 一起翻山越嶺,可是沒辦法。妳瞧。」她伸手緩緩解下其中一只長布靴,浮腫的腳 踝到小腿佈滿各種紫紅的斑點,在火紅的光線下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僅僅是爬 一座山,腿就變成這樣了。」   「誰叫妳要用那種恐怖的方式騎馬,還一口氣走了這麼遠的路。」我深吸一口 氣,不敢再多看那腿一眼。   「就是這樣,德吉梅朵,妳好歹也有一雙健全的腿。」她微笑著將靴子套了回 去。「連我都嫁得出去了,妳怎會沒有人要?就怪妳自己放不下。」   「妳這是趁機教訓起我來了。」   「因為我愛妳又疼妳呀。」她呵呵地笑著,「如果真找不到好人家,那妳就去 外頭吧,聽說外頭的世界美麗得無法想像。若妳真的別無選擇,就替我去追尋波契 走過的路吧。」   「妳繼續吃黃精根,遲早會好起來的。到時妳再去實現自己的願望嘛。」   她掛著笑容,看著空曠的天頂,好像前面有什麼吸引她的東西似的。   「我現在只想回家。」她輕輕說完,又接著跳起身子抓住另一端的樹幹。「來 比賽吧!看誰先回到家,贏的人就不會被阿帕罵!」   「啊!怎麼可能啊!」我笑了起來,背著她的身影往樹下爬,她的笑聲依稀在 枝梗間迴盪。「等等我啦!」我慌張地說著,連忙跳下樹。   當我雙腳落地的同時,她的笑聲停止了,我的也是。   我哈著氣,呆呆望著空無一人的碎石坡。   風輕輕吹著,四周萬籟無聲。   「達瓦?」   我繞著樹幹探了一圈,在逐漸清冷的風中,我喘噓噓的聲音似乎特別明顯。   什麼都沒有,連嫩芽的影子也見不著半個。   「拉姆達瓦──?」我試著呼喊她的名字。   她的腳步有這麼快嗎?我呆愣地站在山崖邊,不知怎地,我就是沒有勇氣往山 崖下看去。   ──太陽是不是要下山了?我回過神來,趁著陽光還算明顯,我連忙衝下了山 ,吹著口哨喚回那兩匹馬。   我看著牠們奔來的身影發愣了好一陣子,直到其中一匹馬兒用鼻尖輕蹭了我的 臉頰。   風依然呼嘯著。   「……回去吧,達瓦說不定先走了。」我拍拍馬頭,跳上其中一匹。另一匹則 溫順地跟在我身後。   我穿過平原,橘紅色的天空的另一頭開始泛青,空氣冰冷起來,髮絲打在我的 臉上也特別刺痛。我喘著粗氣,胸口激烈地跳動著,黏在肌膚上的汗水很快又被吹 乾,讓我渾身發顫。   我與馬兒以最快的速度穿過無根森林,落日最後的餘光在銀葉間勉強穿透進來 ,我只能憑著印象沿著小徑前進。那道燦黃色的身影彷彿還在一旁的林間旋轉、飛 舞,笑著我此刻驚慌的表情。   幸好在天黑後沒多久,我順利出了森林。族人已經舉起火把,在帳篷中央的廣 場點燃了營火。火燄高衝天頂,讓我一抬頭便能輕易望見。   我放慢速度疲憊地前進,幾個大人策馬朝我奔來,手上各拿一把熊熊燃燒的火 把,率先靠近我的是阿帕,他披著毛皮做的外套,鋼毅的臉上刻著憤怒。   「下馬!拉姆達瓦呢?」父親的吼聲讓我更顯狼狽,我瑟縮了一下,馬匹也險 些往後退去。   「梅朵!」母親也衝了上來,她騎著馬奔來的英姿讓我想起達瓦早上奔馳的身 影。「為什麼妳身後還有一匹馬?」   霎時間,我的身邊圍繞了七、八個大人,他們個個拿著火把,讓五官在火光下 閃爍不定,不管是誰,臉上無不掛著憤怒或驚恐的表情。   母親牽著我下馬匹,流著淚將我臉上的髒污與銀樹葉撥開,將呆滯的我摟在懷 中痛哭。我被那溫暖的雙手擁抱著,卻覺得完全沒有真實感。   「拉姆達瓦沒回來?」   這是他們在我面前爭吵許久後,我第一句開口所說的話。   他們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難看到我無法形容。   ……是啊,真傻,我明知道達瓦不可能回來的。   她的馬兒還在我這裡,為什麼我甚至覺得她會在家裡等著我呢?   --但她豔黃色的身影還在我腦中揮之不去,她的笑容還鮮明著,裙襬還在飄 著,話語也還在腦中迴響著,每一個字句都分分明明--她不可能就這麼消失了。   我抬頭望向母親,她的眼眸滿是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拉姆達瓦呢?」阿帕走過來,他的聲音不再憤怒,卻依然刺痛著我。   「……我不知道。」我顫聲說著。   ──她不可能就這麼消失了。   「我再問妳一次……」   「我真的不知道──!」我嘶聲尖叫起來,掄起拳頭想推開他,卻被他以大手 輕鬆扣住,讓我的身子動彈不得。   ──她不可能就這麼消失了。   阿帕平靜地端詳著我的臉,柔聲說道:「那妳在哭甚麼?」   我深深吸了口氣,才驚覺斗大的淚珠正從眼角不停滑落,像是一道匯聚著悲傷 的河流,毫無方向地四處奔騰。我發出憤怒的吼叫,淚水也隨之潰決,阿帕用力將 我摟緊在懷中。   好痛,哪兒都痛。   「她怎可以這樣!連個種子都沒有留給我,她怎可以這樣──!啊啊啊啊── !」我在阿帕懷中哭吼著,阿媽聞言也遮起臉龐,發出尖銳的悲鳴。   那道燦黃色的身影在我腦中又浮現了。   她撩著裙襬,笑嘻嘻地在夕陽中轉身而去,在族人一片悲傷的淚水中跟上了波 契的腳步。   她總是搶先我一步。   「因為妳是個自私鬼。妳每次都好讓我生氣,可是妳也總是能討我開心、最後 只好原諒妳。每次都這樣。」   「那最後呢?」   「──最後那次,妳沒有來找我。」 ※ ※ ※   那就是老者最後的故事了。   帕卓白瑪跪坐在帳篷屋內,點燃了以銀葉木製成的薰香。她稚嫩的臉龐帶著緊 張與嚴肅的神情,暗自告訴自己別把步驟搞砸了。她將薰香盤點燃,然後走到屋子 四角各繞了一圈,再回到躺在中央的老者旁,將薰香在她的鼻尖、胸口、交疊的雙 手上各繞了一圈。白色的袍子頻頻發出摩擦聲,除此之外寂靜無比。   她維持著跪姿回到原處,母親在旁邊輕輕拍了她一下,算是作為讚賞。   帕卓白瑪吐了一口氣,認真凝視躺在白色布單上的老者。不止是她,身邊坐滿 了十幾名家族的人,每個都沉默地聽完了老者自述的故事。   「所以,莫拉……」帕卓白瑪嚥下口水,用古謂稱來稱呼眼前即將成為芽的婆 婆。「後來……後來怎麼了?」   她的阿媽從背後偷捏了她一下。   才剛誇妳做得好,說話馬上就失禮起來了。阿媽的表情似乎是這麼說的。   「沒怎麼樣……再悲傷的事,終歸就只是如此。時間仍舊飛逝,生活也仍舊得 過。」老者看著眼前的年輕少女,溫柔地揚起嘴角。「白瑪……」   「──我在。」少女趕緊握住她枯槁而蠟黃的手。   「天頂上……是真的有樹。開滿了花朵,比岩山還要大的樹。」老者喃喃說了 這句。   帕卓白瑪抬起頭來,發現不僅是自己,連其他人也帶著不明究理的眼神互相看 著。   「呃,天頂上……?」她不安地瞄了母親一眼。   「妳說那個男人叫柯爾克?」老者突然又將話題拉了回來。   「啊──是、是的!」她緊張地坐直身子。   「如果他願意照族規來,妳就同他走吧。」她閉上眼。   「阿媽!」幾個親戚同時叫出聲。   「阿媽!但對方是個外人……」白瑪的母親忍不住出聲抗議。   「外人也無所謂,自古以來男人成家、女人生育,互相愛戀是天地常理;以前 我也想過實現姊姊的願望,但這個理想或許交給妳們這輩會更容易達成吧?」   「謝……謝謝莫拉!」帕卓白瑪漲紅了臉,激動地握緊老者的手;她的母親只 能在一旁無聲地嘆著氣。   「我以為我會忘記達瓦的臉,不過見著妳之後,突然所有事又都想起來了…… 」老者微笑地看著將她雙手緊握的年輕女孩,那對澄澈的黑色瞳孔閃爍著光芒,拉 姆達瓦如果挨過疾病的煎熬,或許也能像白瑪那樣健康漂亮吧。「孩子們,該是時 候了……」   帕卓白瑪原本欣喜的神色立刻沉了下來,她驚愕地鬆開老者的手,讓老者自己 擺好姿勢。她凹陷的臉頰滿佈皺紋,一雙顫抖的手已不復當年的靈巧,聲音也是模 糊沙啞,最後她所吐出的話語,族人們幾乎聽不懂半句了。   「──達瓦來接我了。」   那是帕卓白瑪努力豎起耳朵後,唯一清楚聽見的句子。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迅速地讓她措手不及。   帕卓白瑪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家人變成「芽」,但像這樣以極近的距離觀察老者 身上的變化還是第一次。她跪坐在地的身子有些顫抖,但阿媽立刻抓住她的手,要 她別太過驚慌。   老者因長久日曬的緣故,皮膚粗糙黝黑得有如樹皮,只見她的四肢在被褥中迅 速化為土塵,身體也像樹皮表面般綻裂粉碎,成了片片褐黑的皮屑。白瑪還想好好 記住老者的面容,但她最後一道吐息將土塵吹上了空中,遮住了老者彎彎勾起的眼 角。   老者的身體就這麼粉碎,化為泥土、枯枝與一堆粉塵。   帕卓白瑪的淚水不斷滑落,她用力咬著下唇,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一想到再 也無法與眼前的親人談天、碰觸、或是製造更多新的回憶,帕卓白瑪便無法抑制自 己的哀傷,全身顫抖地啜泣著。   「白瑪,妳看……」母親哭著摟住她的肩膀,要她看著被單上,一株在土塵與 灰燼中緩緩伸展開來的嫩芽。   帕卓白瑪看著那株新芽,終於忍不住與其他親人一齊放聲大哭,她不再顧及禮 節,撲進母親的懷裡發出嚎啕。   「德吉梅朵,如今您的『芽』已重獲新生──」主持這場送別儀式的老祭者搖 著銅製的手鈴,將薰香盤舉了起來,「捻一神香,召喚林廓迷失的魂;再捻一神香 ,引導魂往雲霧裡去,最後捻一神香,祈佑樹芽茁壯,庇護您的兒孫不愁肚餓。」   他在芽的四周輕輕點了香灰,然後放下器具,將芽小心翼翼地伴著泥灰捧起, 放在一旁家人早已備妥的土盆中。   帕卓白瑪看著那畫面,無法相信那株芽苗就是她的外婆。   「一切儀式將完成,接下來觀察七個晝夜,直到芽苗適合移種到族園即可。」 祭者整了整他的法袍,與在場的親屬行了個禮。   「阿帕的樹旁還有位麼?將阿媽種在那兒吧。」一個中年男人抹去眼角的淚水 問道。   「有的……還有位置呢。」另一個親戚應答著。   「接下來誰先守著第一晝?除了長子還要一個顧著給芽水份呢。」   「我來吧。」帕卓白瑪的母親舉起一只手,她身上的串珠也跟著發出輕響。「 白瑪,妳知道柯爾克在哪兒嗎?」   少女擦著淚水,啜泣回道:「大概……大概在族園那兒等著……」   母親給她一個溫柔的擁抱,然後掛著淚珠輕輕推她一把。「快去吧,把婆婆的 話一字不漏地轉達他,再帶著他回來見妳阿帕。聽明白麼?」   她點點頭,不敢怠慢動作,連忙提起裙角跑出帳篷外。   帳篷外正是豔陽天,碧藍的晴空美好得像是容不下一絲哀傷。她穿過聚集在帳 篷四周的族人,禱祝與安慰的話語與她擦身而過;她簡單回應了那些前來幫忙的族 人,提起腳步朝部族的聚落盡頭跑去。   她穿越搭在廣場與大路兩側的帳篷屋,以及那些掛在房屋之間的五色錦旗,終 於來到一片被圍欄簡單圍起的樹園,這裡的樹與無根森林的銀花數不同,開出來的 是漂亮的綠葉,樹木有大有小,大多數的枝幹上頭結了飽滿的果實。   帕卓白瑪看著這片族園,沒過多久,外婆的芽也會種在這裡,成為過往逝者們 的一份子。   她放慢速度推開圍籬的入口,看見一名年輕男子站在樹園中,抬頭仰望其中一 株巨大的果樹。他穿著的不是芽族的傳統服飾,而是套了一件深色連身長袍,袍外 繫了一條腰帶,僅露出腳下穿著的黑色皮靴。   男人戴的也不是帽子,而是以白色頭巾簡單纏起,其中一端長長地披垂在肩上 ,幾乎成了圍巾。他聽見帕卓白瑪靠近的聲響,便轉過頭來,朝她拋出溫暖的微笑。   「妳的莫拉還好嗎?」他有著深遂的輪廓與濃密的黑色短髮,當他笑起來時, 表情看來十分沉靜迷人。   一提及這個話題,帕卓白瑪的心又隱隱作疼。「柯爾克,她變成芽了。」   他露出真切哀傷的眼神,輕聲說了句:「請節哀。」然後他又抬起頭,看著身 旁的樹。「我一直在找妳家人的樹,不過我不確定在哪裡。」   「要,要再左邊點。」她吸著鼻子指向左邊的方向。「不過你身旁的這株,好 像對我的莫拉來說也很重要。」   「喔?不是家人的嗎?」   她搖搖頭。「是一個叫『波契』的。」   「很漂亮的果樹。」柯爾克點點頭,出神地望著上頭剛結好的青色果實,再過 一陣,那青色果實便會轉紅,到時族人才能摘下。「我聽妳的族人說,只有族人死 後長的樹,才能結出可以食用的果子。」   她點點頭。   「阿媽說──很久以前咱們的祖先飄流到這兒來,卻發現什麼都沒有,土地都 毫無生氣;其中一名剛餓死了孩子的母親決定奉獻性命,向樹神換取其他族人活命 的機會。結果她死後,她的屍體長成了大樹,上頭也結成了多汁甜美的紅色果實。 」帕卓白瑪也與柯爾克站在一起,抬頭看著在枝葉間穿透灑落的陽光。「於是族人 紛紛向她效法,也在死後成了樹芽。據說這就是咱族人的由來。」   「簡直就是珍貴的賜福呢。」柯爾克感嘆地說著。「所以外頭人們都說芽族是 高山裡的精靈,一點也不錯。」   「唉呀,沒這麼厲害啦……不過這些樹,確實可以讓我們感受到先祖的魂魄, 彷彿他們還在這裡守著我們似的。」帕卓白瑪乾笑起來,低下頭不敢看他。「只是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柯爾克側過頭,看著眼前略矮於自己的可愛少女。「家人同意妳離開了?」   「他們……」帕卓白瑪緊張地握著手,腳跟在土上來回磨擦出痕跡。「他們說 可以……但是得照……照族規來……」   男子思索了一陣,以平靜的語調說著:「也就是說──必需締結婚約對吧。」   「──……。」她咬唇不語,臉頰比熟成的果子還要透紅。   柯爾克看著她那副表情,忍不住笑意更深了。「妳願意嗎?」   「啥?」她啞聲擠出笑容。   「成為我的妻子。」柯爾克的表情十分柔和,與陽光一樣溫暖。「確實,我也 快過了適婚年齡,旅途上多一個伴、互相照應的確很好,但妳可能會很辛苦呢,因 為我是個居無定所的流浪者,往後大概也是如此吧。」   「這……這我……知道……」帕卓白瑪結結巴巴地說著,聲音也越來越細。   「我也沒辦法給妳好生活,更別提大房子了。」   「……。」她一臉羞怯,眼泛淚光地點起頭。這種事,她早就想到了哇,這時 候還再來和她確認,豈不是太逗弄人了麼?   「──謝謝妳。」柯爾克細細說道。   「耶?」帕卓白瑪不明白地出聲。   「謝謝妳願意看上像我這樣的人。」他似乎是由衷地表達感激,讓她聽得嚇傻 了。「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很樂意和妳一起上路。」   帕卓白瑪看著那對與髮色同樣深遂的漂亮雙眼,感覺自己頓時只聽得見胸口狂 烈跳動的聲響。風將地上的落葉吹捲著,她感覺自己肩頭彷彿有一陣舒適的力道撫 過,但那感覺稍縱即逝。   ──就像是德吉梅朵在她耳畔的最後細語。   她回過頭,彷彿看見一對姊妹嘻笑著,牽著手從樹林的一側轉身跑開。   「白瑪?對不起,我說這些嚇到妳了嗎?」柯爾克微笑地等待她的反應。   她回神過來,「不,我只是……」她又搖搖頭,像是要把什麼念頭甩開。「我 只是想,該回去和阿帕說聲。」   男人點點頭,與她一起離開了族園。   帕卓白瑪一手捧著胸口,太多迴然不同的情緒同時出現,讓她遲遲無法釋然今 天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她再望向族園一眼,同時又回想起德吉梅朵的故事,心底突 然冒起了疑惑。   「──達瓦婆婆成為芽的那天,究竟是真的成為了芽,還是選擇自己跳下了山 崖呢?」她喃喃自語著,像是朝空中拋出無人得以回答的疑惑。   但她很快便明白那樣的問題已經不再重要了。   此刻的達瓦與梅朵,大概已經在神的樹前重新相會了吧。   「白瑪,妳還好嗎?」柯爾克注意到她眼角的淚水,輕輕拍著她的衣角。   「……我只是在想,達瓦婆婆現在應該有很多時間讓妹妹原諒她罷。」   帕卓白瑪終於露出一抹帶淚的微笑。   他們並著肩,繼續向前方前進。 《全文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59.115.166.6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Fantasy/M.1412778355.A.547.html
josar: 讀完心底空空的 10/08 22:50
Candle0028: 我是Walter~才在巴哈回 來這就看到了XD 加油! 10/19 01:09
shiungk: XDDDD謝謝你們回應 10/19 1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