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覽注意~
本篇逼近十八禁邊緣,不過有重要劇情.<眾毆!>
下面正文.
【拾伍】
真是一團混亂。漢尼塔緩緩走下樓梯,眼睛看著魚貫走出走廊,湧向門外的人潮。荷圖斯
勒站在大門前,兩個士兵把不斷抽搐的蛇人拖到前庭中央。裴朵麗站在費凱身邊,臉孔一
片木然。
真是可悲,居然想拿這麼瘦弱的蛇人預言,看來先前對她的評估要修正了。至於她身邊空
有肌肉與野心,卻毫無智慧可言的男伴,漢尼塔再怎麼山窮水盡也不會稱他為人才。
看看荷圖斯勒,經過呂翁夫人與他的指點,如今站在門階上的姿態,彷彿是站在首都的高
塔上,點閱軍隊準備出擊的大將軍。士兵、僕從、奴隸都到齊了,以發狂的蛇人為中心一
圈圈向外擴散。士兵的盔甲映出飄搖的火光,他們的影子跟著跳動,彷彿地底深淵的無臉
守衛。豬人僕從們三三兩兩聚在拿燈的同伴身邊,驚魂未定的模樣看上去像等著排隊入幽
冥的鬼魂。奴隸們低伏著身體,骯髒的黃外套幾乎和泥土融成一片。
所有人都在他們的位置上,一如黑寡婦與聶靨貚的祭壇所示。漢尼塔帶著他的闡釋者們站
到荷圖斯勒背後,替他散出威嚇的氣勢。過去的經驗告訴他,有些事情能夠用更簡單的手
段達到,要讓習拉瑟少爺看起來深具威嚴,對他想要的結果有益無害。
「發生什麼事了?」荷圖斯勒對著裴朵麗問,音量正好能讓所有人聽見。「為什麼我的財
產會遭到如此損壞?」
「我只是可憐她。」裴朵麗躲在費凱身後為自己辯護。「我看她在廚房工作可憐,特別賞
她一碗晚餐剩下的湯,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居然會——我聽說有種病叫作過敏,說不定她
是對湯過敏!」
蛇人在地上抽搐,綠色的皮膚開始失去顏色,心海中的投影也漸漸淡去了。漢尼塔能感覺
到他頭上其中一條觸角正拉著她,汲取她的神智補充剛才的消耗。她快撐不住了,另外一
個地方的引力正一點一點把從她心海和現實中拖走。儀式和指令都錯了,沒有開通未來的
眼睛,反而直接將她推進另外一個虛無的世界。
「真是不幸。不過裴朵麗小姐,恐怕我還是得向你要求賠償,畢竟擁有預言舌的蛇人,並
不是隨便一個市場都買到的貨色。」
裴朵麗張開嘴巴想要反駁荷圖斯勒,但吵雜的聲音擋下她的發言。漢尼塔偏頭望去,想看
看究竟是誰這麼大膽。
一雙尖角突破人牆搶到空地邊緣。奴隸槍恩一踏出人牆,黑臉羊女的手立刻向後縮回,像
是突然碰上了灼熱的東西,抓著兩隻手跌回人牆裡。其他奴隸紛紛躲開,讓她能坐到地上
與他們同高。
槍恩撲向蛇人,右手壓住她下巴的兩側逼她張嘴,把手指戳進喉嚨裡壓住舌根。蛇人扭動
掙扎,但方才爆發的瘋狂之力已經走到盡頭,無以為繼。一陣特別猛烈的抽搐之後,蛇人
的脖子猝然一扭,嘔吐物啪啦啦灑在羊人膝上。
槍恩縮回雙手,等嘔吐一停下,又重複相同的動作。如此反覆數回,直到蛇人吐出腥臭的
膽汁才停手。蛇人昏了過去,剛才縮回身體的羊女衝出人牆,跪到地上抱住蛇人。
「她中毒了。」奴隸槍恩對著荷圖斯勒,以及漢尼塔的方向顫聲說:「她快死了,差一點
就死了,而你只關心你的財產有沒有受到損壞?」
「你這放肆的奴隸——」
「我不是奴隸!」槍恩的聲音不須要人幫忙就響徹雲霄了。「這件破爛外套是我借來的,
可以還你了。」他脫下外套丟向荷圖斯勒,在寒風中打著赤膊,露出滿身的傷痕。外套向
前飛了一段,夜風一吹輕飄飄落在泥地上。
「這不是你,你不是哈耐巴,我認識的哈耐巴絕對不會站在一個傲慢的豬人少爺背後,聽
他怎麼抗議自己的財產受到損壞,卻丟一個蛇孩子在地上打滾尖叫。他會站在所有危險前
面,他會替所有的羊人擋下從正面奔來的瘋馬,你不是他,你只是個我做出來的替代品。
「我可以告訴你,我後悔了,我寧願當初那些豬人士兵把我們射死在荒郊野外,也不要看
到你今天這副噁心的模樣。我是個大騙子,以為只要保住一命,騙騙你和這些豬人還滿有
趣的——但是我錯了!大錯特錯!」
看看這個聲淚俱下的奴隸!漢尼塔都要為他的告白掬一把同情淚了。他按住荷圖斯勒的肩
,這個奴隸是他帶來的,理當由他親自出面。奴隸槍恩挺起身體,一身令人厭煩的硬骨頭
。
「你想充英雄好漢?我倒想知道,你是怎麼告訴這些人關於你的故事。」漢尼塔張開雙手
對著他。在在心海之中,他真實的樣貌前,沒有人能抵擋他的權威。他的敵人會被恐懼吞
食殆盡,直到生命悲慘的盡頭終於降臨。
「說說看,你是怎麼告訴他們的?說你是一個英雄,為了村人的自由奮不顧身?吹噓你擊
敗了豬人的黑智者,勇於挑戰帝國的權威?還是說,你覺得你是為了素不相識的奴隸,行
俠仗義的鄉野武士?」
他看見了心海中的奴隸,心中的火微弱得像是風中的蠟燭。
「錯了,我從我的記憶裡找到了真實,找到你隱瞞所有人的真相。你不是英雄,你只是一
個拋棄了伙伴,為了躲避呂翁夫人浪跡天涯的奴隸!」
「你說謊。」奴隸槍恩說。
「說謊?不,我從不說謊,我總是把人們最想聽的話告訴他們。」漢尼塔仰頭大笑。「你
想不到吧?你想不到那個和你一起闖過邊界,躲避追殺的羊人居然會是呂翁夫人的盟友。
我還記得你在那天,我們親眼目送可憐的小亞儕,因為我們的背離而捲入戰爭時。你告訴
我,你很高興不需要輪到你去衝鋒陷陣。」
「我沒、沒錯,我說了這些話,但是我的意思是——」
「重要嗎?」漢尼塔揮手打斷。「不要狡辯了,狡辯改變不了你自私的心,改變不了丟下
伙伴的事實。事實是,你是一個逃兵,拋棄了征途,拋棄了曾經信任你的人。然後,何其
幸運,你栽在我的手裡;嚴酷女神的正義之網,從來不曾遺漏罪犯。」
現在所有人都看著他,看著他雙手握拳步步向後。
「這不是事實,你不是這個意思。」
「聽聽你說的話,像隻忘不掉初戀的母羊。我是漢尼塔,木天獠王子,在我的口中只有真
實。你今天在湯裡下毒,用惡毒的藥草刺殺我的行動失敗,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給你任何藉
口反抗我了。」
「毒藥?我沒有——」
「安靜!你這低賤的奴隸!你喜歡宣稱自由的價值,而我喜歡勇於爭取的傢伙。看看那扇
大門!」漢尼塔指著鐵欄大門說:「我不是小氣的人,如果你能拾回可悲的勇氣,我也能
為你敞開方便之門。我讓那扇大門開啟一夜又一天,從此時此刻直到明天落日。在這段期
間,奴隸們都有選擇的權利,就像你當初選擇逃命還是送死一樣。」
他把聲音放輕,在心海裡捻出無數的細絲,確認絲絲都纏入聽眾的耳中,把他們和心中最
深沉的恐懼綑在一起。
「你們有兩條路,一個是逃,一個是留下。留下來的人能繼續過你們的生活,在奴隸的屋
中安份守己。至於離開的人,只有一夜又一天的時間,等妖鳥遮起火眼的剎那,士兵們將
會開始執行帝國的法律——撲殺所有的逃奴。」
沉默,四周沉默得只剩風聲,連心跳似乎都停了。
「這是你要替他們爭取的自由,你覺得有多少人會珍惜呢?」漢尼塔對著奴隸槍恩說:「
我把未來交在你們手上,現在輪到你們選擇了。不論想走或是想留的人,我建議他最好現
在動身。」
漢尼塔背對群眾,對上荷圖斯勒的視線。荷圖斯勒撇下嘴,招來胡鎕吩咐了幾句。老僕一
退下,荷圖斯勒對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能說話的地方去。他背後的群眾開始騷動。裴朵麗
還躲在費凱身邊,這個沒用的少校總算想起自己還有軍隊要指揮,要所有人回營地整裝修
習。豬人僕從們消失得最快,至於奴隸們……
漢尼塔能從心海中的投影看見這些人,慌亂、驚恐、毫無判斷能力。他找到一個最脆弱的
心,輕輕推了一把,沒用的羊人全身一陣惡寒,然後低著頭走回奴隸小屋。
先是一個,再來兩個,他身後跟著大隊人馬,沉默地依序回到奴隸小屋,直到前庭只剩下
三個可悲的身影。一個騙子、一個廢人、一個自欺欺人的母親。他們都奢求遠遠超過本份
的東西。
處裡完了下等人,接下來該是處理自恃清高的貴族了。
※
人群漸漸散去後,法蘿奈才從地上爬起來,手裡抱著沉重的翠絲。他不敢直視她,只敢盯
著自己的蹄尖。
「這是真的嗎?你拋棄了同伴逃跑?」
「他沒有說謊。」槍恩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現在任何說詞都像在為自己脫罪。「我們需
要有人把兩個奴隸帶出戰場,他們又瘦又小,根本捱不過戰爭。我——好吧,我的確誇大
了腳上的箭傷,所以他們把任務交給我,要我一恢復就快帶著他們逃跑。」
「所以是真的。」
「不是真的!」槍恩急了。「當然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他們居然會這麼做!我以為只是平
常的小衝突,只是無聊單調的叫陣列陣。我們一直到跨過邊界,才從漂流之人口中知道,
留下來的人經歷了一場大屠殺。我們想回頭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所以你真的逃了。」
「法蘿奈……」
「沒關係,真的。」她帶著翠絲,頭也不回地往奴隸小屋走去。
「等等,你要帶她去哪裡?」
槍恩追上去抓她的肩,不料法蘿奈一回頭,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你該走了。」她說。槍恩摀著臉,愧疚讓他口乾舌燥,但直覺告訴他該說些什麼,他不
能輕易放棄。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但是你要相信我,被迫丟下他們我
也很難過,但是至少——」
「沒有什麼至少了。你看看他們,再看看你自己,其實我們都是同一種人,只想活在自己
的夢想裡。你看看這些蛇孩子,總有一天連夢想都會變成折磨的一部份。」她的眼淚流下
來,槍恩寧願她發脾氣甩巴掌。她眼中好不容易才燒起來的火,如今像融化的雪泥在眼底
糊成一團。
「對不起,我不夠勇敢,沒辦法和你一起回那個像畫一樣的小村子。」她說:「我只是一
個奴隸,這些孩子也不是兇悍的狂魔或是長槍將軍,我們都沒有膽量踏出那道門。我是個
傻瓜,被你的甜言蜜語騙得團團轉,以為自己真能脫下這件黃外套過日子。」
她張嘴還想說些什麼,卻又在最後關頭吞了回去。
「你走吧,走得遠遠的,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她往前走,要不了多久,整個人就消失在黑暗中了。槍恩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上。一片雪
花飄落在他鼻尖,輕輕融去,彷彿不曾存在過。
※
大門一闔上,奴隸王子馬上攫住裴朵麗的頭髮,拖她走向樓梯。
「你想做什麼?」費凱拔劍衝上前去。「放開你的髒手!」
「站在那裡,費凱少校,不要再往前一步,否則我就得向宗主解釋為什麼你會變成一個活
死人了。」奴隸王子的手指比軍人的劍更有威嚇效果,心海裡張狂的浪濤一波波湧向費凱
,壓得他動彈不得。「去整頓你的士兵,明天晚上我們還有大事要做呢。」
費凱的手在發抖,荷圖斯勒很想知道他看見了什麼。奴隸王子顯現的樣貌從來沒有一次相
同過,就像每個人心中有不同的弱點一樣,每個人在心海中見到的他也不會是同一個。荷
圖斯勒覺得自己正在與他同化,能感知他每一個反應和決定。稍早前的治療過程,在某個
程度上將兩人緊緊繫在一起了。
未來奴隸王子的力量也會是他的力量,荷圖斯勒萬分期待那一日的到來。
費凱傻了,裴朵麗連叫個一聲都不敢。漢尼塔輕蔑地笑了一聲,轉頭抓著她走向樓梯上的
荷圖斯勒。
「我們到哪裡談?」
「去我父親的臥室,那裡空間比較大,我們手腳比較施展得開。」
漢尼塔露出會心一笑。
「荷圖斯勒,求求——」
「住嘴。」
看她被人拖著走,荷圖斯勒心中居然連一絲波瀾都沒有。果然如詩人所說,迷戀這種東西
像一場無關緊要的風寒,痊癒了就永遠消失,連道疤都不會留下。上樓的途中,胡鎕和西
螺提著一把水壺,和剩一點殘渣的銀碗加入他們的行列。銀碗的邊緣有個凹痕,看上去是
有人用拳頭打出來的,裴朵麗要付的帳又多加一筆了。
穿過走廊後,霽山替他們打開房門,他的表現愈來愈乖順,果真孺子可教也。
「你們先下去吧,把碗和水壺交給闡釋者就行了。」
胡鎕和西羅沒有質疑他的命令,乖乖交出手上的物證,飛也似地離開走廊。荷圖斯勒關上
門,漢尼塔將裴朵麗摔在壁爐前。
「是她房裡的東西?」
荷圖斯勒點頭。「你認得出來是什麼嗎?」
漢尼塔伸出手指,沾了一些銀碗中的暗紅色殘渣放進嘴裡。「杏仁、糖、蜜餞,還有雞血
。這是晚餐的甜點加工後的模樣。」
「那這個呢?」荷圖斯勒打開水壺的蓋子。
「這我連試都不用試,光聞那味道,就知道裡面放了什麼。」漢尼塔瞅了裴朵麗一眼。「
這是妄語丹。過去觸發蛇人預言的儀式未統一前,曾經有許多貴族使用妄語丹,試圖加
強蛇人預言的深度。」
「有用嗎?」
「能力不夠的蛇人能用妄語丹逼出預言,但最後總是免不了發狂而死的命運。與其睹這一
把,不如找出具有完整預言舌血統的蛇人。」
「荷圖斯勒,求求你,我不知道——」
「住口!你以為我在乎那個蛇人嗎?你讓你自己蒙羞了,讓我蒙羞了,你和費凱做過的好
事我還不清楚嗎?你真以為我只是一個鄉巴佬,蠢到連一點世面都沒過嗎?」
裴朵麗嚇後退縮,雙膝著地縮在胸前,整個人蜷成一團。「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想幫上
你的忙。你不肯用蛇人預言,我怕那些奴隸……」
「住口、住口、住口!」荷圖斯勒尖叫道:「你根本不關心我,你只關心你自己,你說的
都是謊話!你說會愛我,對我溫柔,讓我這個殘缺的人以為自己還有走在陽光下可能。我
像個渴望愛情的瘋子,對這所有的一切深信不疑,如果不是聶靨貚的神力,我現在說不定
早就落入你和費凱的陷阱了!」
「陷阱?你說什麼?」
比起言詞,不停打冷顫的荷圖斯勒有更好的方法讓她知道局勢為何。心海中的畫面凝成一
把刀,狠狠刺入她心中。
「你……你是怎麼……為什麼會……」裴朵麗臉上一片死白。「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不重要了。」荷圖斯勒走上前。他看不慣一個淑女如此謙卑面對他,他們可以是一對璧
人,而不是針鋒相對的瘋狗。
「荷圖斯勒。」漢尼塔出聲警告。荷圖斯勒不理他,彎下腰握住裴朵麗的手。豬女的手指
猛然緊縮又彈開,他假裝沒有注意到,握著她的手在心海與現實裡同時施加力氣,把她的
身體從冰冷的地板上拉起。
「我多麼希望你能愛我,當我見到你的那一刻,我還以為女神終於應允了我的祈禱。」
「喔,荷圖斯勒,我能愛你,讓我用時間和行動證明吧!」裴朵麗的口氣彷彿是個溺水者
,下死勁抓著漂過眼前的浮萍。痛苦撕裂著他的心,他真恨自己。如果他能果決一點,或
像費凱一樣有張無往不利的凶猛臉龐,那也許今天這一切便不會走到這個地步了。
「可是你動了我的東西,我這輩子最恨,就是有人動了我的東西。大宅、領地、習拉瑟所
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知道費絲拉姨媽曾經想說服宗主接收我們的家產嗎?她的理由,
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就是我沒有參加過任何戰爭,雙手沒有染上鮮血證明自己是個威
猛的雄豬。
「說來真好笑,當時她也帶著費凱一起過來。我猜她打的如意算盤,是拿走我家產的同時
,順便把多出來的兒子放生。宗主沒有讓她如願,但也沒讓我好過。我被迫中斷首都的學
業,就為了回來這裡,率領鄉下士兵追捕根本沒人在乎的逃奴。」
「我不知道有這件事。」裴朵麗虛弱地說。
「很少人知道,我們兩邊都把這件事當作家族醜聞,自然不會有人到處宣傳。你是我們家
族核心外,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裴朵麗想推開他,但是他不會給她任何機會。這是他唯一能說出
心事的時機,他要面對自己最大的恐懼。漢尼塔就在他身後,絲毫沒有阻止的跡象。他懂
他,心海之王也支持他的行動。
「看著我,裴朵麗,看著我。我只是一個瘦弱的豬人,渴望有人能接納我。只要你能接納
我,那我們便是一體的,你犯的錯自然一筆勾銷。我說,親愛的裴朵麗,接受我的求婚好
嗎?」
豬女的嘴巴微微張開,顯然是嚇傻了。但是荷圖斯勒知道像她這樣的淑女不會輕易讓情緒
抓住自己,在莽撞開口之前,邏輯和計算會搶先一步。
「如果你願意給我機會,我願意接納你的一切,只求你也接納我。」裴朵麗微微彎下雙膝
,在滿是驚恐的臉上擠出一小塊空間給柔情萬千的微笑。
也許終於有件事,荷圖斯勒能掌控在手中了。
「接納我吧,我的新娘,你願意親吻我嗎?」
裴朵麗的臉上彷彿透出朝陽的光。荷圖斯勒放開手,讓她的手掌能自然地搭在他肩膀上。
他摸了摸兩邊耳後,讓兩條無形的線脫落。再抹一抹臉,手心上的冷汗擦去了妝容。他能
從裴朵麗身後,聶靨貚如鏡子般澄清的寶石眼睛看見自己;稀疏的眉毛,蒼白的膚色,可
悲的鼻子。女神呀,看看那個鼻子,兩個皺縮的孔,像人類一樣悲慘地向後退化,無用到
連發抖都不會。
聶靨貚的眼裡映出他的父親,他神智不清、沒有蛇人預言便不肯踏出家門的父親。他的闡
釋者,一個宗主假借智者之名送來的耳目,如今成了奴隸。王子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膨脹
了數倍,房裡的火炬連他的邊緣都照不出,只有一片蠕動的鬼影等待著結局來臨。
裴朵麗的笑容像是朝陽一樣,只消幾片烏雲便能徹底阻隔。假鼻子滾過她的腳邊,她往後
一步,背撞上了壁爐。聶靨貚的雕像因此晃動了一下,險些落下。
「你是……你的鼻子……」
「我從十四歲之後,就天天戴著它。首都就是有這好處,你想弄到任何稀奇古怪的東西都
沒有問題。回到習拉瑟之後,以前的閒言閒語,只靠著一句小時候營養不良就打發了。我
成了半個領主,在我父親年屆退位之前代掌職務,更需要這個小東西,好讓我有勇氣站在
軍對面前。過去我有忠心的胡鎕,而現在,我能否將這個重責大任交給我未來的妻子?」
她的臉閃過一抹笑,很薄很輕的一抹笑,用來包裝層層疊疊的厭惡。荷圖斯勒看過那種笑
,他剛抵達首都的時候,時不時就有仁慈的豬女對他露出這種笑容。他看得太多次,看到
麻痺,看到了真相。裴朵麗永遠不會接納他,畢竟誰會愛上一個醜陋的殘廢?
這悲慘的樣貌注定了他一生擔心受怕,虛偽造作的路途。
「我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荷圖斯勒放開裴朵麗,走到漢尼塔身邊。「王子殿下,這帖
藥裡有什麼東西?」
「最基礎的配方,粗鹽調合藥性,靡紅蕈和黑斑蝥的卵會產生迷幻效果。」漢尼塔答道。
「我聽過黑斑蝥的卵。首都裡的學生最喜歡拿牠們的卵開玩笑了,特別是在宴會上、宿舍
裡、下流交易橫行的酒館中。」荷圖斯勒提起茶壺。「我想我太苛求裴朵麗小姐了。一個
出身高貴的豬女,怎麼可能會喜歡我這種殘廢?我認為她該有更好的選擇,一隻威猛雄壯
的雄豬,才是她真正該廝守一生的對象。」
「不,荷圖斯勒,我要的只有你!」裴朵麗跪到地上,哀求他、詛咒他、向他乞討。「你
相信我,我剛才只是、只是、只是太激動了!對,我只是太激動了,我沒有心理準備呀!
」
「放心,習拉瑟家不會虧待你的。」荷圖斯勒給她一個微笑。「我父親向來以寬宏大量聞
名。他只是老了病了,比其他人虛弱一些,但其實四肢完好無缺,功能健全無礙。」
他出手扳開蕭格勒老爺的嘴,將藥水灌入老豬人的喉嚨。蕭格勒老爺悶咳了兩聲,將藥水
吞下肚子。裴朵麗從地上跳了起來,但是荷圖斯勒比她更快,恐懼像根巨棒敲中她的腦門
。他讓她保有一絲清醒,以便等會能享受整個過程。外面的天空開始泛出魚肚白,以製造
新生命來迎結全新的一天再適合不過了。床上的老豬人發出低吼,本能與藥物正一點一點
壓過侵蝕他身體的疾病,逼著他爬下床鋪。
「王子殿下、闡釋者導師,我們就先離開吧。舉辦婚禮可要耗上不少功夫,更何況還要通
知費凱少校。」
「荷圖斯勒……求求你……不要……」
他走到豬女身邊撿起假鼻,三人結伴走出房間,闡釋者最後將門鎖上。
「我處理得還可以嗎?」
「這是少爺份所當為的事。」漢尼塔頷首微笑。
「接下來,等用過早飯之後,我們就能好好想想該怎麼處理逃奴的事了。」荷圖斯勒把假
鼻子戴回臉上。
「去通知費凱少校,說少爺我有事要和他在早餐時參詳,不許他遲到。」
「是的,少爺。」霽山接下命令離開,漢尼塔與荷圖斯勒走另一條樓梯。他們離開之後沒
多久,不遠處傳來尖叫聲,然後是玻璃被重物擊碎的聲響,接著一切又歸於平靜,一如以
往清冷的習拉瑟大宅。
是日凌晨,習拉瑟大宅下了一場小雪。黎明到來時,新雪一下子就被陽光化光,只剩下遍
地的泥濘,還有一行踏出鐵柵大門的山羊腳印。那是一個很冷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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