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的小徑上，一個穿著灰色獵人服的青年，和一群紅衣人奔跑著。
密集的落葉踩踏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青年頂著鉑金色短髮，表情嚴肅。
一個隊伍前端的紅衣人加快腳步，靠近灰衣男子。「灰狐大人－－」
「我不是什麼大人。三號，有什麼事？」
「如果真的是當主－－」「不要胡思亂想，待會就可以親自確定了。還有，」灰狐說：
「移動時最好不要說話，會打亂氣息。」
紅帽三號默默地退回隊伍。
灰狐瞄了瞄天上皎潔的月光。雖然只是日光的反射，但這種月明星稀的日子，幽影比較難
展開擅長的偷襲伎倆。只是在林木較密集之處，還是要小心有伏兵。另外地面也可能有陷
阱，不可不防。
不過一直到白帽家所說的地穴出現之前，都沒有任何埋伏或陷阱出現。
這個地穴位於一個小小的林間空地之中，沒有任何標誌。但從外頭就可以看到支撐用的木
質支架，顯然經過人工改造。
灰狐看向一眾紅帽家人；紅帽家人紛紛點頭，神情堅決。灰狐看向地穴入口，深吸一口氣
，領頭進入地道。
地道中的漆黑沒有延續多久，轉角處透出昏黃的光芒。灰狐示意紅帽諸人留在原地，獨自
上前查看。他靠著牆壁，輕移腳步，探出頭去。
只見地道頂部的諸神之眼，散發著黃澄澄的光輝。不遠處是另外一顆，然後下一顆；一顆
又一顆的諸神之眼，似乎會綿延至無窮。這些諸神之眼的光芒，讓整個通道亮如白晝。
灰狐本能地感覺事有蹊蹺。這時一抹紅色，在通道盡頭掠過。小小的個子，是他再熟悉不
過的背影。
灰狐向紅帽諸人招手，示意他們過來。「當主就在附近，我們很快就能和他相見。不過仍
要小心在意。你們兩人一組，不要落單。」
「灰狐大人。」三號的聲音。灰狐嘆了口氣。「我不是大人。什麼事？」
「這些發光的裝置，所謂的諸神之眼，」三號怯生生地說：「是不是會洩漏我們的位置？
」
「不會。」灰狐搖搖頭。「這些東西只是物理機器，功能是把宙斯之血轉化成光。而且有
這些光，幽影便不可能接近我們。」
「那麼，為什麼我們的敵人要打造這些裝置？他不是幽影的同伴嗎？」紅帽三號又問。
灰狐腦海中掠過他第一次見到愛迪生時的記憶。「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紅帽八號說：「我們趕快找到當主，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紅帽三號還想說些什麼，但被灰狐的眼睛一看，就低下了頭。
眾人開始行動。每當遇到分岔的通道，便兩人一組分頭探索。黑牆之中，紅帽家人屬於時
常冒險犯難的顏色，隨身配有各式對付幽影或一般敵人的科技，例如奔雷砲，閃光膽等等
尖端武器，等閒角色難以傷到他們分毫。在黑牆各派當中，只有擅長使詐的黑帽家人才能
威脅到紅帽家人。而因為黑牆之內手足情深，雙方從未真正交手，黑帽是否真的比紅帽更
有戰力，其實從未定論。
又是一個分岔，紅帽三號看了看灰狐，轉身與八號離去。灰狐目送他們離開，繼續前進。
現在整個地道有四組紅帽家人和他分頭探索，彼此應該很快就會再度相遇。
通道盡頭。灰狐愣了一下，伸手觸摸眼前的透明物質。是鏡子。眼前綿延不盡的諸神之眼
，是鏡子反映出來的幻象。他立刻回頭看向來時的通道，發現諸神之眼依然綿延不盡，一
開始黑暗的入口消失了。
一個光與幻象的鏡之迷宮。沒有被稱為魔法的科技，是純粹的物理。那個男孩，愛迪生，
最愛的物理科技。
灰狐壓下內心澎湃的情緒，回頭奔去，直到再度遭遇鏡牆。他敲了一敲，回音並不沉實，
看來只是簡單的活動牆壁。灰狐拿出專門敲擊用的震天鎚，這個槌子的鎚頭比他的拳頭還
小，但輕輕揮擊就足以把一個成年壯漢打上半空中。灰狐站好位置，右手舉鎚揮出，立刻
響起清脆的玻璃破裂聲，與相對低沉的木板碎裂聲。
穿過破裂的鏡牆，灰狐向右拐彎，跟隨著地上紅帽家人留下的痕跡，從無數諸神之眼底下
經過。他想起紅帽三號的問題，抬頭看著這些原本不屑一顧的裝置；根據愛迪生的說法，
諸神之眼可以驅散幽影，卻不能傷害人類一分一毫，也沒有其他功能。可是灰狐從來不懂
這男孩在想什麼，又怎麼能確認他說的話都能相信？
想到這裡，灰狐停下腳步，仔細端詳一個近在眼前的諸神之眼。空洞的玻璃球內，兩根金
屬針尖散發著光芒，肉眼很難看清具體的細節。灰狐低下頭眨眨眼，試著驅散瞪視光源後
產生的暫時性黑暗。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淒厲的喊叫聲。由於聲音在通道內迴盪，只能聽出是男性的聲音。灰
狐立刻放下對諸神之眼的疑惑，尋找聲音可能的源頭。這時，或實或虛的鏡牆成了明顯的
障礙，為了避免暴露位置，不能再敲打或擊碎活動鏡牆，只能繞路而行；灰狐走了好一段
路，拐了好幾個彎，始終無法看到任何紅帽家人，更別提找到慘叫聲的來源。
正當灰狐考慮是否要設法離開通道時，又一聲慘叫傳來。這次的慘叫聲聽來比較真切，而
且是女性的聲音。灰狐加快腳步，拐了兩個彎，就看到地上有一灘熟悉的紅色。
灰狐深吸一口氣，提著心走過去。他沒走幾步，發現俯臥在地上的是個高個子，不禁放下
心來；隨即責怪自己，竟然會因此而放心。
俯臥在地上的是男性的紅帽八號，已經失血過多，沒有了氣息。灰狐確定自己剛聽到的是
女性的聲音，靜心聆聽，果然聽到不遠處的拐角傳來細微的呻吟聲。
灰狐把紅帽三號扶起來，檢查傷勢。紅帽三號嘴唇發白，但看到灰狐，精神一振。灰狐注
視三號的雙眼，三號也看著他，蒼白的嘴唇露出笑意。
「你加入黑牆的第一天，」紅帽三號聲音微弱地說：「我就盼望著跟你一起出勤。」
灰狐原本要放下他，聞言不禁停下了動作。
「但你不是獨自出任務，就是和當主一起出任務。」紅帽三號說：「我只能遠遠望著你，
從來就沒有機會跟你說話，更別說像這樣獨處了。」
灰狐沉默，只是看著懷中的女子。紅帽三號的手抓緊了灰狐的胳臂，但聲音越發微弱。「
今天不但跟你講到話，還能被你這樣抱在懷裡，我已經沒有遺憾了。」
灰狐抿了抿嘴，還是沒有作聲。紅帽三號看著他的唇，張口要說些什麼，然後闔上眼睛，
頭驟然一沉。
灰狐輕輕地放下紅帽三號，閉上眼睛，仔細地聆聽。
清脆的、玻璃破掉的聲音。沒有木板碎裂聲。有人在破壞諸神之眼。這種行為，無異是在
為幽影開路。灰狐站起來，一手舉著貫神弩，另一手抽出破魔刃。
通道盡頭，出現三個黑影；他們一面逼近，一面破壞頭頂上的諸神之眼，像是帶著黑暗襲
來。
灰狐的貫神弩激射出藍色光矢，命中了其中一個黑影，那個黑影迅即倒地。灰狐心中一動
，沒有再度發箭，正要開口，另兩個黑影已經欺近身前，發動攻擊。灰狐以破魔刃格檔，
更加確定自己沒有弄錯。
「黑牆之人，停手！」
兩個黑影向後一退，不忘打碎四周的諸神之眼，整個通道陷入昏暗。
「灰狐你這個叛徒！」黑影開口了。「還敢提黑牆之名！」
「黑帽當主？」憑著聽覺與微弱的光線，灰狐辨認出對手。「你們為何會在此處？」
「還敢問！」另一個黑帽家人厲聲說：「如果不是你和紅帽家背叛，黑牆怎會全軍覆沒！
」
「且慢！」灰狐不敢放鬆戒心，貫神弩和破魔刃分別對著兩個昔日夥伴。「我和紅帽家人
收到情報，前來找尋紅帽當主，怎麼會是叛徒！」
「紅帽當主引誘我們來此，用詭異的陷阱將半數黑帽家人燒成焦炭，就在我眼前！」黑帽
當主已經是聲淚俱下。
「當主，多說無益，灰狐是紅帽當主的情夫，不可留情！」
灰狐不再辯駁，一箭射向那個黑帽家人的大腿，讓他跪倒在地。看著過往同伴在地上模糊
的影子，灰狐猛然抬頭，頹然一嘆。「當主，我們都中計了。」
當主畢竟是一帽之主，經驗老道，跟著抬頭一看。只見原本應該是漆黑的坑道天板，卻透
著微微的光亮。「這是......雙面鏡？」
「這整個地道，都是光與暗的詐術。」灰狐頹然坐到地上。「鏡子構成的牆壁，讓我們無
法分辨通道的真實與虛假。而天板的雙面鏡，則讓建造這個假地道的人，可以像是玩弄迷
宮裡的老鼠一般戲弄我們。」
「如果沒有這些玻璃玩具的光，那這些鏡子牆壁就沒有作用，從上面也看不見我們。」黑
帽當主說。黑帽家都是詐術愛好者，非常熟悉各種鏡子的特性。
「沒錯，所以你們才會破壞諸神之眼。如果我知道有黑帽家人在此，就會猜到是你們。」
灰狐把臉埋在手中。「但剛才我唯一想到的，就是有人在幫幽影破壞光源。」
剛才大腿中了一箭的黑帽八號，忍著痛站了起來。「現在怎麼辦，如果留在此處，可能會
被幽影突襲，若是到有光源的地方，又會被發現行蹤。」
灰狐正要說話，他們所在附近的諸神之眼突然一起熄滅。天板透下來的月光顯得更明亮了
。
「迷宮的主人失去耐心了。但我們不是一般的老鼠。」灰狐站起來，從背後抽出震天鎚。
「玻璃做的迷宮，怎麼可能困住我們。」
爬上雙面鏡地面的灰狐，協助黑帽當主與八號爬上來。他們看向四周，見到林間深處有越
來越多紅色光點，明滅不止。當主與灰狐背對著背，把受傷的八號護在中間。
「很高興知道你仍然是黑牆的一份子，灰狐。」黑帽當主看著逼近的幽影們說：「我一直
認為，只有你能夠真正完成黑牆的使命。將來就靠你了。」
「我們會一起完成的。」灰狐說。
黑帽當主乾笑了一聲，不再說話。這時，從不遠處傳來鼓掌的聲音。灰狐循聲看去，大樹
下站著的，正是不斷鼓掌的愛迪生。旁邊是一個熟悉的金髮小個子，披著紅色斗篷，低頭
不語。兩人所在之處，架設了幾盞諸神之眼，乍看好似燭光晚會。
黑帽當主正要喝罵，灰狐已經衝了過去，但沒多久就急急煞停。愛迪生兩手各拿著一個帶
著點狀光芒的小裝置；他左手擱在紅帽當主的肩頭，手上帶藍光的裝置延伸出導線，繞著
紅帽當主的頸項。
「看來你已經非常識相了，知道要尊重各種發光的裝置。」愛迪生說。「你別急，我是來
幫忙的。你看！」
愛迪生按下左手發著紅光的小裝置，黑帽當主附近不遠處的雙面鏡地板便再度發光。該處
附近的幽影們明顯退卻了不少，連散射的餘光都無法忍受。
「沒錯，我剛才便是這樣，俯瞰著你們在地道裡走迷宮。」愛迪生說：「不過現在，這些
諸神之眼正是你們需要的庇護，不是嗎？」
灰狐回頭看了看黑帽當主，當主點點頭，帶著八號移到有光亮的地板上。
「愛迪生，你想怎樣？」灰狐瞪著他。
「我以為你已經看得很清楚了，灰狐。」愛迪生看向身邊的紅衣女孩，用拿著藍光裝置的
左手愛憐地輕撫女孩的肩膀與胳臂。「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黑牆』了。你和芮都可以放
下身上的重擔了。」
灰狐默不作聲，觀察對手有沒有可以突破的弱點。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思考，什麼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什麼力量可以讓人完成任何事
情？」愛迪生說。「一開始我認為是光，所以我發明了諸神之眼，它可以驅散黑暗，這是
前所未有的力量。」
灰狐發現愛迪生左手上裝置的導線不但圍繞著芮，也就是紅帽當主的脖子，還進一步延伸
到衣服裡。
「但你們要我繼續研究之後，我才發現電力，也就是宙斯之血，才是真正強大的力量。」
愛迪生說：「不信你看。」
愛迪生再度按下右手上發著紅光的裝置，灰狐身後傳來慘叫；站在光亮地板上的黑帽當主
和八號跪趴在地上，全身不斷抽搐；黑帽當主咬牙苦忍，但負傷的八號無法忍受電殛的痛
苦，不停慘嘶。
「打破的諸神之眼不再傳導電力，所以你只要站在暗處就沒事。」愛迪生頓了一下，看了
看周圍的幽影，說：「噢，抱歉，我的意思是不會被電到。幽影你要自己處理。」
灰狐舉起貫神弩，瞄準愛迪生。愛迪生搖搖頭。「你殺掉我的同時，我就會鬆手。」愛迪
生揚了揚它左手上發著藍光的裝置。「那我手上這個小玩意兒就會通電，你就要跟你心愛
的芮說再見了。」
灰狐轉頭看向黑帽當主與八號。八號已經沒有聲音了，黑帽當主則還是不肯出聲。這時灰
狐聞到一股皮肉燒焦的臭味。
愛迪生放開右手的按鈕。黑帽當主趴在地上，不停喘息。八號則完全沒有了反應。
「你看，受控制的光可以驅散黑暗，受控制的電可以讓人屈服。」愛迪生說：「但真正最
強大的力量，是受控制的愛。」
一直不作聲的紅帽當主芮，聞言渾身一震，抬起頭來。「不要......」
愛迪生笑了。「寶貝別擔心，我們都很了解灰狐的為人。」
灰狐凝望著好久不見的芮，芮也回望著他，一滴眼淚滑過臉頰。這時愛迪生又按下了右手
的紅光裝置，黑帽當主和已死的八號再度劇烈抽搐起來。
「你要怎麼作呢？」愛迪生大笑。「射殺我嗎？那麼你的前輩就可以得救，但你的夢中情
人就會成為焦炭。還是你要－－」
貫神弩的藍光貫穿了黑帽當主的頭顱。
愛迪生愣了一下。「好傢伙，非常果斷。」
灰狐瞪視著愛迪生。「放了芮。」
愛迪生點點頭。「好，不過，我得先承認一件事。我騙了你。」
灰狐皺眉。愛迪生揚了揚左手發著藍光的裝置。「這個東西，如果我放手，確實會通電。
」
芮顫抖了起來。「不，不要，求求你......」
灰狐舉起貫神弩：「愛迪生，放了他。」
「但是通了電並不會讓你的小紅帽下地獄。」愛迪生絲毫不在乎灰狐的威脅。「而是會讓
他上天堂。」
「不要－－」
灰狐的貫神弩激射出藍光的同時，愛迪生鬆開了左手。
在目瞪口呆的灰狐的面前，貫神弩的藍色光矢擊中了愛迪生面前一堵無形的牆壁，消失無
蹤。灰狐還來不及了解發生了什麼事，就看到名叫芮的金髮女孩跪倒在地上，不斷抖動著
身軀，雙眼翻白，表情扭曲。
「你知道嗎，灰狐，你不在的這段期間，芮啊，每天都享受著這樣的喜悅。」
芮的姿勢越來越不堪入目，灰狐跪了下來，任憑他從未想像過的女孩的聲音迴盪在腦中。
「法拉第的提議真的有用呢，連貫神弩都不怕啊。嘿，寶貝，爽夠了嗎？該走了。」
「啊啊啊啊啊！」芮跳起來，用全身的力氣撲倒愛迪生，雙手勒住他的脖子。「殺了你！
我要殺了你！」
「寶貝，你說過好幾遍了，你捨得嗎？」愛迪生裝出一副驚恐的樣子。「沒有我，沒有黑
牆，你要到哪裡去？你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誰能給你這種至高無上的滿足？」
女孩放開愛迪生的脖子，頓了一下，然後瘋狂搥打這個跟他差不多歲數男孩的胸膛。「你
毀了我，你毀了我們，你毀了我們啊啊啊啊啊－－」
灰狐依然跪在那裏。芮把一盞點亮的油燈放在他面前，佇立了一會兒，又把身上的紅色斗
篷脫下來，披在灰狐身上。
然後，金髮女孩轉身離去，尾隨著男孩的足跡，再也沒有回頭。
From 伊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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