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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紅 我是一具屍體--謹以帕慕克的詩體紀念彭婉如 ■林芳玫 土耳其作家奧罕.帕慕克(Orhan Pamuk)目前正訪台,在誠品書店舉行座談 會並到政大、清大演講。帕慕克在國際文壇備受矚目,小說「我的名字叫紅」 去年獲都柏林文學獎。他以土耳其文化人的身分,感受到千百年來土耳其-- 特別是伊斯坦堡--地處東西文化、歐亞文化、基督教與回教多種力量的拉扯 激盪,在看似日常生活微細事件的描述中,編織出橫跨數世紀大歷史的政治 、外交、軍事衝突,其魔幻寫實的風格與近似馬賽克拼圖的寫作技巧,深深 令人著迷。 「我的名字叫紅」這部小說,第一章章名是「我是一具屍體」,以第一人稱 的方式,描述「我」遭到謀殺,肉體已經腐敗潰爛,靈魂仍為了尋找兇手而 憤怒不已。亡者的魂魄一方面急切的要找到兇手,但是又向大家警告: 「讓我提醒你們:我死亡的背後隱藏著一個駭人的陰謀,極可能瓦解我們的 宗教、傳統,以及世界觀。」作者帕慕克藉由屍體的開場白,向我們拋出兩 個謎題:兇手是誰?什麼樣駭人的陰謀一旦揭開後,可能瓦解我們的世界觀? 故事背景是十六世紀末,被謀殺的是鄂圖曼帝國蘇丹的畫師。小說的每一章, 讓各種不同人物以「我」第一人稱的方式說出他們的觀點。這種故事不稀奇, 現在大家都知道「羅生門」式的故事手法。奇特而迷人之處,在於「我是一條 狗」,以狗的眼光嘲諷宗教狂熱份子。還有:「我是一棵樹」;「我的名字叫 蝴蝶」;「我的名字叫橄欖」;「我是一枚金幣」。還有:「我是紅」。 「我是紅」!顏色也會說話、會觀察、會思考。我存在於美女的華服上; 隱藏在被單的摺縫;在圍城軍隊的旗幟上;在鬥雞的雞冠、石榴樹、撒旦 的嘴唇。我存在於每個地方。作者帕慕克如此描述紅: 「我熱愛參與戰爭場面,在那兒鮮血如罌粟花盛開綻放;我喜歡出現 在最精湛吟遊詩人的長衫上,與一群漂亮男孩及詩人們一起郊遊踏青, 聆聽音樂,飲酒作樂;我喜愛點亮天使的翅膀、少女的嘴唇、屍體的致 命傷口和血跡斑斑的斷頭。」 作者寫作這部小說的企圖,不在於呈現出歷史憶舊情調的謀殺案疑雲, 而是在顏色、氣味、觸覺、動物、植物、人際關係網絡上細描出精緻的 對比、互補、衝突、激盪、融合。紅色既來自於屍體的致命傷口,更點 亮了少女的嘴唇與天使的翅膀。全書以紅色為基調,從紅地毯、紅蠟燭、 紅墨水,到好幾宗謀殺案的鮮血。看似強烈鮮明的色彩,依其不同的背景脈絡 與功能,竟產生完全不同的意義,昭示出土耳其千百年來在多元文化匯集點上 所經歷的文化衝突的磨難,以及由磨難產生最璀璨迷人的特殊文化。 身為一位文學家,帕慕克也關心政治。在回教世界,政治與宗教是一體的兩面。 帕慕克似乎不在政治議題上選邊站,但這並不表示他自以為中立、無辜、超然。 其實,作者在小說中也有「我將被稱為兇手」的篇章。謀殺者尾隨著受害者,最 後卻覺悟到自己不是在跟蹤要謀殺的對象,而是在模仿他。謀殺者竟也產生對受 害者的模仿與認同。作者告訴我們世界是多重而非單一,我們固然不該自以為是 執著於自己的觀點,卻也不應躲藏在「多元」的保護殼裡,抗拒以歡笑、汗水、 淚珠、膿血來親自體驗多元文化與多重世界的豐盛。 今年六月,筆者因公赴伊斯坦堡,趁著會議結束後的空檔至著名的聖索菲亞大教 堂瞻仰,在那著名的馬塞克壁畫前,真的得抬頭觀賞,脖子酸痛反而增添瞻仰的 隆重心情。一塊塊細碎的小磁磚,近看有其紋理質地,遠看又是聖母與聖子的圖 形。陽光照進來,又給金色的磁磚敷上一層光霧,既清晰又迷幻,看了為之頭暈 眼花,感到真理就「隱藏」在這麼「明顯」的大牆壁上。但是真理為何?這是不 能用教條般一一列出,而是用心觀察那一片片千千萬萬的磁磚。帕慕克的小說就 給人這種感覺。 那麼殺人兇手到底是誰呢?關鍵不是張三或李四某一個人,而是謀殺案所代表的 命運符碼與世紀詩篇。就如紅色的多重意義,帕慕克筆下的紅色竟讓我回憶起 聖索菲亞大教堂的金光璀璨。既殘忍又美麗;既感官又靈性;既細微又宏偉。 作為一位關心政治的文學家,帕慕克的野心,與其說是直接投入政治或是在小說 裡描寫政治事件,不如說是把國內與國際政治衝突轉化為細密畫繪本(miniature) ,既是文字與圖畫,更是潛藏秘密符碼的啟示錄。秘密符碼的功能不是給我們簡單 明確的答案,而是要我們以愛與憤怒,以美感與分析思考,以微笑及傷痕,把小歷 史與大歷史編織起來,織成全民可以共同分享與參與的民族史詩。 帕慕克於十一月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日三天皆有演講活動。一九九六年十一月 三十日也是民進黨前婦女部主任彭婉如女士於高雄失蹤遇難之日,命案迄今未破。 婦女團體及社會各界於命案發生後不久,於夜間舉辦「女權火.照夜路」的大遊行。 許多婦女團體成員身著鮮紅上衣,象徵著婉如身中三十二刀的傷口鮮血。 命案發生已八年。就在帕慕克來台之際,我讀了「我的名字叫紅」這本小說。 以「我是一具屍體」開始,到「我是紅」,以及眾多篇章。「紅」告訴我們: 「我的撫觸就好似天使的撫觸。一部分的我,嚴肅的那一半,捉住你們的視線; 而歡愉的另一半,則在你們的凝望下飛入天際」 閱讀這本小說令我顫抖。不要找尋謎題的解答,要接受紅色的一切形式,從屍體 的傷口、撒旦的紅唇、軍隊的旗幟,到鳥木蟲魚的顏色。 台灣如同土耳其,有國內的政治衝突,而土耳其與希臘的恩怨情仇,和我們的兩 岸關係一樣錯綜複雜。何不閱讀帕慕克的小說?不必急著找到短期內的謎題答案 ,先注意我們周遭的花草樹木、飛禽走獸、三姑六婆。然後我們就會在紅色 (或金色)的繽紛迷離中,體會了我們的心悸、腳麻、流汗、與歡笑。 歡迎帕慕克來到台灣。我不確定九年前街頭遊行的紅色上衣還在。但今年六月至 伊斯坦堡買的紅色外套至今仍掛在衣櫥裡,因為顏色過於鮮艷使我羞於穿著。 總有一天,這紅色外套會出櫃的。而帕慕克史詩般的文體,必定會治療台灣人的 心靈。 感謝帕慕克的詩體,也感謝婉如帶來的謎題。 -- 不能接受一個快樂的人生 就是我不快樂的原因.陳綺貞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4.119.107 ※ 編輯: munition 來自: 140.114.119.107 (11/29 15:58) ※ 編輯: munition 來自: 140.114.119.107 (11/29 1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