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 第一次修訂版]
一、女性主義的情懷
「女性主義的情懷」指的就是「女性主義的形上學」。
主義的形上端,是其價值系統的構成,
價值系統必須具有唯一的主體、唯一的價值參照。
女性主義的價值參照若為「使女性獲得自由」,
那它定義的「非自由」必須是「因為身為女性而失去的自由」,
並非女性可能遭受的一切不自由。
因為在競取資源的環境下,女性可能遭受的限制有可能來自任何型態的匱乏,
這些匱乏並不全然來自性別結構的匱乏,卻常常是男女共同承受的,
因此若具備和男性相同公民身份的女性,解決這些匱乏的手段必須和其它公民男性相同。
由此便可以導出女性主義的唯一主體必須是普羅女性,
而女性主義只能是普羅女性解決性別性質的階級匱乏的手段,
至於菁英女性,是被假定沒有性別性質的階級匱乏的。
我對菁英女性的定義,似乎陷入 mariny 批評我的身份決定論,
這邊可以引介出他提出的「女性身份流動」的問題,我在下章說明。
二、女性身份流動的問題
自從女性不再是絕對的普羅之後,女性便有了第二個選擇──成為菁英。
其實沒有絕對的菁英女性,也不再有絕對的普羅女性,
因為兩者的流動管道被打開了。
真正的重點在,為什麼沒有絕對的菁英女性?
因為女性主義縱使破除了普羅和女性的絕對關聯,卻很難破除貶低女性的舊值觀,
因此,菁英女性有時仍被當作普羅看待。
絕對的菁英女性雖然沒有實存,在理論上卻可以清楚的介定,那就是「理型」。
菁英女性的理型就是具有公民權的女性。
女性公民權和男性公民一樣,是從社會-個人的參照關係之中得來,
不是參照男性公民而得來,因此,女性公民權是必然與男性公民權對等的,
相對的,女性公民應當承受的匱乏,也是和男性公民對等的。
縱使自由派的女性性主義亦有此種誤會:
以為她們爭取權利的參照對象是男性而不是公民,
她們假定公民的某個必要因素是身為「男性」;
因此,在女性主義爭取公民權的過程中,保有一種相自我矛盾,
即下意識的承認女性沒有先天的公民權,
這可以解釋為什麼有人說「女性主義者是恨女人的」,
因為她們急進、悲情的訴求,使女性爭取公民權看起來像一種奢望。
真實世界沒有絕對的公民女性的原因,便是舊價值觀的餘留,
使已經擁有公民身份的女性,在偶然的情況裡,
還是會被人以「女性是必然的普羅」的態度對待,
可能或已經被剝奪某項公民權,那麼,
她在應對這種情況時,可以暫時採用普羅女性的立場,
使其自身在女性主義裡的適用性生效,反過來說是讓女性主義在她身上的合法性生效,
並藉此恢復該項權利。
如果把「菁英女性不是全時的菁英女性」一修正項加入,
我對菁英女性主義的批判,便不會落入 mariny 批評的「身份決定論」裡。
在這邊補充定義「權利」一詞:
權利作為一種主張被提出時,指的是未實現的可能性。
公民皆具備「私有財產權」。
須注意私有財產制已經實踐時,私有權被視作真理,而不是權利。
唯有當吾等私有之可能被危害時,才以「私有權」作為訴求。
反觀已是公民的女性,其「女性社會權」已是真理,
唯有該權受到危害時,女性主義才可以成為她的主張。
女性主義對菁英女性的意義是防止公民權被剝奪的消極保障,
而非擴張既有公民權的積極工具。
公民主張自由主義,是為了「避免變回奴隸」,
菁英女性主張女性主義,是為了「避免變回普羅女性」,
在她這麼做之前,她必須先證明自己有被迫變回普羅的可能。
女性主義的加權之於菁英女性,是一種邊際投入,
而我假定常態中的菁英女性,是遠高於此邊際的。
我反對的「菁英女性主義」是就菁英女性在其公民權未受損害的情況下,
藉主張女性主義,試圖超越其公民權的情況而言。
菁英女性藉女性主義擴權,形同自由主義被無限上綱成無政府主義;
菁英女性與女性主義中的保護結合,可創造出公民與普羅之外的第三個階級。
因為當女性主義的女性上位觀在菁英女性身上發揮作用時,
會把她們變成特權階級。
菁英女性如果也有所謂的女性主義的話,該種女性主義顯然是菁英主義的其中一種形式,
因為被菁英女性當作該種女性主義參照主體之「女性」,同時也是菁英。
三、菁英女性還需要什麼解放?
已屬菁英階級的女性還需要什麼解放?
如果菁英男性還沒有解放的東西,菁英女性也就不可以解放。
女性主義的目標就在「護送」女性進入公民生活/成為菁英階級,
進入公民生活的女性若想再提升,必需靠自己的努力,參與自由競爭,
因為女性主義賦與她的保護令已經解除了。
mariny 在過去回給我的文章當中,
主張女性主義一開始便是「關照」布爾喬亞女性的,
於歷史的經驗,事實的確如他所說。
我們很容易同意,女性主義最初的操作者,顯然是女知識份子,
但這邊我們應先釐清什麼是「關照」,
或許最初的女性主義現象發生在菁英女性之中,但根據女性主義的主體設定,
它關照的主體始終是普羅女性,因女性主義反動父權社會的原因,
始終是因為其定義之下的父權社會,認為女性是必然的普羅。
現代真正的菁英女性參與女性主義的姿態,實屬操作者、管理者而不是被關照者。
以下我更將證明,初期的女性主義者不是真正的社會菁英。
當我們更進一步探究女性主義先鋒,也就是兩百年前的菁英女性的性質,
會發現她們並不是今天所定義的「知識女性」。
後者取得知識的前提,是她具有與男性相同的公民身份,在相同的前提下享受教育權。
前者卻是沙龍文化中的附屬成員,其知識的獲致,來自環境,而不是先天的地位,
從上述她們的知識和社會地位的組合方式來看,
她們較類似中國古代具有文才的高級藝妓,而不是今天的菁英女性;
她們的知識不能用來參與決策,也不能用來改善自己的生活。
我們最多只能說她們是蛻變中的普羅女性,
因為她們與菁英男性之間,仍保有普羅和菁英的對比。
因此,就算女性主義草創於這群古代的知識女性的手筆,
我們也不能說女性主義最初關照的是菁英女性,
當時「菁英女性」根本還不存在,
這群女性只能算是因為思想的提昇,而闖入男性和普羅女性交界的邊緣人物,
從社會地位的角度來看,她們仍是普羅女性,因為她的知識連同她的身體,
都是貴族男性的附屬品。
菁英女性當然還有需要解放的地方,但那些已不是女性獨有的匱乏,
而是男女共同的匱乏,如第一章我所說的,菁英女性解決那些匱乏的手段,
必須和菁英男性相同。
這些匱乏之中,以性壓抑為代表,性壓抑在女性的人格形成之中,固然影響至鉅,
卻不是女性主義可以完全涵蓋的問題;易言之,
女性性解放或許是女性運動的重要指標、重要構成,
但女性運動的真正目標並不是女性的性解放,而是公民權的解放;
反過來說,真正的性解放論述,必須是男女共有的,
故,正統的性解放論述,不可能是女性主義。
承上,菁英女性應當繼續解放的,最重要的應該屬性壓抑。
但性壓抑顯然不是女性獨有的,其解決的關鍵,也不僅在女性的自我提升上頭。
是故,女性主義不能作為菁英女性性解放的手段,
女性主義的性解放論述,目的在拯救因性壓抑而遭到階級壓迫的女性,
它必須知道,它不是廣義的性解放論述。
基進女性主義在相關問題上,陷入形上學的自我辯證之中,
這是基進女性主義導致整個女性主義解構的導火線,這點留待下一章說明。
四、基進女性主義的特性與軌跡
基進女性主義(radical feminism),radical 的字根為 root,因此譯為「基進」。
過去中譯「激進」是取其激進的運動態度,基本教義派常常是最激進的,
但用「激進派」代稱「基本教義派」,是一種倒果為因。
基進女性主義被認為是女性主義的形上學部門。
基進女性主義源起於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紐約和波士頓(王瑞香,1996,p107),
在之前已有很長歷史的女性主義,並非沒有形上學部門,
但那段時期內,它的形上學承襲自自由主義情懷、馬克思主義情懷,
旁佐以一些即時風行的心理學、存在主義運動的觀念,
幾乎可以說,保有映射自傳統的人文科學的結構,
而沒有專屬的樹狀系統,因此亦沒有專屬的方法論。
直到基進女性主義,才為「女性本位」做出完整的理論解釋,
但在短短的20年之內,
基進女性主義便陷入自戀的僵局(Eisenstein,1984)而告衰微,
原因正是它著手定義「女性本位」之後,
使得所有更傳統的流派必須跟著變動,重新檢討它們的理論基礎;
基進之前的女性主義並非沒有女性本位,但它是隱然存在的,
基進女性主義使它脫離隱喻性而必須被討論。
又因為基進女性主義內部,對「女性本位」的主張有多個極不統一的版本,
因此,在女性主義所有流派的界線因它而變得模糊之餘,更陷入瑣碎的爭辯之中,
從此,女性主義便邁入解構的時期,以往各流派的共識被消耗掉,
造成女性主義對外一致立場的瓦解,
從這裡我們可以理解為什麼理論派會淡出政治運動界,而退縮到學院或小眾活動之中。
基進女性主義曾出現過的重要主張可以分為:
母職、女體、性與權力、反色情、女同性戀。
基進女性可以分為前期和後期,
前期是以決定論撼動原來的社會結構,後期是把決定論簡化成形上學,
從強悍變成退縮、自戀。
從上述前三項:母職、女體、性與權力來看,
我們不難理解為什麼基進的前期對社會可以造成有效的影響,
因為它們是從本質去檢驗結構的,因此也是決定論的。
基進女性主義者討論生育和母職對女性公民權的破壞,
並且提出了「人工生育」這種活潑的想象。
雖然是技術面遙不可及的主張,
卻啟發了「不必生育的女性」這個思考方向(建立出女性公民的其中一種理型),
其貢獻是今日的女性在不生育時,也可以完全忽視她們有這一層的負擔,享受公民生活,
同時,養育的責任也已經更加由社會和丈夫分擔。
暫且把懷孕視為一種殘障的狀態,在民主社會的公民經驗理,
已經證實肢體殘障的人,因為現代經濟和社會建設,
方便其參與勞動和使用社會資源,而能享受到更多公民的權利,
甚至可能有一天享有完整的公民權。
這也同樣能啟發我們女性將有一天可以照常懷孕,公民權卻受到保障。
已知這是在社會建設和制度建設當中可以達成的,不一定要靠基進女性主義,
但基進女性主義確實加速了這些建設的實現。
前述基進女性主義的後面兩項主張:反色情、女同性戀,是把基進帶到後期的關鍵。
反色情運動始自70年代,透露它開始和禁慾主義親近。
一開始反色情的基進女性主義者,持的是「比左派更基本」立場,
但卻攔阻不了它和守舊右派結盟或變得貌似,
因為「色情是不尊重女性」的首要前提,便是「色情是人性之惡」,
否則,色情之下的女性,怎是必然被貶低的呢?
而「色情是人性之惡」的理論基礎,正來自基督教、衛道主義,
因此,這個主張從一開始就沾上了禁慾主義,
當基進女性主義者為「反色情」尋找理論基礎時,
往往陷入既有的右派美學、倫理學甚至宗教兩性觀裡,
更掩藏不住它和右派的映照關係,
於是漸漸和原本主張女性身體探索的前期基進,產生緊張的關係。
我們常見到女性主義者指責男性「窺視、物化女體」,
這種論調的理論基礎,其實就是在反色情的基進女性主義裡發揚光大的;
但是後來的經驗又證明,色情反而是對女性有利的,
色情除了是女性美建構的一部份力量,
色情媒體內容的演變,甚至合乎於解構主義的定律──
A片、色情畫冊、異色文學為了尋求更新的刺激,
正慢慢把男性的支配形象以倒錯或諷刺的方法給解構掉。
這種論調在本地以何春蕤、卡維波為代表。
經歷過母職等前期的議題,到反色情,
可以看出基進女性主義有漸趨消極化的趨勢。
前期決定論的路線,雖然從結構說明了女性被壓迫是必然的,
使社會注意到女性的次等立場,而無法再避談它們,
但是,它也同時說明了,女性受到的壓迫是如此的無法避免,
女性成為次等的一切原因,彷彿已包含在女性的本質之中,基進從此染上宿命論的色彩。
在基進的決定論的啟發性耗盡的同時,相對的它卻累積了足夠的論述基礎,
可以成為一種形上學(其實是信仰),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女同性戀的主張,
自此,它進入空前自戀的階段。
女同性戀派要女性成為同性戀的理由,並非情慾,而是政治的。
她們以為愛情或婚姻之中,排除了男性,便排除了權力、性剝削,與母職責任。
顯然,母職責任可以用這種方式避免,
但是女性的本質為何是「非權力」、「不會壓迫」的,卻缺乏理論根據,
唯一的經驗是過去女性不曾掌權,自然沒有實行壓迫的可能。
但這不能用來預言女性掌權將不會實行壓迫,
從女性運動各流派競爭,和女性進入現代化職場、政壇的經驗裡,
我們更發現女性具有和男性完全相同的權力天份。
「女同性戀可以避免性剝削」這個主張,更是值得懷疑。
若要女同性戀可以互相吸引,並且做愛,那顯然是不能避免她們互相審美的。
從美學已知審美經驗是連續的,女同性戀者的女性美觀念,
顯然必須承襲男性眼中的女性美,就算要令起爐灶,
也無法避免也要迷戀乳房、陰門、腋毛、陰毛、五官、髮型、臀部、肌膚、腳踝,
作為審美的標準,女性的性徵是有限多的。
繼承了男性的審美,又無可避免的和反色情的基進派衝突,
因為,在反色情派的論調中,男性對女性的審美標準,是壓迫的一種形式。
後來我們的文化經驗又證實,審美雖會成為剝削的藉口,
但是當剝削消失時,審美發生形變卻沒有發生本質變,繼續存在著。
由以上兩個主張的檢討,可以得知基進女性主義用以和男性對抗的理論,
到後期已是對男性文化反動和承襲的混雜,
前、後期基進各派之間的關係亦是如此,因此它們各自創造了許多禁忌,
當這些禁忌在後期暴增,基進派恰巧也進入自戀期。
自戀,說穿了也是說示無能的一種。是禁忌滲透了每個流派的交接面,
使基進女性主義者面面碰璧,啞口無言。
又,已知基進女性主義翻動了之前所有女性主義主義流派的根基,
當基進陷入說示無能時,整個女性主義也勢必隨之攤渙了。
第三章末了提到女性有些壓迫並非著因於她是女性,而著因於結構,是男女共同的匱乏。
從禁慾主義和家庭這兩個問題,我們可以很清楚的發現,
有些壓迫雖然透過性別表達,其真正的受害者卻是男女兩性,
而其起因並非男性的刻意安排,而是存於結構中的普遍性匱乏。這是第三章的結論。
解決這些問題,似乎唯有透過決定論來進行理解,爾後對策才會浮現,
史上最接近此一目標的,非前期基進女性主義莫屬,
然而,功敗垂成,在它帶給我們許多啟發的同時,
卻因為女性本位這個禁忌,它於原則無法將男性納入結構分析的主體,
使它的決定論終究只是專為女性辯護的,而淪為偏、狹的女性形上學。
基進派雖有這樣毀譽參半的一生,於歷史的角度,卻是足以接受的了,
至此我對它的描述告終,不做出綜合性的評價。
五、菁英女性的文化活動內部的缺陷
補充第四章的討論,基進尚有一個重要主張是貫串它所有主張的,
即「創造女性生態」。這種主張表現在女性主義者刻意營造女性空間,
根據《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王瑞香的說法,這些婦女空間包括
1.自覺團體 2.婦女畫廊 3.強暴救援中心
強暴救援中心在實行的經驗裡,已逐漸變成社會工作的一環,並且證明了它的實用性,
因此這邊我不加以批評。
與強暴救援中心相較,自覺團體和婦女畫廊更具有共通性,皆為文化活動。
女性主義理論和文化活動結合將造成的危險,在上一次的主題裡我已談過,
這次為了文章的完整,再行說明一次。
首先,應釐清文化活動的本質,其對象是菁英的小眾。
小眾論壇的特質則是清談。
將意識型態置入小眾清談之中,則不能避免成為形上學,
形上學化的意識型態,又會成為小眾利益的辯證。
現代史裡,具大規模傷害性的政治革命都源自知識份子清談,
比如法國大革命、共產主義革命。
女性主義論壇,屬於「成長團體」一項,
以本地近年的流行為例,包括女性座談會、女研社等等。
它們討論的主題雖然不全是政治性的,但其組織形態與小眾政治論壇極為相似:
1.它是壓力團體 2.成員是知識份子 3.針對特定的反抗對象
因此可以斷言,它勢必引發某種規模的革命,
但一個始於小眾之間、拖普羅大眾下水、最後卻又終於小眾之間的革命,
如前述,它辨證的對象,是小眾的利益,因此它將不是對男性暨普羅女性有利的,
甚至,經常是剝奪上述兩者在性平等下享有之應有利益的。
前述第二種女性空間「女性畫廊」的活動是女性藝術,
和女性藝術相關的有女性文學、女性電影。
前天我的一篇文章《女性主義(美學篇)》已詳細說明,今天稍加補充。
女性藝術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派別,是不可能成功的事,因為
a.女性藝術內部只有意識型態的傳承,沒有技法的傳承,
然而,藝術的要素之中,表達方式,要先於、重於表達的內容。
b.女性藝術作為一種與男性文化對立的行動,沒有永恆存在的價值,
因為男性未曾建立所謂「男性藝術」,所以女性藝術沒有真正的辯證對象,
最後必須回歸到女性意識型態,被視為一種手段。或者,
女性藝術家將隨著造詣的精進,而回歸到傳統藝術,但這是少數,因為,
女性藝術「意識實用」的宗旨,扼殺決大多數女性藝術工作者的創造天份。
c.女性藝術作為一種對「男性創造的美學」的挑戰,沒有永恆存在的價值,
因為男性雖然是過去的美學操作者,但創造美學的,仍是歷史的活動,
我們總是可以把歷史上,文化的審美經驗歸因於政治與地理的因素。
因此,男性的意志,在所謂的父系美學之中,其實沒有決定性的地位。
甚至,是歷史透過男性的美學態度表達了它的意志,而不是美學表達了男性的意志。
據以上,我們可以理解所謂的女性藝術界,其實是意識型態掛帥的。
意識形態掛帥為什麼扼殺創造力?這一點我可以用鄉土文學論戰的例子解釋:
鄉土文學論戰,其實是一個政治運動,是對另一種政治掛帥文學的反動。
其反對的對象,是「外省人」的懷鄉文學,懷鄉文學被認為是蔣意識型態的政治工具。
此種懷鄉文學自然曾經存在,但台灣最初的懷鄉文學作家,是自大陸偏安的文人,
他們的作品亦屬中國文學正統的一部份,懷鄉文學自唐宋古文便已成形。
後來真正的媚蔣懷鄉文學,是正統中國懷鄉文學的仿作。
反觀台灣鄉土文學,鄉土文學在地方文學上亦有其正統性,
但自它在政治上被揭示,培養出的多數作家和他們的作品,
便明顯的有政治掛帥的痕跡。自鄉土文學論戰熱潮消退,
至今為人所知的只有少數碩果僅存者。
以黃春明來說,他佔有永恒地位的原因一是時機,二是創作量大,三是後來的技巧純熟。
分析他早期成名的作品,仍相當青澀,比不上今日高中生的手筆。
以《看海的日子》來說,據悉,被淡江中文系文學批評課引作負面教材。
以現代主義的角度來看,女性文學運動,和鄉土文學論戰一樣,
都屬於新文學運動的一部份。
鄉土文學當中有些作品發生強大的社會影響力,如前述《看海的日子》便翻成拍電影。
但究其主因,是政治因素,而不是文學因素。
此一左派電影風潮還催生了侯孝賢和吳念真。
侯孝賢近年沉寂,反觀吳念真,則幾乎是不出預料的,受到民進黨獨派的吸收。
女性文學運動和鄉土文學論戰的共通點是,它們的文學批評皆採用新批評。
我們從世界文學比如意識流、魔幻寫實派的創立可以比較出來的是,
每當一種新的文學有目的的被催生時,
總會以新批評護航。因為新批評逃避歷史性的檢驗,也逃避擬真,
剛好可以幫助剛誕生的新文學度過襁保期。
但須注意,該新文學必須在此段時間內發展出歷史性和擬真力,
否則在保護解除後將被淘汰,就跟裕隆汽車一樣。
鄉土文學因為有先天的地域價值,鄉土文學論戰後,還是能找到安身的角落,
但女性文學就沒那麼幸運,怎麼看,它的功用都只是輔助女性政客,
透過文化界,得到媒體宣傳的支援。
而它的文體並非獨創的文體,許多類似高中生的日記、心情隨筆,
理論派則往往是結構實驗派的詩人,這些文體本來在文學之中沒有地位。
再以現代主義的角度來看女性藝術,女性藝術家可概分傳統藝術、後現代藝術兩派。
音樂的部份就不在此探討,因為我不認為女性音樂派可能存在,
就如同我認為世界音樂派和電子音樂派不存在一樣,
因為它們只是既有素材和曲式的再應用。
傳統藝術以繪畫為代表,女性畫家在畫壇生存的要素,就如黃春明,是靠技巧取勝;
光有意識型態的震撼力是不夠的。
後現代藝術,以裝置藝術和行動藝術為代表。
按照高行健的說法,兩者的要素是「素材」和「工藝技巧」,
缺乏正統藝術要素之中的「風格」。
後現代藝術中,不管是達達、極簡、後殖民、後工業主義者,
和女性主義的後現代藝術者,
都是共用同一套表達方式和同一套批評理論(就是後現代主義),所以,
和我對女性文學的看法一樣,
我認為女性主義藝術根本就是後現代藝術的一個支派──
講得更難聽一點,是女性政治意識型態搭了真正後現代藝術各派的便車。
女性主義界,或說它的支持者們有個很大的毛病是喜歡拿臉貼人家屁股。
很多畫家自己並不認為是女性主義者,卻被宣傳成女性畫家。
本地有一個作家名叫成英姝,自己就跳出來抗議很多讀者把她說成女性主義者。
根據我看她的作品,嘲諷當代前衛女性的部份不比嘲諷男性沙文的少,
硬要說有什麼主義,充其量只是「反權威主義」,
我真懷疑那些讀者是怎麼定義女性作家的。
或許鬧這些笑話的女性只是女性主義的支持者,不是真正的女性主義者,
但我認為,女性主義對它的支持者,起碼要能負監督的責任,
不能由她們把女性主義任意擴張。
面對支持者將自己的思想任意扭曲卻啞口無言,
我認為是女性主義的理論本身發生了說示無能(禁忌反饋)的問題,自己準備解構掉自己,
或者,是單純的因為對群眾喧嘩聲的貪婪,不願對認同自己的人假以辭色。
很多我們在著作上看出具備完美學者風範的女性主義者,在自己開的女性學程上,
女學生討論男性氣質時,失控的變成批鬥大會,她們卻任由激情與傲慢延燒,不發一語。
此點完全被男性主義聯盟主席 minism 犀利的指出。
女性主義最缺乏的,是馬克思說「我不是馬克思主義者」的勇氣。
六、結論:正統女性運動的必要因素是「草根性」
正統的女性運動,一如所有正統的社會運動,不能捨棄的是「草根性」。
什麼是草根性?就是以普羅女性為始,以普羅女性為終。
歷史上社會運動都不能避免由知識份子領導和策劃,這些知識份子應有的自覺,
便是他一朝為運動家,便永和普羅與共。
他不是自己的代表,也不是知識/菁英階級的代表。
社會運動總是以一股清新被揭示,也總是因為領導者對上述自覺存了僥倖心態,
而釀成社會動盪,從眾望所託變成避之唯恐不及。
歷史上有些思想運動是始終沒有成為社會運動的,比如存在主義運動。
正是因為存在主義的關懷如此的不容辯駁,其主體又是那麼寬闊,
一句「存在先於本質」便關照了所有階級。
是它對所有階級的沉重顧慮,壓抑了它實踐端的成長,
卻因此爭取到形上端充足的成長時間,使它成為一個在人文態度上,最謹慎的理論。
並不是一個缺乏實踐力的理論就是好理論,存在主義匯粹了所有人文思想的精神,
包括女性主義的「女性自主」──
存在主義是無神論、是反對形式道德的,更是反強權的。
存在主義並非不能實踐,從尼采的超人哲學可以印證,
它要求每一個個人,比任何人文理論要求的都多,
唯一的差別,也是它的睿智所在,是不要求群眾。
女性主義作為一個企圖改變權利結構的理論,其實是失敗的,
因為性別的權利結構之中,一半的構成是男性,
它卻對男性的困苦視而不見,除了建立強權、施行閹割,
不曾考慮過其它讓男性配合的方法。
輕易訴諸政治力量,是使一個人文思想腐敗的因素。
從歷史的教訓,我們知道當思想成為政治,就會造成災難。
女性主義若要維持它身為理論的反省力,應當把基進給維持下去,
可惜基進正是因為兩性同質論阻礙了實踐派的急進女性運動,反動出異質論派,
最後異質論把自由和馬克思兩派的理論基礎連根刨起,又回過頭重挫實踐派;
女性運動若要維持它身為社會改革者的正當領導地位,
它不得捨棄群眾對它的委任,但是,自從基進女性主義者建立了形上學的高塔,
過去當權的女性社運家,不是被引誘進去,再不曾出來,就是被放逐到社會角落終老。
若說我的理論是決定論,把女性主義理論和運動的臍帶扯斷,
還不如說是女性主義界自己扼殺了女性運動,
把女性主義的活力侷限在講堂、小眾活動裡,
又錯把那些活力用來鼓吹對男性大行犬儒,引起短暫的喧嘩、激情的詛咒,
然後被喧嘩和激情的本身給消耗怠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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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於自省的人必擅於進出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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