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煙火，竹北，草葉集

[Rainsalt (請大大帶我去清水鮨)]

原本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方。

第一次知道這裡是2006年上半季
老師笑著說，妳一定會喜歡這裡的。

(「草葉集，對家園與美好生活的想像與實踐。」)

後來搬到了更隱密的小社區裡，
非自備交通工具實在難以到達。

這天午餐吃多了些
在冷氣開得強了的車上略略不舒服的蜷起來。
推門入內直奔洗手間喘口大氣，
幸好並沒有嘔吐。
今天是一人還是兩人呢？
出來的時候，小姐已經笑意盈盈的等在那兒。

我們都是嘴巴閒不下來的人，
愛吃又愛講話，
跟餐廳老闆一聊成主顧是很正常的事。

對我們各自而言，這樣都是好事，
但兩人一起出現的時候，
就變得有點微妙。
被認出來，往往要帶著幾分顧慮，
好些小店因此不便再去。

上了閣樓，
我竟然疲倦得就窩在一堆靠枕間熟睡了，
熟睡到小姐也不忍打擾。

清醒在傍晚的暴雨與悶雷震震。
我散著頭髮晃晃蕩蕩下樓，
邊穿鞋子邊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去吧台，
活脫脫是剛在自家起床的模樣。

妳剛剛睡得好熟。小姐笑道。
「有沒有人說妳長得像ＸＸＸ？」
「啊，有很多人說我長得很像很多人，分辨度有點太低了....掰掰...」
我傻傻的抓著頭又走進洗手間去了，
真的是剛起床啊。-__-

洗完臉，清醒了，開始打聽今天的菜單。
蝦仁好像很好吃？
「啊，真的很好吃，我好想自己變成客人坐下來啊...」
還有兩份喔！她說，要的話就講一聲。

我上樓繼續看書。
雨後，他來電的時候天色都暗了，
大概有一個半小時可以吃晚飯，
請廚房現在趕快開始準備。
我告訴他，蝦仁好像很好吃。

我們各自看書，
時間過了一半，開始各自看表各自不安。
我下去催菜。
剩下二十分鐘，眼看是來不及了，
我萬分抱歉又扭怩不安地下樓問廚房能否把餐撤掉。
最後妥協方案是一個人的晚餐。

酥炸鮮蚵佐高麗菜絲與青醬
鮮蝦仁佐芥子醬，配菜是香菇、剝皮糖煮小番茄、縱剖秋葵、綠花椰菜
蛤蜊咖哩清湯，含大塊馬鈴薯與胡蘿蔔角切
清炒黃雞魚義大利麵

閣樓正正位在廚房上方不遠處，
因此每到備餐時分，
坐在那個位子，便吸納人間煙火。
三個年輕媽媽帶了小孩上來，
牙牙學語滿地爬。
媽媽們姐妹淘聚會，一派久違的青春模樣。
小孩不斷朝著我爬過來，
綁馬尾穿煙管牛仔褲的媽媽一邊滿地收拾小孩，
一邊笑著抬頭跟我聊天。

「妳要當媽媽嗎？」
我？什麼？
像一根又長又銳的針，扎到我整個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是說妳別被這些孩子嚇壞了喔。小朋友很可愛，當媽媽很好的。」
她心滿意足地抱起孩子，用鼻尖親親他。

「我想我大概跟小孩不太對盤呢。」我訕訕地笑著，
明知道這樣相對於人家的熱情顯得很無禮。

新鮮的炸蚵仔。
從小痛恨軟體動物的我，
不知何時竟然又願意吃蚵仔了，
但必須很新鮮且不可多調味。
高麗菜絲切得細又好，對上蚵仔的外酥內軟，意外地非常加分。
充滿海潮與甜腥的滾燙爆發，
像地球形成之後的那場彷彿無止盡的大雨，
用好幾個紀元的時間從高溫滾沸慢慢降溫，
一切都在原生湯裡蠢蠢欲動。
閃電，然後有生命。

吃牡蠣，總讓我想起安東尼波登。

但三口三個就沒了。
不宜為了食物所帶來的暗示而戲劇性地過份感傷。

川燙後的小蝦仁冰鎮收縮，肉質緊實，
佐料就只有我心愛的芥子醬。
旁邊的眾多蔬菜們倒是很有可觀，
五色紛陳，形狀好看，
淡雅中又保有各自不受干擾的味道。
香菇的鮮美柔軟，花椰菜的嚼勁，秋葵的黏，
最讓我驚喜的莫過於剝皮糖煮小番茄，
帶著一點點醃梅子的氣味，
調味非常非常的淡，差不多只是把番茄的酸味蓋掉而已...
因而主從分明，還是讓芥子醬主導一切。

容器是白瓷厚缽，
缽底幾乎是乾的，這麼多蔬菜竟然沒有殘下多少汁水，
因而吃到最後並不五味雜陳。
實在是又簡單，又獨立，又合諧的一道菜。

如果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都像這樣就好了。

咖哩煮蛤蜊湯倒是讓我很意外。
但湯頭仍然維持清澈淡味，
咖哩主要只是增色與添香。
一大堆馬鈴薯和胡蘿蔔顯得很熱鬧，
這本來應該是很溫暖熱鬧的一道菜，
夏天會不會擁擠了一些呢？
看妳怎麼想。

黃雞魚正當令，
與蒜片清炒義大利麵，
簡單開胃。
這是一種我陌生的本地魚種，
肉質鮮嫩，銀亮帶著網格的魚皮稍微燒得酥了。
麵條十分彈牙，
看似不難的要求，認真回憶起來卻好像有點陌生了....

因為覺得很好吃，
我問要不要留一點給他。

他還沒來得及過來，
我突然驚覺盤底已經冷出食物久置的油光，
於是，
不知道該說是後悔還是憂傷地
默默把剩下的麵吃掉。

強求得來什麼呢？
最好的時光，就在堅持重疊的偏執中冷掉了。

餐具撤下，送上熱花茶。
他回來，迅雷不及掩耳點了啤酒，
打開電腦照例無精打采地討論了一下公事，
沒勁，
各拿一本食譜慢慢的看著，
然後就走了。

臨走前因為手上的食譜，跟廚師和小姐聊了一下。
廚師也很年輕，學藝流派是讓我完全跌破眼鏡的川菜與湘菜。
這裡的菜很家常，
沒錯，每道菜大概都可以在自家廚房做出來，
但他是我心目中對調味與美感都頗有巧思的廚師，
只要有好的食材，我相信他必定做出好東西。
（以上是看到草葉集留言板上的客人幹譙，
我個人的一點回應。）

不太願意承認，但是
極有可能成為最後一次來到這裡，
因此始終不忍把這篇文章貼過去。

「對家園與美好生活的想像與實踐」。
在我心中，
所有最美好的事物，都應該這麼簡單，這麼純粹，
這麼理直氣壯得理所當然，
這麼強悍而溫柔。

不應該那麼複雜的。

我們最後一次共進晚餐。
嚴格來說，其實還是一個人的晚餐，
我只有我，我不是我們。

因為已經過了要為誰放下一切跟他千山萬水的年紀，
妥協的結果，總是一個人。

（本文請勿轉載，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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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trelivings:寫得真好
推 Ascend:好(拍手)
推 muniha:推 好像在看琦君類作家的散文 文字看似平實，實則意涵雋美
推 peterkan:事實上餐點普普通通~ 只比跟我家煮的好吃一點點...
推 splh:我覺得好像張曉風年輕時候的文筆喔
推 Rainsalt:他的菜真的很簡單，不過我欣賞他食材新鮮 做功認真。
→ Rainsalt:作生意賣餐敢把調味放這麼淡 實在是需要一點勇氣啊...
推 Ascend:這個~~特別是在有著調味偏重習慣的台灣餐廳中，確屬難得
推 BluePoet:拍拍拍
推 Goodmann:簡單的調味很棒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