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 skydaughter 在 週一, 2005-11-14 14:07 提交
新聞內容:
作者:洪世謙
就傳統政治哲學來說,國家出現的意義,在於匯集人民的共同意志,
並且化解不同立場間的衝突。人民透過言論、選舉、公投甚至公民違抗、革命的方式,
表達他們對社會和國家的意見。因此國家有個很重要的目的在於,它做為一公共領域,
讓人民有更多的管道,公平地表達他們的意見。
法國是個重視協商和對話的國家,每逢重大的社會議題,
總會在法國社會內部引發激烈的討論,並最後透過協商或者公投的方式解決爭議,
例如以往的35工時和退休新制修正案所引發的大罷工或歐洲憲章草案議題。
然而,弔詭的是,這次的郊區事件,法國政府不再協商了,從席哈克強調維護共和,
一切回歸法律,到德維勒潘強調,維護社會秩序,絕不向暴力妥協,
到內政部長沙科奇以羞辱性字眼主張強力打擊暴民並且加速審理,從10月27日開始至今,
已有1893人遭到逮捕,並且有364人已經入獄。
顯然地,法國右派政府這一次,不再以協商作為解決事件爭端的首要考量,
而是一開始便將這次挑戰國家的對象直接視為暴民,直接在身分上,
否決了他們表達對社會體制表達不滿的權利。
關於這次的事件,筆者就住在暴動城市的周圍,暴動的地區在巴黎郊區的北邊和東北,
筆者住在西北,就個人而言,其實並沒有太深刻的恐懼感,
唯一差別的是每晚十點、十一點開始,就可以聽到許多警車呼嘯而過,
上星期六一晚,不誇張的,一分鐘內至少十輛消防車和警車急馳而過。
不過這場事件給我更大的震撼與恐懼是,以往一向試圖消弭各種差異和對立的國家,
逐漸地走向了矛盾和分化,以往的法國只有階級的問題,而今開始必須面對種族問題;
在法國哲學家德希達和巴里巴不斷疾呼歐洲公民概念的同時,這樣的改變無疑是個諷刺。
然而這些問題日益嚴重的原因之一,最令人無法諒解的,
是政治人物的政治手段和政治語言。
這件事情會爆發,兩名電死的青年只是個引爆點,然而更大的問題是,
法國本身要如何面對它們整體的社會問題,包括移民政策、社會福利政策以及失業問題,
更重要的是,法國如何重構他們的公民認同,
以接納這些早已存在卻被排除在社會之外的移民。
以往法國的做法是試圖讓這些移民融入法國生活,
因此不論是教育、醫療和住屋政策等等,都讓外國人享有同等待遇。
然而今天法國的做法,是不斷地透過法律以至實際的行動,辨識出誰是外國人。
自從2002年總統大選,右派大勝之後,對於移民政策越來越嚴苛,
2003年11月26號,法國通過新的控制移民及居留的2003-1119號法案,俗稱Sarkozy法,
目的就是要嚴格的控制外國人以及外國移民。
這些法案的目的不外乎為了保障法國人的權利,但誰是法國人?
沙科奇是匈牙利移民的第二代,德維勒潘出生於摩洛哥,他們是不是外國人?
對於這些已經是第二代甚至是第三代的移民來說,他們受法國的教育,
在自我的認同上以法國公民自居。然而他們住在郊區,得不到該有的尊重,
走出了他們所居住的社區之外,從辦理各項行政手續到就業就學,面對的就是歧視,
整體的資源根本不可能讓他們有好的競爭條件,
以致於他們越加的邊緣化,失業、貧窮、犯罪,
讓法國右派政府更名正言順的將他們標籤化。
右派執政後,整個移民政策皆將他們視為社會治安及經濟衰敗的亂源,
一開始就已經將他們判刑了。如同沙科奇所說,警察不是拿來睦鄰的,是用來鎮暴的。
因此從2003年起,這些郊區的派出所便逐漸撤離,改以遇到犯罪時,
動用國家警察出面解決。想想如果在台灣,某個地區的派出所都撤離,
改以鎮暴警察駐守,當地的居民會作何感想呢?
因此,這些郊區青年面對公民身分認同的混淆,公民權甚至人權不受尊重時,
他們被迫以自己的方式向社會發聲。
這次事件中,左派顯得疲弱無力,右派策略地將這次的事件,
全部歸罪給密特朗當年的國宅政策和移民政策,左派啞口無言,
也迫使左派在這次事件中只能不斷地打口水仗,
譴責席哈克和整個右派內閣的危機處理不足。
法國前左派總理喬斯潘表示,暴力的確不被允許,
然而是政府造成了這樣的社會緊張關係,一切必須冷靜再冷靜,
右派政府必須更廣泛地且更包容地回應這次對於共和國的挑戰,
一次性地檢視整個法國的教育、住宅、失業、青年以及家庭政策;
法國共產黨則僅是要求右派政府必須重新恢復協商,開啟對話大門。
這些政治語彙,很諷刺地換來了法國境內第一次的宵禁。
面對法國的第一次宵禁,
法國社會黨現任總書記Francois Hollande只平淡地表示,他期望實施宵禁的目的,
是為了區辨出暴力行為,以凸顯社會秩序和法律的有效性。
11月7日晚間,德維勒潘宣佈各地方政府可以實施宵禁,
8日起便陸續有許多城市宣佈宵禁。這個1955年訂立的法案,首次在法國本土的境內施行。
這個法案是當年還是法國殖民地的阿爾及利亞發生獨立運動,
法國為平息獨立運動所引發的騷動,讓國家可以用緊急狀態,
同意派遣軍隊平亂所制定的法案。連1968年都沒有動用到的法案,
竟然在這次以國家危急狀態實施了,這只意味著,法國在處理這次事件的邏輯,
是將這些群眾視為暴力份子,下手無須手軟。
然而值得反思的是,同樣地是不滿國家的體制和現狀,1968年的事件,
其規模和手法並不小於這次的事件,它撼動了戴高樂政權,導致戴高樂下台;
1995年的大罷工,同樣的導致了當時的法國總理居沛下台。
這些大規模癱瘓社會、撼動國家體制的運動,從未採取宵禁或宣佈緊急狀態,
然而這次的事件,法國右派政府可以如此名正言順採取強硬手法,
其原因不乏這些抗議群眾身分和階級所致。
當然這次的事件牽動了整個2007年的總統大選,基本上,
是沙科奇和德維勒潘競爭的觀察哨,提供了他們倆政治的秀場,
也使得這兩人的心結浮上抬面。沙科奇不斷地在公開場合放火,以言語挑釁郊區居民;
維勒潘則盡責地一面扮演一個善良可親、溫文儒雅的政治人物,一面卻增派8000名警力,
並且不排除徵召1500名後備軍人進駐暴動地區。根據民調,
不論是席哈克、德維勒潘還是沙科奇他們的民調都升高,
尤其沙科奇在這次事件的強硬立場,讓他在07年的大選上取得了先機和優勢。
不論他是否為此事件下台,他都被法國人視為正義的化身,正如同當年小布希要連任,
他必須塑造一個邪惡的形象一樣,這些郊區青年,就是沙科奇政治上的棋子,
唯有不斷地煽動他們的情緒,讓他們不斷製造紛爭,沙科奇才有更高地正當性,
不斷地採取嚴厲的措施對付這些外國人,合法化他對這些人的歧視。
10月29日,還是伊斯蘭的齋戒月,鎮暴警察對郊區一座清真寺發射催淚瓦斯,
讓在裡面禱告膜拜的穆斯林瘋狂奪門而出,雖然日前德維勒潘已經道歉,
然而正如一位穆斯林居民所說,當年希特勒屠殺猶太人時,也
不至於跑到宗教信仰場所施放毒氣。然而這些郊區居民,卻必須受到這樣的待遇。
也難怪德維勒潘接見郊區青年時,他們只簡單的說了一句,
沙科奇欠我們一份尊重和一個道歉。
總結來說,如果將這次的問題單純地視為暴動,
而沒辦法看到法國這近十年來對於移民和種族問題的不斷激化和對立化,
那顯然太輕估這次事件對法國所帶來的影響。
期望法國郊區青年引燃的火,徹夜漫天佈滿整個巴黎郊區的同時,
可以照亮被掩蓋的黑暗角落,燃燒出法國社會對這些議題更多的重視和關心。
發表時間:
週一, 2005-11-14 1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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