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新江湖---吉卜力黃金雙人組──宮崎駿與鈴木敏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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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0.18 中國時報
李仁芳
戴著金邊細框眼鏡，圓領深藍開斯米爾毛衣，把雪白襯衫領子罩在起裏邊，兩鬢半撒
「智慧霜降」白髮，鈴木敏夫的職銜是德間書店吉卜力工作室事業本部本部長，等於是吉
卜力的最高執行首長。不久前有機會與他見面，近身觀察，發現他其實是一個語言犀利精
準，而玩興十足的人。個性顯然與其事業夥伴宮崎駿大師極為不同。約定時間未到，還未
到他位於頂樓的辦公室談話前，隨意走走看看工作室內吉卜力同仁的繪圖作業。低矮的隔
間牆方便同仁溝通協調，四邊都有玻璃窗採光，爽朗的秋陽得以穿進室內。每個人的神情
固然專注認真，但眼光柔和，明顯是一個具有「自由闊達」精神，同仁工作心情愉悅的客
廳工場。這和在東京都內參訪Square（太空戰士製作公司）的龐大科技型冷調晦暗工場，
氣氛與調性截然不同。
鈴木正在與一位著正式西服的禿頭同仁商討事情，一邊順手拿著一根登山柺杖比著白
板上圖表數字，一邊發言。距離站得遠，聽不清楚他們談些什麼，只見禿頭男唯唯點頭。
看來正事談一段落，鈴木開始放鬆表情，笑出滿口白齒，一會兒把登山手杖插入西裝褲皮
帶左側，作武士決鬥拔刀狀，一會兒又抽出武士刀作勢砍向坐在旁邊同仁。這樣的自在嘻
戲氣氛在一般公司場合，不會見之於最高執行首長與公司同仁之間，更何況這是一家日本
企業！
就像一般動畫公司常見的景象，吉卜力同仁也在工作桌旁放滿了多采多姿的器物模型
與公仔造型。但吉卜力似乎手筆更大，更有系統。在一道牆邊擺的聯成一排三個五層大立
櫃，龍貓、平成狸玩具和一些繪有吉卜力動畫著名角色或景點畫面的杯盤都擺在裡面。
上樓準備會談，鈴木辦公室門口掛著一張「神隱少女」美國發行時的宣傳海報，著湯
屋工作服的千尋側著半身，轉過臉來正眼瞪著觀眾，頭上大大的英文片名「SPIRITED
AWAY」。
進入辦公室，座位上擺著一把吉他，鈴木很隨和地應客人要求，就坐在前頭放著「吉
卜力工作室總監」銅製名牌的大辦公桌後彈起吉他來。來自「苦力經濟體」的客人不太能
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在二○○一年打造了超越詹姆士．卡麥龍的「鐵達尼號」日本票房
，創下日本電影史上，三百零三億日圓院線最高票房紀錄的吉卜力最高經營者與「神隱少
女」製作人。不只如此，這個一派輕鬆，滿面笑容陶醉於彈吉他的人，還在一九九七年以
「魔法公主」創下院線票房一百一十三億日圓；一九九二年以「紅豬」拿下票房收入二十
七億一千三百萬日圓；一九八九年的「魔女宅急便」票房也高達二十一億七千萬日圓……
。
起身到辦公桌前較大的會議桌與我們會談，他一邊聊，一邊還隨手用鋼筆在紙上畫起
漫畫，又用立體字型繪出我服務學校研究所及我的名字。鈴木不只喜愛看漫畫，自己顯然
閒來也能畫漫畫來自娛。
事業夥伴的創作故事
談起事業夥伴宮崎駿的創作故事，他常有揶揄口氣虧他的老朋友。說宮崎在製作「魔
女宅急便」時，為揣摩女主角琦琦騎掃帚飛行時裙角飄揚的風姿，有一陣子常坐在街角或
驛站前，仔細端詳少女走路時裙角飄揚的樣子。其專注觀察，企圖捕捉一瞬即逝畫面的入
神模樣，一度被人誤以為是無聊的「痴漢」。
為什麼請木村拓哉為「移動城堡」的男主角霍爾配音呢？鈴木又虧了他老搭擋一次，
說宮崎內心身處總自認自己很帥，霍爾的造型其實是宮崎對自己年輕時的自我投射。
幾年前有一次宮崎與夫人外出，在火車站出口附近看到一大群媒體記者與攝影師圍著
一個人採訪。宮崎問夫人是哪一個明星這麼有人氣，夫人告訴他是木村拓哉，宮崎當時居
然不知道木村是誰。可見大師專注地活在自己的生活與創作裏，不見得知悉某些人間煙火
。宮崎後來可能覺得木村的帥可以與霍爾比憑，鈴木則也許考量木村的人氣可以為電影加
分吧！
談話告一段落，鈴木從會談桌旁輕轉過身來，左手靠在窗台上，右手托著臉頰與下巴
，隨意地讓訪客從窗台外陽台拍照。窗台外上下清水泥牆面，蔦蘿蔓生，加上陽台四處綠
色植栽與一座龍首形雙角漂流木，與自然親近的工作室內外空間，生意盎然。創意產業的
執行長，其自在樂活的姿態果然與製造經濟者不同。
座落在中央線東小金井驛附近，吉卜力工作室的一百八十位員工分在四棟小洋樓內上
班工作。東小金井已經在中野西邊算是東京西郊了。附近樹木扶疏，從驛站走向吉卜力，
途中還會經過菜園、苗圃，頗有幾分田園野趣。每棟小洋樓都隱身大樹後，或米色牆面或
大片採光玻璃窗讓工作室氣氛顯得輕盈。牆面上還以立體淡彩浮雕表現植物枝葉蜿蜒之美
，鈴木與宮崎辦公室所在那一棟米白洋樓，門口右側剛剛好一支電線桿。吉卜力同仁還在
電線桿約學童高度處，製作了一支伸展四肢做爬桿狀的青蛙，可見吉卜力同仁們未泯的童
心。
一樓有一明亮的員工餐廳，木質地板上寬鬆排著幾張木質餐桌與軟墊木椅，靠牆面與
柱邊還有供咖啡的吧台，與舒適的高腳椅。有幾位吉卜力同仁，三三兩兩散坐在各張桌子
上吃點心，整個氣氛是溫暖、自在的調子。難怪聽說每次當有迪士尼的人員過來洽商時，
常常會很羨慕吉卜力的工作同仁，都說「從這裡所有員工的臉上表情，就可以知道他們是
真正樂在工作。」
個性鮮明的角色所從何來
吉卜力故事腳本中個性鮮明的角色，是創作成功的重要因素。我們常會好奇像「神隱
少女」中湯婆婆與無臉男這些個性鮮明角色到底是如何創作出來的？
成功創意產業中的「製作人／經理人」與「創意人／導演」間的Ａ型團隊互動，一直
是自己特別留意之處。昔日舊識，日本國立一橋大學的野中郁次郎教授也曾指出，創意組
織的許多創作題材都取材自日常生活，他們的創意基因都可以溯源回歸到創作者（包括創
意人與製作人）日常生活世界中的主觀性情境經驗與對話火花。
「神隱少女」中十歲的千尋是位非常平凡的小學生，在跟父母旅行的途中，不經意間
突然迷失在一個不可思議的空間，那是一個給「魂魄」療癒的溫泉區。千尋被經營大溫泉
區的貪婪老魔女湯婆婆抓去當童工，名字也被改成「千」。有趣的是湯婆婆有一個很寵愛
的小嬰兒，每當出現在兒子面前，湯婆婆馬上從一個惡羅剎臉孔轉成溫柔無比的軟弱慈母
樣，變臉前後，簡直判若兩人。
湯婆婆這個人物角色，其實是從不良債權問題衍生出來。吉卜力母事業德間書店因許
多不相關聯的多角化投資失敗，積欠銀行不少債務。有一位往來銀行負責不良債權催討處
理的銀行員，每天工作與生活都帶著嚴肅表情。但是每次他來到吉卜力時，就可以看到一
副放鬆的臉。尤其當他談到家人時，更是一副和藹可親的好爸爸模樣。這情境也許與吉卜
力動畫電影總是賺大錢，有能力替母事業償還債務有些關聯。
從旁靜靜觀察到這位銀行員已久的宮崎，有一天就在進行「神隱少女」的製作會議裡
，突然對正熱烈討論發言的鈴木說：
「鈴木兄，就是那個人！」
「什麼事？」
「湯婆婆的原型就是他。」鈴木深深吸口氣點頭同意。就這樣，一個關鍵人物角色定
格了。
另一個令觀眾印象深刻難忘的無臉男，也是在鈴木與宮崎的日常對話中孕育出來的。
一九四一年次的宮崎和小他七歲的鈴木，每天一小時左右的對話是他們日常的功課。
在鈴木辦公室外的開闊陽台，我就當場目睹宮崎手裏拿著一個和式盛盤的糖果，走上樓來
進入鈴木房間，兩人交談有說有笑。好一會，宮崎又捧著盛盤與糖果下樓。大師的專注內
向性格真正與鈴木大不相同，他對不熟訪客可以視若無睹，好像你是透明人般與你擦身而
過。
鈴木友人中有一位常出入大型酒店。據友人觀察，酒店中的客人與服務小姐，雖然一
方消費一方收費，但雙方都有不少不善與人交際。因此付錢收錢雙方都在學著和他人溝通
的方式。宮崎對鈴木轉述的友人這段話很感興趣，立刻將之形象化成無臉男。他只能透過
吞下去的他人聲音來溝通，本身卻是一個沒有自我的悲劇人物。
看似神怪迷離、不可思議的角色人物，其定格確立，原來是肇基於創作雙人組現實生
活經驗的豐饒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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