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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一早上,蒲緋簡單料理了美式早餐吃完,想了想,撥了電話給大濃眉,知道他 今天依舊會待在抗議現場,不像平常在她上班前就打點好一切,便決定提早兩個 小時上班。 就住在離銥點一個公園隔開的住宅區,蒲緋每天都信步走去,昨天整日綿綿小雨 已去,今天雲疏光朗蒸乾地上積水,經過小涼亭的時候,她習慣坐進裡頭嗅一會 兒花香木頭味才離開。 遙控鐵捲門升起,她讓店裡燈火通明,打開櫃台上的筆電,開始比對訂單上的明 細,把各式筆墨組合裝進預先買好的郵箱,最後封箱貼上寄件資料,等處理好之 後,已經下午三點了,店裡陸陸續續來了客人又走,熟客都知道蒲緋寡言,兩兩 三三和身旁的筆友聊起天來。 傍晚六點,大濃眉回來了一趟,順便帶了晚餐給她。 「人越來越多了。」大濃眉人高馬大,穿著背心短褲,挨在風扇旁,濃濃的刀眉 皺在了一塊兒。 蒲緋知道他指的不是店裡生意,淡淡笑問:「不用去了?」 「當然要,自己國家自己救,人多,要讓人更多。」大濃眉年過四十依然滿腔熱 血,「妳不去不勉強妳,店幫我顧好,就好。」 當作沒聽到似的,她低頭瀏覽網頁,沒讓大濃眉看到的是螢幕上直播抗議現場的 畫面,蒲緋早在警民衝突事件發生前就孤身去過了,目睹了和惡質媒體所報導差 距不可以道里計的真相。人民是這麼理智、冷靜,相互叮嚀著不與員警口角,不 准遺留垃圾,保持醫療通道暢行無阻,在在表現人民素養,報紙與新聞卻都矇了 良心,抹黑栽贓,各式令人心寒的手段,反而迫使人民益加團結。 蒲緋整個週日都待在抗議現場的醫護站幫忙,本來要請上幾天假,後來是白天大 濃眉一通電話,要她守著銥點讓自己好親赴現場支援,而事實上蒲緋也需要好好 休息,於是才悶不吭聲又回店裡。 「天氣忽冷忽熱,還下雨,我都受不了。」大濃眉抱怨個沒完,捧著好幾箱剛到 貨的宅配搬上車,裡頭全是水、輕便雨衣,和更多民生用品。 蒲緋攔住他:「順便把貨寄了吧,你不在,我走不開。」 「好,有需要的話,打電話讓草兒過來幫忙。」 「草兒姊那麼忙,不用了,這裡交給我吧,眉哥自己注意安全。」 天晚了,約八點半左右蒲緋完全空閒下來,發呆時想起廉英宣,才發現忘記提醒 她隨時可以來參加活動。 昨天又去了抗議現場,就算手邊沒有忙著耳旁也隱隱約約都是常蘅的歌聲,她甚 至連自己的心緒都無法聽見了,唇邊泛出苦笑,翻搜著包包,一時卻找不到那張 寫了手機號碼的紙條。 「蒲緋?」輕輕的呼喚,聲音既不驚擾,也不肯定。 「嗯?」以為是哪個熟客,蒲緋頭也不抬,隨意應了。 「找什麼?」 「……一張紙。」 放哪去了? 「桌上有紙?」那聲音好意地提醒。 蒲緋不經意抬起眼,搖頭笑說:「不是,我在找……」視線再往上挪,不禁大大 一楞:「妳?」 「妳,在找我?」廉英宣臉上隱約帶著興味,「好久不見。」 「好久?」不知為何,蒲緋也隨之勾起唇角:「妳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妳告訴我的啊。」 「我?」 「忘了?」廉英宣突然斂起笑,正經地說:「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 瀟瀟。」玩味蒲緋傻楞的表情,一邊繼續說:「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 怨芭蕉。」 蒲緋反覆在心裡思量廉英宣三字,她那筆純熟洗練的字跡,還有她提到的這兩段 話,瞬間想起來了。 眼前這個女孩,難怪那天就覺得親切呢。 「常蘅的學妹。」 「對,」知道她保留了那段記憶,廉英宣笑彎了眼睛:「也是妳的學妹。」 什麼時候認識的呢?蒲緋認真地回想了一下,大四的時候,社團推薦兩人一起參 加大專院校書法比賽,由於蒲緋本身不常到社團辦公室和社員交流,比賽當天才 認識的她,她說,她是外文系一年級的學妹。 「不只是這樣喔。」廉英宣說,她早就聽過蒲緋的大名了:「學校裡每個人都知 道啊,車禍撞了個暫時性失明,還抱傷考上醫學系的蒲緋。」 車禍?……謠言真是可恨又可愛。 蒲緋沒有多做解釋,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廉英宣輕聲說著:「而且還很淒美的蒲緋。」 「淒美?撞得頭殼綁紗布,看起來很淒美?」那樣應該是悽慘吧? 「不是啦。」 「不是?……芭蕉很淒美?」她失笑。 「不是芭蕉,是妳沒事就很淒美,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這麼悲傷。」偏著頭說。 「喔。」 總是……嗎? 她們不過才見三次面吧? 蒲緋沉默了一下,淺淺一笑:「我弄丟了妳的電話……但是妳已經來了。」 「所以?」 「很好。我可以當面通知妳,歡迎隨時來參加抽獎活動,但是……」 「嗯?」 「今天已經很晚了,這麼晚來,妳絕對寫不完一管墨水的,明天好嗎?」 廉英宣搖搖頭,又是那個失望不到半秒的表情,重又愉快地笑著:「明天不行, 另外找時間吧,妳會一直都在嗎?」 蒲緋沒有馬上回答,她在思考,今天該不該去抗議現場呢? 去了,如果現場又爆發流血事件,自己回得來嗎? 想起昨天送到醫護站那些被警員施暴而乾嘔、抽搐的民眾,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廉英宣好奇她臉上那些憂鬱,在瞥到筆電螢幕時了然於心,等不到回答,卻也沒 有絲毫的不耐煩。 沒有追問,她隨口問說:「蒲緋,妳吃過晚餐了嗎?」 「吃了。」她一楞。 「這樣啊……可是我好餓,妳知道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嗎?」 「嗯,我知道隔壁街有幾間店還不錯,妳喜歡……」話未說完,廉英宣笑吟吟地 接口:「喜歡啊,妳陪我去嗎?」 「什麼?」本來想問的是,她喜歡什麼料理,後來的問句卻讓她一呆:「喔…… 我可以帶妳過去啊,沒問題。」 「妳快下班了吧?我等妳。」廉英宣雀躍地跑去了店裡的原木大桌旁坐下,拿出 手機專注敲著按鍵。 蒲緋手邊進行打烊作業,視線偶爾掃過十步外的身影,那個時而正經,時而笑容 滿面的奇怪女孩。 怎麼跟印象中初次碰面的感覺不太一樣呢?不過都好幾年了,人總是會變的吧。 大四的時候,本來要退出社團,社長好說歹說,才勸動蒲緋這個社團裡的書法好 手參加比賽。 「就當作最後一次為校爭光嘛,我們就靠妳們兩個了。」 「我們兩個?」 那年社團多了一個生力軍,兩個月後的校際比賽即將和她並肩作戰,社長說她至 少該盡盡扶掖後進的義務,領著學妹參加比賽,蒲緋無奈地答應了。 她和這個生力軍直到比賽當日才見到面,蒲緋還是在她向會場人員亮出證件時, 才知道眼前這個矮她半顆頭,鬱悶得像是隨時會哭的女生,就是社長託付給她的 小學妹。 看著她的神情,蒲緋有點擔心這樣的狀況會影響她比賽,於是走到她身側,伸手 摸了摸她烏黑的腦袋,柔聲問:「還好嗎?」 小學妹嚇了一跳,抬起倔強的目光和她對視,一句話也不肯說。 蒲緋耳際彷彿聽見社長臨行前的絮絮叨叨,覺得還是得先把學妹的狀況安撫好, 以免搞砸比賽。 思索半晌,蒲緋圈住她細瘦的手臂,把她帶到一旁,仔細地端詳她,笑著說:「 吃過早餐了嗎?」 見她猶豫了一下點頭,又問:「心情不好?」小學妹再點了點頭,蒲緋露出溫暖 的笑意:「不可以消沉太久,悲傷會讓美麗褪色喔。」 她盯著蒲緋,眼裡浮出一層困惑,卻仍然悶不吭聲,蒲緋突然問說:「自訂題目 想好了嗎?想寫什麼?」 小學妹點頭,又搖頭,防備地看她,蒲緋笑意更深:「不想告訴我?」 「我們社長說不可以洩漏軍情。」她終於開口,語氣有說不出的認真,蒲緋差點 哭笑不得:「妳是廉英宣,對嗎?」 廉英宣瞪著她,眉頭皺著,她只好續著說:「我叫作蒲緋,是妳的學姊喔,妳該 不會不知道吧,『妳們社長』沒說嗎?」 廉英宣一聽眼睛倏地發亮,眉宇間的疑慮盡掃而空,居然發自內心開心地笑了,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蒲緋還是感到很安慰。 「蒲緋,」她垂頭看著地板,輕聲地說,「謝謝妳。」 「嗯?」蒲緋笑了笑。 「可是我還是不能說喔,社長說妳很厲害,也是我的勁敵。」她抿著嘴唇,俏皮 地笑著。 蒲緋眉一挑,話一吐:「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 「……啊?」 「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 「為什麼……說這個?」 「等等我要寫這個。」眼裡掠過一抹促狹。 「妳在開玩笑嗎?」廉英宣睜大雙眼。 「不行嗎?」 「很吃虧吧,字數那麼少還重複,看不出功力,而且,題目說要符合心境。」 「這個呀,還真的是很符合我的心境呢。」深深一嘆,接著又打趣說:「我只是 負責陪妳來的,『妳們社長』說,只要妳有出賽,就十拿九穩呢,我聽說妳國高 中的戰績了。」 廉英宣羞赧一笑,沒有答腔,背轉身走回會場。 比賽開始進行時,蒲緋看見左前方不遠處,與眾不同的廉英宣認真拿墨條磨著硯 台,她一定是個固執的女孩吧,蒲緋心裡突然生出這樣的念頭。 繳卷的時候,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紙上的八行字,同時一楞,書的都是納蘭性德的 《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為什麼蒲緋……也寫了這詞? 看看手上的一紙鄭燮六分半書,再看看蒲緋的徽宗小楷瘦金體,廉英宣有種被愚 弄的感覺。 蒲緋倒是一言不發,整理好隨身物品,深深看了她一眼,徐步離開會場。 廉英宣追了上去,亦步亦趨跟在她背後,蒲緋回頭偷覷,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生氣了呢。」她幽幽地說著,藏著揶揄。 「為什麼騙我?」氣鼓鼓地質問。 「怕妳緊張,使不出全力啊。」 所以,剛剛會那樣講,純粹是為了讓她放鬆嗎? 「我才不緊張,妳騙我,我會生氣。」 「妳已經生氣了。」蒲緋聽見那埋怨,不由笑了,女孩子果然都是這麼可愛呢。 復又斂眉,無奈地說:「不要生氣,我們該同病相憐才對。」 聽出她意有所指,廉英宣走快了兩步和她並肩,彎頭瞅著她的那雙眼滿是好奇。 「不是失戀了嗎?」以為她不明白,蒲緋笑睨她一眼,「否則,那時怎會頭上罩 了一朵大烏雲?」 廉英宣狀若未聞,仍是一個勁兒像要在她臉上看出兩個窟窿,越看越津津有味, 突然開口:「蒲緋。」 「嗯?」 「給我。」皮膚白淨的女孩伸手攤掌,皓腕上有幾處留下了點點墨漬。 「喔?」笑問:「給什麼?」 「妳說要寫的,不能食言。」 蒲緋停下腳步作勢要把提袋裡的書法用具拿出來,廉英宣阻止了她:「不用啦, 用一般的筆就可以了,走廊上哪有這麼大張的桌子。」 從善如流,她翻出背包裡的筆袋,隨手翻掀記事簿找到空白的一頁,就著長廊水 泥護欄上半尺寬的空間,提筆在平整處寫下。 轉上筆蓋,撕下的紙張遞了過去,「喏。」風一陣吹來,廉英宣連忙探手抓住差 點飄下樓去的薄紙。 見她呆呆地看著紙上的兩行字,蒲緋想到下午還有事,微微一笑,說了再見就離 去。自她退出社團之後,因為宿舍本來就在別的校區,幾乎很少回到社辦看看。 想到這裡,蒲緋才發現時至今日兩人都沒有在校園相遇過,六年就這樣過去了。 如今? 關了最後一盞燈,蒲緋和廉英宣相隨前往附近的餐館集散地。 (待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19.70.178.152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L/M.1481995848.A.4D4.html
ankhplay: 推 12/18 08:04
istsc: 推 12/18 2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