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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捨別 日落前,他們到達了芫花地。 這裡離未城還有三天半腳程,是個以秀麗風光跟精彩紛呈月神黃昏慶典聞名的小鎮。鎮上 綠樹蔥蘢,銀子般清亮的小溪叮咚流淌,無數裝飾著美麗石雕的噴泉和由精緻花磚砌成的 水渠點綴著富麗莊園。房屋多用磚材堆砌,附有迂回的走廊跟高大寬長的黑色尖簷,簷角 朝天邊翹起的彎鉤上掛著彩瓷風鈴。悠閒的主人喜愛請來流浪樂人,召集朋友,在流水潺 潺的自家園林中消磨一整個下午。 想被邀請進入未城演出的流浪樂團在此地就開始了激烈的競爭。誰能夠譜出最優美的曲子 ,演出最感人的戲劇,贏得最多的掌聲,誰就有希望在夜暄國數一數二的大城中狠命的出 一把風頭,賺進如山的錢票。 進入鎮子後,愷跟著湄等人往偏僻處走,選了家看起來很便宜的小旅館。若蘭姬自然是要 去找高級的住處,臨走前,她不斷朝愷張望,似乎還想有甚麼動作,但賀安瞳皺眉瞪著她 看了一眼,有意無意移形換位,擋在愷與她之間,蘭姬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最後還 是甩頭而去。 等她走了,湄偷偷拉了拉賀安瞳的衣袖,朝他輕聲說:「鹿,我回來再跟你喝酒。」 「好!對著這個悶葫蘆盡不了興,我定然等妳。」鹿毫不介意的當著愷的面就這麼說道, 反正後者的確是無動於衷,半天不發一語。 湄抿嘴一笑,正要拉著賞青出門,愷卻忽然叫住了她。愷從懷中取出錢袋,遞給湄,低聲 道:「帶她去買些喜歡的東西,多謝。」此舉在眾人面前顯露體貼,連鹿的表情也不禁有 些古怪。 出了門,湄立刻朝賞青低聲笑說:「他果然是個好男人。」她又晃了晃那個小布袋,「我 幫妳裝著,在街上看中了甚麼,就讓我先議價,別被那些奸商坑了。」 賞青被她拉著手往前走,剛開始還覺得有些拘束。她是頭一次在人如此眾多的鬧市中散步 ,十分新鮮。街道兩旁的房屋雖然不如丹城的宏偉,看起來卻十分素雅舒服。行人都打扮 得整潔精緻,好多女人肩上披著細軟的皮毛,男子們的腰帶混入了閃閃發亮的金銀絲線, 腰上的短劍也都鑲著大大小小的寶石,造型優美而富麗。 因賞青做男裝打扮,街上的飾品香粉商販幾乎都直接跳過了她,去招呼湄。湄有些氣結, 道:「妳若是打扮起來,真會讓他們閃瞎了眼。」她心念一動,倒是想起一件事,拉著賞 青走到服飾店,叫店家只管把合她身量的好裙袍多拿幾套出來挑選。愷給的錢買衣服綽綽 有餘了,再說賞青也不能一直穿男裝。 賞青被店裡的幾個年輕女孩盯著看,窘迫萬分,臉上發紅,不願邁開步子。湄好說歹說才 推了她過去讓那些人拿軟尺度量,為她挑衣試穿。 湄神神祕秘的說:「穿漂亮點,讓愷看了也開心些。」 阿愷看到她換成如此打扮,真的會開心嗎?賞青望著鏡中的自己,只覺得異樣。那細腰不 盈一握,裙襬飄逸似乎要凌空飛去的少女身影,清亮而惘然的大眼,彷彿從林間誤闖出的 小動物。她並不願做此打扮,這樣的她,看起來更是柔弱了。 弱就容易引起猛獸的覬覦,弱就需要人分心保護,於人於己都並無絲毫好處。她正要回身 尋找舊衣,卻見老闆已收了錢,眉花眼笑的道謝,湄揚手就把舊衣丟給站在一旁聽使喚的 小雇工:「送給你啦,長大些就可以穿。」 她無奈的、渾身不自在的躲在湄身後出了店門。 攤販見到兩名打扮如此亮麗的妙齡女子,眼前一亮,不斷朝二人招手又大聲的推銷自己擺 著賣的頭飾、香粉、小圓鏡等物。集市上的燈火已燃起,無數紅色燈籠映著笑語嫣然的人 臉,一直延伸至月下。在末端隱隱傳來無比的喧囂樂聲、鑼鼓與吹拉彈唱,還有光華四溢 的高大人偶被人抬舉著經過,景象就連在她夢中也不曾見過。 這些景物繁榮,但在街道陰暗的角落裡,也有不少人或蹲或坐、衣衫襤褸,而且都光著腳 ,腳踝上扣著鐵圈。他們只相互低低交談,幾乎不抬起眼來看人。 賞青瞧著這些人發愣,不由自主的朝他們走近兩步,湄一開始還跟著走了兩步,等到反應 過來時,一把將她的手臂拖住了。 「妳要做什麼?」她低聲在她耳邊問,「不要過去,那些人都是奴工,靠太近可能會引起 不必要的麻煩。」 「……」 這些人,多半就是物族都市中的瓦族人,是她的族人。她望著他們,單看長相其實跟街上 走著的普通物族人並無太大差別,只是髮色暗淡,面孔皮膚都顯得粗糙。她就目不轉睛的 盯著看,直到那些人當中的某人注意到她,抬起頭朝她看過來。 這時湄認真牽起她的臂彎,將她拉走了。 她沒能跟族人搭上哪怕一句問候,心中悶悶不樂,一直不說話 。 湄輕聲安慰:「妳生氣了?別失望。哪裡都有這些人,不急著在今天?」見到她強忍不快 的臉色,她試圖說理來緩和她的情緒,「聽著,賞青,我也很同情窮困可憐人。但是人生 下來各有個命,同情又有什麼用處,無法改變任何事。我們再往前去看更有趣的東西吧。 」 賞青本低著頭,忽然抬起眼來:「阿湄,妳真的同情瓦族人嗎?」 湄點頭:「對啊,瓦族人的確生活得十分悲慘。」 賞青卻搖搖頭:「儘管生活得不好,卻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這世上有強就有弱,不 幸生為弱者,總是惹人嫌惡。」她的眼睛剔透清冷,彷彿琉璃般,長長的眼睫低垂而下, 說話的語氣也越來越低,「有朝一日,這些人終究會翻轉想贏,若讓他們如了願,今日這 街上的情形就會顛倒,卻還是一樣。又有什麼差別呢?」 湄驚訝了。她這三言兩語,不該是十幾歲的女孩所能講出的,實在太過早熟消極。細看之 下,她這飽含著情感的雙眼、眼下淡淡的印記和薄薄的嘴唇都顯得敏感,彷彿稍有微風便 驚動的湖水。 「這……啊,前面就是鹿所說的那位醫生住所,」湄抬頭一看,倒是找到了轉換話題的契 機,連忙說,「既然沒有差別,何必一定要關心他們呢?我們好好的就好。妳為甚麼對那 些人這麼在意,妳跟他們又不一樣。」 這時兩人已從大街走到一條小道上,腳邊就是青石板上流過的潺潺溪水,右手邊是一座雅 致宅院的白牆,牆頭香草蔥蘢,壁上鏤空的花樣裡透出燈火,還可看到半枝出牆的淡黃蔻 繡花。湄所指的卻是左手邊一個被木柵欄圍住的小院子。 賞青心想:因為不久之前,我也就和他們一樣。但她只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可能是 這裡的景致美,越顯得這些人可憐。我們回去好了。」 「不不,鹿說了,妳身體不適,愷也拜託了他介紹醫生替妳看看,聽說那位醫生技術精湛 、博學多聞,難得來一趟,同他聊聊天也好。」 賞青並不感興趣,但阿愷既然特意安排湄帶自己過來,不去也不行,她只好答應。 走到院門,湄抬手搖響了木門上的風鈴,聽得裡面一個蒼老的聲音應道:「請進。」也不 見有人開門,木門便悠悠的盪開。 她帶著賞青走進去。這木門看似用稀稀落落的幾根木條隨意釘成,但門一關起來,外面街 道上的人聲、流水聲竟頓時都聽不到了。 院中陳設拙樸天然,隨處都有燭火,用琉璃盞圍著,既通亮又透氣。木刨的桌椅上還帶著 樹皮,有個老人坐在屋簷下,腿上蓋著薄毯,眯著眼朝兩人望。 阿湄盈盈一笑施禮,還沒開口,這老人已道:「阿湄姑娘?晚上好。區區一頭野鹿,竟然 拐帶了這麼多好人家的女孩,不知費了多少花言巧語。」他的聲音雖老,語意卻活潑,出 乎意料之外的平易近人。 湄臉紅了,說:「麥大師您不要開我玩笑,鹿也不是那種人。這是我…堂妹,她身體不太 舒服,鹿讓我帶她來請您診病。」她瞧了賞青一眼,示意她也照樣施禮。後者照辦了。 麥老頭的目光在賞青身上掃了幾下,說:「小姑娘,妳走近些讓我看看。」 賞青既來之則安之,大方的走了過去,靜靜伸出手讓他診脈。 他診完手脈,又吩咐她低下頭來,伸手在她太陽穴處摸了一摸,開口就說:「妳心脈激盪 ,恐怕剛經歷過極大的變故。體弱氣虛,神思不屬,這都是舊症;最近常常嗜睡,是服用 了酣夢草粉吧。此藥不可常服,只是權宜之計。」 他字字精準,賞青不禁感到驚訝。 湄更覺意外,本以為只是不足弱症,誰知背後卻有隱情,急忙開口問:「可有良方嗎?」 「無方。此症,若能靜心,可慢慢療養。」麥老又看了她一眼,又問,「妳叫甚麼名字? 」 她回答:「賞青。」 「從哪裡來?」 「……」湖沒有名字,家也不知在何處,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要去哪?」 「……我跟阿愷走。」 麥老嘆了口氣,朝湄揮了揮手,「妳先出去。」 等阿湄退出去了,他才轉頭盯著賞青,慢慢說出幾句話:「妳求生意念已斷,如同行屍走 肉,得過且過,消磨時光,如此對妳身邊的人來說也非幸事。」 他的話如重槌,瞬間使得賞青臉色蒼白。 等湄帶著賞青從麥老頭家出來,心中惴惴。她不住偷眼查看身旁的賞青,賞青卻一直不說 話,目無焦點,要不是她拉著她的衣袖,可能早就走進渠溝裡去了。 兩人回到街角,正要往旅店回去,前面忽然衝出一人,直撞向賞青。還好湄一路謹慎,立 刻揪住賞青的背心,將她往旁拉了兩步,順帶在那男子手臂上推了一把。他轉向撞上了渠 溝旁石樁,一個踉蹌險些栽到水裡,好在身後趕上了一名穿短衣披墨綠外衣的男子扶住了 他。 男子站穩腳跟,立時火冒三丈的大聲咆哮:「臭娘們,眼睛瞎啦?走路不看路敢伸手推妳 爺爺?」明明是他橫衝直撞,卻氣急敗壞得彷彿自己才是受害人。 賞青這才抬起頭來,看到他的臉,不由得怔了怔:這人好面熟。憤怒的臉色跟震耳欲聾的 吼叫聲如同狂風暴雨籠蓋住她,她在一時迷惑之後就愣住了。 男子見她居然不道歉,更加憤怒:「妳啞巴了?……」 「凌海,別說了,我們還有事,耽誤不得。」那綠衫男子介入中間,將他拉開,抬頭看到 賞青的面孔,也是一愣。 湄有些不平,開口道:「明明是你撞我們,走路不看路,還這麼大聲,你是何人?」 「女人,」凌海道,「在街上閒逛就沒好事,俗話說的好,外出有三寶,老人、女人、老 女人,就是說妳這種,不像樣子,快回家去吧!」 人見得多了,這般不講理的倒是少,湄頓時氣結:「神經病!你叫凌海,你住哪裡?等著 姑奶奶待會去教教你什麼樣的人不該外出!」 「問這做什麼?妳半夜寂寞要來找我?我可不感興趣。」他無所謂的訕笑。他自幼在有錢 有勢的雇主使喚下長大,一向覺得那些足不踏賤地、連日頭都不見的物族淑女才是真正的 女人,深深的瞧不起自己身邊一樣走江湖的這些貧賤女子。 這種目光賞青覺得無比的熟悉,手暗暗的握拳,旁邊水渠的表面忽然晃動,出現一個小小 漩渦。這水的波動在暗處難以被察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卻越卷越大,水面上升了不止 一寸。 正當雙方陷入僵局,旁邊的人群中突然奔出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兩眼盯著賞青直打量,往 前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激動得不停顫抖。 而凌海見到這婦人,略收斂了輕薄神色,說道:「碧泓姑媽。」 碧泓卻沒看他,只瞧著賞青,從左看到右,兩手越伸越近。 賞青與她對視,見她的灰色眼眸漸漸泛紅,淚光隱然,並沒惡意。她的手慢慢放鬆了,正 想往後退去,婦人卻終於伸出手,撫向她面頰:「孩子,妳頸窩裡是不是有個籃色胎痣? 」她的眼淚流下來,「長得真像……假如妳是……妳可是洛海?」 愷正獨自站在二樓客房窗前,往外眺望。鎮上的燈火漸次燃亮,一片寂靜,剩餘的霞光把 天空染成淺蛋黃色。想看看丹城方向,卻在另一個方向,沒有窗戶,被牆壁遮住了,甚麼 也看不到。 門外走廊傳來急速的腳步聲,有人交談。 「快點!還在磨蹭什麼?」 「大哥,你忘了拿劍!」 愷下意識的將眼光拋過去,望了一眼靠在床頭的打成一個長形包裹的長劍。等手頭少量現 金花完之後,生活就只有靠這柄劍了。也許她會跟這些江湖人一樣,成為漂泊的流浪武者 吧,除了這個自己原也不懂別的營生。 腳步聲紛亂的往樓下傳遞,過了一會兒,她望見兩個身披短斗篷的男子從旅店大門匆匆走 出。後面又追出了一個少年,喊道:「凌海大哥,你的劍!」他高舉著手中的一個長布包 ,看來倒是跟愷放在床頭的頗為相似。 左方的男子回頭,不耐煩的喝斥:「閉嘴!不要叫名字,不要提起包裡的東西!」他扯過 布包,順手往少年背上甩了一掌。少年吃疼,皺眉聳肩,停下了腳步,在原地注視著他離 去。 愷神情漠然的想:看來不止是流浪武士,很可能還是被通緝的呢。正想走開,卻見店門口 的油燈把那男子的臉照亮了,其人頭髮深紫,長相清秀,只是神情粗野不耐。她心裡立時 一驚:這人的五官竟跟賞青有七分相似。 她又仔細打量那兩人,見他們腳步匆匆,直往東北方而去,那是往未城的方向。 若說是物族人,那種草莽剽悍之氣又不太像;若說是瓦族人,這般招搖,真以為北方巡邏 隊的兵士都是吃閒飯的?她思忖著,過了一會兒,剛把行李打開,房門忽然被推開了,賞 青緩緩走進來。 愷見她神情不甚開朗,以為是在街上發生了什麼事,等著她訴說,她卻說:「我遇到一名 婦人,她說認識我媽媽,她是我的姑媽。」 愷看著她,一時想不到可以答甚麼,只微一點頭,等她再說下去。 賞青繼續說:「我不知該怎麼做,她要我跟她走。」 湄隨後進來,正好聽見她這句話,立刻道:「妳不能跟那些人走,他們都是些流浪強盜。 愷,你要是真為她好,就攔著她。」 但愷滿腹的思索,一時竟不回答。 湄瞧瞧他倆的模樣,嘆了口氣,只說:「你們自己好好商量,我先去對付他們。」又轉身 出去了。 過了片刻,愷才道:「我想先跟他們談談。」 賞青垂下眼皮:「嗯,那個人名叫凌海,我去請他進來。」她便下去請碧泓姨與凌海上來 。 愷這才把劍放下,站在窗前等。她本就沒點燈,窗外射來的燈光又被她擋住了大半,房中 是她習慣的陰暗。 賞青很快帶人進來了。果然正是剛才從窗口看到的那名粗野男子,另一位是名衣著簡樸的 中年婦人。她正一手挽著賞青的手,一手握著塊布帕,擦拭著自己臉上的淚水。 愷仔細打量凌海,見他的長相的確同賞青很相似,年紀約二十五六,穿著雖然還算整潔, 腰上所佩匕首顯然是南方樣式,眼裡那抹狂野煩燥也暴露了他的身份。正如湄所說,他是 個物族強盜。而那婦人的打扮像個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僕。當然,賞青的親戚也不可能會是 什麼皇親貴族,這兩人正是如假包換的瓦族人。大概是有什麼門路,才能自由的在鎮子上 這麼行走。 她簡單的說道:「我叫愷。」 「凌海。」凌海道:「首先感謝你帶洛海到這裡來找我……」 「我是護劍者,收取酬勞護送她離開丹城。」愷把眼光從他身上轉向那婦人,說,「她被 通緝,處境危急,請你們以後都不要叫她的本名。另外恕我冒昧,妳可有什麼確認身份的 證據?」 那婦人看她鎮定的態度,滿心以為是自己族人,急忙答道:「我是洛海的姑媽,我叫碧泓 。我認識她的母親,知道她的身世。」 「把門關上,講給我聽。」愷說道。明知賞青的身世必會引出狄寒的舊事,但她臉上全不 動聲色。 凌海同碧泓對看一眼,點點頭。碧泓拉著賞青坐下,凌海搬了條木凳守在門口。 愷背對著光線,臉孔不大清楚,碧泓只看到那雙發亮的黑眼睛。 她於是開始講:「我們家跟洛海家算是同宗。我的大阿姨洺秀是洛海的奶奶,我的小阿姨 嫁給外族人,生下凌海的父親。當年大亂,凌成了孤兒,我帶他逃了出來。洛海的母親青 淺,在我們族中地位很高……」 「那是一一七一年初?」愷確認道,她畢竟知道一點夜暄國的歷史。 「是的。」碧泓點頭,「青淺祭司沒有跟我一起逃走。她懷抱聖盒,牽著那時只有四歲的 洛海,在著火的宮殿裡站著,任我怎麼勸也不離開。火焰升高到雲層底下,半邊的天空都 被薰黑了,宮殿的水也開始沸騰。她告訴我,當真不得已的時候,她會利用秘道,帶洛海 到北方的雪山中去隱居。」 愷又問道:「她在雪山中住了多年,並沒有告訴自己女兒任何往事,那是為了什麼?聖盒 又是什麼?」 「聖盒裝著我們族裡一樣很重要的聖物,我也不知是什麼。」她說,「至於洛海,她母親 其實一直不想讓她承繼祭司的位置,因為她並不喜歡顛沛流離的軍旅生活。又有一件事… …」她憐愛的望了望賞青,低聲對她說,「妳媽媽愛上了那個和她舉行承繼者之禮而生下 妳的勇士,卻因為她特殊的身份,不能和他在一起。」 「我父親……母親很少提起他,他還……活著嗎?」這是一個已猜到答案的問題,可她依 然懷著希望問了。 碧泓果然回答:「在妳出生之前,就已經沒有他的消息了。」 賞青只是默默的、沒露出太難過的表情。愷凝視著二人,也沒說話。 「妳母親很難過,我卻沒辦法安慰她。後來就大亂了,族人成了一盤散沙,但妳母親不願 意走,她要陪伴王的宮殿到最後一刻。她是我平生所見最堅強的女人,無論情勢多麼危急 也不慌亂。孩子,妳這些年一個人生活很不容易,可妳果然像妳母親一樣堅強。」碧泓拉 著她的手,眼光溫柔,「乖孩子,姑媽平生有個最大的願望,就是找到妳。以後妳不會再 孤零零的了,姑媽和堂哥會陪著妳,讓妳回到自己族人中間。」 她又朝凌海努努嘴,後者忙從衣袋掏出了幾塊青銅錢幣,塞到愷手裡。 愷接過了,隨手放進衣袋,然後轉身去取劍。 賞青不由自主的,忽然覺得緊張,連呼吸都來不及似的,看見愷高高的身子靠近了,她把 包裹揹好,對她說:「妳先跟我來。」 於是她起身跟著愷出去,關上了房門。走廊裡並無旁人,只有壁燈燭火在搖曳,她聽見自 己的呼吸聲,一收一發,細微得幾乎聽不見,卻還是這麼明顯,但她並沒聽到愷的呼吸聲 。 「由妳決定,要留下還是跟我走。」端止愷忽然說。 賞青驚愕的抬起眼,卻回答不出來。 「我是外人,妳有選擇跟自己親人生活的權利。」這也是事實,她是個多餘的人,既不是 瓦族,也不是物族,她會選擇跟著她嗎?有這份開口相問的勇氣,還是多虧了鹿的提醒。 但賞青心中也有顧慮,過了許久才開口,聲音微顫的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前程 多危險,妳獨自一人,或許更容易脫身。」她所說的危險,其實是怕自己若堅持與愷同行 ,只會是她的負擔,甚至是個拖累。她什麼也不會,跟一隻螻蟻一樣軟弱,有什麼權利要 求別人一定要帶著自己? 愷低嘆一口氣,說:「是。」她以為賞青說的是身世不明的她帶來的危險,以為賞青對此 有所擔心。兩人都是為了對方著想,卻彼此誤解,錯失了講出真正意願的機會。 愷把目光低垂,看著佩劍的皮帶扣環上倒映跳動的燭火。賞青安靜的注視她的面孔,等待 宣判。 在相處的短短幾天中,賞青已經熟知愷的每個表情,她眼裡每點陰鬱漆黑顏色的變化,每 個看似冷硬的表情下面那些化為石頭的言語,但卻始終開不了口、說不出來。 等了許久,愷終於說:「沒人會在大街上攔住我,只因記得我小時候的樣子。所以……或 許妳跟著親人會比較好。我就在這裡告辭了。」 賞青依舊只是靜靜的望著她,面龐還是沒有多少血色,澄清的大眼睛一如既往,像月亮在 湖水裡半透明的影子。 愷又說:「妳保重,我要走了。跟著他們,也許妳會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這恰恰是我不 能夠給的。」她說完就毅然轉身,揹著自己全部的行李,下了樓。 她沒看任何人,很快駕出馬車,消失在街上來往的人群中。 又到了晚上,夜色濃烈,風也淒迷。 賀安瞳和愷回到了湄的流浪樂人隊伍中,一行人繼續往未城而去。只是他們路上走走停停 ,與一天前就已動身的凌海他們拉得越來越遠。 風刮了半個晚上,雨始終沒落下來,風倒停了。黑色的空氣一半覆蓋在穹頂,一半漏出滿 天星光溫柔幻影。如果順著黑璃河前行,應該可以看到半河搖曳斑駁的星光,聽到潺潺的 水響吧。但現在偏離河道很遠了,只有石塊與土塵。在這廣漠的原野中,金石般堅硬的大 地沒有縫隙,空茫天地間也尋不到掩護。 賀安瞳燃起一堆火,把一頭肥嫩的小母羊烤得滋滋冒油。一群人圍著火喝酒吃肉,天南地 北的胡扯。有時鹿抬起頭來,觸到湄的目光。她的雙眼澄澈分明、楚楚動人,坦白真摯的 朝他注視,不故作嬌羞,卻也不厚顏打擾、拉近距離。他不禁回報她以滿臉笑容,正想提 議合唱一曲,眼角卻又掃到若蘭姬彷彿洞悉了什麼似的、冷冷看著他的表情,一邊懶散的 接過羅鴻時遞上的酒。 這個女人……明明可以走別的路,卻偏偏黏上了他們,也不知有什麼企圖,十分礙眼。 賀安瞳轉開臉,卻見愷獨自站起來走開了。 他順手提起一壺酒跟了過去。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49.158.111.92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L/M.1475677426.A.AD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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