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夜暄國記 第十章之三 未知窪

[redengled (reddies)]

第三節 未知窪

雨一直下，路面生滿青苔，山路險峻，行走起來著實不易。但昊天與其部下都早有準備，
羽族人拍翅護送，沅楓只需輕鬆寫意的坐在轎中，欣賞窗外仙境般的美景。

山勢陡峭百變，轉彎處突現白綢般的瀑布，小溪邊奇花異草紛呈、香氣醉人。懸崖上飛舞
著羽色鮮豔的鳥兒，寶紅碧綠麗似虹彩，鳴聲亦似音樂般動聽。

唯一不足是空氣極為濕熱。她已換上輕薄衣衫，但長居寒地體質畏熱，依舊難免香汗淋漓
，嫣紅嘴唇微張，連睫毛些些縷縷的貼在了潤濕的眼皮上。行了半日，她只得把外衣脫了
，露出雪白光膩的雙肩和戴著青綠玉串的皓長手臂。

她喝著放了碎冰的青梅湯，隨口問對面衣著齊整的狄愷：「妳不熱嗎？」

愷臉色漠然，看也不看她，更沒回答。她數晚未眠，誰都知她心情不佳。

沅楓卻不怕，忽然把碗朝桌上一擱，說道：「本族莫非只有一個祭司？」

愷抬眼看了看她：「什麼意思？」

她說：「我跟她同樣是祭司，難道要王平等相待也不行？」

「哪里不平等？」

她冷笑：「時至今日，她為本族做過些什麼？可在妳心裡她份量如何，我份量如何？且不
論我，若是別人也有同樣待遇，如何服眾？」

她此話說得頗重，狄愷卻毫不辯駁，只伸長了腿，把背脊靠著車壁，轉頭望去窗外。過了
片刻，她終於說：「沅楓，妳是真的不開心？」

歌沅楓聽到這二字，忽然一愣。這人從沒用這麼溫和的口氣喚過她的名字，更沒關心過她
開不開心。這年她二十二歲了。

她轉開眼，悶聲答：「並沒有。我只是為妳著想，怕別人多心。」

「為我著想？」愷的語氣雖是反問，唇角卻露出一絲笑意，「不如妳說，妳想要什麼？」

這句話十分蹊蹺。她抬頭問道：「我想要什麼又如何，妳會允給我？」

「就算是吧。」狄愷把手指搭在額側，淡淡道，「只要妳想，有何不可，至少可讓妳高興
。告訴我，妳想要什麼。」

她的態度有些消極，令沅楓感到一絲不悅，可轉瞬間就意識到這機會有多難得：從來都任
性固執的她要照顧她的意願……那麼她該要什麼？昊天獻出的那些無價財寶，凌駕於右祭
司之上的權能，傳說中的水族宮殿，抑或……她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她的目光黏過去，瞧著愷那漆黑鋒銳的眉宇，那雙厭倦世間的冷酷眼睛，還有那具蘊藏著
深不可測力量的勻稱修長身軀。她的底線在何處呢？是否真會滿足她的一切要求？這短短
美夢只令她沉浸了剎那，理智就把她喚醒。

她坐直身，說：「很簡單，我要妳在接下來的水祭大典上宣佈，左祭司輔佐王決定本族一
切重大事由，右祭司只干涉祭祀典禮等。」

「就這樣？」

「是。」

狄愷望向窗外遠處，現在是午後，陽光沐浴著行進中的隊伍，可遠方騰起一片灰霧，彷彿
薄暮已降臨。

沅楓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回答，蹙起了眉尖：「右祭司對政事全無興趣，亦無天分……」

愷打斷了她：「我有說不答應？」

她放下了懸起的心，定神才發覺自己手心竟微微出汗。為什麼？她明明沒把洛海放在眼裡
，卻又無時無刻不提防著她。莫非這就是所謂眼中釘、肉中刺？

「我本以為妳會要求更多。」她接著說，「讓我詫異了。」說完這句，她曲起指節敲敲車
廂前壁，車夫聽到信號就慢下來，拉開前窗請示：「神王有何吩咐？」

「前方是何處？」

「稟告神王，前面是沼澤，再過去是未知窪。」

前日的北峰祭禮原就只是試探，真正的典儀要等進入翠重華山深處，昊天大本營之後才會
等來各方使節，鄭重施行。那處之外有三道天然屏障。一是綠雲沼澤，瘴氣蔽日，行人沒
頂；二是殺棘樹林，若無事先防護，刺藤纏身後與血肉糾纏，再難解開；三是環衛城堡的
百丈水淵，淵上窄橋僅可讓一車通行，一將擋關，萬人莫開。昊天堅守十餘年，若無這三
道關塹，早就被物族人攻破。

遙遙望去，前方沼澤廣闊灰暗，一片死寂，暗藏險惡。

旁邊眾人已紛紛取出草織面罩，用藥水噴濕後蓋在臉上。她二人乘坐的這輛馬車也是特製
，窗戶可密閉，天頂上的氣孔上也覆蓋了藥草。

歌沅楓待她把前窗關上才追問道：「妳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妳說呢。」

「先回答我，妳本以為我會向妳要求什麼，又為何詫異？」

愷朝她投來目光，隔了一會，才說：「從前有個落難的國王，歷經艱苦得回了都城。仙靈
顯現問他：你現在有什麼心願？國王答說：希望在登基大典上宣佈，我是國王。神靈便笑
他白白浪費了一個願望。」

沅楓暗自思索，竟無言以答。

愷又說：「妳時時擔心我會偏袒洛海，但這一路上我卻從未提起她半字，誰會多心多想？
再說她本就是我妻子。」

沅楓搖頭說：「她是祭司，怎能做誰的妻子？」

「事實如此。她過去是我妻子，現在是，將來是。誰都無可改變。」

「不行！」她竟脫口反對，「明明是祭司，怎能越軌，憑什麼她可以越軌？我為妳所想所
做的，哪一點不比她多？」

狄愷移身前傾，到她面前，掌沿觸著她氣得發抖的溫膩脖頸，目光凝視她大大的幽藍雙眼
，說道：「我為她所想所做的，也遠遠超過莫循迦，妳說，憑什麼她還想著他？」

疼，沅楓心裡忽然像火燒般的疼痛。兩人無意吐露的話語就像一雙引線，點燃了她理智堅
強的心中所深埋之情感。被燃燒的疼痛令她一時忘記了矜持驕傲，忘記了身在哪裡，忘記
了彼此的身份……

她挽住了愷的臂膀，聲音微顫：「縱然有一天世間萬物化雪成冰，也只有我會陪著妳。妳
明白嗎？她並不會。」她眼中露出的這些微軟弱，暈紅的面頰，足以打動鐵石心腸之人。

也直到此刻愷才真正相信這豔麗雙唇中吐露的是真心話語，這才把過去與她的種種爭執疏
遠拋到腦後，溫言說：「我是妳的王，自會照顧妳。」

她低聲道：「我可不是洛海，豈能處處要妳分心照顧？我會與妳相伴，助妳成就大業。」
她的星眸璀璨凝視對方，光暈沁人心扉。

愷輕輕掙脫她的手臂，卻忽然看到一條銀鏈從她領口滑出，末端拴著個銀牌，上面的刻像
兩眼鑲了黑寶石，正與當年在紫安城中她為了救洛海，給她看的那塊類似，她竟一直戴在
身上。

沅楓見她看到了，就用雙手捧起圓牌，朝她說：「我一直將它藏在身邊，這可是左右祭司
與王立下的誓約。洛海也有一塊，她的呢？」

「我不知道，或許留在春霖林了。」

「妳看……她並沒想著妳，從沒把妳放在心上。」

狄愷不禁笑了：「妳以為這些話能影響我的心意？」

「我豈會做這種不自量力之事？」她臉色轉變，斜眼瞅她，「妳若聽我的劝言，局面也不
至拖延到今日。」

愷不答，伸長腿，自去閉目養神。

茫茫迷霧壟罩下的未知窪，狄愷在其中靜思已經兩日兩夜。全體軍士原地待命。

馬車中，歌沅楓和昊天等人商量起兵後南方諸軍的應對。瓦族新王即位的消息一傳出去，
段奕慧定會派兵南下，妄圖把剛崛起的反抗勢力剿滅在萌芽期。西方將軍戚空在羈宇城南
本就駐有數萬軍隊，短期內更可集結二十萬以上。戚空本人驍勇善戰，立過不少戰功，屬
軍武器精良，人馬雄壯，是極大的威脅。致勝關鍵就是想辦法拖住他們，推遲他們南下的
時機。

「如果在育馬河口往南的這道山谷中設下埋伏，」沅楓指著地圖某處道，「再想辦法毀掉
河口渡橋，應可暫時抵擋，給王的主力留出時間來；我對億鯉湖有個想法……」

「昊天大人，左祭司大人！」車外忽然有兵士趕來報告，「王下令撤出了我們在未知窪中
的所有人。」

歌沅楓只頓了一頓，聽而不聞，繼續說：「……近來連日降雨，水勢上漲，我們可以毀掉
堤壩，讓水淹沒城外低洼之處的駐軍營地。」

她說完這幾句，才朝那兵士淡然道：「既是王之令，你們自去遵行，何必通知我們？」

「沅楓大人，」昊天心想不妥，「王已整日水米未進，這樣下去……」

「王親傳命令，照辦便是。」她注視地圖，眼皮也不抬。

就在這時，有人大步朝馬車走來，一言不發的踏上車板，彎腰進門，坐在昊天身旁。

她的衣服皮靴上都沾滿污泥，臉上甚為骯髒，連劍鞘也還在滴下泥水。她靠住椅背，兩隻
疲憊充血的眼睛掃了眾人一遍，落在矮几上攤開的地圖上。這人正是狄愷。

昊天愣了愣，心想己方這幾人私下討論軍中大事，理應稟報，就道：「王，剛才我和左祭
司議論到如何對付戚空南下的軍隊……」

愷打斷他：「哪裡來的軍隊？」

「這……起兵之後，丹城與戚空會分別派軍隊來攻打。」昊天感到疑惑：難道王數日未眠
太過疲累，精神恍惚？

沅楓微微皺眉。

愷卻說：「起兵之事，段奕慧根本不會知道。祭典旨在告知先王我將承繼王位，不必對外
宣揚。待攻下典城，大軍西進，再放出消息即可。我倒想看看，當典城被夷為平地，段奕
慧得知消息，臉上會有何種表情？」她明明十分疲憊，嘴角卻露出微笑，兩眼寒黑放光。

恰才三人雖思慮詳備、運籌帷幄，卻完全沒有她自然流露的這種威勢與殺息。

她停了停又道：「典城附近守軍數量略勝我方，可藉億鯉湖打亂他們的陣腳。這幾日我已
想過，寒謹，你命軍中熟悉暗流河道之人擬定方案，稍後遞與我過目。將軍，山上的糧食
武器可用多久？」

寒謹點頭接令。昊天歷年來苦心經營，物資儲備極為豐富，也立刻答道：「足可供大軍用
上半年有餘。」

「很好。沅楓，上山后，糧資軍備由妳與昊天共同調動。西進之時，我們把所有東西全部
運走，不必留下分毫。」她胸有成竹，不打算再回來。

沅楓見她隻字不提洛海，而顯見這幾日都未曾丟下正務，心裡十分歡喜，臉上神情放緩了
，輕聲應道：「是。」

愷抬起目光望著車頂，過了一會說：「耽誤夠久了，傳我命令，出發上山。」

昊天寒謹都應道：「是。」

等了片刻，她不再說話，雙眼也合閉起來，似乎睡著了。

沅楓便朝昊天寒謹做了個手勢，二人會意悄悄告辭出去。

車廂內空間窄小，愷身上爛泥的氣味實在難聞，可沅楓卻沒離開。她拿起地圖默默的看起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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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dengled: 過年期間休長假，可能要請大家等，預祝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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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darkborder: 猜想沅楓對阿愷是有情愫的，但是因為對王的仰慕？或是
→ darkborder: 其他原因？繼續追文是正解。 也預祝作者和大家新年快
→ darkborder: 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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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Cake123410: 愷和洛海的心什麼時候才會真正的在ㄧ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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