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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萊因哈特等四人在棄馬走不到一里後,便發現羅嚴塔爾的騎兵隊。他們匿身在樹叢待 他經過。望著羅嚴塔爾孤峻的背影,米達麥亞的心情最是複雜。舊帝在位時,他們初逢於 帝國武道會上,對決時拼鬥得難分難解,那一戰至今仍被當年親眼見過的人們所津津樂道 。從此兩人惺惺相惜,結為知交。相見時日無多,那時羅嚴塔爾只是篡位前奧貝斯坦大公 的家將,而他則在費沙輔佐皇子萊因哈特治郡。「人事全非呀,才短短幾年……」米達麥 亞不得不慨嘆:「你也變了嗎?羅嚴塔爾……」四人轉折西行,防的是敵軍回頭,當然他 們無由得知奧貝斯坦的甕中計。 萊因哈特心中頗為歉疚,若不是他一意回擊,眼下他們早已和吉爾菲艾斯碰頭,哪需 如此東奔西藏?他的老師比克古在世時曾評他:「霸氣有餘,沈斂不足。」如今他才完全 明白這正是他最大的弱點。當然他並未表示歉意,沒有必要。他謹記得到的教訓,但他的 視野只會往前穿越延伸,時間不容許他回頭懊悔。生來他便是要君臨天下的,世人也如此 認定,因而他學會了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成長、成熟。 又急行了數里路,眼前出現一塊坡地,整齊有序地種滿了果菜,再過去則是一戶人家 。萊因哈特見希爾德雙頰暈紅,顯然累了,便道:「大家歇會吧。」希爾德卻道:「前有 民家,只怕會洩漏我們的行藏。還是走遠些吧?」 聽了她這句話,萊因哈特忍不住向希爾德多瞧了一眼。酡紅的臉龐使得她英氣勃勃的 神采中,增添了一抹女性獨有的纖弱,正如她同時也具備著不讓鬚眉的理性與細緻如織的 思慮考量。「可真是位不平凡的女性!」萊因哈特心中讚嘆著,但這激賞純粹是人才為我 所用的主君意識,不帶任何情感上的遐想。 「殿下的意思是……」希爾德倒被他瞧得臉更紅了。 萊因哈特一笑:「就再走遠些吧。」 驀地那民宅柴門被推了開,跟著幾聲長笑,一個漢子拍手招呼著走了出來:「貴客遠 來,怎不進來喫茶歇歇腳,莫非嫌寒舍簡陋?」 四人都是一愣。艾齊納哈握著劍柄,只等萊因哈特下令,便要出手。那漢子瞧著他笑 道:「閣下殺一位不會武功、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只怕有辱英雄之名。」艾齊納哈見他識 破,又是一怔。 米達麥亞沈聲道:「以閣下如此聽力、眼力,說不會武功,未免太過欺人!」 那漢子笑道:「萊因哈特手下果然人才濟濟!閣下可是那鼎鼎大名的『疾風之狼』米 達麥亞?」 「無禮!」希爾德聽他直呼萊因哈特名諱,忍不住叱責。那漢子哈哈大笑,清瞿瘦削 的臉上陡然浮現鋒銳無匹的狂氣:「無禮?權勢名位又如何?英雄凡人百年後不都是一堆 白骨?!那皇子又有何尊貴可言?眼下不也是棲棲遑遑,如喪家之犬?!」 希爾德被他一搶白,登時語塞。萊因哈特揚手阻止了眾人說話,淡然道:「我軍此刻 縱然失利,將來如何卻仍是未定之數!至於百年之後,那已是史家的事了,解民弔懸,方 是我輩所應關切。不知閣下何以教我?」 「大家先進來吧,再說下去茶都涼了。」前方傳來一個清柔溫雅的聲音,那漢子一笑 收口。餘人往那屋子看去,剎那間,萊因哈特心頭震了一下,就如被春風拂起漣漪般,擴 散著淡淡而不知名的滋味。 只見一位佳人俏立門前,她抿著嘴輕笑,身旁的花兒便忘了九月的秋涼而燦然綻放; 她撫弄著披肩的秀髮,便輕瀉一地鳥囀蝶舞的暖春記憶。她不同於萊因哈特往昔在父王後 宮所見過佳麗的美豔,不若希爾德眉宇間秀逸的英氣;用空谷幽蘭的遺世獨立來形容也不 適合她,萊因哈特不由自主地怔怔瞧她:她是如此自然、如此溫柔地美麗著,真真實實地 就站在每個人面前,以一種讓人無法不親近她的母性姿態。 時間彷彿在那須臾間掠過了十數年之久,萊因哈特才從遙遠的夢中驚醒。他想起了他 的復國大業,第一次他如此艱澀地抗拒自己心中的冀求:「不敢多勞二位。在下尚有要事 在身,這便要告辭了。」 「佳人有約,人生愜意莫過於此,」那漢子語氣仍帶著芒刺:「可憐的皇子,又何苦 四處奔波?」 萊因哈特聽他說風涼話,不由得傲氣勃發,哼地一聲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後會有 期!」那佳人聽了忙喚道:「各位且慢。」一邊埋怨著:「大哥,你怎麼這樣對待客人。 」那漢子伸了伸舌頭,雙手一攤,笑道:「是、是,我的好妹子。我知道你想說啥,你要 告訴他們我在丘陵邊緣遇到的事,對吧?」 萊因哈特聽到她稱呼那漢子「大哥」,再加上溫情也似的軟語,氣早消了大半,雖不 願開口詢問,一雙眼卻等待著那佳人的開口。 「聽我大哥說,他來這時遇到了費沙守軍正往丘陵周圍集結,我想你們要去那,也許 會增添麻煩。」 萊因哈特輕噫了聲,四人不由得互望一眼。那漢子知道他們要討論眼前行動,不願多 聽,聳聳肩便往屋子走去,進屋前還高歌著:「三嶽還兮,醉酒當歌。人生一夢,碌碌幾 何?」 那佳人卻不知他此舉何意,忙委婉致歉:「各位別生氣,我大哥酒喝多了就這副模樣 。」 「你太客氣了,還沒多謝二位告知此事呢。」萊因哈特謙謝著:「不知你怎麼稱呼?」 「我叫安妮羅潔。」她頓了一下又道:「我大哥則叫亞典波羅。」 這時亞典波羅又從窗口探出頭來,高聲喊著:「妹子,你讓一步給我們的貴客說話吧 !順便來陪大哥喝酒。」安妮羅潔這才恍然,笑道:「對不住了,我先進屋子。你們若不 嫌棄,待會可要進來歇歇。」 萊因哈特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暗嘆口氣,低聲道:「各位覺得這消息可信嗎?」 「屬下以為應該屬實。我們耽擱了行程,費沙那應有動靜了。」 「可有良策?」 米達麥亞早在心中盤算好,當即說道:「要避開埋伏並不難,但人越少越好。不如由 臣孤身去聯絡吉爾菲艾斯閣下,趁機夾擊伏軍,一擊即脫,便不會洩漏我軍行蹤。再者費 沙守軍得報,必然因此空城而出,殿下當可輕易回到費沙。」 「說是沒錯,但……」萊因哈特同意米達麥亞的計策,卻不願他孤身犯險。 「我也去。」艾齊納哈瞭解主君所思,終於開了金口。 「不。」米達麥亞拒絕了主君和同袍的顧慮:「越多人只會多增添風險,還是我一人 去吧。」 萊因哈特深知米達麥亞的能力與堅毅,便點點頭道:「好,你去。三個時辰後若仍無 響箭為號,我便會突圍而去。」 「是。」米達麥亞拱手正要告別諸人,萊因哈特躊躇著道:「且慢,我們也先一塊走 。追兵雖然暫時被我們甩脫,但還是小心為要。」米達麥亞笑道:「殿下倒可放心,既然 外頭已有埋伏等著我們,羅嚴塔爾是不會多花這力氣窮追不捨的……」然而萊因哈特心中 想的卻是如何面對屋裡主人的複雜情緒:他雖對人事有著獨到的睿智眼光,但那也只限於 軍事或政務上。他不能理解何以一次短短幾句話的邂逅卻能張成漫天鋪地的網,雖還沒擄 獲他的心,卻已牽絆住他的手腳。由於頭一回如此無措,以致於心中有兩個不同的聲音爭 相吶喊著:一個慫恿他留下,屬於渴望:另一個則催他離去,來自他與生的驕傲。 便在這時,一個小孩從山坡那牽了匹小馬快步跑來,口中喊著:「阿姨,我回來囉。 快來看我帶了什麼!」眾人回頭一瞧,卻是那在溪畔遇到的男孩楊威利,手中還拎著一袋 活魚。 那美麗的身影又再度出現在眾人眼前,微笑著伸手迎接楊威利:「怎麼玩得那麼晚, 亞典波羅叔叔來看你喔。」「真的?」楊威利更是雀躍無比。米達麥亞看了也禁不住微笑 ,他想起了遠方也有位如花的少女正等著他回去呢。他心中頓時滿溢著柔情。 「殿下,你們便留下等候屬下的佳音吧!」米達麥亞低聲說完便轉身離去,希爾德忙 補了句:「你自個兒一切小心!」 「哈哈!不用擔心,我這『疾風之狼』可不是白叫的。」米達麥亞領略了希爾德罕見 的溫柔,笑聲迅速地隱沒在樹林那頭。 「咦?是你們。」楊威利發現了這些不速之客,顯然他已高興得忘了他們怎沒變成「 魚湯」。安妮羅潔對他們一笑,萊因哈特心知那執拗的聲音已然全面潰敗,暗暗苦笑一下 ,向前一步說道:「我們想在此暫留一個時辰,希望不會太打擾你們。」 「怎麼會呢?」安妮羅潔顯得十分高興:「我剛弄好一些糕點,正愁你們不來吃呢。 」 楊威利聽了連聲歡呼,一邊叫著亞典波羅叔叔,一邊當先衝向屋子。「小鬼,你吵死 了!」亞典波羅一把由窗口將楊威利拉進去,口中說著:「要記住,這世界除了追女孩子 外,沒有其他事需要大驚小怪。」 這親情使萊因哈特感到陌生:打從三歲起,他就失去了母親,父王早晚沈溺酒色,甚 至親不過皇子太傅比克古。十四歲時他遠離皇宮,到邊境實際擔負軍職;十七歲至費沙郡 熟習並幫忙希爾德的父親瑪林道夫伯爵處理政務,且在兩年後接下郡主位子。一年半後, 政變爆發,萊因哈特亡命天涯。二十二年的漫長歲月裡,家人歡聚的情景已是遙不可及的 模糊夢境,若非十四歲那年在邊境結識了吉爾菲艾斯,他的人生旅途也許將永遠與「溫馨 」二字絕緣。 「怎麼不講話?」安妮羅潔端來了香噴噴的糕餅,心中對這氣質高貴而銳氣四射的金 髮青年有著說不出的疼惜。自她在屋內窺見萊因哈特的第一眼後,她就有種熟悉的親切感 :這人是多麼像自己死去的弟弟呀!唯一的差別在於萊因哈特征服一切的霸氣,卻也因而 更凸顯那與生俱來的孤獨感。 「他又在想打仗了,對吧?」楊威利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一邊插嘴道。 萊因哈特笑了笑,不置可否。 「沒有用的,你們打不過大將軍的。」他口中的大將軍正是羅嚴塔爾。 「為什麼?」萊因哈特奇怪著他何以如此肯定。 「大將軍軍隊人那麼多,你們怎麼打得贏?!」楊威利煞有其事地分析著。 亞典波羅在旁聽了不禁一哂:「小鬼,打仗可不是人多就贏呀。」安妮羅潔也不由得 莞爾。 「亞典波羅叔叔,前個月你來時,不是給我帶了些歷史故事嗎?我都看完了。」楊威 利倒沒有一般小孩子被取笑時的慍急:「我看到戰爭中能夠以少勝多的人,總有他絕對優 勢的另外一面。」 「不管軍勢謀略天時地利,我都看不出你們哪一點比大將軍強,所以我才說你們會輸 。」 萊因哈特此時不能不對這小男孩另眼相看,他在楊威利這年紀時,說不定還沒有如此 清晰的思路。「的確,外在有形的條件我們都有所不如,但戰爭除此之外,還牽扯許多心 理因素。」他避免繁複地解釋著。 「哦?你真以為你們是解民弔懸的正義之師,因而士氣高昂嗎?」亞典波羅冷冷說道 。 萊因哈特揚了揚眉,卻不說話。 「你看看他們,他們都是因戰爭失去了所愛的人。」亞典波羅意指安妮羅潔、楊威利 :「對你們來說,現在當權者是篡位逆賊,所以討伐責無旁貸。然而對一般百姓來說,所 有的戰亂才是他們最大的敵人。奧貝斯坦當了皇帝以來並無大惡,時局眼看快安定了,你 們卻又來製造血腥。」 亞典波羅雙眼直視著萊因哈特,一字字如刀鋒般銳利:「可笑的是你們活在另一個世 界裡,一個你們自以為正義的虛幻世界裡!」 希爾德霍地推開桌椅站了起來,所有人的眼光一時都集中在她身上。「沒…沒什麼, 」希爾德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尷尬地一笑:「抱歉。我不太舒服,想出去走走。」 萊因哈特默然,看著希爾德有點虛浮地走出門外,頃刻他感到有些疲倦,同時間他毫 無來由地想到了吉爾菲艾斯。「一時的和平足可蒙蔽人心。我所知的奧貝斯坦極其冷酷, 你真指望這種人能為你們散播幸福的種籽?他甚至沒有笑容!」這些話萊因哈特並未宣之 於口,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貫的傲氣:「撇開正義之名。我生於此,也將死於此,但在這之 前我必將掌握整個世界,如此而已。」 「世界?」亞典波羅冷笑地站了起來,走出門前留下一句話:「你所知道的世界又有 多大呢?」 萊因哈特咀嚼著這句話的含意,良久,他淡淡地問楊威利:「你也恨我嗎?」他問的 是楊威利,心中想聽的卻是安妮羅潔的回答。 「沒有人恨你,亞典波羅叔叔也沒有。」楊威利已經睡眼矇矓:「阿姨教我愛比恨更 偉大。」 萊因哈特一愕,抬起頭來,只見安妮羅潔充滿諒解體惜的微笑,溫柔地打開他心中的 記憶之鎖,回到在母親的懷抱裡依偎著那芬芳的乳香。 瞬間他忘了所有紛擾煩憂、權謀計略,忘了那一座尚未攻陷的奧丁城。 此時的奧丁城頭正繃緊著緊張的泰勢:畢典菲爾特將軍陣亡的消息傳來後,奧貝斯坦 大帝便親臨巡察。自他即位後人們就很少目睹這充滿傳奇與神秘色彩的帝王。奧貝斯坦畢 挺著已略顯蒼老的身子,默默凝視遠方,不變的是雙眸依舊放射著冰澈的冷光:「不用火 嗎?逆賊可已伏法?羅嚴塔爾……」陪侍在旁兵部尚書梅爾卡茲卻暗自長舒口氣。 而在威斯塔朗特丘陵的另一端不遠處,卻有人帶著不一樣困惑的心情:「為什麼遲了 ?萊因哈特殿下,莫非……」紅髮的青年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決意有所行動。 日頭緩緩西移,雲氣聚合不時遮掩了僅存的暖意,於是風裡蕭瑟的氣息更濃了。肅殺 寂清的天地間彷彿正進行著一場無聲而肅穆的祭典,以萬物為牲,以鮮血為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