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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篇七   「也就是說……」   螢幕上的歐拉上將露出了憂慮的神情:   「你認為畢典菲爾特元帥仍然有抗命的可能?」   歐根中將臉上的表情已經不是「苦笑」兩個字能概括形容的了,歐拉上 將有些難以置信地搖著頭:   「畢典菲爾特元帥個性雖然是比較衝動,但應該不致於輕重不分吧?難 道在米達麥亞尚書面前他會公然抗命嗎?」   「問題是…關於這件事的『輕重』,我們元帥閣下的看法和其他幾位元 帥們不同啊!」   歐拉上將略帶同情地望著那充滿疲倦與無力感的臉,他可以想像這段時 間內歐根花了多少力氣在抑制與勸阻那個橘紅頭髮的衝動長官。同樣是位居 參謀長,歐根或許是帝國軍中最辛苦的一位吧!   沈默了片刻,歐拉上將再度開口:   「如果畢典菲爾特元帥打算抗命,你會怎麼做?」   歐根無聲地歎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才反問:   「如果是你呢?」   「繆拉元帥閣下絕對不會抗命」的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畢竟這不是歐 根要表達的東西。的確,身為「黑色槍騎兵」的參謀長,除了跟隨長官到底 還有別的路可走嗎?歐拉上將歎了口氣:   「不論是畢典菲爾特元帥還是你,我不希望看到你們出現在軍事法庭被 告席上的場景啊!」   歐根再度露出了無力的苦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沉重的沈默持續了 一陣子,歐拉上將再度歎了一口氣:   「我想元帥們的會議也快結束了,你去做點『滅火』的工作吧!保重 了!」   切斷了通訊,歐根勉強打起精神踏出了通訊室,卻立刻被一個慌慌張張 的聲音叫住了。   「閣下!參謀長閣下!」   他一轉頭所看到的是身為「黑色槍騎兵」司令官高級副官的狄爾克先少 將,如果說此時他還有餘力去同情他人的話,說不定他會安慰這個居於自己 曾擔任過的職位的僚友,不過現在歐根只是簡短地開口:   「怎麼了?」   大概是歐根心境的扭曲投射,他總覺得狄爾克先因為能把麻煩丟出來而 神色輕鬆了許多:   「元帥閣下他…下官方才聽到閣下他似乎對著其他幾位元帥在大…提高 聲音講話……」   這位閣下幾十年來什麼時候講話小聲過了?然而歐根缺乏幽默感的內心 連苦笑的餘力也沒有了:   「閣下在那裡?」   表情(在歐根眼中)幾乎已經可以稱之為「愉快」的狄爾克先少將急忙 回答:   「閣下在通訊會議室中。」   門才一打開,歐根中將便聽到了那熟悉的怒吼聲:   「你們真是講不通!」   聽到這句話由這個人嘴巴中喊出來時,即使畫面因為距離數千光年而顯 得有些模糊,也可以看得出眾元帥們臉上那種「這句話應該是由我們來說」 以及明知說了也沒有用因而放棄的無奈苦笑。橘紅頭髮的猛將繼續對著同步 超光速通信的螢幕揮著拳頭:   「到底要我講幾次?何必管巴拉特的人怎麼想?如果艦隊進入凱利姆他 們就會嚇得尿褲子的話,就算留在傑姆席德還不是一樣?反正都會引起他們 的懷疑,當然是越近越好,才能在第一時間採取行動!你們是在辦公室坐太 久把腦袋坐硬了嗎?為什麼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聽不懂!」   繆拉無意識地搖了搖頭。類似這樣的對話在之前的一個月早就不知道重 覆了多少次,如果他有辦法讓畢典菲爾特接受說服甚至是命令的話,也不至 於有現在這樣動員全部元帥的場面了。當繆拉決定這麼做時,還引來了參謀 長歐拉上將的勸阻:   「司令官閣下,這樣做的話,身為上司的您將會因為無力管束部下而失 去立場的。再怎麼說,畢典菲爾特元帥應該還不致於敢公然抗命,不如就照 現在這樣以軍令禁止他進入凱利姆星系如何?」   然而繆拉以其對畢典菲爾特的了解,仍然決定了這一次的元帥會議。他 現在所憂慮的是:萬一這樣做也不能阻止畢典菲爾特呢?其實說起來畢典菲 爾特的主張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可是……   「殿下現在的生命安全繫於他的身分沒有曝光這一點上,任何有可能危 害這一點的行動都不能允許!這你難道不明白嗎?畢典菲爾特!」   以極為嚴厲的語氣開口的是克斯拉,畢典菲爾特「哼」了一聲:   「那也要殿下現在是安全的才行!你們能保證這一點嗎?」   通訊的兩端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即使是質問的畢典菲爾特似乎也被自己 的問題給逼得脊骨一陣冰涼而靜默下來。過了片刻,梅克林格勉強開了口:   「不管怎麼說,現在還是只能等海尼森方面的消息……」   畢典菲爾特一拳重擊在通訊面板上,使得螢幕一時間出現了許多扭曲的 線條:   「靠那兩個小鬼嗎?他們在海尼森窩了一個多月,真能找到早該找到 了!叫那種軍校小鬼去找人,你們到底在想什麼!」   歐根中將惴惴不安地望著螢幕上「那兩個小鬼」的父親,雖然看不出他 們表情上因此而有什麼特別的怒意,仍然不由自主地替他的上司喘了一口 氣,然而畢典菲爾特卻繼續咆哮著:   「憲兵總部和軍務省也一樣!光是在辦公室裡開會開會開會!你們又做 了什麼?」   這句話讓梅克林格皺起了眉頭,克斯拉的臉則沈了下去,而可憐的歐根 中將只覺得背後冷汗直流。憲兵總部和軍務省當然不是什麼也沒做,然而在 保密第一的條件下,他們放棄了在海尼森可能已遭監視的情報網,重新由費 沙派了人員化整為零地前往海尼森,不過同樣的顧慮使得橫向的聯繫幾乎不 存在,處處縛手縛腳的結果,至今仍然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   也許是想替兩人解圍,瓦列開了口:   「在沒有組織性力量又有過多顧忌的狀況下,要在四十億人中找一個人 是太困難了……」   「這些全是廢話!」   顯然打算一口氣得罪所有同僚的畢典菲爾特在歐根中將的絕望中粗暴地 打斷了瓦列的話:   「我只問一件事:殿下在那裡?」   身為上司的繆拉不得不開口了:   「畢典菲爾特元帥,關於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殿下知道這次生日 的重要性,所以他一定會在五月十四日前設法回來的。照時間推算起來,在 這一兩個星期之內就應該會有消息,等……」   繆拉的話被自畢典菲爾特口中猛地爆發出的一連串污言穢語給淹沒了:   「等!還等!你們這群……」   坐在長桌彼端一直沈默著的米達麥亞尚書揚起了手制止畢典菲爾特的咆 哮:   「不許妄動!」   在畢典菲爾特還來不及說出什麼更糟糕的話時,米達麥亞加上了一句:   「這是陛下的命令!」   這句話讓橘紅頭髮的猛將安靜了下來,然而他的表情清楚地顯示著這沈 默並非讓步更絕不是接受,繆拉感到自己的心往下沈。   靜默了一分鐘,凝重的空氣被難以想像是出自畢典菲爾特口中的壓抑聲 調打破了:   「四月十四。」   「什麼?」   淡茶色的眼珠中射出了絕不退讓的銳芒:   「我等到四月十四日!如果到那時還沒有殿下的消息,我就要行動 了!」   「畢典菲爾特!你要公然抗命嗎?」   「要褫奪元帥封號還是『黑色槍騎兵』司令官身分都隨便你們!要我上 軍事法庭還是拿我去向巴拉特賠罪也無所謂!」   隨著這最後的強硬聲明,畢典菲爾特狠狠切掉了畫面,他轉過身來大步 走出了房間,在經過一臉蒼白的歐根中將身邊時,丟下了一句話:   「現在開始除了殿下的消息外我不接任何費沙來的通訊!」   在踏進自治領政府的大樓時,巴格達胥不由自主地拉高了風衣的領子。 這當然不是因為這棟大樓的空調有什麼問題,只是他內心不適的下意識反應 罷了。每次來見史提爾.方都讓他有種走進液態氫倉庫的感受。在他印象中, 能讓他有這麼徹底的被壓制感的,在方之前,只有楊了,當然,這兩個人的 溫度是完全不同的。同樣是無法反抗,「總算不必再費心機玩花樣」的輕鬆 感與「再怎麼反抗也是沒有用」的敗北感兩者之間的對比,常常令巴格格胥 不由自主地露出莫名的苦笑……   第一次見到方是在新帝國曆十二年的政府改組後,那時方是第二次入 閣,由不怎麼受重視的文化委員長一躍成為傳播交通委員長,而他則是一家 經營得不怎麼成功的徵信社的社長(其實全社也不過兩個人)。當這位從來 不受楊艦隊成員歡迎的新任傳播交通委員長邀請他到私宅「有事商談」時, 巴格達胥忍不住自得其樂地想像起這支「良心之針」委託他去追查某個秘密 情婦外遇的可能性,結果雖然沒有這類俗麗的色彩,但令他吃驚的程度卻遠 在其上。   幾乎可以用「空蕩」來形容的房間中,面無表情的主人的視線對著角落 裡的一株盆栽,照樣是沒有一句多餘的招呼語,平平淡淡卻直接地切進了核 心:   「我要你接情報局長。」   即使是在楊艦隊中磨練出的辛辣尖銳的毒舌與「天下無大事」的態度似 乎也不足以應付這種狀況,巴格達胥一時之間完全怔住了。首先,這個人管 的是傳播交通,不是警備總部,他有什麼權力指派情報局長?竟然還有「我 要你接」這樣的語氣和字句出來?   方不知是沒看到或根本無視於他的反應,對著那株盆株繼續說著:   「目前的情報局長操守品性清白完美,但情報收集被動而遲鈍,對於我 們的情報工作而言不是適當人選。正好警備總長也對他不懂得諂媚賄賂有些 不滿,我想你應該有能力接下這個位子。」   巴格達胥乾笑了兩聲:   「這又不是替人抓姦,還能說接就接嗎?而且據我看來,委託人似乎也 不太對啊?」   方的身體略略向後靠,這使他的目光轉移到了門把上:   「這一點不需要考慮。現在傳播交通委員會手上有一個達林頓到海尼森 波利斯第二高速導引道的開發案子,目前只差一個簽名,一旦我簽下去,警 備總長將會多出一個一千萬馬克的秘密帳戶。」   巴格達胥幾乎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他足足楞了有一分鐘,才咳了一聲:   「我想,到時情報局長任命狀上的名字就完全由你決定了?」   「可以這麼說。」   巴格達胥已經放棄掩飾自己的驚愕,他吐了一口氣:   「真沒想到這是肩負傳播與運輸重任的委員長會說出來的話哪!卡介倫 他們不管再怎麼討厭你,至少對你的責任感從來沒有質疑過……」   方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對於一個上百億的工程建設來說,一千萬馬克算不了什麼。再說,就算 施工品質因此而受影響,一條道路和國家整體的安全,孰輕孰重應該是不言 自明的。」   沈默了片刻,巴格達胥乾澀地道:   「…沒想到閣下您對我的評價這麼高啊……我或許應該覺得榮幸也說不 定?」   巴格達胥在自己沒有意識到的狀況下對對方使用了敬稱,在猛然察覺 後,他對著自己搖了搖頭,語氣中也多了幾分尖銳:   「這樣公然地告訴我你行賄的事實,是要讓我當你的共犯吧?對於連一 點掩飾工作也不做、擺得如此明白的陷阱,你認會我會願意跳進去嗎?」   「你會。」   依舊是沒有任何起伏的聲調,也不帶著任何傲慢的確信,僅僅是單純敘 述事實般的語氣,然而正因這種單純帶著不可質疑的真實性,以致令人不由 自主地感到屈辱,巴格達胥一時間呼吸加重了。不知是否注意到了,方忽然 將目光由門把收了回來,直接但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地對上了巴格達胥的眼 睛:   「我知道你的經濟狀況並不好,但這不是主要的理由。你會接情報局長 的原因,只是單純地對情報搜集的狂熱。你很清楚,小國的存活仰賴情報的 程度要遠遠超過大國--──因為我們沒有犯錯的空間。對你來說,還有什麼比 這種足以影響國家存亡的貴重情報更有花費力氣去搜集的價值?這是自認曾 經居於左右歷史地位的一份子所不能免除的傲慢心態。比起追蹤無聊的姦情 或是找一條富家太太走失的狗,你應該更想窺視銀河系的行進,如此而已。」   在室內的一片沈寂中,巴格達胥無法控制的粗重呼吸在自己耳朵中顯得 更加刺耳,不知過了多久,彷彿逃避方的目光似地,他微微低下了頭,以有 些嘶啞的聲音開口:   「我接受……」   將領子一口氣拉到了幾乎要掩蓋住整張臉的地步,巴格達胥踏進了方的 辦公室。與第四任自治領主席私人房間如出一轍的空蕩裡,除了一套辦公桌 椅外,連個會客的沙發也沒有。巴格達胥以彷彿被凍僵的步伐走上前去,為 了避開方身後掛著的楊威利相片那似乎有些無奈的眼神,他將目光放在了方 交叉著的雙手上:   「關於閣下要我去調查的那件事……」   方面無表情地聽完巴格達胥簡單扼要的報告,沈默了三分鐘後,忽然由 抽屜裡取出了薄薄一疊文件,攤在桌子上。直覺地嗅到了什麼不尋常的巴格 達胥瞇起了眼睛,注視著桌上這四張顯然來自同一張而經過放大處理後的照 片,他很快便認出照片中的背景是賽爾波尼的空港大樓。照片本身雖然稱不 上清晰,卻依然令人對照片中的男女產生印象深刻的感覺,巴格達胥以近乎 狩獵的眼光地看著這兩男兩女的奇妙組合:黑髮黑眼的那位女性雖然不論長 相身材都像個超級模特兒,但光是由她的肩膀巴格達胥便可以斷定她是一名 軍人。她身旁那一頭栗色長髮的則是那種巴格達胥認為「雖想接近但少碰為 妙」的女人。接下來的是一個正打著哈欠的紅髮少年,最後是個身材修長的 黑髮少年。巴格達胥皺起了眉頭,記憶的某個角落似乎在蠢動著。他更加仔 細地端詳著最後那個有著天空色眼珠的少年──這張面孔,究竟是在那裡看 過呢?   方那沒有任何起伏的聲音冷冷打斷了他的思索:   「巴格達胥局長,請你查出這些人的身分、所在地點,及其可能意圖。」   巴格達胥將照片收了起來,默默行了個禮,踏出了這溫度過低的房間。   三月底的天空,晴朗無雲。但即將來臨的四月,似乎將在海尼森波利斯 掀起一場不合季節的風暴。 -- 究竟是沒有尾巴的小說不可原諒...... 還是為了出完不顧品質的小說不可原諒呢? 陷入長考的格林美爾斯少尉 軍籍號碼A20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