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篇十
紀念式剛剛結束，由會場陸陸續續湧出了大批的群眾，更符合假日的輕
鬆氣氛與歡喧的笑語取代了肅穆虔敬的心情，整個公園頓時熱鬧了起來。
熱狗攤旁一個長凳上坐著一位戴著鴨舌帽的風衣男子，他手中雖然拿著
一份報紙，但注意力卻被眼前那因為吵著父母買熱狗而一屁股賴到地上大哭
的小男孩和他顯然沒什麼經驗的年輕父母所吸引，不遠處一群年輕人正在練
習著看起來似乎會造成嚴重關節扭傷的舞蹈動作，一個忙著發氣球的小丑把
手中最後一串氣球塞到了那小男孩手中，小男孩止住了哭聲，尷尬的父母趁
機把他抱走了。小丑坐了下來，伸直了腳曬曬太陽，開始和身旁的風衣男子
攀談：
「天氣真好？」
風衣男子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似乎不太識趣的小丑自顧自地說了下
去，然而這表面上看來似乎是夠無害的閒聊其內容卻不是旁觀者猜測得到
的：
「照您的吩咐去找了，但沒有那個少年的下落，既然能夠行動，推斷應
該沒有受什麼傷。要擴大範圍繼續搜尋那個少年嗎？」
風衣男子的回答之前有明顯的停頓：
「…沒有必要！他不是我們的目標--目標他們呢？」
「回到『夢地』去了。據監視小組的觀察，他們似乎沒有換旅館的意圖。」
風衣男子隨意瀏覽著報紙：
「繼續監視。」
「是……」
注意到那帶著猶豫的尾音，風衣男子邊翻著報紙邊開口：
「怎麼了？」
「好像有另外一批人也盯上他們了。」
翻動報紙的手停了下來：
「什麼？」
這時小丑似乎是對「他和他的五個女人」這個標題極感興趣，他將頭靠
了過去，嘴巴裡不知在嘰咕著什麼，同時幾張照片已經到了風衣男子的手中：
「夠嗆！真是夠嗆--這群人的監視手法蠻專業的，行蹤隱藏的相當
好，我也是到昨天才注意到他們的存在，不像是什麼蹩腳偵探。」
風衣男子盯著手中的照片，蹩腳偵探？曾經在他手下工作過的情報人員
會是蹩腳偵探嗎！（雖然以「偵探」而論，他自己的工作績效也稱不上良好）
然而這傢伙竟然會出現在此時此地，莫非……
注意到有人朝著長凳走來，風衣男子壓低了鴨舌帽，小丑伸了伸懶腰，
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走開了。沒多久，一片陰影遮住了大半的報紙，頭頂上
傳來了一個聲音：
「早安，巴格達胥少將。」
巴格達胥抬起頭，露出了有些驚訝的笑容：
「早安，基頓小姐，真是愉快的巧遇啊！來採訪紀念式？」
艾莉諾爾．基頓坐了下來：
「不完全是…你又是在這裡做什麼呢？情報局長閣下？」
巴格達胥攤開了手：
「在這個國家裡，情報局長總也有休假吧！我純粹是以一介平民的身分
在這裡曬曬太陽，感覺一下世界和平罷了。」
不知是無意或是刻意，巴格達胥的「世界和平」帶著濃厚的諷刺意味。
艾莉諾爾．基頓向告示牌上的宣傳海報瞄了一眼：
「在有某人出現的地方？我以為今天這個日子，七姊妹巿那裡的太陽會
更宜人，不是嗎？」
「啊！這倒是提醒了我……」
巴格達胥匆匆忙忙地站了起來：
「差點忘了這件事呢！那麼再見了，基頓小姐。」
艾莉諾爾目送著巴格達胥的背影，略略皺眉沈思了片刻，她聯絡在此處
地方警局的一個「朋友」，在東拉西扯了十五分鐘後，艾莉諾爾必須承認儘
管直覺有問題，但她實在看不出一輛掛在熱水槽外壁上的被竊摩托車與情報
局長在公園內曬太陽這兩件事之間的關聯性，不過憑著多年記者的經驗，她
決定將這件事歸在「可能發展」的類型中--當然，在這個時侯，艾莉諾爾．
基頓並不知道這件事將發展到完全出乎意料的地步。
巴格達胥才剛要踏進「小伊謝爾倫」那小小的後院，一聲犀利的「站住！」
讓他頓時楞在原地，在他還沒回過神來時，一個影子已經從他褲腳邊一溜煙
地跑過去，他轉頭看清那是個小男孩的背影時，身後又傳來一個著急的叫聲：
「來得正好，幫我抓住--」
巴格達胥回過頭來，沒來得及問「什麼」，又一個影子從他眼底下閃了
過去，這次是個女娃兒，邊跑還邊嚷著：
「別跑！」
「你們兩個！」
接著從巴格達胥眼前穿過的是個高大的身影，不遠處隨即傳來了兩個足
以震破耳膜的接近尖叫的笑聲，高大的身影左臂下挾著一個，右手拎著一個，
無視於他們死命扭動的奮力掙扎，慢慢走了回來：
「怎麼現在才到啊？」
「有點事--小鬼們好像處得很好啊？」
擁有說出來能讓敵人本能後退的勇猛聲名的這位前薔薇騎士連隊隊長此
時卻是一臉頭痛的表情：
「很好？這樣算很好的話，我不知道很壞時要拿他們怎麼辦了！」
「大家都來了？」
林茲搖了搖頭：
「波布蘭那傢伙沒出現。史路假本來都請好了，結果臨時有出動命令下
來，沒辦法到。」
被他挾在左臂下的小男孩忽然舉起了手：
「我，亞歷山大．史路茲卡利達，代表我爸爸出席！請多多指教！」
他有點困難地拼著那難唸的名字，小女孩立即「哼」了過來：
「你這個小鬼，算那根蔥啊！連自己名字都唸不好！」
「你才是小鬼！而且『林茲』這個名字難聽死了！」
「什麼！」
被拎在半空中的小女孩毫不客氣地一腳踢過去，林茲及時舉高了右手，
這結實的一腿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右腰：
「你這小傢伙--」
帶著一抹微笑，丟下一句「不愧是令嬡」後，巴格達胥踏進了院子。空
氣中彌漫著炭火的獨特氣味，隱約還夾雜著紅茶的清香，正中央的桌子已經
熱熱鬧鬧地圍滿了人，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對話不知為何在喧嘈中卻令人有一
種悅耳的感受。
「這是我請尤里安教我烤的，試試看吧！」
「真的？我嘗嘗…很不錯呢！」
一旁的卡介倫似乎是咕噥了一句「請楊夫人評斷菜色的好壞就好像叫楊
主持薔薇騎士連隊的入團考試」，但沒說完便被身邊的卡介倫夫人一眼給瞪
回去了。莎洛特手中捧著一盤三明治正到處分送：
「亞典波羅中將，你是三明治吧？熏雞肉的？」
「給我蛋糕！」
「咦？你不是一向喜歡吃三明治嗎？」
「我現在不喜歡了！那又怎麼樣！」
「是是是，那你就慢慢等瑪莉安過來吧！」
稍遠處傳來林茲精疲力竭的聲音：
「姆萊中將，我能不能把這兩個小鬼暫時寄放在你家？我想史路夫人也
會很高興吧？」
然後立刻是震天價響的抗議與尖叫聲，這時一杯紅茶遞了過來：
「怎麼了？呆站在這裡？」
巴格達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陽光十分美好，世界一片和平！」
「啊？」
順手接過尤里安遞來的白蘭地，毫不客氣地倒了個近滿，巴格達胥向屋
子偏了偏頭：
「有空嗎？」
尤里安向他望了一眼，隨即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茶壺，當先走進了屋
子。
「搞情報的人，大概都是不想擔起做決定的責任的傢伙，只要把搜集到
的資料丟上去，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一概不必管，大概就是這種態度吧！」
選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在紅茶杯中倒進了滿滿的白蘭地，巴格達胥
忽然以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打開了話題。尤里安沒有開口，他知道巴格達胥有
他說話的順序--特別是在事關重大的狀況時。
「明明一天比一天更不喜歡那傢伙，卻在那傢伙的手下幹這麼久的情報
局長，很奇怪吧？前幾天忽然想到，我在他手下工作的時間，竟然已經超過
我在楊和你手下工作的時間了啊……」
一口氣喝光了白蘭地，巴格達胥繼續著：
「我想是因為方這傢伙是個第一流的決策者吧！他懂得情報的重要，也
懂得如何利用獲得的情報，假如只是這樣，他也不過是一個好的情報使用者，
真正可怕的是利用情報而不被情報所左右的判斷力，以這一點來看，他和楊
是一樣的高手，不……」
巴格達胥的聲音忽然平板了起來：
「就某一方面說，或許是比楊更加厲害的情報運用者，因為在楊會停手
的地方，他不會--明白我的意思吧？」
尤里安沉默地點了點頭。
「公平一點地說，我沒有什麼證據，甚至沒有什麼過往的不良紀錄能夠
合理化我的懷疑，在這幾年中，我也想過要找他個人的弱點，甚至試探性地
提供他競爭對手的醜聞，我並不打算威脅他或毀掉他，只是單純想知道而
已--你可以稱之為小人物的報復心態吧！好像如果我能夠掌握他也不過是
另一個卑劣的政客的證據就能因此而得到什麼心理上的滿足感那種層次的東
西吧！不過不知道是他太過聰明或是太過完美，連這樣可笑的滿足感我也從
來沒有得到過。」
再度喝乾了一杯白蘭地，巴格達胥的臉色凝重起來：
「不過這次情況特殊……說老實話，以他身為自治領主席的身分，想要
掌握這件事是很正常甚至很正確的，但只是這樣而已嗎？這一次，我不敢完
全相信他的決定仍舊會是那麼可厭的正確，你可以說是我個人的偏見，但連
我都能感受到太過強大的誘惑，畢竟這次情況特殊--」
注意到尤里安從剛才就沒有在看他，巴格達胥忍不住停了下來：
「尤里安？你有在聽嗎？」
尤里安轉過頭來，臉上掛著有點奇特的表情：
「我想你說的那個誘惑，好像正在外面徘徊……」
巴格達胥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不由得猛然抽了一口氣。在門外斜坡另
一端那株火焰木下，站著一個髮色和那艷紅的花朵相互輝映的少年，他一手
拎著個包包，另一手則伸到額前，擋著眩目的陽光，他望了望斜坡上方不遠
處的校門，又回頭看了看「小伊謝爾倫」那小巧的招牌，似乎是在猶豫著。
比起外面一地的陽光，坐在相較起來暗了許多的室內的兩人，可以肯定那個
少年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尤里安凝視著那個紅髮少年，再度開口：
「應該沒錯吧，巴格達胥少將？」
「真糟糕……」
尤里安回過了頭：
「為什麼？」
巴格達胥的臉上露出了自嘲的苦笑：
「我是說我的職業病真是糟糕，在看到他的一瞬間，想的竟然是快點躲
起來監視他……現在怎麼辦？」
尤里安還沒有回答，外面的紅髮少年卻已經下了決定，他邁著輕快的腳
步穿過道路，來到了「小伊謝爾倫」的門口，想伸手推門時，這才注意到門
上掛著的「本日休息」的牌子，似乎是有些失望，少年正打算轉身離開，卻
注意到屋子裡坐著人，一時之間有些迷惑起來。尤里安站起身，走向門口，
伸手打開了門，紅髮少年探進頭來，臉上帶著陽光般的笑容：
「請問今天--」
話聲忽然止住了，少年目不轉睛地盯著尤里安，因為驚訝與興奮而略略
漲紅的臉上帶著一點不可置信：
「尤里安…尤里安．敏茲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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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餓餓! 要吃飯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