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resent (情場殺手)
看板Gossiping
標題Re: [轉錄]我一直以雲林為傲 蒜頭
時間Thu Sep 4 07:02:41 2008
※ 引述《llittlefat (好想學聲樂)》之銘言：
: 今天中午，收到郵差寄來的信，是台西鄉農會(恩我住台西)
: title是國產大蒜收購作業程序，一看到我超開心的，心想農會終於要幫忙了
: 而且收購價是一公斤30元(一台斤18元)
: 不過在看了條件之後，又被潑一桶冷水了......
: ※收購標準：
: 1.每袋3.0~3.8公分蒜球不得高於1成
: 2.每袋3.8~4.5公分蒜球不得高於4成
: 3.每袋4.5公分以上蒜球不得低於5成
: 4.蒜球完整，無腐爛、無黑霉、無腐熟味，不得有石塊、泥土等異物參雜
: 5.每袋30公斤(50台斤)
: 等於說，小的不能太多，大的不能太少，不能有爛的、破碎的...等等
講到農會 我就想到這篇小說..............
《筍農林金樹》
在暗夜裡醒來的林金樹，不必偏頭看窗外的天色，也不必開燈看壁上的老鐘
，就知道這是他應該起床的時刻。這兩三年來，他都習慣在這個固定的時刻起床
。因為坐落於小村東側公墓旁的蘆筍田，也固定地在等著他。
然而這天，當林金樹睜開眼睛時，一陣熟悉的厭倦又湧上心頭，迅速擴散到
四肢，幾乎使得林金樹閉眼再睡。林金樹摸黑起床，是為了趕在筍頭變綠之前挖
起蘆筍；筍頭暴露在強烈的陽光下，很快就會由白轉綠，不合農會收購的標準。
前兩年，林金樹非常喜歡和太陽比早，那時，蘆筍直接賣給小販，價錢很好，村
子裡的人都說挖筍如同挖黃金。大約半年前，政府規定蘆筍開始由農會統一收購
，林金樹就慢慢厭倦了。想到這些，林金樹果然再度閉上眼睛，翻身面牆，準備
繼續再睡。
不過，一面對牆壁，林金樹立刻想起長子明發，想起自己強烈的心願。退伍
以後的明發在三百公里外的北臺灣大城當油漆工，建築商大量建造販厝，明發就
受僱油漆販厝的牆壁。明發應該結婚了，林金樹早就體認到這個需要，同時極為
渴望未來的媳婦早點生個男孩，接續林家的香煙，可是結婚要花一大筆錢，這筆
錢林金樹卻拿不出來。林金樹和太太耕種六分地，養四個兒子，老大老二國民學
校畢業就出外學手藝，老大是能賺點錢了，但也不多；老二還在當兵，兩個小的
繼續唸中學，有出的沒有進的，一家生活很勉強，哪有多餘的錢？後來臺灣島食
品罐頭的外銷市場擴大，蘆筍價格突漲，林金樹在公墓旁的兩分地上種了蘆筍，
開始生產後，存了點錢，林金樹漸漸才有信心讓明發娶親，便拜託小村的媒婆阿
狗嫂幫忙留意，看看有沒有願意共同吃苦打拚的農家女；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明
發，明發沒有答話，看樣子是同意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說不定頂多再兩年就
可以抱孫子了。但是，蘆筍忽然改由農會收購，收入大減，林金樹的存款就凍結
住了。不過林金樹總是提醒自己，無論如何，在比較上蘆筍是目前收益最好的作
物，還是應該挖，不挖就沒有希望，繼續挖，說不定哪一天，情況又改善了。
「不能厭倦，要忍耐！」
林金樹一面想著，一面下了床。太太一動不動，似乎還睡著。這一陣子太太
身體經常不舒服，熬不住，去西藥房打了好幾針，恐怕是種田太勞累了。林金樹
怕吵醒她，走出房門時，輕輕戴上老舊的門扇。
林金樹走道屋後的水井旁，舀了一桶水洗去眼角的目屎膏，然後從廚房遷出
腳踏車，在後架綁上一個大米籃，在左右把手各掛上一個小筐子，最後把挖筍用
的小鐵鏟放進右邊的筐子裡，便跨上腳踏車，往小村東側踩踏而去。踩動腳踏車
的踏板時，肚子有點餓。如果太太好好的，可以起床煮番藷──林金樹想著，猛
吞了幾口口水。
抵達蘆筍田時，天色仍未濛亮，但已可勉勉強強看清筍田的壟頭和溝底。溝
底乾乾淨淨，不生一根雜草，因為林金樹幾乎一有空就在筍田摸捏；壟頭是一棵
棵墨綠的蘆筍叢。即使在灰冥的天色下，林金樹依舊能感覺出筍田旺盛的生機。
村子裡的人都稱讚林金樹勤快會整理，公認林金樹這兩分地是全村最好的蘆筍田
。林金樹想到村人的讚美，不禁微微笑了。憑著這麼好的筍田，不相信不能存夠
錢娶媳婦！一時之間，林金樹把晨起的厭倦一掃而空，肚子似乎也不餓了。
林金樹把腳踏車停在田邊，解下大米籃，擺在腳踏車旁，然後左右手各提一
個小筐子，走進筍田。把小筐子放在溝底，雙腳半蹲半屈，雙眼圓睜，開始尋覓
夜裡冒出土面的白色筍頭。雖然天色不夠明亮，但林金樹的工作很順利。太熟了
，林金樹對筍田的一切太熟了，正如林金樹對自己的家人、或對自己的強烈心願
一樣。
一次挖兩行壟頭。來回一趟四行壟頭的蘆筍正好裝滿兩個小筐子。林金樹便
把滿滿的小筐子拎到大米籃旁，小心地從筐子裡取出蘆筍，整齊地擺進大米籃，
再提空筐子下田，重覆相同的動作。林金樹一面挖著，一面想到太太和孩子。有
時，另外四分地農閒，太太會分擔挖筍的工作；碰到星期天或暑假，兩個唸中學
的孩子也會下田幫忙。有人幫著挖，快多了，而且不必擔心筍頭變綠，絕對符合
收購標準。但是通常林金樹不讓太太挖筍，因為村子裡有幾個女人挖筍挖出一身
病；林金樹也不讓孩子幫太多忙，他希望孩子認真讀書，將來出頭天。林金樹認
為自己辛苦一點沒關係，只要有代價──比如說農會的收購人員不要太刁難，多
收購一些，讓自己的心願早日實現就好了。
漸漸的，太陽出來了；漸漸的，陽光炎熱了；漸漸的，林金樹口渴了；漸漸
的，林金樹更餓了；漸漸的，長久半蹲半屈的雙腳發抖了、變軟了、幾乎站不住
了；漸漸的，林金樹頭暈了；漸漸的……可是林金樹咬牙苦撐著，為了儘快完成
明發娶親的心願，林金樹慢慢地挪動著、挖掘著。
上午九點半左右，林金樹終於把兩分地的蘆筍挖完了。照例是滿滿的一米籃
，外加滿滿的兩筐子，經驗告訴林金樹，至少三十公斤。雖然由於疲勞和飢餓而
手腳酸軟，看到這麼豐盛的收穫，林金樹仍然感到高興。林金樹把米籃綁上腳踏
車的後架，把筐子掛上把手，跨上腳踏車，踩回家。五月的風從木麻黃的頂梢吹
來，林金樹微微覺得涼，但他絲毫也不驚異，他知道全身又已汗濕。
回家之後，林金樹匆匆走進廚房裡吞了三碗番藷湯，然後把蘆筍從籃筐中取
出來，堆在屋簷下，拿出菜刀和農會分發的標準切板，把蘆筍切成規定的六吋長
。切完蘆筍，林金樹進房看他太太，太太蒼白著臉，縮在床上冒冷汗，林金樹決
定交過蘆筍後，再用腳踏車載太太去西藥房打針。
林金樹用一個紙箱把處理過的蘆筍裝妥，把紙箱綁在腳踏車後架，載往小村
西端的農會。農會前的大埕上，和往常一樣聚集了不少人，大部份是筍農，一部
份是零購蘆筍的小販，還有幾個農會的辦事人員。農會的辦事人員負責檢驗蘆筍
是否符合收購標準。筍頭發綠的當然不合標準，長度超過六吋的也不合標準，其
他太粗的、太細的、不夠直的，都不合標準，有時太白的、不夠白的，或辦事人
員主觀認定有缺點的，一律不合標準。不合標準的農會不收購。農會不收購的，
只有賣給等在一旁的小販。這些小販經常和筍農發生爭執，為的是蘆筍的價格；
小販的價格通常只達農會的一半，或更低。筍農都罵這些小販是吸血的，不過林
金樹總是認為，既然蘆筍不合農會標準，價格當然要低些；而且小販也是為了生
活，不得已的；何況小販從前也給過林金樹好處。從前小販自由採購，價錢好，
標準也不苛刻，大概採挖多少，就賣出多少。存著要替明發娶親的錢，就是從小
販手上得來的。不能怪小販，要怪，就怪那個決定由農會統一收購蘆筍的人，可
是，林金樹又不知道決定的是誰，所以，只有忍耐了。
這天，在農會的大埕上，林金樹聽到筍農之間這樣的對談：
「每公斤賣給販仔十三塊，販仔轉賣給農會的人十九塊，農會的人向上面報
，還是公定的收購價格二十七塊。伊娘！」
「你是說，每公斤販仔賺六塊，農會的人賺八塊嗎？太沒天良了。我們種蘆
筍的，拚生拚死，還賺沒有他們多！社會有公道嗎？幹死伊娘！」說話的是村北
的狗屎吉仔。
「心肝太黑了，怪不得我們怎麼交都不合標準，怪不得販仔那麼喜歡向我們
買。」林金樹恍然大悟，才明白為什麼每天都有一半以上的蘆筍交不進農會。想
起自己還替小販多方設想，不禁暗罵自己蠢笨。
「說什麼農會是農民的，騙肖！我就不相信那些穿皮鞋的肥豬哥會替我們這
些打赤腳的爭取福利，只會吸我們的血而已。」
「以前不是好好的，現在反而淒慘落魄。為什麼政府要規定由農會收購？幹
破伊娘，欺負我們青瞑牛。。」
「不然我們不要種蘆筍嘛。」
「種別的更慘！種一季水稻，自己的人工不算，還要賠五百塊，幸好只種四
分地。」
一個蒼老的聲音這樣結論，筍農漸漸靜了下來。但是這種結論卻叫林金樹心
痛，叫林金樹忘記自己也曾經一再要求自己忍耐，林金樹反覆想著：難道種田人
就只有忍耐嗎？想了一陣子，頭有點痛，便喃喃地罵了聲：
「幹伊娘！」
這聲咒罵似乎讓林金樹氣消了。其實林金樹並不真反對忍耐，只要忍耐有希
望──再忍耐一年吧，只要挖筍的收入存夠長子明發結婚，其他的事，慢慢再說
吧。
「駛伊娘！管他誰賺多少，管他誰黑心肝，」林金樹吐出一口濁黃的濃痰，
自言自語道：「我還是快點把蘆筍交了，好載玉葉仔去打針。」
林金樹心中懷著熟悉的陰影，戰戰兢兢地把一箱整整齊齊的白嫩蘆筍送上檢
驗臺。辦事人員左翻右挑，又只挑出三公斤：
「其他的不合格，你載回去。」
「為什麼不合格？」林金樹想起剛剛狗屎吉仔講的話，勉強堆出笑容問道：
「我的蘆筍田是全莊的人公認整理最好的筍田，為什麼每天都有這麼多不合格？
」
「不合格就不合格，」農會的辦事人員沒有回答，蹲在一旁的小販群中，一
個老鼠臉的搶著答道：「告訴你，太小了，不合標準，你的東西連你太太都會嫌
小，當然不合格，還好意思那麼大聲問。賣給我，一公斤十塊，公道價格，怎樣
？」
小販同時大笑，林金樹被笑聲激怒了，忘了剛剛還要自己忍耐，心頭一把火
，熊熊狂燒，連罵五句三字經後，繼續臭罵道：
「公道？我的卵鳥最公道！誰會比我的卵鳥頭更公道？」
「你罵誰？你欠揍嗎？」幾個小販一起喝問著站了起來。
「誰不公道我罵誰！」林金樹不甘示弱：「誰是吸血的我罵誰！誰是無血無
目屎的花枝我罵誰！誰和農會的人勾結我罵誰！誰專門欺負種田人──」
小販同時往林金樹撲，林金樹勉力出了幾拳，便被小販按倒在燠熱的大埕上
拳打腳踢。太陽在林金樹眼裡，漸漸變黑。
林金樹在床上養了十七天傷。這其間，他的太太玉葉抱病去挖筍，太太實在
無法下田時，兩個唸中學的孩子輪流請假去挖。挖回來的筍，都通不過農會收購
的標準，小販也不買。一大堆筍就丟在屋簷下，慢慢乾枯，慢慢腐爛。
林金樹勉強能夠下床的第一天，正午時分，套了牛嚉，頂著臺灣島西部沿海
的大太陽，把兩分地的墨綠蘆筍田一口氣嚉平。至於要改種什麼，林金樹還沒去
想。
──林雙不‧一九八三年五月十二日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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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無端五十絃...一絃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多情者...情場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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