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強 人 所 難
冷秋魂道:「張兄還想問她什麼話?」
他殘酷地笑了笑,眼睛斜瞟著張嘯林,悠悠接道:「你現在就算問她以前曾經有多
少情人,她也會一五一十的告訴你的。」
張嘯林乾「咳」了一聲,走過去俯身瞧著沈珊姑,道:「妳還認得我麼?」
沈珊姑眼睛無力地張了張,突然格格笑道:「我自然認得你,你是我的情人中最能
令我滿意的一個,但你卻是個暴徒,是個畜牲……」
冷秋魂哈哈大笑道:「能被這樣的女子罵為畜牲,張兄你想必真的有些本事,『畜
牲』這兩字在女人嘴裡,通常都有些另外的意思。」
張嘯林苦笑著摸了摸鼻子,道:「妳為何要來刺探我的秘密?」
沈珊姑道:「只因你找冷秋魂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商量些什麼?」
張嘯林道:「這與你天星幫又有何關係?」
沈珊姑道:「自然有關係,天星幫這次來到濟南,為的就是來找硃砂幫的,而冷秋
魂正是硃砂幫門下掌權最重的一人。」
冷秋魂睥睨一笑道,插口道:「硃砂門與天星幫素無糾葛,天星幫為何要來尋事?
」
沈珊姑道:「因天星幫掌門人『七星奪魂』左又錚突然失蹤,而他臨行前,曾說是
要來尋硃砂門的『殺手書生』西門千的。」
張嘯林目光一閃,道:「妳可知他為何要找西門千?」
沈珊姑道:「不知道。」
張嘯林道:「左又錚與西門千平日可有往來?」
沈珊姑道:「素無往來。」
張嘯林皺了皺眉,道:「妳可知道西門千此刻也失蹤了?」
沈珊姑道:「不知道。」
張嘯林雙眉皺得更緊,似在苦苦思索。
冷秋魂突然厲聲道:「昨夜本門發生的慘案,與天星幫可有關連?」
沈珊姑道:「什麼慘案?我不知道。」
冷秋魂瞧了瞧張嘯林一眼。
張嘯林道:「左又錚出門之前,可是接著了一封書信?」
沈珊姑想了又想,道:「不錯。」
張嘯林眼睛一亮,道:「妳可知道那封書信現在在耶裡?」
沈珊姑又想了想,道:「掌門人交給二師兄了。」
張嘯林道:「二師兄是誰?」
沈珊姑道:「『天強星』,宋剛。」
張嘯林道:「他現在人在那裡?」
沈珊姑道:「他還在徐州籌募付給『中原一點紅』的酬勞,今夜想必就能趕來了。
」
冷秋魂聳然動容,道:「中原一點紅,可是那冷血的職業殺手?……你天星幫為何
要付給他那般巨大的酬勞?」
沈珊姑痴痴一笑,道:「因為咱們要他來對付你們硃砂門,你們若是有殺害本門掌
門人的嫌疑,就要將你們一個個都殺死!」
冷秋魂蒼白的臉,變得更全無血色,一雙纖細的手,不住神經質地撫摸著腰畔的刀
柄,道:「你們付了他多少酬勞?」
沈珊姑道:「一萬兩,每殺一個人,再加一千兩,殺你冷秋魂,卻是五千兩。」
冷秋魂神經質地大笑起來,道:「很好,我如今才知道我的命原來比別人值錢些…
…但五千兩也不算多,我可以付他一萬……兩萬。」
沈珊姑道:「一點紅的信用素來很好,只要先接受了咱們的條件,你就算再給他十
倍的酬勞,他也是不會答應的。」
冷秋魂的笑聲突然停頓,手掌緊握著刀柄,目光移向窗外,像是生怕那神秘可怖的
一點紅隨時會闖進來。
沈珊姑痴笑著望向張嘯林,道:「你到底叫什麼名字?你原該叫『天強星』才是,
我那二師兄雖叫『天強星』,但那裡有你那麼強壯?」
張嘯林趕緊伸手在她的「睡穴」上輕輕一點,喃喃道:「女孩子不可多話,若是變
成長舌婦,可就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的女人,我素來不願瞧見,這世上若是沒有嫁不
出去的女人,是非就會少得多了。」
□ □ □
沈珊姑終於沉沉睡著。
冷秋魂眼睛猶在瞪著窗戶,喃喃道:「中原一點紅……他的劍究竟快到什麼程度?
他難道真的有傳說中那麼惡毒?他難道真的……」
張嘯林一笑接口道:「冷兄不必多想,反正立刻就要見著他了。」
冷秋魂霍然坐起,失聲道:「他立刻要來?」
張嘯林道:「想來自是要來的。」
冷秋魂握著刀的手,指節已發白,突然一拍桌子,大聲道:「好,來吧!就算是『
盜師』楚留香來了,我也未必見得怕他,我還會怕中原一點紅?」
張嘯林微笑道:「楚留香難道比一點紅還可怕?」
冷秋魂道:「普天之下,還有比楚留香更可怕的人麼?」
張嘯林喃喃道:「據我所知,楚留香一點也不可怕,他其實是個很和善的人,世上
比他再和善的人,只怕很少有了。」
冷秋魂哈哈大笑道:「可笑……我當真從未聽過比這更可笑的話了,就算是楚留香
自已聽到,只怕都會笑掉大牙。」
張嘯林嘆了口氣,苦笑道:「人,真是奇怪得很,有時竟寧願去聽信別人的謠言,
而不相信真話。」
突然間,大廳屋瓦「格」的一響。
冷秋魂笑聲的一下子就頓住,全身上下,立刻再沒有絲毫笑意,就像是被緊弦彈出
的彈丸,嗖的躍到窗旁,大聲道:「朋友們既然來了,就請下來吧!」
張嘯林拉開門,緩緩走出去,笑道:「各位若想打架,只管找他,若是來賭兩手的
,在下倒可奉陪。」
星光下,見屋脊上人影幢幢,聚到一齊,似是商議了一陣,然後五個人相繼躍下,
卻還有一負手站在對面屋簷上,神情似十分悠閒,一雙眸子卻如狼一般黑暗中閃閃發光
,張嘯林瞧得清楚,這人正是一點紅。
當先躍下的一人急服緊裝,滿臉虯髯,但身形卻瘦得和那一撮鐵髯不太相稱,五個
人裡,他輕功顯然高出別人許多,一落下地,目光便灼灼的打量著張嘯林,微一抱拳,
冷冷道:「閣下莫非就是此間主人?」
但見他左掌在前,中指與無名指上,赫然正套著三個奇特的烏金鋼環。
張嘯林笑道:「閣下莫非便是『天強星』宋二瓢把子?」
虯髯漢子道:「正是。」
張嘯林開了門,笑道:「此間的主人正在裡面相候,請。」
□ □ □
冷秋魂已又坐回那張寬大的椅子上,雪白的長刀已拔出,抵著沈珊姑的脖子,冷冷
瞧著宋剛,悠悠道:「宋先生來得真巧,在下這裡正抓住個女賊,宋先生如有興趣,不
妨和在下來一齊審問她。」
宋剛當門而立,一張輪廓陰沉的臉色,已漲成紫色,也不知道是該衝進去,還是不
該衝進去。
冷秋魂哈哈笑道:「宋二先生莫非衣服穿得太緊,怎地臉都憋紅了?看來下次真該
換個裁縫了,在下倒可為宋二先生介紹一個。」
天星幫弟子俱已勃然變色,怒喝著衝了進來,宋剛突然反手一掌,將最先衝入的一
人打得又跌出門外,自已竟抱拳強笑道:「這……這想必是個誤會。」
冷秋魂揚了揚眉,道:「誤會?」
宋剛道:「此刻在冷公子刀下之人,乃是宋某的師妹。」
冷秋魂道:「呀……在下這倒失禮了,令師妹若肯早些說出來歷,在下又怎敢無禮
。」他話雖說得客氣,但一柄刀卻還是架在沈珊姑脖子上,全無撤回之意。
宋剛已掩不住流露出關切焦急之色,強笑道:「兄臺若肯將敝師妹賜還,敝幫感激
不盡。」
冷秋魂大笑道:「男女之間,若是有了不尋常的關係,果然是再也掩飾不了的。」
宋剛終於忍不住變色道:「你說什麼?」
冷秋魂悠然道:「在下是說,閣下為了多情的師妹,竟把師兄忘了。」
宋剛一張臉立刻更紅,更紫,吃吃道:「敝師妹……敝師兄……」
冷秋魂突然長身而起,厲聲道:「明人不說暗話,我不妨老實告訴你,左又錚是生
是死,何去何從,我硃砂門全不知情,至於你這個師妹麼……你要想將她帶走,也沒有
這麼容易。」
宋剛捏緊了拳頭,嗄聲道:「你……你要怎樣?」
冷秋魂道:「你若想這女子活著走出去,就得立誓擔保天星幫永不再踏入濟南一步
,至於屋簷上那位朋友,自然先得請他一齊回去。」
話聲未了,突聽風聲驟響,一條人影自左面窗戶飛入,右面窗戶飛出,冷秋魂掌中
刀竟被人彈得「叮」一響,險些脫手飛去。
再看中原一點紅,已到了右面屋簷上。
他用不著說話,已給了冷秋魂最明白,最簡單的答覆:「我要來就來,要去就去,
誰也管不著我。」
冷秋魂臉上變顏色,立刻笑道:「只要兄臺不再管天星幫的閒事,隨時要來濟南城
,我硃砂門弟子,必定倒履相迎,恭送如儀。」
這時宋剛卻已再世忍不住喝道:「一點紅,你殺了我門下弟子,我非但毫無怨言,
反而將他們責罵了一頓,我姓宋的就算對我老子,也沒有對你這麼客氣,但你方才明明
可以救出三妹,卻不肯出手,你……你…:你……」
一點紅冷冷道:「我素來只知道殺人,不知道救人的。」
他目光比刀還冷,宋剛瞧了一眼,下面的話像是已被塞了回去,扼在喉嚨裡,再也
說不出來,過了半晌,方吃吃道:「既是如此,為何不殺了他?」
一點紅道:「我殺人從不暗算,你叫他出來,我就為你殺了他。」
冷秋魂大笑道:「只是在下出去之前,令師妹的頭腦自然已先分了家了。」
宋剛狠狠一跺腳,嘶聲道:「好,依你,從此天星幫決不再踏入濟南一步。」
像宋剛這種人在江湖上地位雖然不高,但幫會中人,若想在江湖上混,那是話出如
風,永無更改的。
冷秋魂展顏的笑,道:「既是如此……」
突聽一人笑嘻嘻接道:「冷兄莫要忘了,這位姑娘,在下也有一份的。」
宋剛霍然轉身,便見笑嘻嘻走進來的張嘯林,他一雙眼睛裡都似乎要噴出火來,怒
喝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又要多事。」
張嘯林笑嘻嘻道:「我不是東西,是人。」
宋剛狂吼一拳擊出,指上星環,寒光閃閃,取人性命,易如反掌,但他一拳擊出後
,面前卻已沒了人影。
再瞧張嘯林已笑嘻嘻的站在屋簷上,笑道:「在下早已說過,打架是絕不奉陪的。
」
宋剛又驚又怒,向一點紅連打了好幾個手勢,一點紅卻似完全沒有瞧見,宋剛終於
忍不住道:「紅兄,你……你殺人的時候,難道還未到麼?」
一點紅瞧了瞧張嘯林一眼,緩緩道:「世上之人,我皆可殺,但是他……你另請高
明吧!」
自屋簷上拋下一包銀子,竟頭也不回的去了。
宋剛張口結舌,怔在那裡,他簡直做夢也想不到殺人如草的「中原一點紅」,竟也
有不殺的人。」
張嘯林負手而立,衣袂飄風,悠悠笑道:「其實,我的條件,要比冷公子的還要簡
單得多。」
宋剛又跺了跺腳,道:「你要怎樣?說吧!」
張嘯林道:「只要你將令師兄臨去時交給你的那封信讓我瞧瞧,我不但立刻恭送令
師妹出門,還為她雇好轎子,放串鞭炮洗洗霉氣。」
宋剛不禁怔了怔,道:「你的條件,只是想瞧瞧那封信?」
張嘯林道:「瞧過之後,立刻奉還。」
宋剛默然半晌,緩緩道:「那封信,我雖毀了,但信中內容,我卻已瞧過,卻不知
那封信與你又有關係?你為何定要瞧它?」
張嘯林喜道:「你也不必問我是為了什麼,只問你想不想你那嬌滴滴的師妹重回你
的懷抱。」
宋剛考慮了半晌,又瞧了瞧燈光下那張蒼白而美麗的臉,胸中只覺一陣熱血上湧,
再也不顧一切,大聲道:「好,我說,其實那封信也並非什麼秘密,只是……」突然狂
吼一聲,向前衝出數步,撲地倒了下去。
天星幫弟子驚呼大亂,只見他身上看似沒什麼傷痕,但過了片刻,便有一絲鮮血自
脊椎第七骨節下滲了出來。
冷秋魂變色道:「這已是第二個為那封書信死的人了,張兄,你……」抬頭一瞧,
屋簷上的張嘯林已不知何去了。
□ □ □
宋剛狂吼倒地,牆角陰影中後便有人影一閃而過,別人雖未瞧見,但又怎能逃得過
張嘯林的一雙利眼。
他立刻凌空掠出數丈,追了過去,誰知那人影竟已在十餘丈外,他輕功之高,天下
皆知,誰知這人輕功竟也不弱。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在濟南城乾燥的晚風中凌空飛掠,就像一根線上繫著的兩個
風箏。
那人影竟始終能與張嘯林保持段距離。
片刻間,兩人便已飛掠出城,遠處煙水迷濛,已到了大明湖畔,這月下的名湖,看
來實另有一種動人心魄的風致。
這時張嘯林已將追上了那人影- - 普天之下,無論是誰,輕功終是要比他稍遜一籌
的。
張嘯林笑道:「朋友你還是留步吧,我保證絕不傷你毫髮,但是若是想躍下水,就
未免要自討苦吃了。」
那人夜梟般一笑,道:「楚留香,我終於認出你是誰了。」
話聲中,突然有一股奇異的紫色煙霧爆發而起,吞沒了他的身影,也吞沒了張嘯林
的。
那煙霧立既沉重得像是有形之物,張嘯林非但眼睛被迷,身形在煙霧中竟也為之施
展不開。
等他閉住呼吸,衝出煙霧,到湖畔時,那人影已不見了,只有湖水上一朵漣漪,正
在梟梟消散。
□ □ □
張嘯林發怔地瞧著那逐漸消散的漣漪,喃喃道:「這莫非就是傳說中東瀛武士神秘
的『忍術』,我怎麼從未聽說中原武林已有人學會這種跡近邪術的武功?」
據故老相傳,那「忍術」乃是一種能使自已的身形在敵人面前突然消失的方法,要
學會這種神秘的武功,便得斷絕情慾,將自已完全奉獻為「忍術」之祭禮,其過程堅苦
卓絕,直非人所能忍受,是以就算在東瀛武林中,能精通忍術的「忍者」,通常也都是
被視為鬼魅的神秘密人物。
張嘯林輕功雖已入化境,雖然幾乎已知道世上所有逃避人耳目的法子,但對這種神
秘的「忍術」,所知卻不多。
他怔了半晌,不禁苦笑道:「這人既擅『忍術』,又有那樣的輕功,我楚留香今日
,才總算遇著了對手,只可惜到此刻竟仍猜不出他究竟是誰?」
突聽一人冷冷道:「楚留香,拔出你腰畔的劍來。」
語聲嘶啞而奇特,一條黑衣人影,自湖畔淡淡的水霧中走了過來,赫然正是那「中
原一點紅」。
張嘯林動容道:「你怎地也來了?」
一點紅道:「我一路追蹤,直到此刻才又找著你,你總不能令我失望。」
張嘯林摸了摸鼻子,道:「你始終在跟蹤我?為什麼?」
一點紅冷冷道:「只為了要將我的劍,刺入你的咽喉。」
張嘯林怔了怔,道:「你要殺我?」
一點紅道:「或是被你殺死。」
張嘯林笑道:「你知道我是從來不願殺人的,莫說是你了。」
一點紅道:「你不願殺我,我就殺你。」
張嘯林道:「你方才豈非說過,不……」
一點紅冷冷截口道:「我只是不願為別人殺你,我殺你,只為我自已。」
張嘯林苦笑道:「為什麼?」
一點紅道:「能與楚留香一決生死,乃是我生平一大快事。」
張嘯林搖了搖頭,背負起雙手,笑道:「只可惜我卻全無興趣找你動手,實在抱歉
得很。」
一點紅叱道:「你不動手也得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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