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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絲士死士 鐵大老板帶來的五十鐵騎,現在已經只剩下三十一個人了。"   只有死人才能絕對保守秘密。   "鐵大爺說:"這是旬非常正确而且非常聰明的話,我卻不是第一個說這旬話的人,我 還沒有這么聰明。"   他說:"可是現在這句話已經是大家都明白的至理名言了,你們一定也明白。"   是的,大家都明白,他們老大的意思,就是要他們死。   除了那二十六個在決戰日要從藏身處突擊狙擊敵手的絲人之外,別的人,都得死,誰都 不想死,但是他們除死之外已別無選擇。   現在為什么還有三十一個人活著?   難道鐵大爺的命令已不如往昔有效。   准備埋伏在決戰日作殊死一擊的絲士,還要從二十九人中選二十七。   人選仍未定,所以還是二十九人活著。   另外的兩個人呢?   兩個人一老一少,老者六七十,少者十六七,兩個人眼中卻同樣都迸發出一种不畏死的 斗志。   老者已將死,生死只不過是一彈指間事,生有何歡,死有何懼?   為什么不死得光榮些。   少者還不知死之可懼,要死就死吧,去他媽的,最少也要拼一拼才死!   鐵大老板好像已經完全沒興趣再管這件事了。   作為一個大老板,通常都會知道應該在什么時候把一件事适時轉交給別人來接手,尤其 是在這件事已經到了尾聲,而且開始有了一點麻煩的時候。   敢抗拒大老板的,當然顯是有一點麻煩的人。   通常麻煩還不止一點。   此時此刻,最大的麻煩就有兩點,一點是老者搏殺的經驗,一點是少者拼命的勇气。   老者王中平,名字平平凡凡,可是在他這一生中,已經殺了九十九個人,都是在一种不 動聲色的情況下,用一种平平凡凡的方法殺死的,殺人之后,居然也沒什么后患。   ──你說這么樣一個人,要殺他是不是有一點麻煩?   少年姓魯,是孤儿,沒名字,外號叫"阿于",意思就是說,只要"碰"上了,不管你 是誰,我都跟你干上了,干個你死我活再說。   他沒有家。   至少有二十多次,別人都以為他死定了,刁"是他沒有死。──你說這么樣一個人,是 不是也有一點麻煩?綠袍老人不理這一老一少,只看著面前的二十九絲。他的眼也如絲。絲 是亮的,絲又輕軟,絲也溫柔,可是絲也勒得死人。"   我要的是二十七個人,現在卻有二十九,"他的嘆息聲也輕柔如絲,"'你們說,現在 我應該怎么辦?"沒有人回答,沒有人知道應該怎么口答,夜色更深,晚風冷冷,大家只覺 得自己身上一顆顆雞皮疙瘩冒了出來,因為誰都不知道必死的兩個人之中,會不會有一個是 自己?這個問題居然在一种很奇怪而且很簡單的情況下,很快就解決了。因為其中有几個人 居然可以跟他們的"伴侶"擠在一起,不管多小的藏身處,都可以擠得進去。"因為我們常 常都擠在一起。"他們說,"而且我們喜歡兩個人擠在一起。"所以現在剩下的問題只有兩 個人。"絲路其實并不是一條路,他那班兄弟雖然認為沒有他就無路可走,有了其實也一樣 無路可走。"柳先生告訴慕容公子:"如果說,他真的是一條路,那么這條路一定是用別人 的尸体鋪出來的。"   盲者不言:"我敢說鐵大爺帶去的那五十騎中,至少已經死了十九個。"   "五十減十丸還剩下三十一。"   慕容問:"二十六個藏身處,二十六個人,現在為什么還有三十一個活著?難過鐵老大 和那條路都不明白只有死人才能守口?"   他當然也知道他們都明白,只不過他喜歡听別人對他提出來的問題作合理的解釋,合理 的解釋才能代表一個人的智慧、理性、學識和分析力,慕容一直都希望常常有這种人在他身 旁。   所以他才是慕容。   柳先生在他身旁。   "絲士中有好几對都親密如兄弟手足夫妻,尤其是其中的林家兄弟和青山兄弟,更是分 不開的,所以雖然只有二十六個藏身處,卻可能有二十九個人。"   "三十一,減二十丸,好像還有兩個,"慕容問:"對不對?"   "對""還有兩個人呢?為什么還能夠活到現在?"   ,"其實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   "為什么?"   "因為這兩個人都是你已經老早听說過的。"   。   慕容在想。   "鐵烏龜的五大愛將,枯、老、大、女、少,都不可能在這种時候就出現的。"   慕容又想了想:"其中最多只有兩個會出現。"   他忽然又舉杯。   "一老一少,如果我說得不對,我罰酒,罰三杯。"   柳先生微笑,嘆息,也舉杯,不但舉杯,而且喝,喝三杯。   他輸了,他要喝,他喝了,他方說。   、"王老身經百戰,已經從無數次殺人的經驗中,体會出一种最有效的刺擊術,他自己 命名為'一百刺,九十九中。'他當然不怕。"   柳先生說:"他已經六十九,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么?"   慕容同意。   、"如果我已經六十九,我只怕一件事了。"   他自己回答,"到那時候,我只怕還沒有死。"   "你十六七八九的時候呢?"   "那時候我怕死。"   慕容很但白:"那時候我只要一看到死人,我就會哭。"   "因為你是個養尊處优的貴公子,你從小的日子就是過得很快樂的。"   柳明秋先生說:"我想你在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把你們家的丫頭都欺負死了。"   ──能把好多個漂亮小女孩子都欺負死的男人,自己怎么會想到死?   。   "可是有很多人都不是這樣子的。"   柳先生說:"他們都跟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沒有想到死,可是你怕死,如果你死了,你的好爸爸、好媽媽、好姐姐、好妹妹、 好衣服、好吃的、好玩的,一下子全部沒有了一所以你想不怕死都不行,因為你有大多只有 你活著才能享受的東西。"   柳先生問:"可是另外一些人呢?他們為什么不怕死?"   這問題他不是問別人,是問自己。   所以他自己回答:"他們不伯死,只困為他們什么都沒有/"那個叫'阿干'的小男孩 子,就是這樣子的。   "柳先生說。"   他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愛,他不怕死,他只怕一個人孤孤單單活在這個沒希沒望 的世界里,有人逼他,他只有于。   "不盲的盲者說:"依我看來他當然有几分可以去于一番出生人死的本事。"   他說:"如果這小子能活到二十歲,我敢說他比誰都行;也許比當年楚留香在二十歲的 時候都行。"   、慕容嚇了一跳。   "你把他比楚留香。"   "嗯。"   "你比的是不是那個楚留香?"   "天下有儿個楚留香?"   "一個""那么我說的就是這一個。"   不盲的盲者臉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哀傷的表情:"這個世界上,天才本來就不多,如果連 二十几都活不到,那就太可惜了。"   "你是在說阿干?"   慕容問:"難道你已算准他活不到二十歲?"   "是的。,、阿干雙拳緊握,眼中露出餓狼般的凶厲。他是個非常特异的人,异常凶暴 ,又异常冷靜,异常敏捷,又异常能忍耐,江湖傳言,有人甚至說他是被狼狗飼養成人的。 所以他也异常早熟,据說他在九歲時就已有了壯漢的体力,而且有了他第一個女人。─── 個十六歲的農家女,卷起褲管,露出一雙小腿和白足,在山泉下洗衣,忽然發現有一個小孩 子在對面像野獸般窺伺著她。阿干的雙拳緊握,盯著綠袍老者,眼厲如狼。鐵大老板視而不 見,綠袍老者根本不去看,王中平以眼色示警,阿干卻已決心要干了。就在他下定決心這一 剎那間,他的人已飛扑出去,像一匹餓狼忽然看見一只羊飛扑出去,用他的"爪"去抓老者 的咽喉和心臟。他扑殺的動作,竟然真的像是一匹狼。綠袍老者卻不是羊。他的身形忽然像 鬼魅后退,他的絲士都自四面八方涌出,手里絲光閃閃如銀光,織戍了一面网。阿干忽然發 現自己已經在网中,网在收緊,綠袍老者又如鬼魅般飛過來,手里忽然出現一。根銀色的刺 ,忽然間就已從絲网中刺人了阿干的嘴。阿干正要嘶喊,刺已人喉,往嘴里刺入,后頸穿出 ,銀刺化絲,反搭的腦,后腦碎,血花飛。阿干倒下。他還不到二十歲,他死時的吶喊聲凄 厲如狼曝。絲网收起,綠袍老者默默的轉身,默默的面對王中平。他未動,玉中平也不動。 忽然間,一個穿紅衫著自褲、梳著一根沖天小辮子的小孩子,也不知道從什么地方竄了出來 ,反手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刀,忽然間一下子就到了阿干剛倒下的尸体前,抓起他的鬢發 ,一刀就割下了他的腦袋,凌空一個翻身,提著腦袋就跑,一霎眼就看不見了。──這個小 孩子是個小孩?還是個小鬼?綠袍老者仍然未動,王中平也沒有動,可是兩個人臉色都已經 有點變了。眼看著小鬼割頭,眼看著小鬼遠揚,他們都不能動,因為他們都不能動,誰先動 ,誰就給了對方一個机會,致命的机會。──鐵大老板和那二十丸條絲為什么也不動,是不 是因為那個小鬼的行動太快?──一個小孩子般的小鬼,為什么要到這個殺机四伏的地方, 來割一個死人的腦袋?綠袍老者盯著王中平,忽然長長嘆了口气,用一种很感傷的聲音說, "王老先生,看起來你大概已經不行了,連'割頭小鬼'都不要你的頭了。   ""哦?   ""如果他還要你的頭,他一定會等你先死了之后才來割頭。   "他揮了揮手。"   你走吧。   "綠袍老者說,"如果連小鬼都不要你的頭了,我這個老鬼怎么還會要你的命?   "王中平輕輕的長長的嘆了一口气。"   是的,看起來我好像真的已經老了。   "他說:"老人的頭就好像醉婦的身体一樣,通常都沒有什么人想要的。"   綠袍老者也嘆了口气:"看起來,世上好像的确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一點都不錯。"   王中平說。   他整衣,行禮,向老者行禮,向大老板行禮,也向那二十丸絲士行札。   行禮的姿態溫文爾雅,可是每一個人都能想得到,在他這些溫文爾雅的動作間,每一剎 那都可能施展出一刺擊敵致死命的殺手,因為他也知道綠袍老者絕不會真的放他走。   ──一百刺,九十九中。   ──這一刺,他選的人是誰,選誰來陪他死?   他選的當然是一個他必然有把握可以殺死的人,這一點總應該是毫無疑問的。   問題是,不管他要對付這里的哪一個人,好像都應該很有把握。   所以每個人都在嚴加戒備,都沒有動,都在等他先動。   奇怪的是,他也沒有動,就好像真的相信綠袍老者會放他走一樣,就這么樣慢慢悠悠、 悠悠閑閑的往前走。   眼看就快要走出這個小鎮。   鐵大老板視而不見,綠袍老者居然也就這么樣眼睜睜的看著他走遠,好像根本就不怕他 會泄漏他的秘密,又好像他們有什么把柄被他握在手里。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誰知道?   這時候,只看見一個很高,很苗條的女人的影子,從小鎮外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走出來 ,走向他;伸展雙臂和他緊緊的擁抱。   "對大多數人來說,絲路的意思,就是死路,就算他偶然給別人一條活路,那條路也細 如游絲。"   柳先生對慕容說,"所以阿干現在應該已經是個死人了。"   "一定。"   "鐵大老板要他死,那個身穿綠絲袍的老怪物也要他死,我們好像也不想他再活下去,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救他?"   "好像還有一個人。"   慕容說,這個世界上無論發生了多么不可思議不能解決的事,好像總有一种人可以解決 的。   ""這种人是誰?   "慕容笑說/這种人好像就是你剛剛提起的那個楚留香。"   楚留香。   名動天下,家傳戶誦,每一個少女的夢中情人,每一個少年崇拜的偶像,每一個及笄少 女未嫁的母親心目中最想要的女婿,每一個江湖好漢心目中最愿意結交的朋友,每一個鎖魂 鎖金場所的老板最愿意熱誠拉攏的主顧,每一個窮光蛋最喜歡見到的人,每一個好朋友都喜 歡跟他喝酒的好朋友。   除此之外,他當然也是世上所有名廚心目中最懂吃的吃客,世上所有最好的裁縫心目中 最懂穿的玩家,世上所有賭場主人心目中出手最大的豪客,甚至在巨豪富密集的揚州,"腰 纏三万貫,騎鶴下揚州"的揚州,別人的風頭和鋒頭就全部沒有了。   不管誰都一一樣。   關東馬場的大老板,長白山里的大參商,各山各塞各道的總舵主,總瓢把子,平日左擁 紅,右抱綠,一擲万金,面不改色。   可是只要看見他,這些人臉上的顏色恐怕就會要有一些改變了。   因為他是楚留香。   ──一個永遠不可能再有的楚留香,天上地下,獨一無二,如果他忽然"沒有"了,也 沒有人能代替他。   這么樣一個人,如果不是讓人羡慕敬佩,就是讓人喜歡的。   可是柳先生听到這個人的"這個名字",臉上忽然又露出一种說不出的哀傷之意,而且 真的是一种說也說不出,寫也寫不盡的哀傷。   看到他臉上這种奇怪又詭异不可解釋的表情,慕容當然忍不住要問:"你在于什么?"   他問柳,"看起來,你好像在傷心。"   "好像是有一點。"   "你為什么要傷心?"   "因為我知道連楚留香也救不了阿干了。"   "為什么?"   "因為楚留香在三個月之前:就已經是個死人。"   慕容也死了。   至少他現在樣子看起來已經和一個死人完全沒有什么不同了。   這個很高很苗條的女人,穿著一身雪自的長袍,鳳在吹,白袍在飄動,她緊緊的擁抱住 王中平,就像是個多情的少女,忽然又見到她初戀的情人一費絝敲醇で椋敲慈攘搖? 是她的手忽然又松開了,她的人忽然間就像是一個白色的幽靈般被那又冷又輕柔的晚風吹走 ,吹人更遙遠的黑暗的夜色中。   王中平卻還是用原來的姿勢站在那里,過了很久,才開始動。   這一次,他居然沒有再往前走,走入燈光可以照亮他的地方時,大家才看出他臉上的樣 子也很奇怪,臉上每一個器官每~根肌肉部似已妞曲變形。   走到更前面的時候,大家才看出他的臉色已經變成了一种仿佛蘭花般的顏色。   ──蘭花有很多种顏色,可是每一种顏色都帶著种凄艷的蒼白。   他的臉上就是這种顏色,甚至連他的眼睛里都帶著這种顏色。   然后他就像一葉突然枯謝了的蘭花般調下。   他倒下去時,他的眼睛是在盯著絲路,用一种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歡愉和一种充滿了深入 骨髓的怨毒的聲音說:"沒有用的,絕對沒有用的!"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隨便你們怎么設計,這一次你們還是必敗無疑?"   "為什么?"   "因為那個瞎子,你們如果知道他是誰,說不定現在就會一頭撞死。"   他臉上那一根根充滿了怨毒的肌肉,忽然又扭曲成一种說不出有多詭异的笑容:"因為 你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是誰的。"   絲和絲路雖然都是逼供的好手,可見現在卻再也逼不出他一個字來。   因為他已經死了,說完這句話他就死了,他死的時候,他的臉看起來就好像是一朵在月 光照耀下隨時都可能變換顏色的蘭花。   那個幽靈般的白袍女人,隨風飄人夜空中時,仿佛曾經向鐵大老板和絲路揮了揮手,她 那自色的衣袖飄舞在暗夜里,看起來也仿佛是一朵蘭花。   這時候已經是午夜,晚風中依稀仿佛送過來一陣清清淡淡的蘭花香气。   "楚留香真的已經死了。"   "是的。"   "你有把握?"   "我有!"   柳先生黯然道:"本來我也不信他會死的,深沉陰險如無花和尚和南宮靈,絕艷惊才如 水母和石觀音,他們都不能要他死,還有誰能?"   不盲的盲者一雙自多黑少的眼中似已有了淚光。   "可是他的确死了,是死在一個女人手里的,一個美似天仙,其實卻如同魔鬼一樣的女 人。"   柳先生說,"她的名字叫林還玉。"   "林還玉?"   "是的,"柳先生說:"還君明珠雙淚垂,還君寶玉君已死。君死妾喪情不絕,天上地 下永不聚?"   慕容也是多情人,"君死妾喪,永不相聚。"   他痴痴的咀嚼著這几句愁詞,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只能說,"這一定也是极盡誹惻纏綿讓人愛得你死我活的故事,幸好我現在根本不想 听,"慕容說,現在我他媽的根本沒心情來听這种見了活鬼的狗屁故事。   "溫文爾雅的慕容公子也會罵人的,他只有在駕人的時候,心里才會覺得痛快一點。當 然也只有在心里最不痛快的時候才會罵人。午夜。從風中飄送過來的蘭花香气更清更輕更淡 ,卻仍未消失。人卻已消失。殺人的人,冷煞的人的風,幽靈般的白袍女人,都已消失在暗 夜中,只留下一個暫時還不曾消失的尸体和一個已經被割掉頭顱的死人。鐵大老板深深的吸 了一口气。"   好香,真的香。   "他說,"難怪有學問的人都說,只有蘭花的香气,才是玉者之香。   ""難道楚香帥那种名聞天下的郁香花香气,也比不上?   ""當然比不上。   ""為什么?   ""固為楚留香這個人現在也已經沒有了?   "絲路故意問。"   是的。   "于是鐵大老板和絲路一起大笑,好像根本忘記了王中平剛才說的那句話。"   不管怎么樣,你們這一次都必敗無疑,因為那個瞎子…   …   "王中平是從不說謊,鐵大老板對他說的話,一向都很信任,這次他這么說,也絕不會 沒有原因。可是這一次鐵大爺卻好像根本沒听見他在說什么,甚至好像根本忘記了剛才曾經 看見過一個瞎子。這時候月已將圓,這一天是八月十三日,中秋夜的前二夕、鐵大老板与慕 容公子的決戰時刻,就在中秋月圓夜。謁惱戮穌角跋? 緞制成的圓墩上,坐在一張有漢時古鳳的低几前。服已經不在那個廢園舊宅里。他在一架高 台上。台在高處,高十丸丈,高高在上,是用一种极粗的毛竹架成的,架在一個斜坡上,高 得可以看見遠處的燈火。──遠處那個小鎮的燈火。近處也有燈火,燈火就在高台下。將過 黃昏,才過黃昏。忽然間,無邊無際的冷秋夜色就把這一片山坡籠罩住了。然后燈火就亮起 。各式各樣大大小小不同的燈,各式各樣明明暗暗閃閃滅滅的火光,亮起在各式各樣的開關 不同的營地帳篷前,照亮了各式各樣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同的臉。唯一相同的是,每一張臉 上,都同樣帶著种疲憊惟粹而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因為他們都被迫离開了他們的家。──他 們的家,就在那個好像忽然死掉了一樣的小鎮上。──他們的家,縱然貧乏,但卻仍然是溫 暖的,灶火常熱的廚房,每天都洗得非常干淨的碗筷,總是會讓丈夫和儿女吃得飽的飯菜, 睡慣了的床,厚厚軟軟的棉被,罐子里也許還有一點可以使孩子們綻開笑容的甜食干果冰糖 ,罐子里也許還有一,點酒,枕頭下面也許還有一兩本可以讓夜晚過得更甜蜜的書。他們為 什么要离開他們的家?因為他們不能不走,因為他們無可奈何,因為他們對于暴力根本無法 反抗。所以他們只有走。在他們听到"有兩幫非常有力量的人,已經選擇要在本來屬于他們 的這個小鎮上作為火拼的場所"時,他們只有离開他們的家。因為他們都太軟弱,也太善良 。善良的人為什么總是比較軟弱?剛出世的嬰儿,埋頭在母親的乳房里,小孩子相互擁抱取 暖,大孩子抱著一個包袱就睡著了,老太太老先生們或坐或躺,也不知是睡是醒,近處遠處 閃滅不定的火光,照得他們臉上的皺紋讓人看起來更深。那些大人們呢?肩負一家重擔的一 家之主,每天都要籌算一家之計的主婦,已經發覺妻子將要离他而去的中年男人,已經發覺 丈夫跟她妹妹偷情的少婦,互相愛慕卻又不能相聚的少男少女,一個個獨坐在夜空下,他們 心里的滋味又如何?家園仍在,卻已未必再是他們的?劫后重生,以后日子是不是還會和以 前一樣?經過這一次幼難后,是不是還能活下去?──天呀,有多少人的心里的悔恨,希望 自己沒有犯過以前犯過的那些罪惡。慕容在高台上看著這些人,柳先生就在他身旁,那兩個 面蒙藍中穿一身直統統長袍的女人也在,都在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他眼 里仿佛流露出一抹悲傷伶憫,可是立刻就轉向遠方,遠方的小鎮上依舊有燈火。他眼中的怜 傷忽然變成憤怒。"   你說那兩個烏龜一定已經走了,現在為什么還沒有走?   "他說柳明秋。"   你看見了他們還在那里?   ""沒有。   ""你只不過看見那里還有燈而已。   ""對。   ""人不是燈/柳先生很平靜的說,"人走了,還是可以把燈點在那里的。"   "他們為什么要把燈點在那里?"   "因為他們要讓你認為他們一直都在那里等著你去。"   柳先生說:"他們在,你當然就不會去,在決戰日之前,那二十九個人就可平平安安的 埋伏在那里了。"   ──不到必要時,這些人當然不能被發現,到了必要時他們才能發出致命的一擊。   柳先生非但眼不盲,心也不盲。   "你看見那里的燈火,你的心不定,他們才好好的回去休養,以逸待勞,以靜制動," 柳明秋說,"如果你去了,万一發現他們的一處埋伏,他們還有什么好玩的?"   慕容的態度立刻就已改變,立刻就承認:"對他們來說,那實在很不好玩。"   他忽然又笑了,又問柳先生:"他們覺得不好玩的時候,應該就是我們覺得最好玩的時 候,對不對?"   "對。"   "那么我們是不是應該立刻去。"   "是的。"   "好我听你的。"   慕容說:"你現在就去,帶二十九個高手去,把他們那二十六處埋伏,全部連根拔出來 ,'"那倒不必。""不必?"慕容顯得很惊訝,"為什么不必?""我根本不必帶二十九 個人去。""為什么?""因為那二十六處埋伏,相隔都有一段距离,而且全部极為隱秘。 沒有听到他們事先約定的訊號時,誰也不敢輕舉妄動,貿然現身。"柳先生說,"所以我們 去攻他第一處埋伏時,另外的埋伏處根本不會知道。""哦?""我發覺他們的埋伏時,一 招內就一定要致他們的死命,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柳先生淡淡的說,"我可以保証,這二 十六處埋伏中的二十九個人,在臨死前連一點聲音都不會發出來。"他說:"如果我帶二十 九個人,反而惊動他們,那就是打草惊蛇,反而弄巧成拙了。"   "有理!"   "所以我只要帶一個人。"   "只帶一個人?"   "二十六處埋伏,二十九個人,其中至少。有兩處埋伏中有兩個人。"   柳先生說:"以一敵二,雖然不難,以二制二,才万無一失。"   "對。"   "我是不是應該帶一位高手去?"   柳先生問慕容。   "當然。"   慕容說:"你當然要帶一個高手去,而且一定要是一個高手中的高手。"   柳先生看著他,眼中有笑。   "公子手下,高手如云,可是我要帶去的這一位,卻不知公子是不是肯放人?"   "你要帶的是誰?"   慕容的神色好像有一點緊張起來了,柳明秋眼中的笑意卻更濃。   "是她。"   柳先生指著一個說,"我要帶去的就是她。慕容身旁一直有兩個人的,兩個用藍色的面 帽蒙臉,穿一身直統統的藍色布衫,雖然看不出形態輪廓,卻還是可以看得出是女人的人, 她們一直都在攜扶照顧著他。兩個人里面,如果用尺來量,有一個比較高一點,因為她的脖 子比較長,腰也比較長。另外一個比較矮一點,可是看起來卻比較高。因為她的腿長。她兩 條腿的長度,几乎點据了她整個身子的三分之二。她的腰又細又高。柳先生指的人就是她。 慕容好像呆住了,又好像隨時都可能跳起來,可是最后他只不過長長的嘆了口气。"   你這個不瞎的瞎子,真有一套,你不但有思想有頭腦,而且有眼力。   "慕容說:"我佩服你,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知道。"   柳明秋淡淡的笑,這個世界上,喜歡我的人本來就不多""為什么?   ""因為大家都覺得我太聰明了。   "柳明秋說,"我結識的都是聰明人,如果他認為我比他還聰明、他怎么會喜歡我?   "──這是至理。──一個聰明的人,通常都不喜歡別人比他更聰明。慕容也在笑。"   幸好這一點并不重要,別人喜不喜歡你,都沒有什么關系。   "他說:"因為你有用。"   慕容說:"一個真正有用的人,別人是不是喜歡他,他全都可以不在乎。"   "是的。"   柳先生說,"我的想法也是這樣子的。"   看著他帶著那長腿細腰穿著一身直統統長袍的女孩走下山坡,慕容臉上一直帶著种很愉 快的微笑,不但愉快,而且得意。   閨為他相信柳明秋絕對是個非常有用的人,而且這一次他也把這個人用對了。   "我姓蘇,別人都叫我小蘇。"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會知道?"   "我知道的事也許遠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   柳先生說。   月光如銀,夜靜也如銀。   銀無語,也無聲,只不過會發亮而已。   柳明秋在前面走,小蘇在后面跟著,他們走得并不俠,秋月仍在中天,黎明前才會暗下 去,那時候才是最适于行動的時候。   他們默默的走過一段路之后,柳明秋忽然說:"現在你是不是已經可以讓我看一看了。 "   "看什么?"   "看你。"   柳先生說:"現在我能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塊蒙面的青布中和一件直統統的袍子而已。 "   "你還想看什么?"   "看你的人。"   柳明秋說:"我知道你和你表姐都是不能讓慕容看見的,因為他已經不能再受到一點刺 激了,對他來說,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已經是种要命的刺激了,何況兩個。"   他忽然轉身,面對小蘇:"我不是慕容,我可以受得了。"   他的盲眼非但不盲,而且亮如火炬,"所以現在你一定要讓我看看你。"   ──為什么?   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為什么會對慕容是种要命的刺激?   她們在他面前,為什么要蒙住她們的人?   掩飾住她們的身材?   這其中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蘇靜靜的看著這個神秘而詭譎的不盲的盲人,露在她藍色面罩下的雙眼,好像是一對 唬泊,澄明而冷靜。   极冷、极媚、极淨。   ──豹的眼是不是這樣子的?   她沒有除下她的面罩,卻解開了她的衣襟,就像是誠心信奉某种神秘宗教的虔誠信女一 樣,她宁可讓別人看到她赤裸的洞体,也不能讓人看到她的臉。   因為她軀体是純洁完美無瑕的。   她的确是。   她的頸和肩線條柔美,她的胸飽滿結實,她的腰肢細而軟,她的腿渾圓修長而充滿彈性 ,她的足与踝卻又如脆弱柔美。   她的皮膚在月下閃閃發光。   她赤裸裸的站在這個陌生的盲者前,一點也沒有羞澀之意。   因為她軀体真像是名匠用最純淨的黃金鑄成的,無論展現在任何人面前,都只以自豪, 不必羞愧。   柳明秋靜靜的看著面前這几乎已接近絕對完美的軀体,一雙黑少自多從來都极少有情的 冷淡的眼睛中,居然也仿佛露出一些贊美之意,甚至還忍不住輕輕嘆息。   "你知不知道你有一樣大多數女人都沒有的東西?"   他問小蘇。   "我知道。"   小蘇說:"而且我還知道我有的不止一樣。"   "哦?"   "我有好身材,我有好皮膚,我還有一种可以讓男人心跳的魅力!"   "你知不知道你所有的這些,都是武器?"   柳明秋又問。   "我知道。"   小蘇說:"尤其是對付男人,這些武器遠比世上任何兵刃都犀利得多。"   他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一种充滿譏消的笑意。   "一個女人如果要用刀劍來對付男人,這個女人非但一定丑得要命,而且一定蠢得要命 。"   小蘇說:"就好像一個總認為只要有錢就可以征服所有女人的男人一樣蠢。"   "你好像很了解自己。"   "我一直都很了解自己,而且盡力要讓自己了解自己。"   小蘇說:"因為一個女人如果不了解自己,就要上男人的當了/柳先生笑。非常有興趣 的笑容問她:"那么,你是不是也知道你應該用什么方法來善用的這些武器?"   "是的。"   小蘇說:"我跟你去突襲時,我就這樣子去,赤裸裸的去。"   一個隱藏在密處時的年輕強壯男人,忽然看到一個長腿細腰渾身充滿了誘惑的漂亮美人 在眼前出現,他會有什么反應?   ──我不知道別人有什么反應,我只知道如果我在這种情況下看到這么樣一個女人,別 人一刀砍在我的頸子上,我都不會覺得痛的。   柳先生又笑了。   "難怪慕容說,我是個有眼光的人,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他說,"你的确沒有讓我失望。"   高台下,突然在一夕問流离失所的人們,心情都比剛才愉快一點了,因為他們每個人面 前都有一碗熱气騰騰的牛肉湯,而且還有鍋魁和一塊塊比金條還厚三四倍的自麥斤餅,而且 還是用一整條全牛炖的湯。   一、他們都知道肉和餅都是高台上那個人送的,可是他們全不知道那個人就是這一次讓 他們在一夕間忽然流离失所的人。   所以他們都愉快得很。   ──有時候"知道"才是痛苦,"不知道"反而愉快。   ──那么"完全無知,"是不是最愉快的呢?   慕容在高台上。   有些人好像永遠是在高台上的,看起來永遠高高在上,高不可攀,所以也很少有人會問 他:"你冷不冷?"   慕容不冷,至少現在不冷,因為現在正有一雙溫暖的手在按捏著他的筋骨肌肉和關節。   這雙手是雙非常漂亮的手,如果有人說這雙手"如春蔥",這個人一定是個豬,因為這 個世界上絕不會有這么好看的蔥,不管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的蔥都不會有如此纖長清秀白嫩。   這雙手的腕上,有一截挽起的袖、藍袖。   ──小蘇跟柳先生去,她的表姐"袖袖"仍在,慕容身邊,是不能沒有人的。   袖袖的手多么溫柔,手指卻長而有力,在她的手指按捏下,肌肉松弛了,血脈也暢通, 最重要的是,心情也輕松。   慕容看起來輕松得几乎已接近軟癱,可是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卻仿佛有一點痛苦。   他在柔軟的指下呻吟。   "我錯了。"   就算他不是在呻吟,听來也是,"這一次我一定做錯了,我該死,袖袖,現在我只恨不 得你能殺了我。"   他的聲音甚至已接近啼哭,袖袖卻用一种非常溫和冷靜而又非常堅定的聲音告訴他。   "你沒有錯,也沒有看錯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對的。"   她告訴慕容,"我可以保証,這一次你的計划,一定可以成功。"   ──慕容突然萎泄。   只有這個女人,只有她。   她是誰?   她叫袖袖,不是紅袖,是藍袖。   月光如銀。   小蘇依舊赤裸裸的站在不盲的盲者面前,她知道他不盲,非但不盲,而且比這個世界上 大多數人的眼力都好得多。   她知道她全身上下每個部位,即使是最細密的部位,都逃不過他的眼。   這种想法,忽然使得她心里有了种連她自己都不能解釋的沖動。   她忽然發覺自己在緊縮,全身上下,每一個部分每寸皮膚都在緊縮。   她其實希望某一些事件會發生。   遺憾的是,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這位不盲的盲者竟似真的是個盲人,既沒有看見她的赤 裸的嗣体,也沒有看見她的激情和反應? 訴她:"只要你懂得善用你的武器,我們這次行動,万無一失。"   "我們現在就開始行動?"   "是的,"柳先生甚至已轉過身,"我們現在就去。"   他的冷淡無疑已經使得她有點生气了,所以已經決心要讓這瞎子受到一點教訓。   "我們為什么不能再等一下?"   小蘇也冷冷的:"等到天快亮的時候再出手。"   "我們為什么要等。"   "因為有經驗的人都應該知道,天快亮的時候總是最黑暗的時候,也是在緊張中守候的 人們最疲倦的時候。"   小蘇故意問,"在這种時候去突襲,成功的机會是不是更大?"   "是的。"   天亮前也是男人們情欲最亢奮的時候,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們其中一定有很多人會 在"這段時候里自淫。"   小蘇故意笑,笑容在曖昧中又充滿譏消。   "我是個很好看的女人,我常常會接触到一些正常而健康的男人。"   她說:"我對他們大概要比你了解得多一點。"   ──你不了解他們,因為你既不健康,也不正常,否則你為什么會對我無反應?   這些話小蘇當然沒有說出來,因為她相信就算不說,這個瞎子應該明白她的意思。   可是她錯了。   柳先生居然還是全無反應,就好像完全听不懂她在說什么。   "你說的有理。"   他居然還在稱贊她,"非常有理。"   "那么我們是不是應該等一下再去""我們不等。"   "為什么?"   "因為我們如果再等下去,我恐怕就會去做一些不該做的享。"   柳先生已經完全轉過身,"在行動之前,我們最好不要再消耗体力!"   小蘇的臉忽然紅了,好紅好紅,幸好柳先生沒有看見。   他是背對著她的。   可是這一點卻又不是最重要的原因,他看不見她的臉紅,只因為他的眼前忽然變得一片 黑暗。   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見了,他的咽喉里甚至也發出一陣陣野獸垂死前的嗚咽,他的臉 也忽然變得扭曲痙攣。   他甚至已倒下。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一個穿紅衫白褲、梳著一根沖天小辮子的小孩,也不知道從什么地方 穿了出來,反手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刀,忽然間一下子就沖到了剛剛倒下的柳先生面前, 一把抓起他的發髻,一刀割下他的腦袋,凌空一個翻身,提著腦袋就跑,一眨眼就看不見這 個小孩是個小孩?   還是個小鬼?   不管怎么樣,他都絕不是正常健康的男人,因為他從來到去,也都沒有看過小蘇一眼。   這么樣一個女人,如此飽滿的乳房,如此修長結實的腿,就這么樣赤裸裸的站在這里, 可是在他眼中看來,好像還沒有一個死人可愛。   小蘇忽然覺得雙眼問一陣潮濕,然后就很快暈了過去。   這時候慕容正在用一种非常愉快的聲音對他身邊的女人說:"我相信的行動現在一定已 經開始了,而且一定成功。" -- ‧ ● ‧ ‧ ‧ ‧ ‧ ‧ ● ‧ ︿︿ ∩∩ ◢◣ ‧ ‧ ( ミ) ◢█◣ ● ( ミ)◢██◣ ‧ 我是 忙中有閒 苦中有樂 ▔▔ ████████ 意中有人 腹中有書Belladona ※ 來源:‧國立藝術學院關豆門站 bbs.nia.edu.tw‧[FROM: shaowen.mc.nt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