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武俠小說已成為最流行的大眾文化消費品之一。金庸、梁羽生已經名滿天下,其他大大小小“寫家”也各顯神通,各据要津。
古龍要想在“武林”中佔得一席之地,必須要有自己的寫法,自己的風格。否則,他只能成為武俠小說生產流水線上的一名操作員而已。
開始時,他沒有名氣,為求發表與稿費,他當過一些名家的槍手。當然,他自己明白,這只是權宜之計。
無論如何,要拿出大量的、獨特的作品,才會讓人刮目相看。古龍之所以異軍突起,與他的寫作之快,構思之奇不無關係。人們很難想像一個人怎麼能像機器一樣,每天寫出那麼多的文字,編出那麼多的故事。
從1960年到1963年這 4年間,他就寫出了14部小說:《蒼穹神劍》、《月異星邪》、《劍氣書香》、《湘妃劍》、《劍青梅香》、《孤星傳》、《失魂引》、《游俠錄》、《護花鈴》、《彩環曲》、《殘金缺王》、《飄香劍雨》、《劍玄錄》、《劍客行》。這還是不完全的統計,可能還有一些漏網之魚,無法找到。
古龍出手迅猛,不同凡響,很快博得了台灣“四大名家”之一的稱號,另三家是諸葛青云、臥龍生及司馬翎。
據說,古龍成名前有段小的挫折。當時台灣的武俠小說不像現在那樣,一印就是幾大本,讀者可以一次買來欣賞。那時候為了降低成本,一次只印四五万字,薄薄的,像地攤上的低級雜誌。讀者須不斷地購買十幾二十本,才能讀完一部完整的武俠小說。
古龍想要闖蕩武林,便先寫了十幾萬字,拿去給出版社。出版社老板一看,大為叫好,忍痛同意了古龍提出的苛刻條件:預付二十集的稿費,不想古龍領了稿費後,便渺無蹤影,那篇小說的結局始終懸置,出版商看著已有的十幾萬字,印又不是,不印又不是,大呼上當。
古龍因此在出版界有了惡名。有一段時間,大家不再用他的稿子。他百般無奈,只好閉門思過,埋頭苦幹。在被冷落中,他倒真正寫出了一些好的作品,名字也開始響了起來。以至於後來,大家都知道古龍有斷稿的壞毛病,但衝著他的名頭,仍是有求必應。
古龍早期的這些小說大抵帶有模仿的痕跡,模仿的物件是金庸。他尚沒有構成自己特殊的風格,這恐怕與他的生活條件有關。一個作家要完全靠賣文為生,難免會求量不求質。藝術創作畢竟是藝術創作,不是工業品的生產,它需要的是靈感,是沉思。
即使是天才,如果不斷地重復揮霍他的才華,也會有枯竭的一天。
英國作家吉辛一生賣文為生,潦倒不遇。曾寫過一本《越氏私記》,假托一位作家辛苦一生,僅能溫飽,因此從不曾寫過一篇自己滿意的文章,一切都是糊口之作,到了晚年,橫運飛來,忽得巨額遺產,從此過上富裕的舒适的生活。於是,他下定決心,開始真正寫作他心中所想要寫的書,不必考慮書店老板,也不必考慮讀者。
這故事恐怕表達了文人們最高的夢想,也表達了古龍的夢想。
不過,古龍生性揮霍,錢來即花,永無止境。所以,他仍然不得不寫下去,不得不大量地為書商、為讀者寫下去,以滿足他對生活的慾望。
好在古龍在金錢的追逐之外,仍有精力與才情來考慮武俠小說的寫作本身。他與金庸、梁羽生一樣,斷斷不甘心武俠小說被視作“未流”,或只是消遣品。
在古龍看來,武俠小說也可以達到偉大作家們創造的偉大境界。武俠作家也可以像《戰爭與和平》的作者,《老人與海》的作者一樣,用敏銳的觀察力,丰富的想像力,悲天憫人的同情心,有力地刻畫出入性,表達出主題。使讀者在悲歡感動之余,還能對世上的人與事,看得更深、更遠些。
他認為日本的現代文學之所以成功,是因為它既保留了自己悠久的傳統,又吸收了外來的精華。
因此,他充滿感情地提出,中國的武俠小說為什麼不能?
武俠小說既然也有自己悠久的傳統和獨特的趣味,若能再盡量吸收其他文學作品的精華,豈非也同樣能創造出一種新風格,獨立的風格,讓武俠小說也能在文學的領域中佔一席地,讓別人不能否認它的價值,讓不看武俠小說的人也來看武俠小說!中西、古典與現代之間的溶合,這正是古龍為自己的創作找到的路子。為什麼一定要划地為牢,一定要困守在傳統的武俠格局中?為什麼不能通過這種傳統的文學類型來表達現代的思想與情感?
大約在1965年前後,古龍一口氣創作了《情人箭》、《大旗英雄傳》《武林外史》《名劍風流》、《絕代雙驕》等作品,標誌著他的武俠寫作達到了新的高峰,或者說,他似乎找到了最屬於他自己的東西。這也是古龍的創作力最旺盛,想像力最丰富,膽子也最大的時候。那段時期,他什麼都能寫,什麼都敢寫。據他自己的評價,“那些小說雖沒有十分完整的故事,也缺乏縝密的邏輯與思想,雖然荒誕,卻多少有一點味。”“那時候寫武俠小說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寫到哪裡算哪裡,為了故作驚人之筆,為了造成一種自己以為別人想不到的懸疑,往往會故意扭曲故事中人物的性
格,使得故事本身也脫离了它的範圍。"
不管怎樣,經過三四年的摸索,古龍終於寫出了他自己的作品,就像禪師對他的門徒所言:“你終於找到了你自己! ”《絕代雙驕》無疑是值得讚賞的一部,時至今日,它也己成為古龍的代表作之一。
它的故事是典型的古龍式的,它的人物也是古龍式的人物。整部小說以一個陰毒的陷阱為背景,在謎一樣的氣氛中展開情節。移花宮主設計殺死江楓夫婦,又領養了他們留下的雙胞胎中的一個,而把另一個留給了江楓的結拜兄弟燕南天,為的是日後讓這對同胞兄弟自相殘殺。
在這部小說中,古龍奉獻給讀者一個難忘的人物——江小魚。
在六十年代,武俠小說中的男主角大抵為正氣凜然的英雄,像江小魚這樣的男主角,實在是個異數。他的行為變化多端,一會儿是君子,一會儿是小人。他的內心又似乎充滿矛盾,沒有誰能夠完全理解他,恐怕連他自己也難以完全瞭解自己。
另外一部《名劍風流》也筆力不弱。小說寫的是少年俞佩玉的成長曆程,情節曲折,描寫細膩,似乎注入了古龍自己的辛酸經歷,讀來非常感人。尤其是描寫了一個真假顛倒的復雜世界,以及一個個謎一般的假面人物,表達了古龍內心深處很深的悲觀情懷,特別引人深思。經過將近十年的奮斗,古龍終於殺出了一片新天地。
隨之而來的是名譽與金錢。曾經飽嘗貧困的他終於擺脫了貧困。他從台北郊區的小鎮搬到了台北市,住進了用他的稿費換來的豪華住宅。二層高的華宅,布置得極為考究。他的家人住在樓下,他自己則占領了樓上一層。在這一層的自由天地中,他隨心所欲,以文字編織他心中的瑰麗想像,仿佛忘卻了塵世的紛壇。他到處搜羅各種佳肴瓊釀,打開他家中的酒柜,常常能發現一些在台北市場上根本買不到的酒,不知他是用什麼方法得到的。他書房的牆壁上,掛滿了朋友送他的字畫。也有時髦的HIFI唱機、電視機、錄像機、電子游戲機和西洋飛鏢之類的玩意。
他為書商們寫書,也為報刊提供連載的武俠小說。
他大把大把地掙錢,又大把大把地花錢。真是“人生得意須盡歡;千金散盡還復來”。
古龍的寫作沒有計劃,沒有規則,興之所至,毫不在乎。拖稿的惡習總是改不了,往往拿了出版社的錢,卻不按時交稿。在報紙上連載,也是這樣,害得報紙編輯叫苦連天,只好請人代筆。
香港作家倪匡就替古龍代過筆,而且模仿得惟妙惟肖,活脫脫是古龍筆法。有一次,古龍斷稿二十多次,全由倪匡代寫,沒有一個讀者發現其中奧妙。
據說,香港一家報館請了古龍寫稿,不料,古龍寫到一半又:"插蜡燭",又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報館老板懇請倪匡捉刀,怕倪匡不答應,特別強調:
“我們專誠請倪匡先生寫稿,補古龍的小說,稿費跟古龍一樣。”老板的意思是古龍的稿費已很高了,與古龍一樣,應當不算虧待您倪匡了。
倪匡听後哈哈大笑:“我沒有興趣捉刀,同時也想讓你知道,我的稿費一向比古龍高。另一則關於古龍斷稿的趣事,是燕青先生親眼所見并形諸文字的。
燕青說他有一次親眼見到香港某出版商在席問大罵古龍,因為古龍拿了錢卻不交稿,古龍默默地听著出版商發完脾氣,便湊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出版商像催了眠似的,拿出支票簿來,寫了一張四萬元台市的支票給他。古龍說了一聲晚安,便把支票塞在袋裡走了。
古龍走後,出版商對燕青說:“我敢打賭,明天晚上,古龍口袋裡剩不了一千元台市!”
在當時,四萬元台市絕對是大數目,在台中台南的鄉村地帶,能買到一間很像樣的房子。古龍有本事在一天之內將這筆錢花完,而且是花在吃喝玩樂上。有意思的是,燕青又提到:這位出版商是有名的鐵算盤,古龍拿了錢不交稿,還能只在耳邊說幾句話,便使他服服帖帖寫支票,難道古龍真有催眠術?非也,非也!鐵算盤甘愿張著眼睛吃虧,是因為古龍的小說銷數多,是一隻會產金蛋的天鵝。那個出版商恐怕這只天鵝飛走了,所以有求必應。
看來,名為利之本這句話,是萬萬不錯的。尤其在商業社會中,作家的名字也同商標一樣,一旦被創為“名牌" 就會有神奇的商業效應。
這對於作家而言,是幸?還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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