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hift2 (小老鼠)
看板H-GAME
標題[翻譯]Pre‧swan song / swan song前傳
時間Fri Nov 23 10:21:40 2012
原文網址:
http://www.saibunkan.co.jp/lechocolat/soft/ka_swan/images/preswan.htm
Pre・Swan Song
一
「妳知道嗎?我們正在戰鬥喔。」
某天,我手拿毛巾擦拭妹妹的身體時,這麼問她。
「妳知道嗎我們正在戰鬥喔。」
妹妹側臉對著我,頭也不回地覆訟。我剛才說的話她一定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雖然話出口前我就知道結果會這樣,這結果還是不禁令我嘆了口氣。
妹妹的視線穿過我的肩膀上方,直直貼上我背後的電視機。畫面上剛好正播放
著她喜愛的廣告。妹妹直接掙脫我的手,步出穿衣間,口中喃喃哼著廣告歌曲
,走向電視。
「來,先把衣服穿好。」
「來先把衣服穿好。」
妹妹頭也不回。水滴自她身上落下,沾濕了塌塌米。她一邊走一邊孩子氣地搔
抓著自己的乳房,但她身體的曲線和成年女性已經毫無二致。妹妹的身體絲毫
不等待精神的腳步而長成了大人,令我非常不安。她的身高已經和身為姊姊的
我幾乎齊平了。
我的妹妹和常人不大一樣。
行為不同於常人。思考不同於常人。所感所受不同於常人。而且,她恐怕尚未
發覺自己不同於常人。
譬如說,
「あろえ」
如果我像這樣喊妹妹的名字。妹妹大概會繼續盯著電視畫面什麼也不回答吧,
一定是輕緩前後搖晃上半身,繼續凝視著電視機吧。
「あろえ」
我可以放大音量,再重複一次。但妹妹的視線仍然不會離開電視機。畫面上正
播放著營養飲料的廣告。我想妹妹也許會用她那平板的語調連聲唸著廣告標語
「塔夫比姆、塔夫比姆」吧。
其實她並不是對商品或畫面的內容有興趣,只是受到轉眼間變化的影像和輕快
的廣告歌曲所吸引。妹妹從小就就對閃爍的光芒或反覆播放的聲音有強烈的反
應,只要給她會發出聲音或光的東西,她就能永不厭煩地持續專注其中。似乎
是特別喜歡規則且重複的刺激。
而每天都會播放無數次的電視廣告就是妹妹最為熱中的娛樂,喜愛程度甚至超
過電視節目本身。她總是瞪大雙眼,微張著嘴,無比著迷地注視著畫面。
「あろえ」
喚她第三次,妹妹仍然不會回頭。其實她應該有聽見。無論喜歡的聲響、討厭
的聲響,甚至坐在一旁的我都沒能察覺的微弱聲響,妹妹都會馬上有所反應。
她的聽力沒有問題。我三番兩次叫她,她應該是有聽到才對,一定是我說話的
方式不正確,才沒辦法傳達給她吧。所以我只要……
「あろえ,看這邊。」
只要像這樣下達具體的指示,妹妹就會回過頭來。雖然我這麼認為,但說不定
這樣也不行。要把我的意思傳達給她相當困難。妹妹所具備的溝通能力真的非
常差。
一般來說,人只要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從那聲音的抑揚頓挫,以及對話當時
的狀況,就能大概想像出那時對方的意圖。就算是年幼的孩子們,要是搗蛋的
時候聽見大人用強硬的口氣喚自己的名字,光是這樣就能明白自己正受到責難
。但是妹妹沒有這種能力。但是,雖然她沒有反應,卻也不是打算反抗。她真
的就只是不明白而已。
同時,對我來說,要察覺妹妹的情緒也很困難。一個不注意她就把房間弄得亂
七八糟,或是反覆吞吐著不成語句的詞彙。我想她一定也有她的理由吧,但是
我卻沒辦法理解她心中的理論。我們的系統不一樣。曾有人這麼低聲說:這簡
直就像是外星人的小孩一樣。
為了讓妹妹與人群共同生活下去,這成了最大的困難。醫生診斷的結果是自閉
症,據他所說,直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發現真正根治這病症的方法。
「就像是人被截肢之後,腳不會再重新長出來一樣。」
診療室內醫生如是說。雖然沒辦法從根本上消除這個難處,但就像肢障者能依
靠輪椅和義肢,加上本人和周遭的努力,仍然可以改善他們的生活。道理是一
樣的,自閉症患者們所遭遇的困難,目前也有相對應的知識和技術可以改善。
但是這障礙是眼睛看不見的東西,究竟可以改善到什麼程度,究竟要做什麼才
好,只有靠著不斷努力和學習,一面摸索一面奮鬥下去。
要是あろえ本人也能理解這件事就好了。
二
雪在圍繞著小鎮的群山頂峰罩上一層白紗,十二月已經過了中旬,一般來說隨
著新年即將到來,各公司企業也會更加忙碌,但我所工作的公司卻不像之前數
年一般繁忙,反倒是一片平靜,大家不疾不徐地處理著當前業務。準備迎接一
年之末的沈寂感以及年末前聖誕節帶來的興奮兩種氣氛同時混合在辦公室內。
這一天我的工作同樣在五點左右大致上告了一個段落,到下班時間六點為止還
有一小時,我卻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無事可作。無事可作這種狀態平常和我完全
無緣,就算是假日待在家中總也有許多事可以讓我忙個不停,無論何時腦袋或
身體總是運作中。對我來說這樣的狀態才算自然,所以像現在這般突然天外飛
來一段無所事事的時間,讓我有種正在偷懶似的罪惡感。
有沒有什麼事情好作呢?我將剛才的整理好的資料和檔案內容重新檢閱了一回
,還是沒找著什麼工作可以處理。
「八坂。」
我不知如何是好地呆坐在椅子上時,和我同時進入公司,同時也是高中時代以
來的友人月島向我搭了話。
「要喝咖啡嗎?」
我接下了他遞過來的咖啡。
「明明都年尾了還這麼閒,這公司會不會倒啊。」
語畢他一笑。雖然長相並非特別帥氣,但健壯的體格和爽朗而親切的笑容讓他
在公司的女性間分數相當地高。他高中時代時是棒球部的隊長,那時候也算是
滿受歡迎的。
「不過,等年一過完應該是有得忙了。」
答完我小啜一口咖啡,查覺到和平常完全不同的香味。
「等一下,這不是課長的那個很貴的咖啡嗎?」
「啊,不小心搞錯了。」
月島擺明了是在裝傻,這怎麼可能和按一下按鈕就好的咖啡機泡出來的咖啡
搞錯。
「課長偶爾也該對屬下們給點小小的獎勵吧。」
「屬下們?」
我一望四周,課長剛好不在位子上,而辦公室內的同事們人手一杯剛泡好的咖
啡。室內不知何時充滿了高級咖啡的濃郁香味。
「要是出事我可不管。」
「不會啦。課長雖然裝得好像很懂,但他根本不知道差在哪。之前他拜託我泡
杯咖啡,我拿即溶的給他,他也完全沒發現。這我早就知道了。」
「想得真周到。」
我不禁苦笑了起來。
「哦,不錯嘛。」
「嗯?」
「剛才看妳笑了一下。妳笑起來果然很可愛。」
「不要突然講這種肉麻的話啦,嚇到我了。」
「什麼肉麻啊。看妳最近笑也不笑的,有點擔心。」
他斂起微笑,像是要探入我心中似地注視著我。
「……真的嗎?」
「對啊。感覺妳好像老愛鑽牛角尖。最近看妳一直嘆氣的,這陣子很累嗎?」
「嗯……」
「啊,其實我覺得不笑也很可愛啦。」
「我叫你不要講這種肉麻話啦。」
「沒有啦,只是身為同事的一個小提醒而已。」
月島一笑。我不知如何回應才好,只能保持沈默。
「月島,工作時間中請不要騷擾八坂小姐。」
坐在對面的山下一說,月島便不大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椅子上的我放鬆了不知何時僵硬起來的背。月島主動向我搭話閒聊,不知怎地讓
我莫名地緊張。
獨自一人嚐了口課長秘藏的藍山,柔和而不帶苦澀的口感就連不是特別喜歡咖啡
的我都覺得十分順口,我緩緩地吁出了胸中的一口氣。
工作結束,一買完生活必需品,我就馬上前往學校接あろえ回家。あろえ現在和
我兩個人一同生活。這妹妹要是放她一個人不知道會幹出什麼好事,所以學校放
學後,直到我前去迎接她為止,有一位擔任志工的學生幫我看照她。
一般來說我來到學校時,あろえ大概已經收拾好東西,就等我來接她回去。她對
於時間要求相當嚴格,無論太早還是太晚來都會讓她不開心。話雖如此,就算時
間剛剛好,她也不會特別開心,只會面無表情地挨過來,輕輕握住我的手。
這一天,那位一直以來照顧あろえ的學生簡單地向我報告あろえ這一天的狀況。
あろえ就和平常一樣,雖然問題是有,但也算不上什麼特別的事。接下來他繼續
向我報告她現在的學習狀況。她目前主要進行的是會話的訓練。
「最近這一陣子,她進步得很快喔。」
這位名叫深澤的學生滿臉喜色。
「前陣子,要是想要什麼東西,或是想要人家帶她去哪裡,她也只會抓別人的手
去摸溝通本,一直反覆說同樣的單字。最近她已經會嘗試先只靠語言來和對方溝
通了。她心中原本就有想說話的慾望才對,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於是變
成壓力累積在心裡。最近也比較少陷入恐慌了吧。您不覺得整體來說あろえ變得
比以前更穩重了嗎?」
他從去年開始當志工,和我們已經認識一年半了。
確實あろえ這一陣子真的有所成長。我和醫生都不得不承認,這份功勞大部分都
得歸功於他。他為了我們研讀了許多的資料,不斷地想出新的支援方法。雖然失
敗的次數不少,但我們也得到了更多的成果。
あろえ在會話方面的進步非常遲緩,為了彌補這點而引進溝通本的就是他。一開
始也有許多不安之處,但從結果來看只能說是正解中的正解。
「但是我一直搞不懂……就算是相當複雜的字彙她好像也能理解,但是簡單的東
西有時候卻搞不清楚。像是對自己的名字沒有反應之類的……啊,她應該是知道
是在叫她,但是她好像覺得自己的名字和「你」、「他」這些字眼沒有差別。有
時候想叫別人時會說自己的名字,不管教幾次都改不過來。不曉得是不是記的時
候搞錯了。如果留心一點去叫她,應該還是會有反應,所以現在這樣在生活上也
不會有太大的不便就是了。」
「啊,那是……」
他發現了嗎?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動著嘴巴。
「以前家裡有種蘆薈(音同あろえ),母親時常會對盆栽說話,會不會是那時候あ
ろえ把它和自己的名字搞錯了吧?」
「嗯……會這樣嗎?」
「那個,狗之類的動物不是也會類似這樣記錯自己名字嗎?」
「是嗎……」
「啊,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說不定和這個完全沒關係也不一定。」
看他認真地思考起來,我便如此隨口矇混過去。
「總之,我繼續調查看看。要是沒辦法清楚分辨自己的名字,那不是很寂寞的一
件事嗎。」
「塔夫比姆超厲害、塔夫比姆超強悍、塔夫比姆十萬馬力喔」
あろえ一邊走一邊哼著電視廣告的主題曲。哼起歌來代表她現在心情很好,我也
覺得稍稍安心。
受那五音不全的歌聲所吸引,路上的行人們露骨地盯著あろえ瞧。而我早已經習
慣像這樣承受他人的目光。雖然我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牽著她的手,我們走在回家的路上。あろえ走起路來有種特別的怪癖,像是芭蕾
舞者般,墊起腳尖搖搖晃晃地不大穩定。雖然有點招人注視,但其實沒有什麼大
礙,那滑稽的模樣在我眼中反倒還滿可愛的。
一邊向前踏出步伐,我一邊思考著深澤同學指出的症狀。
あろえ記不住自己的名字的理由,和我剛才矇混深澤同學的那番鬼話完全無關。
直到兩年前我和あろえ與母親生活在一起,母親相當厭惡あろえ,就算從醫生口
中得知あろえ罹患的是自閉症,她的想法也不曾有任何進步,也不曾打算讓あろ
え接受適當的教育。灌藥灌到あろえ嘔吐不已、說是遭狐狸附身帶あろえ去給祈
禱師亂棒毆打,活潑的あろえ一旦因此安靜個三兩天母親就開心起來,但那只是
因為あろえ被打得氣力全失。那時候我還想覺得,好像也沒什麼大礙,現在回想
起來總讓我心底一涼。あろえ就算腳扭傷了也能一臉沒事地傻笑,要把對痛覺如
此遲鈍的あろえ打到動彈不得,那到底是下了多重的手?
當然あろえ的病症未曾因為母親的行徑而改善,也無從改善,母親也隨之陷入了
絕望。將她全部的精力轉到了抱怨上頭,一心只想要讓周圍的人們瞭解她究竟正
背負著多麼沈重的不幸。
只要她一閒下來,就對著あろえ本人罵。就算旁人予以責難,母親便會主張這是
自己該有的權利:反正あろえ根本白癡到連人話都不懂、她因為あろえ所受的痛
苦之深之重也不下於あろえ。
那時候,あろえ對語言的理解能力應該還遠遠不及現在的程度,就算母親說什麼
,她看起來也只是一副什麼也沒聽見的模樣。這似乎更添增了母親的反感。當我
還在讀高中時,曾經聽見母親對著あろえ說:
「あろえ還真是麻煩的孩子呢。為什麼會生來就這麼殘廢啊。あろえ害得媽媽的
臉都丟光了。」
自母親的滿臉笑容中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我想あろえ她一定完全聽不懂吧。她
只是一如往地一臉漠然,對那些字眼毫無反應,母親搔她癢,她便發出愉快的笑
聲。「真的和白癡一樣。」母親苦笑著說。
在父親不常歸來的家中,あろえ白天幾乎都和母親一同度過,這段時間中那樣的
字眼到底在あろえ耳邊重複了幾次呢。總之,在母親充滿惡意的惡作劇之中,あ
ろえ這個詞所指的總像是某個不存在這裡的某人。我想,就是因為這樣,あろえ
就在無法把自己和自己的名字相連結的狀況下,逐漸長大了。
如果這份記憶還殘留在あろえ的腦中,我想,她就這樣永遠搞不懂自己的名字也
許還比較好一些。雖然這樣對熱心於思考原因的深澤同學不太好意思,再說,就
算知道了あろえ恐怕也不會因此受傷吧。
「你回來啦。」
「是我回來了。」
「是。」
あろえ一邊回答一邊把自己的鞋子慎重地放在一直以來固定的位置。好像又覺得
我的鞋子所放的位置不太合意似的,將它的位置調整了大概兩公分。
今天的晚餐偏向和風。主題菜色是黃金牛蒡。あろえ討厭嚼起來口感偏硬的食物
,要怎麼讓她乖乖將它吃下肚,對我來說是一個挑戰。
對坐在餐桌兩側,我一邊用餐一邊觀察她的狀況。黃金牛蒡盛在她喜歡的那個色
彩鮮豔的玻璃小盤中。あろえ雖然兩次三次將視線投入盤中,卻遲遲不伸出將手
中的叉子。
我從她的玻璃盤夾起牛蒡,自己吃給她看。由於自己的領域遭到入侵,あろえ直
直地盯著我瞧。
「牛蒡很好吃的喔。」
我對著她一笑,あろえ的視線便落向了小盤子中。
「吃看看。」
「不要。」
「啊。」
她剛才,沒翻溝通本就自己說了出來。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個字,我卻開心了起來。
「說得很好喔。」
不由得要繼續誇獎她時,我趕緊打住。仔細一想,她回答的內容可是任性地挑食不
是嗎?在這個階段可不能輕易誇獎她。回想起人家常指責說我太寵あろえ,我斂起
欣喜之情,反問她。
「為什麼不要呢?」
「為什麼不要呢。」
「不想吃牛蒡嗎?」
「不想吃牛蒡嗎。」
明明剛剛才誇過她一句,現在傳來的卻只是鸚鵡學舌。而且,あろえ似乎是怎麼也
不願意吃牛蒡。我失望地嘆了口氣。
最後,這次的挑戰中,她只吃了一點紅蘿蔔,直到用餐結束時,黃金牛蒡的部分連
動都沒動。
吃過晚餐,あろえ一向負責將待洗的碗盤連同我的一起運到流理台。就每天幫忙家
事的習慣來說,あろえ比一般精神上同年紀的孩子還要乖巧,但有個缺點是,有時
雖然我還沒吃完,她也會把我面前的碗盤收走。
當餐桌上一個碗盤都不剩,あろえ便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將雙手平貼在桌面。她在等
我泡餐後的咖啡。不曉得為什麼,這孩子不愛甜點或果汁,就是特別喜歡咖啡,而
且還是黑咖啡。
我擺上馬克杯的速度要是一慢,她便會皺起眉頭從溝通本中找出語句,不斷反覆同
樣的話直到我把咖啡送上桌。
「請給我咖啡。」
「請給我咖啡。」
因為她曉得我不會再泡第二杯,總是花上一段時間慢慢地品嚐。
「明明這麼愛喝咖啡,怎麼都不會長痘子呢。」
我注視著あろえ柔嫩的肌膚吐漏感想,想當然她也沒有任何反應。像是要裹住杯子
似地以雙手捧著馬克杯,一邊喝一邊擺出一副坐在考場內的考生似的凝重表情。
因為咖啡會讓她晚上有時睡不大著,我其實不大願意在夜裡讓她喝咖啡,但是看她
一副集中的模樣,我總覺得,能在她的生活之中帶來這麼一點喜悅的話,也無妨。
當她像這樣安靜下來品嚐咖啡時,我總會發現あろえ的臉蛋可愛得令人羨慕。而實
際上也有人覺得羨慕。但是就保護者的立場而言,對這孩子來說這長相也只會招來
更多無謂的危險而已,讓我無法真正為此而開心。
如果あろえ是個健全的孩子,她一定會很受歡迎吧。上的是普通的學校,也會和同
學年的男孩子交往或分手吧,而我們又會成為怎樣的一對姊妹呢。也許能一起去百
貨公司一邊挑著流行的服飾一邊聊些沒什麼意義的話題,也許能彼此傾訴煩惱也不
一定。
住在和其他人比起來通風差了一些的世界中,這孩子在想些什麼呢。雖然她現在已
經稍微懂得說話,但說出口的內容終究還是停留在想要什麼或不想要怎樣,這些單
純且具體的事。她從未開口傾訴深入內心的部分,目前想法與感受如何等等抽象的
事,あろえ不曾將它化為語言。誰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心情,她也不曾嘗試要讓其他
人來瞭解。あろえ難道不會感覺到孤獨嗎。
晚餐過後是洗澡時間。確認あろえ將微微冒著水氣的身體包進睡衣之後,輪到我了
。讓肩膀沒入水中,我一邊聽著あろえ的聲音,一邊將入浴精清爽的香氣吸入鼻腔
深處,再隨著嘆息一同送出體外。好像又唱起了歌來,一定是在看電視吧。
只有泡在浴缸裡的時間最能讓我放鬆。雖然鎮上也有溫泉,但比起有別人一起泡的
公共澡堂,還是在能讓我一個人放鬆身心的家中浴室比較讓我安心。而且,我泡澡
時喜歡幾乎會讓人感冒的半溫不熱,而外頭的澡堂水溫一向都熱得讓我連洗個澡也
得發揮忍耐力。
泡在幾近體溫的洗澡水中一但放鬆全身,身體就好像要從皮膚開始溶解似的。要是
能真的溶掉到底有多麼舒服呢。為了當我自己,麻煩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在公司被同事指出我欠缺笑容,這對我來說算是個不小的打擊。我之前一直自認為
,在外頭待人接物上我已經盡可能地表現出親和的態度。難道說我真的那麼明顯地
讓周遭感受到我的壓迫感?
如果真是這樣,那一定和前幾天母親打來的電話脫不了關係吧。
「妳還在顧著あろえ?」
一旦和母親有所對話,總是離不開這句。
和父親離婚之後,母親說再也不想住在這個家而回到了鄰鎮上的老家。之後,為了
能擺脫養育あろえ的負擔,甚至打算把這個家賣掉好籌錢把あろえ送進不知那邊的
設施。剛好這時候我從大學畢業開始了工作,我決定留在這個家接下照顧あろえ的
工作,母親才就此罷手。
「當然啊。我和媽可不一樣。」
我回答的口氣也總在不知不覺間擺出了應戰的態勢。
「那孩子有病啊。跟動物一樣,沒辦法和人一起生活下去的。」
母親無視於我的敵意,反倒在語氣中更添增了擔憂似的感情,這份故作親切的態度
讓我更是不快。
「這不是『有病』,這是一種障礙。而且現在也不會咬人咬到流血了。比起以前和
媽在一起的時候已經好上很多了。」
「那,治得好嗎?」
「あろえ那不是治得好治不好的問題……」
「那不就是一輩子治不好嗎?醫生不是也說過了。再怎麼努力也只是白花力氣。」
絕不是白費力氣──雖然我這麼想卻沒能馬上反駁,這讓我很是懊悔。而我嘴巴一
停,母親便洋洋得意地說了起來。
「妳作得已經很夠了。多關心一下自己的事情吧。妳還年輕,妳打算這樣繼續照顧
一輩子不會好的あろえ,直到變成老太婆啊?妳不想要這樣吧?沒必要和她糾纏不
清毀了自己的人生呀。妳也還算不上是獨立自主,真的算是很努力了。這也沒什麼
好丟臉的。錯的人是我。妳也不用覺得有什麼責任,反正那孩子也不會感謝妳,妳
死了她也不會為妳掉淚。她根本就什麼都不懂。」
「這些事都不重要。」
我的語氣無意間失去了力量,讓我很是厭惡。
「是媽不對,媽知道。媽求妳,妳要好好考慮自己的人生……」
母親話說到一半我便掛了電話。一語不發地注視著手機,突然間眼淚就掉了下來,
哽咽聲竄出喉嚨,怎麼也止不住。一邊哭我一邊在想我倒底為何哭泣。我討厭既衝
動又自我中心的母親,為了她所說的話而落淚,這我絕無法忍受。
我無處可去,就算有我也去不得。這裡就是我應當身處的地方了。而且如此選擇的
是我自己。生長在同樣的環境之中,比起妹妹我受到更多恩惠而長大成人,我有義
務要幫妹妹解決她自己一人做不來的事。我將自己的生命分給她一些,這是理所當
然的。我現在正做的事情一定沒有錯。這件事明明一點也沒錯啊。
對著自己如此叮嚀,突然覺得一陣目眩,我踏出了浴室。擦乾身體,穿衣,但不安
仍然支配著我的心,我無由來地覺得無助害怕。
「あろえ」
我對著正盯著電視的あろえ的側臉,出聲叫喚。她應該有聽見,卻沒有任何反應。
「あろえ」
兩次,三次,就算加重語氣,她還是動也不動。
「あろえ,看這邊。」
緩緩搖晃上半身,我的妹妹依舊頭也不回。
眼淚差點又要掉了下來。
三
「聖誕節有什麼打算嗎?」
下班時,月島叫住了我。車子的鑰匙圈套在他的右手指間旋轉著,發出輕微的鎖鍊
碰撞聲響。
「下週末就是聖誕節了。妳有什麼打算嗎?」
「在家裡和妹妹一起過吧。」
「妳去年也是這樣耶」
「是喔。你記得真清楚。」
「因為去年我約妳也被這個理由拒絕了啊。」
街燈的蒼白色澤之中,他露出了苦笑。牙齒看起來特別地白。
「無論如何,都一定得和妹妹一起度過嗎?」
「是啊」
「要是有騰出時間,要告訴我喔。」
「不好意思,應該是不太可能。」
「不管怎樣,我會先把時間空出來。對了,今天禮拜五了嘛。現在要不要去喝個一
杯?」
「抱歉,今天也不方便。不好意思,每次都這樣。」
「我知道。只是隨口問問而已。我這週末還是會盡量空出時間。」
「不用特別這樣啦。」
他一點也不介意我的回答,揮一揮手,就朝著停車場的方向緩步而去。不要找上我
這種人,去找別人不就好了,我這麼想著。每當聊起這些普通年輕人之間的話題,
我就越來越覺得他是和我完全不同世界的遙遠存在。
聖誕節啊。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注意到街上四處都裝起了霓虹燈和飾品,超市裡頭
也播放著鈴聲響叮噹。
平安夜時我應該會依照往例,與あろえ一同出席學校家長們所舉辦的聖誕晚會吧。
去年選了我們家當會場,大家一起花上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來準備。話說今年沒有人
找我去幫忙準備晚會。不過我還是會出席就是了。
「啊,這算是大家的好意吧。」
從深澤那接あろえ時,我不經意地一問,他便如此回答了。
「咦?好意…是什麼意思?」
「其他人大多都是家庭主婦的關係吧,因為八坂小姐不是有在工作嗎?準備工作就
不需要麻煩妳了,晚會當天出席就好。」
「但是這樣不太好意思。反而不知道擺什麼臉去參加晚會耶。」
「不用太在意吧。 啊對了,媽媽們有話要我傳達給妳。」
「有話?」
「說如果有什麼私事,平安夜當天幫妳照顧あろえ也沒問題喔。」
聽他說,今年主辦的媽媽們好像顧慮到我的狀況,想給我一個方便。大概是猜想我
這個年紀的女性在平安夜應該也會有什麼預定計畫吧。
「晚會之後我會照顧あろえ的」
聽你這樣說我也有點困擾──但這句話才說到一半,突然間,我想起了剛才月島邀
我的事。如果能順從對方的好意,平安夜我也不是真的沒有去處。這樣的話,我要
不要赴月島的約呢。
想到這邊,我發現月島的邀約其實讓我很開心。突然覺得很害臊。我實際上是“那
樣”想的嗎?
「有什麼預定計畫是嗎?」
「不,目前還沒有……」
「請放心。今年我也會出席晚會,人手一定夠。」
「但是……」
「啊,妳怎麼了嗎?臉好紅喔?」
「咦……」
我按住自己的臉頰。
「啊妳怎麼了嗎臉好紅喔」
剛才還在那邊凝視著窗外,あろえ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我的身旁,唐突地說。隨後
握住我的手。
我趁這個機會和深澤道別,趕緊逃開。
「該怎麼辦才好」
「該怎麼辦才好」
「聖誕節啊」
「聖誕節啊」
「我很少在煩這種事情,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說」
「該怎麼辦才好說」
放學歸途中,我停下腳步,讓あろえ面對我後問道:
「聖誕節時あろえ一個人也沒關係嗎?」
「是」
每當她像這樣馬上回答「是」,從來沒有真的瞭解對方在說什麼。
「我是知道妳根本不會寂寞啦」
我逕自說了下去,就當作是自言自語。
「塔夫比姆超厲害、塔夫比姆超強悍……」
我挪開視線,あろえ則面朝前方唱起了歌。
「到頭來還是我自己的問題啊。要決定自己的事情還真難。」
「塔夫比姆十萬馬力喔」
目睹這對姊妹一面漫步一面對著彼此自言自語,路上擦身而過的人們到底作何感
想呢。
四
星期天的午後。雖然外頭冷風呼嘯,但室內暖氣開的太強感覺就像春天一樣。假
日時的我身著T恤加上短褲一副懶散的模樣,將抱枕墊在胸口下方趴在地板上。
我正在調整あろえ的溝通本。
溝通本裡頭裝著許多付有插圖的字彙卡。自閉症由於在語言能力上有所障礙,但
在視覺上的認知能力較強。就算用嘴巴說不懂,以圖畫或文字的形式靠視覺讓她
理解會比較容易與她溝通。像這樣將文字化為可見的卡片放入檔案夾讓她隨身攜
帶,讓她隨時可以參考,以支援日常生活必須的語言能力,就是溝通本的意義。
還不習慣的時候,あろえ會將本子打開讓別人看並且手指圖卡來傳達自己的意圖
,但現在她已經能自己依照圖卡自己組合詞彙說出口。
溝通本用著用著總是會發現有些辭彙書中該收錄卻沒有,或者是某些收錄了卻派
不上用場的詞彙。每當發現這些問題,學校的老師或者深澤同學就會記錄下來並
告訴我。我就會參考他們的意見,為了讓あろえ更能無壓力地與人對話,調整溝
通本的內容。這不但是為了她,同時也是為了她週遭的人們,包含我。
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肌膚上相當溫暖。あろえ正用她最喜歡的閃閃發亮的金與銀色
的色紙製作環狀的紙圈,為了要在房間內作聖誕節的裝飾。
寧靜而平穩的午後時光,我手抓著圖卡,突然發現我不知不覺間注視著身旁的手
機。既然平安夜有了空,是不是早點聯絡月島比較好呢。就算是在這種山間的鄉
下城鎮、不、正因為在這種鄉下地方,人潮會聚集的地方馬上就會被預約塞滿。
要快點決定才行。再說這樣才禮貌。
啊,等等,我什麼時候決定要和月島一起出去了。而且,一起出去到底是要做些
什麼呢?
思考沒有目的亂轉,臉頰也無法控制地發熱了起來。真是糟糕。
手抓著圖卡,看向あろえ。
「我說あろえ小姐,有件事想問妳。」
「是」
あろえ馬上就回答。我逕自繼續說下去。
「我現在有點困擾。」
「是」
「我聖誕節說不定會出去喔」
「是」
「妳一個人也沒問題嗎?」
「是」
「對方是我很久以前就認識的人,但是兩個人一起出去還是第一次」
「是」
「妳沒在聽我說話對吧。」
「是」
「這個嘛......要喝咖啡嗎?」
「要喝咖啡。」
我話才一說,あろえ扔下剛才一直專心製作的色紙與膠水,馬上站了起來。面對她
未免太過現實的態度,我不禁為之苦笑。
給あろえ泡一杯咖啡,給自己一杯果汁,和她面對面坐在餐桌前。她完全不看桌上
盤子裡頭的餅乾,只是一心專注在咖啡杯。近來あろえ也比以前要更加穩重,聖誕
節當天也有深澤同學能看顧她。我不在場應該也沒關係吧。這樣說來問題只剩下我
到底要不要赴約了。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不,雖然我已經有答案了,但還是不免猶豫。
就去吧。下定這決心時已經是隔天禮拜一的事了。下班時我追上月島的腳步告訴他
時,他又驚又喜地對我微笑。我擔心餐廳的預約,但他卻說不必在意,只要期待平
安夜。
那天我買了新的大衣和靴子。
五
十二月二十四日。雪打從午後便一陣一陣地飄,傍晚深澤同學前來家中接走あろえ
後,雪終於綿綿不絕地下了起來。
他帶著女朋友一同前來,我和あろえ都曾見過她幾次,是個開朗的好女孩。她一見
到あろえ便開心地說好可愛、好可愛,あろえ馬上回以同樣的字彙。
距晚會還有一點時間,我便請兩人進來家中端出了茶水。深澤同學的戀人說是為了
あろえ,今天特別來幫あろえ挑選參加晚會時的衣服,便帶著あろえ一同走上了二
樓。
不久之後,兩人愉快的談話聲便從樓上傳來。
「她很懂得怎麼和あろえ交談呢。嚇我一跳。」
「她的直覺很好。話說回來,佈置得滿正式的耶。聖誕樹看起來也很漂亮。」
深澤同學環視房內為了聖誕節所做的裝飾。
あろえ完全迷上了勞作,這一星期內她自動自發地每天毫無限制地作著紙圈串,帶
著滿臉笑意全部捧到我面前,我也只能全部掛上。
「大概是變成習慣了吧。聖誕節過了以後一定還會想要作吧。」
深澤同學的眼睛因為笑意而瞇起。
「話說回來,今年是學生時代最後一次聖誕節了吧?不留下一點私人時間沒關係嗎
?」
「正因為是最後一次,才更要和學校的大家一起度過。」
深澤同學帶點寂寞地說。他已經決定好,等到明年春天大學畢業之後,要回到老家
去當國中老師。他是一個評價相當好的志工,一定也會成為一個好老師吧。
「雖然現在說還有點太早,真的辛苦你了。有你在所以あろえ才能學會這麼多事。」
「沒有,我其實也沒做什麼。是因為她本人和周遭大家努力的結果。我總覺得自己
還有待努力。」
深澤同學不大好意思似地搔著頭。
「如果被學校開除了,要記得回來喔。」
我說完,深澤同學有點困擾地笑了。
換裝結束後,あろえ從樓梯走了下來。深澤同學的戀人選衣服與搭配的品味比我要
好上太多了,雖然是平常的衣服卻看起來可愛許多。
あろえ們離開之後,家中突然靜了下來。仔細一想,每當在家裡あろえ也一定在身
邊。像這樣一人獨處到底是多久以來的事了?想不起來。
沖澡後清洗身體。仔細地洗。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這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保持清潔對於成年女性來說再理所當然不過了。理所當然嘛。內衣褲當然給它選了
最好的。一定要的。
接著就是化妝、整理髮型、重新選過要穿去的衣服,不知不覺間時間就快沒了。一
開始明明就預留了相當長的準備時間。事先約好了月島會開車來接我,我連忙決定
好外出服,穿上大衣做好準備。但一坐到椅子上,卻又不知怎地緊張起來覺得每一
秒都特別長。時鐘的滴答聲每一聲聽起來都比平常要慢個半拍。外頭一有車經過,
一想到可能是他就不由得站起身子。
最後終於搭上他的車。雖然身在熟悉的街道上,但到底經過哪裡我卻完全不記得,
直到車停在車站附近的一家小義式餐廳前,我才第一次理解到自己正前往何處。
我注視著月島的背影,一同走入店內,便聽見了沉靜而富有品味的音樂。才一到座
位上,香檳便送上了桌注入玻璃杯中。氣泡在細長的玻璃杯中從粉紅色的底部向水
面漫遊。我們持杯輕觸彼此杯緣,輕啜一口。
酒意想不到地順喉,看了一下標籤上寫著好像在哪聽過的品銘。會不會很貴啊?一
想到這就緊張了起來,之後完全食不知味。
主餐幾乎結束,開了第二瓶香檳,一面啜飲一面聊著高中時代的過去。當時月島每
天放學後在棒球隊練得滿身汗臭,我則是在美術社教室沾滿顏料味。
故意問月島那時和女生交往的往事,他便反問我那時比較要好的男生。總覺得是很
久以前的事了。盡是些自以為了解世界上一切的一切,事實上什麼也不懂的年少時
代的往事。
「妳那時候就給人一種沉穩的感覺,不過八坂妳好像一直以來都有種大人的感覺。」
「你是想說我老得很快吧」
「不是啦」
月島因微醞而泛紅的臉頰放鬆了表情。
都好一把年紀了,不過只是約會就興高采烈得連吃了什麼都搞不清楚,這樣的我怎麼
可能算的上成熟呢。難得月島請我這麼貴的一餐。
如果我看起來真的有成熟的感覺,那一定只是因為我擅長假裝成熟罷了。其實我拿一
直長不大又任性的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說著說著,
「今天妳好像比較多話一點。」
他語帶訝異,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言。
「我補個妝!」
無法忍受害臊我抓起手提包,連忙離席。對著鏡子一照,才發現我的臉比月島還要更
紅。一轉水龍頭用水冷卻雙手,深呼吸讓心情冷靜下來。上次喝酒已經是今年年初的
事了,已經過了幾乎要一年。像這樣飄飄然又快樂的心情,難道只是因為酒精的關係
嗎。
「還有蛋糕喔。」
回到座位,桌上擺著看起來相當美味的蛋糕。
「已經吃不下了。」
「也是。請人打包起來吧。」
月島叫住侍者,將蛋糕撤走。
「雪越下越大了。看這樣子明天應該會派出除雪車吧。」
與他一同將視線對向窗外,羽毛般的雪正緩緩飄落。如果需要鏟雪就得去買把新的鏟
子,原本那隻在去年被あろえ拿去當玩具,不知道扔到哪去了。今年要是不好好教她
,一定會再發生同樣的事吧.。
「妳妹妹......」
他突然輕聲說。
「咦?」
我轉回臉,月島正筆直地看著我。
「妳今天大概要幾點去接妳妹妹?」
志工的人會幫我照顧她到明天──話才要出口,我察覺到他認真的表情中的意義。如
果我說,我今天不用去接她,那到底代表了什麼意思,我也已經明白了。
發現我一臉僵硬,月島放緩表情,拿起了杯子。感覺到他正在給我思考的時間。我鬆
了一口氣。
但是,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只有這句話在腦袋裡轉來轉去,怎麼也釐不清狀況。
硬是裝出了笑容,我拿起了手機。感受得到心臟的鼓動越來越快,血液直往臉頰聚集
。太過緊張了。雖然也不是完全沒預想過,也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是到如今我到底
在動搖什麼呢。
打算爭取讓自己點頭的時間,我撥出了電話。
響了大概五聲後,深澤同學接起了電話。
「八坂小姐嗎?」
他的口氣異常地僵硬。
「是我。あろえ她還好吧?」
「沒有,什麼事也沒有。沒問題。請安心吧。」
好像不太對勁。
「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拜託告訴我。」
「真的啦。只是妳突然打電話來我嚇了一跳而已......」
怎麼想都不太對勁。確實他的語氣已經回復到和平常一樣,但卻仍然無法拂拭我心中
的感受。再說,快快樂樂的聖誕晚會,話筒的另一邊卻顯得太過冷清。他現在到底在
哪?
視線與月島對上。發現我不經意地擺出了一臉嚴肅表情,覺得很對不起他,只好別開
視線繼續對話。
「發生什麼事了對吧。而且你不想告訴我,意思就是並不是あろえ身上發生什麼事,
而是她作了什麼對吧?」
「請別誤會,真的不是這樣....」
「請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
我加重了語氣,他猶豫了一會,終於答道:
「對不起。我現在正在柿崎醫院。」
「醫院...。あろえ在哪裡?」
「和我在一起。」
聽到這裡我掛斷電話,與月島面對面。
「不好意思。」
「別在意。」
他搖頭,隨即站起身。
「妳妹那邊發生事情了吧。走吧,我也一起去。」
「謝謝,但是我一個人就好。一個人比較好。」
「我知道了。」
「今天真的很抱歉。你約我我真的很開心。」
「嗯。」
從他的微笑中讀出明顯的失望,胸口很是難受。全新的大衣和靴子帶給我不自在的
感覺。
搭著計程車前往醫院的途中,深澤同學又撥了通電話來。
「真的沒什麼事,請不要在意。」
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做得到。我告訴他我已經在前往醫院的路上。距離並沒有多遠,很
快就抵達了。
繞到唯一亮著燈光的急救用入口,馬上就看見深澤同學站在入口旁。他並沒有穿外套
,雙手插在長褲的口袋中,縮著肩膀,很冷似地呼著白色輕煙。我詢問他,他顫抖的
嘴唇回答了:
「因為在裡頭不能用手機。」
他是撘救護車來到這的。受傷的人是他的女朋友。在水泥階梯上摔傷了腰。據深澤同
學說,雖然沒有傷到骨骼,但一時之間似乎也站不起身。服用了止痛藥剛剛才睡著。
「因為樓梯上積雪所以滑倒了。」
一開始他只這樣告訴我,但我再三追問之後,果然原因是出在あろえ。當深澤同學的
女朋友走上樓梯時,あろえ突然從後頭拉住她讓她失去了平衡。結果她從階梯上摔了
下來。
「是我們太不小心了。我其實知道あろえ在叫人的時候會抓人的衣服和手腕。是我該
多注意一點的。」
以冒著白煙的紙杯溫暖雙手,他緩緩道來。
雖然這個動作小孩子也常常有,但あろえ的體格已經不是小孩了。身高恐怕和深澤的
戀人差不了多少,也許あろえ還更高一些也不一定。被體格近似的人從背後突然一扯
,就算再怎麼注意,一定也免不了跌倒吧。
我的背突然一冷。誰都能輕易地想像,如果哪裡出了點差錯,一定會導致更嚴重的後
果吧。
「真的非常對不起」
「啊不,不用這樣啦。該道歉的是我們,難得的平安夜變成這樣。」
「別這樣說」
「那時有我陪著啊。あろえ的舉動也很平常。明明只是普通的小動作我卻沒注意,也
許我真的不適合當志工吧。我今天要在這邊過夜。八坂小姐還是趕緊回去吧。讓あろ
え在規律的正常時間就寢比較好。」
他像是要為我打氣似地展露笑容,但卻不像平常那樣具有活力。他說完拿起杯子啜了
一口。
第一次目睹他失去自信而陷入低潮的模樣,感受到他無法掩飾的震驚。雖然我覺得我
應該對他說些什麼,但以我現在的身分我不知道我該說些什麼。
あろえ坐在醫院的長板凳上讀著繪本。年輕的護士坐在一旁看護著她。
「我是她姐姐。」
「妳是姐姐?這孩子剛才一直靜不下來,不過她好像很喜歡這本繪本,拿到書後就讀
得很專心。」
「這樣啊,不好意思麻煩您了。」
「她是自弊症吧。年紀這麼大的孩子在家的時候一直照顧著她一定很辛苦吧。要是遇
到陷入恐慌之類的狀況,有辦法處理嗎?」
「勉勉強強。我妹的臂力沒有那麼強。」
「聽說父母也不住在家裡?真是辛苦。」
「......」
「最好還是彼此好好談過一起照顧她比較好喔。這種狀況還是需要家庭內團結一致的
力量。不過有時候也沒有說說這麼簡單吧。真是辛苦。穿得這麼漂亮,妳今天原本今
天要去哪裡玩吧?」
感覺到護士小姐話語中的同情,我的心情變的更加悲慘。あろえ雖然就坐在一旁卻完
全沒發現自己正是話題的主角,就只是注視著繪本。就連她自己做了些什麼也都完完
全全無法理解吧。
「あろえ,別看了。」
あろえ抬起了臉。
「要回家了。別看了。」
「不要」
說完,視線再度落在繪本上。
「別看了。」
就算語氣強硬一些,あろえ還是不回答。
「沒聽到嗎?」
「沒聽到嗎」
「她好像真的很喜歡這本書。要不要在這裡多待一會?」
不知何時深澤同學站在身旁。我們姊妹倆居然讓身處這種狀況的他來操心,我覺得非
常不好意思。
「沒關係。好了,別看了。」
「不要」
再也無法忍受這個回答,我將繪本從あろえ膝上取走,並且抓住了為了搶回書本而伸
出的手。
「あろえ,我們回家吧。」
あろえ終於從我的口氣中察覺某些異狀,浮現了不安的表情。
「あろえ我們回家吧」
她喃喃地說著。我將自あろえ那奪來的繪本交給護士。
「八坂小姐...」
深澤同學一臉擔心地看著我們。
「今天真的很抱歉。」
あろえ仍然一臉依戀看著繪本,我在低下頭對他道歉的同時,用力拉住了あろえ的手。
六
我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則無力地趴在餐桌上頭。雖然心情煩躁,但更強烈的是疲倦感
,身體沉重得像是被鎖鍊纏繞一樣。
あろえ遵循較晚回家時的習慣要求入浴,放好洗澡水後她就自己走進了浴室。雖然我
還得打一通電話給月島道歉,但滿心的罪惡感讓我根本辦不到。
被雪沾濕的大衣褪下後直接扔在桌上擠成了一團。就這樣放著不管一定會發皺,但我
就是提不起勁去將它好好掛起來。漂亮的服飾映在眼中都顯得令人厭惡極了,可以的
話我真想現在就把它燒成灰。痛恨起剛才滿心歡喜的自己。我是為什麼誤以為我可以
脫離我自己的日常生活呢。
事到如今,眼眶還不由自主地發熱,更令人覺得悲哀。
哎呀,人就是不該去作不習慣的事。對自己譏諷一笑,隨後我想起了自己在醫院的舉
止。毫無遮掩地展現出自己的情緒,丟臉到家了。明天一定要再去醫院一趟,向他們
正式道歉。是我們害人家受傷了。也得準備一些探病的禮品吧。我得振作起來。
あろえ洗完了澡走出了穿衣間。她忘了穿衣服,一絲不掛。白皙的肌膚被熱水染上了
一層薄薄的粉紅。身體沒擦乾,全身溼答答的她一面揮灑著水珠踮著腳尖走向我。沒
有沖乾淨,一團一團的泡沫殘留在頭髮和乳房上。然而東忘西忘的她卻記得要將重要
的溝通本掛在脖子上。
一如往常似地坐到椅子上。接著,一頁一頁翻開溝通本,一如往常皺起了眉頭擺出一
副深思中的表情。
「請給我咖啡。」
あろえ說。
「請給我咖啡。」
「請給我咖啡。」
「請給我咖啡。」
「請給我咖啡。」
我悶聲不應,她便不斷覆訟。也不是生氣,也不是在催促,就只是平淡地重覆這句話。
雖然她並沒有能力操作語調來改變話語給人的印象,但像這樣執拗第一次又一次重複
,我也能或多或少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像這樣繼續放著不管,あろえ等等就會喀答喀
答地搖晃椅子開始抗議吧。我不給她咖啡,她覺得很不開心。不過現在我不開心的程
度也不下於她。偶爾也該輪到あろえ順著我的脾氣吧?
但是,她的語氣就機器人般毫無感情,她的內在真的有我們所說的“心”嗎?我不禁
感到不安。雖然我覺得是有,但就算有,和我的心所能共享的部分肯定極端地少吧。
我們沒辦法了解彼此的心情。
她的心無法和任何人互相理解。那麼她的心究竟是為何而生的?沒辦法傳達給他人的
感情不是只會帶來痛苦嗎?為什麼あろえ能夠忍受呢?我實在無法想像。
她的心和我的心未免太缺乏共鳴。和あろえ彼此相望,總是讓我萌生出某種與黑暗互
相凝視似的孤獨心情。
「請給我咖啡。」
あろえ注視著溝通本的眼神開始不太對勁了。差不多要到真正動怒的程度了。要鬧的
話就鬧吧。當我這麼想,
「哈啾」
她打了個噴嚏。
「請給我咖啡。」
她還是一臉認真地覆訟。再這樣光著身子站在廚房裡肯定會感冒吧。我投降了。敗給
她的任性,我無奈地站起了身。
為她泡了杯咖啡,然後找來了浴巾和衣物。
我擦乾她的身體,啜飲著咖啡的她擺著一副看不出究竟是覺得好喝還是難喝的表情。
我觸著她的肌膚。雖然表面因為房間裡的空氣而冰涼,但柔和的溫度仍然從內部傳出
。
這孩子真的活著──腦袋裡浮現了這理所當然到有點蠢的感想。這孩子雖然一個人根
本活不下去、一定要有其他人隨侍身旁,卻一點也不懂得如何讓自己遠離孤獨。她根
本無法理解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就連最鄰近的我和她同樣都是個人這件事都不懂。沒
有任何能保護自己的能力,就只靠著這一具與生俱來的、有著柔軟皮膚的身軀而活著
。我不曉得她究竟有沒有心這種東西,但她確確實實活著。
「謝謝招待。」
あろえ笑得很滿足。
幫喝完咖啡的あろえ穿好衣服,送她上床,接著才輪到我入浴,準備就寢。剛泡過熱
水的溫熱肌膚舒適地包在冰涼的被團中,手腳的前端轉眼間就被睡魔融化。
在意識被黑暗吞噬之前,
「明天開始,再和あろえ兩個人一起努力走下去吧。」
我輕聲自言自語。
「其他事情我全都不要了。」
只要人還活著,不管發生甚麼事都不能停下腳步、不能垂頭喪氣。人生一定就是這樣
吧。敗給那些只要忍耐一下就能撐過去的事,未免也太難看了。
我反覆叮嚀自己。
但是,要是月島又約我出去,我想我恐怕還是會跟去吧。這樣應該不算太過份吧。
隨後,我緩緩陷入睡意。
──不久之後,地震就發生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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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主角的女性在遊戲開始後20分鐘內就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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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moritsune:原作劇情已經不太記得了...應該找機會重溫一下 11/23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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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Kotonomiya:瀨戶口必推 11/24 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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