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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Re: 問村上作品"開往中國的慢船"
時間: Sun Mar 8 02:05:29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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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Re: 問村上作品"開往中國的慢船"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 (Sat Mar 7 00:14:45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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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因為是在一個港都唸的,因此我周圍有相當多的中國人。說是中國人,
其實跟我們並沒有什麼特別不同。而且他們也沒有什麼共同的明顯特徵。他們每
一個人之間可以說千差萬別,關於這一點,我們和他們都完全一樣。我常常想,
每個人的個體性真奇妙,是超越一切類別和一般理論的。
我們班上也有幾個中國人。有成績好的,也有成績差的;有活潑外向的,也
有沈默內向的。有住豪華住宅的,也有住採光不良、六疊榻榻米、一房一廚的公
寓的。什麼樣的都有。可是我並沒有和他們之中的誰特別親近。大體說來,我的
個性並不屬於碰到誰就跟誰親近的那一型。不管對方是日本人、中國人、或什麼
人,都一樣。
我跟他們之中的一個,大約在十年後偶然遇見了,不過這件事我稍後再提比
較好。
舞臺移到東京。
從順序上來說——也就是除了不太親近,沒談過多少話的中國同班同學之外
——對我來說,第二個遇到的中國人,應該是大學二年級春天,在打工的地方認
識的一個不太說話的大學女生。她跟我一樣十九歲,個子小小的,仔細想來也不
能說是不漂亮。我跟她在一起工作了三星期。
她工作得非常熱心。我也跟她感染而熱心地工作,不過我從旁邊看著她工作
的樣子,覺得我的熱心和她的熱心,本質上好像完全不同。也就是說,我的熱心
是「如果一定要做點什麼的話,熱心本身就是價值。」這種意思的熱心。而相對
的,她的熱心是比較接近人性存在根本的那種東西。雖然我無法恰當地說明,不
過她的熱心裡,似乎有一種她周圍的一切日常性、全都靠那熱心勉強支持著似的
奇妙迫切感。因此大部份人都跟她的工作步調無法配合,中途都會生氣起來,到
最後能夠不吵架而一直跟她一起作業的,只有我一個。
雖然這麼說,我並沒有特別跟她親近。我跟她第一次像樣地交談,是在開始
一起工作後一星期左右。她那天下午,大概有三十分鐘,陷入一種恐慌狀態。這
是她第一次這樣。一開始只是一點點錯誤,這在她腦子裡漸漸擴大,終於變成無
法挽回的巨大混亂。在那之間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她那樣子
,使我想起夜晚的海上慢慢下沈的船。
我把一切作業停止,扶她坐在椅子上,把她握得緊緊的手指一根一根扳開,
拿熱咖啡給她喝。然後跟她說明沒什麼不得了的。不是根本上的錯,就算錯的地
方重頭再來一遍,也不會讓工作延遲多少。喝了咖啡之後,她好像稍微鎮定下來
了。
「對不起。」她說。
「沒關係。」我說。
然後我們閒聊了一下。她說她是中國人。
我們的工作場所,是一家小出版社陰暗而狹窄的倉庫。工作簡單而無聊。我
接到傳票,按照指示抱著幾本書送到倉庫入口。她把書用繩子綁起來,查對一下
底帳。其實只不過如此而已。再加上倉庫裡沒有任何暖氣設備,為了不被凍死,
我們雖不願意也不得不拼命忙著工作。
中午休息時間一到,我就到外面吃一頓溫暖的午餐,在休息結束前的一小時
裡,一面讓身體暖和暖和,兩個人一面呆呆地看報紙、雜誌。偶而高興時也聊聊
。她父親在橫濱經營一點進口生意,大部份的貨,是從香港來的拍賣用便宜布料
。雖然說是中國人,但她卻生在日本,沒去過大陸、香港或臺灣。她唸的小學,
是日本小學,不是中國人的小學。她在一家女子大學唸書,將來想當翻譯。現在
和哥哥一起住在駒馰仆公寓。或者借她的表現方式,是滾進她哥哥家。因為她跟
她父親脾氣不合。我對她知道的,大概就是這些。
那年三月的兩個星期,隨著偶而夾帶著雪花的冷雨而過去了。打工最後一天
的傍晚,在管理課領到薪水以後,我邀她去新宿一家以前我去過幾次的狄斯可舞
廳。
她歪著頭想了五秒鐘,然後說她很高興去。「不過我沒跳過舞噢。」
「那簡單。」我說。
我們先到餐廳喝啤酒、吃脆餅,慢慢用過餐,才去跳了兩個鐘頭的舞。舞廳
裡充滿了舒服的溫暖氣氛,空氣中飄著汗的味道,和有人燒香的氣味。流汗了就
坐下來喝啤酒,汗不流了就再跳。偶而有閃光燈閃亮,在閃光燈中的她,就像舊
照片簿裡的相片一樣漂亮。
跳了幾曲以後,我們走出舞廳。三月夜晚的風雖然還冷冷的,可是仍然能感
覺得出春天的預感。因為身體還熱熱的,所以我們把大衣抱在手上,漫無目標地
在街上走。到遊樂中心看看、去喝喝咖啡,然後又走著。春假還剩一半,而且最
主要的是我們十九歲。如果興致一來,我們甚至可能走到多摩川邊。
時鐘指著十點二十分時,她說差不多該回去了。「我十一點前必須回去。」
「好嚴格噢。」
「對,我哥哥滿嚕嗦的。」
「別忘了鞋子噢。」
「鞋子?」她走了五、六步以後,才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啊,你說灰姑娘啊,沒問題,不會忘記。」
我們走上新宿車站的樓梯。並排在長椅上坐下。
「再邀妳可以嗎?」
「嗯。」她咬著嘴唇點了幾下頭。
「一點都沒關係。」
我問了她的電話號碼,用原子筆記在狄斯可舞廳的紙火柴背面。電車來了我
送她上車,說一聲再見。今天很高興,謝謝!再見。門關上了,電車發動以後我
點起一根煙,目送著綠色的電車消失在月臺盡頭。
我靠著柱子,就那樣把煙抽到最後。而再一面抽著煙,不知道為什麼,發現
心情奇妙地浮動。我用鞋跟把煙踩熄。然後又點起一根新的煙。各種街上的聲音
,在昏暗中滲透著。我閉上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氣,慢慢搖搖頭。這樣還是無法
讓心情平靜。
應該沒有什麼不妥的事,就算不是做得很漂亮,不過以第一次的約會來說,
我自認為做得相當好,至少程序上是規規矩矩的。
可是我腦子裡,還是有什麼東西卡住。有什麼非常小的東西,就是確實有某
個地方不對勁。我知道有什麼不對勁。
那不知道是什麼,等我想到時已經花了十五分鐘。我花了十五分鐘,才好不
容易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大錯特錯的事。傻瓜!毫無意義的錯誤。可是正因為沒有
意義,才使那錯誤更可笑。也就是說我送她坐上反方向的山手線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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