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HSNU_854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我的未婚妻今年一歲,名叫 Jenny。 Jenny 是我高中同學的女兒。我的高中同學,也是我的好友。 他三十三歲那年結婚,我是司儀。 他三十五歲生女兒,我變成他的女婿。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 畢竟,你叫「同學」叫了一輩子,怎麼可能有一天改口叫「爸爸」? 我想,這世界上大概不會有任何人,跟老婆回憶年輕往事時,會說: 「親愛的,你老爸和我,當年考試時一起作弊,考完後一起跟女校聯誼……」 我也知道這不合倫常。 Jenny 出生時,我三十五歲。等到她二十歲成年,我五十五歲。 這年頭若有五十五歲的老頭泡二十歲的辣妹,不被網友和媒體修理才怪! 所以我們若真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大概也要等到很老很老, 好比說,我九十五歲,她六十歲。 如果我保養得好,合照勉強可以上報。 這段黃昏之戀也許會得到社會的祝福,報紙標題是「金池塘」或「長青樹」, 而不是「癩蛤蟆」或「死老豬」。但這並不是我和她爸媽當初的想法。 一年前 Jenny 出生時,我和她爸媽密謀著這樁婚事。 他們的想法是:現在社會上騙子這麼多, 找一個信得過、有經濟基礎的男人來照顧女兒應該不錯。 而我的想法是:如果我未來二十年還沒結婚, 也許可以把對愛情的渴望,昇華成對乾女兒的提拔。 當時我們並沒有詢問 Jenny 自己的意見。 但她號啕大哭的表情,大概不能詮釋成默許。 二十年後的她不需要照顧,二十年後的她,需要那個時代的金城武。 但我仍然感激好友,為我的婚事費心到這種地步。 友情到了極點,竟然可以昇華成親情! 人生像購物中心,客人來來去去。很少人真的會消費,沒有人晚上會住在那裡。 所以在每個階段,比如說高中、大學、當兵、做事, 只要能夠留下一兩個好友,就是福氣。 我不知道臨終的人,除了家人之外,還會想起幾個朋友。 我猜若能數到十個,應該就算功德圓滿。 我和那十個好友不常連絡。大學四年,匆匆見過幾面。 當完兵出國念書,彼此生死未卜。直到三十幾歲再回到台灣,才重新認識。 我們一開始是打籃球。 每個禮拜天早上,平常沒時間運動的我們圍在一起打半場。 摸球的時間,是休息的二分之一。投籃的次數,是得分的好幾倍。 經過這麼多年,大家的職業、薪水、婚姻狀況、政治信仰都不同了。 但球是圓的,圓的球沒有立場。 他的政黨連莊,他的女友比較漂亮,他的薪水比較高,他的車比較小。 我們比了一輩子,終於在競爭激烈的球場上休兵。 因為我們看到:當年功課好的,現在未必成功。現在工作好的,未必真的快樂。 有人活著,有人過世。比較,只是讓我們更渺小。 大家也一起追女朋友。我們都拿得出名片,名片上小有頭銜。 都會穿衣服,並且熟悉陽明山的路。我們把打籃球的默契,帶進 Plush。 雖然不夠瀟灑,卻都舌燦蓮花。 我們有一個驚人的發現:兩三個人一起約兩三個女生,是最好的約會方式! 要攻破女生的心防,不需要展露性感,只要會帶團康。 在車裡,大家你來我往,逗得女生吃吃亂笑。 我們從來不會搶同一名美女, 每次都是男有分,女有歸,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既然一起追求,糗態也就一起承受。 我曾看到好友,在街上和女友大打出手。他們曾看過我,在馬桶旁借酒澆愁。 我們都見色忘友,熱戀時幾個月不回留言。 失戀就半夜來訪,在好友面前抽生平第一根香菸。 男生和男生之間,很難聊心事。看到對方哭,我們只能尷尬地咬手指。 我和女友分手那晚,坐在對面的好友聽我講一堆對旁人毫無意義的細節, 聽著聽著竟然睡著了。 他說和女友吵架的情節,我一邊同情地點頭,一邊用舌尖清理牙縫。 但這不影響我們的友情。 半夜三點,淡水河邊。朋友有難,我們為他加班。 我們也許不是溫柔的聽眾,但都可以當堅固的垃圾桶。 好友紛紛結婚後,我成了扶不起的阿斗。 他們幫我介紹了很多好女孩,我都沒有交代。 他們怕我孤單,星期六晚上找我吃飯。 我怕他們要帶小孩,吃完後迅速離開。 我們已經不是二十歲,沒辦法再徹夜狂歡。 我們的友誼,必須以另一種形式繼續。 在新的形式中,還是有分享。只是隨著年齡增長,分享的東西不一樣。 好友的姊姊生病,半夜裡我買豆漿和蛋餅去國泰醫院。 急診室不能吃東西,我們站在仁愛路上,沒有筷子盤子,蛋餅直接在塑膠袋裡吃。 好友的父親和我的父親先後生病,癌症成了我們最常聊的話題。 他的爸爸過世,我走到醫院暫設的靈堂。 他一個人繞著圈圈掃地,我蹲下來幫他清理香爐。 好友不認識我爸,下班後仍打著領帶到醫院來,捲起袖子幫忙拍痰。 我們先後失去父親,他告訴我辦喪事的注意事項。 出殯那天,他只是輕拍我的肩膀。 我們見面的地方,從 Plush,到殯儀館。 他幫我拿的東西,從雞尾酒,到骨灰罈。 我們還是聊天,只是聊的東西不同了。 高中時,我們聊哪一家補習班好。大學時,我們聊哪一家美國研究所好。 回國後,我們聊哪一個女人好。現在,我們聊哪一家銀行的房貸好。 過幾年,我們會聊哪一家的健康檢查好。最後,我們會聊白沙灣還是金寶山好。 那一天遲早要來,我只希望在那天來之前,能夠珍惜我的朋友。 但想歸想,總是做不到。 我出了新書,想要送好友一本。事情一多,也就忘了。 好友星期天去書店,夫妻倆找了半天,都找不到我的書。 沒想到最後是他的女兒、我未來的太太,Jenny,先看見。 她才一歲,根本看不懂字。 卻因為個子小,於是在比較低的架子上看到我的書。 她當然看不懂書上的字,只看到書封面上我的照片, 竟然就用手去指,並且含含糊糊地叫出:「叔叔……叔叔……」 那一刻,我知道我和 Jenny 心有靈犀,適合當情侶。 但我也知道我在她心中,永遠是叔叔。 那個在她出生那天去看過她、像抱豆腐一樣抱過她、在她跌破頭之後去陪過她, 最後卻因為受不了她一直哭鬧而落跑的叔叔。 我的蛋白質女孩,在逐漸長大。 我和好友們,在逐漸變老。昨日我們才高中,今日突然都變成「叔叔」。 辣妹泡不到了,搶籃板球跳不高了,晚上睡不好了,上班時很少笑了。 對於未來,似乎比高中畢業時更不確定。 唯一確定的,是每個人都有更多的癌細胞。 親愛的朋友,好久不見了,你們好嗎?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22.179.253
pipe:推一個...寫的好!!! 61.31.32.3 07/27
zzzzzza:寫的還真有感覺ㄟ...男人的情誼就是如此 140.112.215.147 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