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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章為轉貼文章 請大家幫忙集氣 文章轉貼於http://tw.myblog.yahoo.com/libokuei/ ───────────────────────────────────────     張北杯的七七聖戰——從瘋狂的阻擊戰到漫長的圍城之役 ◎張萬康 2010.7.10   六月二十五日子夜到七月二日間,張北杯/張爸(家父)含冤忍痛頂住了「敵人」連 番的凌厲攻勢,尤其在二十五日至二十七日形同孤軍奮戰(很抱歉我又提那件事了,住院 住假的,醫生護士完全不理會他鬼哭神號的喊痛)。張爸就像一九三三年西北軍的『長城 抗戰』和同年的「察哈爾同盟軍」對日抗戰(也是西北軍的老班底發起的),他們在前線 跟日軍廝殺,但國民黨中央不但見死不救下令他們停戰,甚至派中央軍與日軍夾擊西北軍 (是的,西北軍不屬蔣介石的嫡系,他們被稱作『雜牌部隊』,甚至可說是軍閥部隊)。 是的,張爸等不到援軍,魔鬼敵軍埋伏在張爸腹腔內不斷凌遲張爸使他大量內腔出血,張 爸不斷大喊:「痛啊、痛啊、活不了了!」身為他的傳令兵,我束手無策,護士給我臉色 ,用言詞嗆我「不要一直來找我們」,醫師則說爸的痛「正常」(認為老人開刀後容易叫 痛)、「你們多住一天我就多花一天的錢」(健保制度扭曲人性?),使我感到自己活到 四十歲竟如此無能,這是我第一次想槍殺家父然後自殺,然而我很弱,我跟黑道不熟,我 沒槍。當時我忘記對我頗鼓勵的侯導跟黑道應該熟識,否則我會趕快打給侯導(冷死了) 。從二十五日到二十七日我給爸喊昏了,朋友們你見過地獄的景象嗎?當時病房隔壁的隔 壁一個阿婆數度跑到走廊,看我經過時問我:「你怎麼不叫護士…」隔壁病房一位病友家 屬(大我一歲)則跑來和我研究怎麼『橋』爸的姿勢可以使爸安靜入眠,我們竟還成功了 快一小時,可惜我沒問他尊姓大名,此恩難報。此外與爸同房間的一個五十八年次來動鼻 息肉手術的大叔,原本跟我掛保證「我不怕吵,我很容易睡」,也被爸驚嚇到換房。   二十七日下午出院,當晚我無法睡自己房間,因為離爸的房間太近,那呻吟聲我無法 入睡,然而我又累到虛脫。我到院子的工作間躺地上睡,但仍聽見爸淒厲的呻吟聲,這是 我第二次想帶爸一起自殺。這次我的想法比較不是幻想了,我想開車帶他墜海,我知道這 個技術上我容易做。二十八日上午快九點,我去藥局買醫護用品,但門還沒開,只好騎回 家,這時我們請的看護崔姐正站在門口納悶按電鈴半天沒人來應門。菩薩來了,她真的是 我們的活菩薩,此後同我們共患難六天半。對了朋友們,你笑問,張萬康就是愛搞笑,自 殺個鬼,又在誇大了唄,而且你平時超凶悍的,且都在開導各路朋友們智慧與勇氣。去! 不靈了,萬康當機了。徹底當掉。那幾天是萬康生平最接近自殺的一次,萬康可以跟大家 報告萬康的體驗:一個人想自殺時的狀態是難以用文字轉述的(這句出來就表示是失敗的 作家沒錯)。他當下是噩暈暈的,他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確定的是 有一股力量在拉著他進行一種『脫離』動作。既然說了就說到底,見笑了,這也是萬康多 年來第一次哭泣。當萬康守著父親N個小時後,母親來了,我方告訴他爸的危厄狀態(母 親在家時萬康不敢給她知道),然後暫且將爸交給媽,自己跑去病房的小花園慟泣一場。 絕望與無助,俺在盛大的陽光下飲泣良久,朋友們,你未曾去過地獄,而我竟到此一遊。 即便那不是我的父親,我也無法忍受我的視聽神經遭到這樣的擠迫和割裂。後來姊也來到 ,我回家一兩個小時緩衝,約快傍晚六點又將從家裡前往醫院時,發現爸在四月三十日借 我戴在我手腕上的手錶突然停了。那是因為我主持駱以軍講座,平時沒戴手錶,那晚需要 控制時間所以從爸手腕上取下轉到我手上的一個雜牌手錶。  二十八日看護來的那個下午,我去繁華的中山捷運站附近幫爸把耳機修理好,順赴保 安宮拜拜。這是第一次去保安宮,只見保生大帝,頂上的匾額寫著「道濟群生」,心頭一 跳,爸的名字有「濟」字,而我的本名(身份證上用的這個姓名)則有一「群」字。我不 敢說這表示爸將是生是死,只能說註定我要來這裡?或許無論死生,這說明著神明都會保 佑爸,給爸一個好度。也或許我又發傻亂想了。但弱者就是需要相信某種美好。(而強者 難道就不需要?)   二十九日上午九點左右,崔姐看出端倪,爸是胃出血,急叫救護車,二進宮,爸再度 送到同一醫院。有些詳情我就略過了,詳見《張爸『六月雪』之役》。當時抬進救護車時 天空忽然落雨,萬康在倥傯間竟還想起侯導電影《童年往事》男主角一家送病母上三輪車 一段。畫面中三輪車的雨布皮兒整個溼透了,那是我忘不了的畫面。當日從急診室轉加護 病房,其間在急診室我發現學生送我的一塊玉,平時我將之別在包包上,此玉竟遭折斷, 尾部下落不明。聽人講這不見得是表示不祥。在此前後我暫到急診室外的7-11買茶葉蛋給 我、媽、看護,撞見本月份一位幫我看過腸胃的張醫師,我對他認識其實不深,但直覺上 、相處上認為他是個好醫師,衝上去揮手,他笑著立刻就認出我,我表示爸準備送加護了 ,他有點意外,我請他接爸這床。他表示,如果胃出血,我接。我心想爸死也要死在好人 手裡,這時手機響起,看護找我,我拋下張醫師回奔急診室。就在我回去不多久,還來不 及講我要張醫師接我爸,一個被分配到的醫師已然下樓來看爸病情。是的,我晚了一步, 看護也跟我無奈表示事到如今那就算了。這位被分配到的醫師看起來也蠻不錯,但我已認 定張醫師,終於鼓起勇氣告訴護士和醫師,我想選張。他們同意了,之後又加入另一名林 醫師幫爸主治胸腔,只因很不幸爸還感染肺炎。   七月一日「拂曉攻擊」,清晨張爸進行怵目驚心的插管。七月二日中午我們入ICU 探爸,爸方暫時脫離險境。這就是六月二十五到七月二日的發生經過,「敵人」瘋狂摧殘 爸,槍林彈雨,瘋狂對爸進行搶攻,而爸風雨飄搖,竟神奇的頂住,這是爸演出的瘋狂阻 擊戰,爸靠自己最後殘餘的一點力量進行頑抗(注意,他哀鳴「活不了」但從未說「不想 活」),這就像西北軍在台兒莊摧枯拉朽頂住了日軍的凌厲攻勢,當時敵我雙方在莊寨內 幾進幾出,直到莊寨近乎全被攻陷,西北軍只縮在寨內西南角一小塊,眼看覆滅,據說師 長池峰城急電必須撤退渡過運河以脫險,他的上級孫連仲(一九九○年於木柵過世,享壽 九十七歲)打了回票,給我戰死。池峰城終於頂住了,援軍來了,從寨外夾殺日軍,池師 聯袂發起反攻,使日軍反陷入口袋,大挫日軍。為何說是「據說」,因為後來老記者龔選 舞曾訪問孫將軍是否曾有否決池的撤退請願一事,孫一笑帶過,未做正面答覆。或許這正 是老一輩為人處世的精彩高妙處。此外,要舉解放戰爭為例亦可,張爸就像解放軍的『塔 山阻擊戰』那樣,硬是頂住國民黨部隊「獨立第九十五師(綽號趙子龍師)」的腥狂進攻 ,雙方殺成一片血海屍山。說到底,張萬康多年來除了是業餘戲曲家,還是個兼職戰史家 ,爸爸重病中還不忘炫耀這些,咍。   當爸在ICU就這樣「駐紮」下來,七月七日那天我告訴他這天是『七七抗戰』,要 跟敵人長期抗戰,時間換取空間,要能周旋,要有信心。插管頭幾天稍有起色時則是以他 嫻熟的麻將和撞球賽為例來告知他,一張牌一張牌打,一個球一個球打,不會每一次進張 都漂亮,但大方向上有進步,必須慢,放輕鬆,有信心,這個牌不必打到海底撈就應該能 胡,目前每天進步一點點。然而,時間上告訴我,七月一日插管一路下來,爸只有起色兩 三天,後來的康復進度就打住了,不進亦不退,僵著。肺炎那麼難好,外加腸胃科方面的 檢查和診斷對爸很不利,爸面對的兩個敵人是兩支殘酷大軍。萬康心事重重,看父親精神 之好,身體卻壞毀著,難受。病魔正對父親進行會師、圍城。自古以來戰爭最恐怖的就是 屠城和圍城。爸在七月二日以前歷經慘烈的防守戰、與屠城之殘暴血腥,然而自此之後面 臨的是慢性的折磨——圍城。七月十日以前我很低潮。   然而也就在七月十日中午探視後,萬康調整出新的面對方式。那天老同學畫家李安振 不請自來,現身ICU。探視過爸後,這位去年和前年各動一次癌症大手術的老資格勇士 ,在醫院門口道別前告訴我,以他的觀察(截至目前他共三度ICU來探,加上端午節爸 骨折住院前的來家探望則共四次),爸精神良好,每次都期待身為子女的我們來到,每次 都享受到姊和我給他的溫暖;也就是說,他在一天,我們就給他溫暖一天,其它先不用想 。寫到這裡我先點播張學友的粵語歌〈每天愛你多一些〉。 http://www.youtube.com/watch?v=7Bo1Gk28G4Q ←就這首
  於是我悟出了,對,就是這樣。爸在,我們就相信奇蹟,爸如衰弱下去了,我們就順 著替爸做選擇。   既然要相信奇蹟,那就要積極、樂觀起來。打仗要有打仗的樣子,別忘了萬康是戰史 家。   同一天下午的返家後,台灣中生代最優秀的作家駱以軍搭計程車來到我家門口,跟我 聊到他父親兩度插管的事情。第一次是在大陸小腦中風,大陸醫院插的,後搭救難專機返 台,進台灣某醫院又插一次。他說起這第二次,父親掙扎著,而他用力把父親按下去時, 雖事隔多年他仍些微哽咽一下。接著講起他父親被某醫院趕出、一時急著託人找到床位終 還是被趕出、轉進療養院、又接回家由他母親照料的坎坷過程。以及他父親幾年來的昏迷 狀態(有時忽然像聽懂他們說的話或自己發言胡講)。以及他媽媽莽撞責備前來為父親弔 喪的過去一群學生在老師臥病幾年來全部不來看一次(他說我媽真是的,我說你媽很屌哇 )。以及,他談到護士工作辛苦賺得少,難免有些護士作風很粗硬(要我寬容以待的意思 )。   母親對安振的評語是:只有生病的人才懂生病的人。   母親對以軍的評語是:他跟你沒那麼大的交情,他給你的厚誼要怎麼還。   我對安振的感想是:年過四十,我才和安振成至交,值。(我們真正要好起來是這兩 三年,不過總的來說也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對以軍的感想是:他懂。(以前雖對他的書感動,但我不敢說我懂,如今我也懂了 )   於是當晚去ICU探病時,我對父親表示:「積極!樂觀!我們不能光講話,要做事 !」於是開始和姊幫他拍背。我和姊精神奕奕。是的,積極、樂觀,不光是對他說,其實 也是我對自己說。而爸爸也用他的好精神來教育我們,只要他多在一天,我們就多學習、 感染他的戰士神采。我們給他精神,他也給我們精神。   次日(也就是七月十一日的今天),我們仍執行拍背工作,可精神的呢!朋友阿君很 會拍,也來幫忙拍。本來她連日不敢進ICU,怕掉淚,我跟她說沒那麼恐怖,你就來吧 。事後她表示北杯的氣色之好,讓她訝異。或許,氣色好、身體糟,時日可能無多的病患 ,醫師護士見多了,但身為家屬和病患必須有一種信仰在,不必怕人笑話。   今天下午醫師朋友西馬緊急來電要和我去ICU探父。說到這個,為什麼我在爸之前 住院三日哀號、醫生護士不睬的惡劣情勢下沒想起西馬和許多可能可以幫助我的長輩或朋 友呢?原因只有三個字:我昏了。   是的,我是嫩咖。我總以為我很強,可以料理一切事務,事情一來我被打敗了,我是 王熙鳳,自以為兩面三刀,抄家一來第一個就昏倒。   另外還有一些原因使我忘記我該求助,或說更顯著的求助,略過。   話回西馬今天下午出醫院後對我說,唯一的方法確實是拍背、咳痰。他還說到家父肺 炎好這麼慢,確實棘手。也談到我以後該怎麼幫父親做選擇的建議,選擇的時機和方式種 種。最後我問他,相信奇蹟是不是幼稚。他說,身為家屬總要有信仰。我笑罵他幹,他錯 愕一秒,我真不應該。不過他不計較,知道我沒真正的罵意。   沒錯,信仰。   事情的進展,交給天時天意,屆時如該怎麼選擇我們懂。但信仰是在我們這裡。打仗 就要有打仗的樣子。   這週肺炎再好不起來不像話,是動員的時候了,是大反攻的時候了,拍背軍團,上路 吧。   羅大佑以前作〈明天會更好〉來讓藝人大合唱。明天當然不見得會更好。但幹嘛害怕 明天。電影《亂世佳人》最後郝思佳說她對明天是迎戰的。我不要像她那麼HIGH,我又不 演電影。我平靜、安喜的讓明天來,做我該做的活兒。爸在一天,我們就同他有勁兒一天 。當然他是苦的。我們叫苦只會自己與他都更苦。真好笑,寫這篇文章的人居然兩度想跟 父親自殺,我媽看到我寫到那個定嚇壞了。           張萬康 二○一○年七月十日 二十三時五十五分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142.2.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