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日光下,雲海和山稜構築出天堂的輪廓。
而身後的志佳陽大山,正展現出歡迎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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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實現,地圖上的蜿蜒
「如果說旅程是一條在地圖上豪邁撇落的線條,
那麼下筆的那個點,從想像開始。」
星期三晚上,就開始在心中盤算,從洗衣、乾衣、到打包進去的所有步驟。
在腦海一遍一遍的勾勒中,揣摩出這趟旅程最初始的起點。
對我來說,旅行,是從翻開地圖開始的。
想像著一路上的景況,取捨著背包裡面的物品,
這樣的過程本身就充滿「旅行」的樂趣。
星期四晚上,熬夜打好背包,一樣一樣仔細做了防水。
星期五晚上,下班後等著阿堤來宜蘭會合,兩人開著夜車奔馳在台七甲的夜色裡。
穿過思源啞口前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在武陵農場放下小馬,
等到了環山,辦妥入山證,停車熄火準備休息時,已經是半夜一點多的事了。
【壹】美麗,漫長而艱辛
「那近似於初生之犢的樂觀勇氣,讓我在籠罩細雨的清晨微光中,
邁向白色吊橋的另一端。」
起點。司介蘭溪吊橋。
昨晚一點半才閉眼,清晨四點多又被阿堤叫醒,迷迷糊糊地吃了一半的蛋糕當早餐,
從後車廂中拎出我們倆的大傢伙。背包上肩,開始走路。
晨間的寒冷空氣沁人,但是不知怎麼著,我硬是邊走邊睡。
在通過松柏農場的一小時路程上,平坦到走著走著,眼睛就瞇上了。
歪歪斜斜的往路邊飄去,又搖搖晃晃地走回來。
看見3.1K陡上的時候,不禁有「終於開始了」的感覺。
從踏上這個石坡,山徑就板起面孔不留情面,
毫無轉圜餘地的,就是一口氣陡上。
喘著氣的腳步,的確讓我清醒不少。
路邊,紅毛杜鵑沿途盛開相伴。
紫紅色在枝頭上奔放,彷彿都聽到花朵在山間放肆大笑的喧嘩。
道旁的溼潤白霧在谷間沉轉,深綠的葉稍上細雨飄灑。
而司界蘭的溪水淙淙,在數百公尺的身後正快活。
山林的每一個步伐轉折都如此優雅,
對照起我在那兒掙扎得大費周章,著實是有點可笑。
不過貧乏如我,
也只剩下看著地面一步步低頭數呼吸的能耐了XD
【貳】試煉的大雨
「在溼透著冰冷發抖的時候,體驗到的危機感會把神經磨得尖銳。」
雨,越下越大。
冰冷的雨水無所不在的鑽進身體,
從防水帽的邊緣匯流、從舉起登山杖的袖口倒灌,
內層衣吸飽了水。
自從在司界蘭溪取水以後,阿堤的負重大增。
而那五公升水讓他的背包在陡上時拉扯著重心向外,
危危顫顫看得後頭的我都心驚。
隨著風雨漸大,我們休息的次數也漸漸增多。
而不妙的是,後來的休息,往往陷入無法控制的瞌睡。
即使只是站著停下腳步喘口氣的一眨眼,乍然驚醒時也像睡了十分鐘般的漫長。
在連續六七小時的陡上爬升,溼衣加上風寒之下,
我的體力逐漸耗竭。
隱約懷疑起,這是不是接近師父所說的「失溫底下的嗜睡狀態」。
【參】熱茶
「在寒冷與發抖中,第一次嗅到接近絕境的氣味。」
在海拔兩千多公尺的高空,
我們即將離開森林線,踏入低矮的灌叢。
低溫下,雨勢風勢都變得不同於平地,充滿威脅性的猙獰。
鋪天蓋地襲來,一點一滴咬噬著所剩不多的體溫。
阿堤說,前面就是稜線了,在這裡先下背包煮個熱的吧。
其實我不想。雖然早就冷得發抖,
但是大背包已經溼透的背負系統中間,還留有一大片暖空氣,
好歹是個抵抗低溫的憑依。
不過阿堤十分堅持,(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於是下了背包。
身體那片虛弱的暖空氣在強風下迅速被扯走,
我只能屏住呼吸,用力發抖到全身僵硬,
連取出瓦斯和爐頭都很困難。
(這時候就要佩服阿堤,在我動彈不得的低溫下依舊靈活快速地煮起熱茶)
當阿堤煮好茶叫我過去的時候,
只是挪動身體到僅僅只有兩步之遙的箭竹叢邊,對我來說卻真是舉步維艱。
(回憶起當時的感覺,如果有人可以過來救我的話,我一定僵在原地就不會動了。
不過在那樣的環境下,沒有耍賴可言,絕不能讓自己變得毫無行為能力,
徒增同伴和自己的危險,只能碎碎念逼著自己行動。)
←真的很感謝我已經有一個很強大的同伴啦~
喝了熱茶(還奢侈的拿瓦斯烤手),
終於重新感覺到身體裡面五臟六腑的位置。
再度上背包,迎向前方正颳著淒風苦雨的空曠草坡,
走進一片白茫茫的強風和霧雨中。
無論如何,就是一口氣要推到瓢簞山屋了。
一定要到。
【肆】在看到底限之後
「事後,有很多時間可以驚慌,可以回想起來以後害怕,」
但是當下,所有多餘的念頭都會被捨棄,
只剩下眼前的道路,和堅定的信念。」
在風雨中掙扎爬升,
一邊走,我試圖盡量保留足以順暢活動的體力跟熱量,
還有,一邊感受它們失去的速度,計算著調整呼吸和腳步。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這不會是一趟輕鬆的旅程,
但是風雨加上失溫(可能還有低血糖)的快速耗竭,
讓我在最後稜線的500M努力向上掙扎時,
驀然發現,這次,真的是毫無餘裕的把體力用到最後了。
像是瀕臨斷油的機車,小心翼翼地維持閥門開度,
盯著油表指針一點一滴逼近紅線,一切都只能祈禱在斷油以前找到補給。
當腳步逐漸追不上呼吸,我知道已經走到用罄的邊緣。
先是在心底不動聲色地驚慌。然後變得徹底的堅定。
前方阿堤應該也察覺我的狀況不好,隔著白茫茫的霧,
穿透風雨喊著沒人會相信的鬼話:
「快到了,只剩100!」
「轉個彎過去就會看到了,就在那邊」
「這個坡爬上去就到了,就在轉彎那裡」
連嘲笑這些顯而易見的謊言都沒有餘力,(雖然心中想說你當我白痴嗎)
除了小心節省的呼吸以外,我甚至連一個回應的表情都做不出來。
只有希冀著某個溫暖乾燥的地方,激勵自己。
光是讓這幾個字眼出現在心中,就是很好的安慰。
而在看過阿堤上次的照片之後,
此時的我甚至不敢期望瓢簞可以是個溫暖乾燥的地方。
【伍】瓢簞山屋
「對照起瓢簞山屋後來的照看,說是避難,
那這真是一場太奢侈的避難。」
當山屋的鐵皮屋頂,透過滴著水的帽簷出現在眼前,
全身不禁泛起一種得救了的飄飄然。
終於放鬆一路上繃緊的呼吸,放下精算到近乎壓榨的體力,
走進山屋後雖然還在發抖,但是至少恢復了說笑的能力。
像回到人間。
一邊抖著,兩人用最快的速度搭好帳篷,
才剛換下濕衣,一旁阿堤已經煮起午餐。
照片裡似乎毫不可靠的藍色大帆布,穩穩隔絕了外頭的風雨,
鍋子上升騰的熱氣溫暖。
莫大的安全感。
背倚著帳篷,坐在地布上。
看著山屋簡單而陳舊的鐵皮、帆布,聽外面風雨交加。
眼前,我們濕淋淋的裝備毫不掩飾狼狽,隨意在地上散置攤開。
突然有種,歸宿的感覺。
【陸】高山上的奢侈
「我想,身邊大多數的人生經驗中,都會是絕無僅有的,
在海拔三千公尺,過起糜爛的米蟲日子。」
迷迷糊糊在晨光中醒來,翻身又睡下了。
在瓢簞的第二天。
外面依舊淅淅瀝瀝下著雨。
醒來後還清楚記得昨晚半夜的狂風,那撞擊山屋的強烈聲響,
幾度都讓睡夢中的我以為鐵皮要給掀了。
終究,還是迎來了這濕冷但平靜的早晨。
高山症的頭痛未消,只是不像昨晚瀕臨嘔吐的劇烈。
打從昨天下午兩點窩進山屋後,我的活動範圍幾乎沒離開過這頂帳篷和這張地布,
熱量的消耗小到令我此時完全沒有食慾。(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高山症....)
仗著缺乏食慾和頭痛,昏昏沉沉睡到10點多,
才起身吃早午餐。
阿堤望著帆布門口透進的白濛濛微光,說這雨看來是不會停了,
收拾一下,等吃過飯雨小就下山吧。
我也同意。不過想到又要走進昨天那種濕答答的冰冷中,
實在有種想把自己打釘,牢牢躲在屋裡的衝動。
慢吞吞的吃飯,好整以暇的大方休息。
等到中午,看那白茫茫的大雨依舊下個沒完,
我不禁對阿堤耍賴了。
反正也還有第三天的時間,糧食跟水都足夠(是過剩了....沒有活動,我倆都吃不太下)
乾脆等到明天再下山。
天氣好就是老天爺的賞賜,天氣不好....也頂多就像今天這樣罷。
而阿堤總是很容忍我的。
確定了今天不開拔以後,我翻個身又大方睡午覺去了......
再睜眼已經天黑,雨聲依舊,只是勢子小了許多。
在幾乎睡了兩天之後,高山症的頭痛已經好多了,剩下一些麻木的沈重感。
阿堤說下午曾有短暫的雨停,他走出去見了志佳陽一趟。
當下直氣得跳腳,
據說是因為看我睡得熟,不想吵醒我,所以他就自己走出去了。
怨也怨過,誰知道下午居然還可以從那種霧雨迷濛的大地中放晴,
只能安慰自己,在三千公尺的高山上奢侈過著米蟲日子,
吃飽睡、睡飽吃的經驗也不是人人都有。
雖然如此,還是痛打阿堤好幾下,恨他沒叫我起來。
【柒】參見,志佳陽
「意外的恩賜,讓我在上山第三天,得以朝見天堂。」
五點多醒來,將頭探出帳篷時,阿堤已經在煮早餐了。
他淡淡地說雨似乎停了,外面氣溫-5度。
我抬起頭,晨光微微透進帆布門口,印出一塊暖橘色矩形。
當下顧不得早餐,穿起保暖衣踩上拖鞋就衝出去了。
一路直奔到小徑盡頭,佇足訝然無聲。
眼前展現給我的,正是旭日初升的無邊壯麗。
沾染橘紅晨光的草坡,低矮得如此溫煦,
耀眼的初陽正洗濯大地。
陽光之下,白色的雲海洶湧翻捲,瞬息萬變得每一個片刻都是絕美的畫面;
陽光之上,圓弧天頂澄藍得毫無瑕疵而如此深邃,彷彿在凝視時會被吞噬般強烈。
志佳陽在此時終於敞開胸懷,盡情展現祂所有的柔美和雄峻。
於是,在金黃色的祝福下,踏上面謁的御道。
小徑順著路牌向上開展,未乾的露水閃閃發亮。
兩側的箭竹低矮而山巒廣闊,起伏成一個充滿力量的柔和姿態,
看似險峻但又溫柔接納著,那些謙卑踩印其間的足跡。
里程碑的木樁矗立路邊,無聲而堅實的昭告。
回頭,瓢簞已經在那麼遠了。
基點峰,沒有合照。
面對這意外的恩賜,和志佳陽上起伏開展的極致景色,
我被洗滌了。
這時候再多做些什麼,都只會減損那份感動的純粹。
即便未能完整領略,下次,我將依舊穿過司介蘭溪,陡上五里路,
懷抱溫情與感謝,再次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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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容忍美景當前還用消費小相機去糟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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