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蘿湖
東風從太平洋襲上午後悶躁的北宜稜脊，整路悠閒拍植物、錄鳥音的山行
者被驟雨渾身洗透透。自鞍部而下，爬滿苔蘚的枝幹和石塊阻礙行進的速度，
嘈雜人聲卻穿透濕濘的闊葉林，預告湖盆的迫近。巨大海綿似的十七歲之湖躍
入眼簾，惟姿態不甚優雅，近二十頂帳篷散落四方，窘迫的帶狀湖面讓出岸邊
片片紅蓼綠苔，呼喚著雨神降臨。好個飢渴的少女。
霧雨來得急切，狼狽中帳篷終於搭起。自昏暗的取水路歸來，滿谷莫氏樹
蛙縱情合鳴共振，艾氏樹蛙、拉杜希氏赤蛙和黃嘴角鴞則低調和音，這是個信
守時節的無償樂團。晚餐後雨停了，沿著湖畔搜尋，很快就發現到處是白腹遊
蛇，牠們扭著靈活的腰身，時而昂頭探出水面。湖畔磚紅色箭葉蓼彷若浮島，
冷不防一個接一個陷了下去，拔出小腿後，得由後面人員確保著掏出灌進爛泥
的雨鞋。永遠微笑憨直的莫氏樹蛙、心事重重的腹斑蛙，是夜探終曲的高潮。
次晨陽光燦爛，大冠鷲旋在上空，鳥鳴、猴嘯環繞著這片歡樂的綠地毯。
於是，慵懶而橫七豎八地曬裝備、拍蠢照片，成為延遲出發、終致摸黑的前奏
曲。踏出金髮蘚濕原，環湖原始林深沈而濃鬱，我們將向它的心臟走去。
南勢溪源頭
穿越松蘿和地錢披覆樹身岩石、曲徑通幽的原始路徑，夾道阿里山繁縷和
台北附地草嫣然微笑，清冽平緩的南勢溪源頭素顏但熱情地招待我們。溯踩這
道清淺緩流而上，有狂野奔放的薊屬植物和五掌楠，有裙下花姿旖旎的成群八
角蓮，更有橙紅的紅榨槭搖曳在傾倒的檜木之上。
彌猴的條狀糞便仍新鮮濕潤，山豬的拱痕獸徑依稀可辨，逸樂隊伍總有百
般理由，讓午餐永遠比預定地點提前，午後才想起應該要趕路。切上水源漸涸
、磊石遍布的溪源乾溝，一道又一道濕滑岩壁懸垂著年代久遠的扁帶，迷霧森
林裡似有若無的路徑和指標考驗認路能力。陡攀喘息間，回頭卻見白面鼯鼠粗
肥而穩重地站在樹稍，凝望這群不速之客。
這無止盡的倒木和陡上啊！好不容易翻越支稜，降至乾溝，卻誤認為是110
林道。當乾溝將盡、伏地黑布獵寮現身，方知前路迢迢，即將摸黑或迫降了。
110林道盡頭是通往文明與蠻荒的界線，老天爺霧而不雨的慈悲，催促著隊伍加
速前進。將昏未暗之際，但見玉山杜鵑以蒼老而堅毅的馬步攫住山頭，箭竹左
右磨蹭躝跚的步履，山行者漸漸被闃寂，神祕而未知的寬稜所吞沒。
棲蘭池
無邊際的黑暗籠罩著縱橫交織的溝壑和淺丘，倒木和箭竹海中，微弱的頭
燈燈光是唯一鎮定人心的存在。終於，那熟悉的莫氏之歌自遠而近，如洪鐘盪
入心坎，緊迫懾人的厄夜叢林忽地開闊了，我們走入一池的喧鬧、純粹與豐美
。
清澈的池水上清液煮出來的晚餐，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誘惑。嗝出泰式綠
咖哩嗆辣的香味，耳畔盈滿莫氏樹蛙放肆的囂嚷，這遺世之境徹底撫慰了疲憊
的肉體與靈魂。生態專家在池邊錄下眾聲喧嘩，兩爬高手再次出馬夜探，這回
不見蛇影，倒多了笨拙而安靜的盤古蟾蜍。池邊飄浮的卵泡像髒掉的衛生紙團
，低調地孕育新生命，天地生息漸緩，夜深了。
晨光終於喚醒貪睡的人們，白耳和冠羽畫眉清亮地啾著祖傳的小調，棲蘭
池舒展她柔媚的圓弧曲線，映著對面早已逐天光而起、架好腳架的生態專家。
池畔沓雜多處山羊、山羌的足印，卵圓形山羊糞便精緻如巧克力糖，偎在金髮
蘚叢裡。靈秀的湖盆周圍，筆直如塔的扁柏林屹立於近稜線處，擎著雲也頂著
風，堅定地拱衛這片美地。不多時，眼光停留在幾株霜白如冬雪覆蓋的闊葉大
樹上，是阿里山灰木！笑靨般盛開的白花自梢頂綻放至足下，也未免熱情過了
頭。
於是，悠哉地看薄霧在山間漫遊，享用無限供應的早餐，然後滿足相機無
盡的渴望，成了不能說出口的共識，雖然註定又要摸黑了。棲蘭池之晨，就該
這麼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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