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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夏宇的後印象派讀法─厭煩的詩學 評論者: 路況 書刊名: 聯合報 卷期/出版者: 48 出版日期: 民國89年01月10日 一個朋友說:「夏宇是我見過最 不耐煩的人。」 果然,在最新詩集中,夏宇自己 提出一套「厭煩」的詩學:「那真 是一種氣氛的問題/厭煩/接近印象 派/在狂喜最薄最薄的邊上/只有光 可以表達/每一個時刻移動的光/那 奢侈寧靜那逸樂那膩。」是的,「 厭煩」的詩學是一個印象派的問題 ,而印象派不只是一個如何表達光 影形色的造型問題.同時也是一個 如何生活的問題,毋庸諱言,這是 一個小布爾喬亞的問題──如何在 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厭煩呆膩中打 發這浮光掠影的一生。維根斯坦說 :一種語言遊戲對應著一種生活形 式。所有的現代文學藝術呆是一種 「厭煩詩學」,發明各種匪夷所思 的「語言遊戲」來處理「厭煩」這 個基本的生活形式。現代性開始於 「厭煩」,開始於印象派的午後這 浮光掠影的一生。 我猜想夏宇所說的「厭煩」應是 指法文中的ennui,該字同時有厭 倦、無聊、煩惱等相似義。但何以 夏宇多用「厭煩」而少用「無聊」? 箇中可有深意? 無聊只是無聊,只是無趣乏味,但 還可以打發,還可以得過且過。由 「無聊」而「厭煩」,就有點嚴重 ,嚴重到有點受不了的程度,成為 不得不處理的迫切問題。所以夏宇 的「厭煩詩集」與其說是「印象派 」,不如說是「後印象派」。印象 派只是浮光掠影的無聊.後印象派 則對印象的浮光掠影開始厭煩厭倦 。夏宇寫道:「曠日廢時地吃著飯 整個春天/專注於光顏色和氣氛」, 這是印象派。「再也不能滿足於光/ 同時對氣氛厭倦」,這就進入後印 象派了。印象派的浮光掠影只是低 聲怨嘆:「生活真無聊啊!」後印 象派則如孟克的〈吶喊〉,直喊道 :「活得不耐煩了!」由此開啟了 二十世紀現代主義前衛運動的狂飆 怒吼喧聲。 由「厭煩」而「不耐煩」,由「 後印象派」而「現代派」。我將波 特萊爾以降的廣義現代派區分為兩 大潮流:韓波所代表的「前衛派」 以及馬拉梅所代表的「現代主義」 。依法國哲學家巴迪悟(Badiou) 之說.韓波的詩學正是一種極受「 不耐煩」(impatient)的中斷中止 (interruption),不耐煩於詩作為 一個活動領域的區隔局限,而欲以 一種瞬間狂暴的呈現將之擴展延伸 至整個生活與存在的場域,要不就 索性放棄。要就全要,要就下要, 此一「不耐煩」的詩學.預示了未 來所有追求絕對速度的前衛運動革 命美學:「快!還有別的生活嗎?」 列寧著名的前衛政治標語:「做什 麼?」韓波答道:「改變生活。」 正是這要求迅速即刻「改變生活」 的絕對「不耐煩」,使韓波成為六 八學運的精神導師之一。絕對的「 不耐煩」,是最激進的革命之姿, 同時也是最虛無的棄絕之姿。不耐 煩就是不耐煩,對詩不耐煩,對愛 情不耐煩,對政治不耐煩,最後對 不耐煩本身不耐煩。二十二歲就放 棄寫詩,韓波的「封筆不寫」變得 比他寫的詩更耐人尋味,引人議論 ,已成現代文學的一大公案。 相對於此,馬拉梅的「現代主義」 形象則是極度的「耐煩」(patient), 其詩學方法是一種抽象或刪減(sou- straction),一種近乎數學體系的 建構推理,不避迂迴遲緩,慘淡經 營,但求架構一抽離於現實之外的 「純粹城堡」。 而夏宇。朋友眼中最不耐煩的人 。其實比較接近馬拉梅的「耐煩」 更甚於韓波的「不耐煩」(至少還 沒放棄寫詩),當夏宇寫道:「誰 比誰更激進/更富音樂性/更具節慶 氣氛/更允許豐富的插圖/和冗長的 遊戲隊伍」,是有點韓波式「不耐 煩」的六八氣氛;但接下寫道:「 誰更接近一間完美的浴室/誰比較 是浴缸」。就是馬拉梅「現代主義」 架構「純粹城堡」的極度「耐煩」 了,儘管己摻雜了後現代的諧擬戲 謔,耐煩於什麼呢,耐煩於「最熟 最爛的夏天/卮言如葡萄蔓衍」的 文字本身。正是透過對文字本身反 覆推敲琢磨慘淡經營的極度「耐煩」 ,現代生活的「厭煩」轉為一種詩 的「狂喜」:「你不能判斷那狂喜 或厭煩/誰是軸誰是旋轉」。由厭煩 而不耐煩而耐煩而狂喜,乃得「卮 言如葡萄蔓衍」的「現代主義」正 果。 記得數年前的一次電話中,夏宇 說:「我的詩只是寫給十幾個人看 。」我想,真正的問題在於,不管 詩人認為只是寫給自己看或只給少 數幾個知音看,寫詩從來就不是一 件個人的事。「文學乃人民之事」。 這話竟是馬拉梅講的。我的理解是 ,所謂「人民」,不是一個「量」 的問題(可以是「全世界」。也可 以是「十幾個人」),也不是實際 存不存在的關題)可以是「未來式」 ,現在尚未存在),它是一個場域、 一個空間、一個投影的背景,使得 一種文學或文類的創造形式得以呈 現開展。每一種「文學」都投射出 一個「人民」的影子,不管是「貴 族」或「普羅」。這個「人民」的 投影可以是「未來式」,但不可以 是「過去式」。一種失去「人民」 的文學就如同一個沒有「人民」支 持的政府或王朝,根本無法成立。 在今天,毋庸諱言,「現代詩」是 一個其「人民」已成「過去式」的 虛設王朝,一個上世紀殘留下來的 文類,就如同中國的唐詩宋詞元曲 ,或文藝復興的十四行詩。 但無論如何,在今天還能讀到夏 宇這些玲瓏剔透、不可湊泊的詩句 :「音樂是垂直的/我們就水乎地 躺」「我只知道我穿著的毛衣脫了 線/只要你拉著那線愈拉愈長/我整 個人就會消失不見」,就如同:唐 詩宋詞早已一去不返的年代,還可 以讀到魯迅的詩:「劫波渡盡兄弟 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或王國維 的詞:「陌上金丸看落羽,閨中素 手試調醯,今宵歡宴勝平時。」亦 足以今人餘音繞樑,盪氣迴腸。恍 如隔世:「她完全褪了顏色/像一 張黑白電影/我們這些在黑暗中的 人因為意識自己的顏色/而局促不 安/而自言自語」。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1.169.22.8 > -------------------------------------------------------------------------- < 作者: texwood (hume) 看板: HsiaYu 標題: Re: [評 ] 路況 - 夏宇的後印象派讀法─厭煩的詩學 時間: Tue Jan 22 05:04:03 2008 : 我猜想夏宇所說的「厭煩」應是 : 指法文中的ennui,該字同時有厭 : 倦、無聊、煩惱等相似義。但何以 : 夏宇多用「厭煩」而少用「無聊」? : 箇中可有深意? 厭煩詩學...應是厭煩文學下的必然分屬(如果真有厭煩文學的話) 個人覺得厭煩文學似乎較之熱愛生活的寫作有更多途徑可走 對多數現代人而言,厭煩生活的穴位似乎遍佈全身卻不得要害位置 能精準地在寫作中揭露出來那「集體厭煩」者就變得十分珍貴可愛 自己架上的書也大半和厭煩有關, 例如吉田戰車的漫畫,圖森的圖森三部曲,明夏柯內留斯的最美的時刻 ... 個人覺得夏宇和大半的厭煩文學家一樣,對於厭煩的事物不揭露不快 圖森在80年代陸續出版的圖森三部曲,對於生活的厭煩卻逆向操作 故事主角以雅痞姿態走過厭煩生活的每一細節,吸引讀者好奇跟隨 但我猜想必定有大半的讀者讀到一半就「不耐煩」脫隊了 這些文字似乎是說"我耐煩,因為不耐煩太俗氣了" 有時圖森會稍稍為自己特別的耐煩下註解, 例如「寧可絕望,也不要發脾氣」 厭煩在圖森的故事裡進化成了絕望, 而且從外在看來絕望比厭煩要更積極生活,這也即是圖森的焦點。 (厭煩文學真是如夏宇說的,是誰比誰厭煩的問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1.169.22.8 ※ 編輯: texwood 來自: 221.169.22.8 (01/22 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