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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窺視他人隱私的罪惡感,旋律翻開另一本筆記簿。本子裡有一頁把「失
蹤了」三個字寫得大大的,畫了一重又一重的圈,其它也有些沒頭沒尾的殘句。
妮翁自己倒是失蹤了。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通過重重關卡和門禁,逃離了這個堡
壘般的家。也許和她那陣子常會面的神秘人物有關,要不是有人掩護,很難想像
她一個人有能力做得到。帶走的東西不多,但都是必需的物品、存摺和現金,看
得出是下了決心。更絕的是他們找不到她。憑這個一幫之主和手下幹部的力量,
居然連她的行蹤或可能去向都無法掌握。
旋律再一次打量四周。牆上有個跟房間風格不搭調的電子鐘,鐘面上標誌了
這一刻,世界曆100年的10月11日。一束陽光射入窗口,讓桌上的東西開始發亮;
本子旁還堆著一堆指甲屑,是桌上最突兀、卻也唯一和妮翁本人能引發直接聯想
的東西,殘留在上頭的亮粉甚至能反光,能反映年輕女孩特有的吐息和顰笑。旋
律皺眉檢視這看似無奇的線索,彷彿那一晚妮翁從她眼前趾高氣昂走過,那是她
倒數第二次看到妮翁。──大廳的門唰一聲打開,妮翁和朋友走入門中,面無表
情叮囑佣人先弄幾道菜,她們要上樓聊聊,等會就開飯;接著她看了看應門的新
女傭,問大家是不是代替亞里沙的新人,管家點點頭。旋律還記得那新人的模樣
很爽利,沒有一般下人唯唯諾諾的神情,一對栗色的眼睛老是在眨動;妮翁塗了
亮粉的指甲還不經意擦過旋律的腰側,畢竟她身高太矮,被人家擦擦碰碰是常有
的意外;旋律更記得那名女傭後來的反應,那是在小姐失蹤的當天──那一天發
生了很多事。
那天下午妮翁發了頓脾氣,把自己鎖進房裡。最近她常這麼做,罕見地在房
裡獨處,不要一個人在側,特別是陽光燦爛的下午或涼風襲人的上半夜。友克鑫
之行是個斷面。回到布宜諾市的家以來,十月的早秋之氣就在諾斯拉大宅裡蔓
延,諾斯拉、酷拉皮卡不用說,就連妮翁也開始顯得低落,不曉得是不是和喪失
念能力有關;而旋律則時常回想起友克鑫的幾次大陣仗,黑市、這個世上最黑暗
的地方,惡夜中各路人馬的各色心跳頻率,在她耳際鼓動,有一個聲音似曾相
識,卻又無從查證。那會是誰?這種記憶重疊感讓她常在工作之餘,忽然就陷入
了沉思中。豪宅在黃昏每每陷入一種溫柔的寂寥,不同角落忽然在同一時間靜下
來,飛鳥振翅的聲音從窗外傳過,這時候旋律就會放起德布西的音樂,指尖在鍵
盤上慢慢盤旋。那天也是這樣的。妮翁回房後直到黃昏,她忙著自己的份內事,
酷拉皮卡忽然出現在她身後,打斷她隨音樂飄盪的思緒:
「今晚輪到你巡察了嗎?」
「是啊。」
「那就拜託了。後門的紅外線感應區有點問題。等會我得陪老闆出門一趟。」
假使旋律不集中精神,那麼就不會在他沉默下來時,聽到他心跳聲中傳來的
空洞感,那麼用力也拍打在她心上。但那天傍晚,她知道他一如往常,心中充滿
無以名狀的怔忡。他的手幾乎要觸到門把時又停住了,聲音從背向她的那面傳
來:
「還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夜風掃過滿樹的枯葉,沙沙的聲音掠過她耳畔。
「今天之前,或者是以後,如果我在睡著的時候又說了什麼……」
「我會當作沒聽見,或者永遠是一個秘密。」旋律微笑,「不過,我們的護衛
隊長睡沙發睡了半個月,是該多補眠了。」
「謝謝你。」
他在友克鑫發高燒的時候說過夢話,回來後有時工作忙假寐睡著了,或者打
盹,都在半夢半醒中流露惴惴不安的情緒。誰都有不想讓人看見的一面,所幸他
們能彼此信賴,坦誠面對彼此的尷尬情境,但是他好像還想說什麼。這棟豪宅裡
人口浩繁,卻鮮少有人不是孤島,能分攤彼此的心事。「你也有這種經驗嗎?連
續好一陣子做同樣的夢……」他想問她,不知道自己是需要建議,或純粹想跟
她說話;最後也只好一點頭離開。而她不久之後便走出警衛室夜巡,再次經過一
樓的廚房,忽然沒來由想起新來不滿半月的女傭。那個栗色眼睛的女傭今天特別
愉快,唇邊老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洗碗時竟顫著手,差點打破了碗盤。旋律在樓
梯口遇見了她。她的腳步聲格外重。
然後,在那以外,旋律似乎聽到了什麼。
旋律神色一變叫住她。「小姐呢?」「小姐一直都在房中啊。」她垂手恭敬
地回答,但是和她強作拘謹的表情不相襯的,她體內那個砰然響動的聲音卻越來
越明顯,旋律瞪著她,忽的一回身,奔到了妮翁房門前,連門也沒敲就闖進去。
果然沒人。旋律回頭望著那女傭,臉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怒容,女傭像是明白了
什麼,也換上一副冷然的神色應對:「已經來不及了,你們有本事,就去找人吧
。」
諾斯拉不在。酷拉皮卡不在。妮翁這一個多月來常躲在房間裡,也許她其實
都不是在房間裡。直到那一晚妮翁回來,旋律為她出門跑腿,遇到庫嗶,那是她
最後一次看到妮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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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對於限定的人生,可以給予限定的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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