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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正邪合璧】   經過了二十多天的行程,這一日兩人來到甘肅省嘉裕關之北的一個大鎮西窩鋪。   找了一間客棧歇腳,梳洗後兩人又聚集在客棧的酒家內進茶。   傳鷹到了辟殼的境界,只是象徵式地喝點茶水。厲工功力深厚,數日一餐,吃點水果 蔬菜,可足夠身體所需。   這兩人一路行來,有時整日談論武道,彷若摯交,有時數日不言,狀如陌路,不知情 的人,一定會如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   這時飯店內滿是行旅,非常熱鬧。   傳鷹道:「令東來潛修之處,便在此西行八十里之疏勒南山,該山為雄視當地的第二 高山,至於進入函中所述地十絕關,就非要到當地視察形勢,才能知道究竟了。」   厲工面無表情,只是微微頜首,表示贊同。   這時天氣剛開始寒冷,這西窩鋪地處新疆邊緣,貼近塔克拉瑪干沙漠,入夜後氣溫驟 降。   此時人人都加穿上厚皮革,厲、傳兩人寒暑不侵,只是不想驚世駭俗,仍是照穿不誤 ,聊備一格。   酒家大門的門帑,每逢有人進入,掀起帑布,一陣寒風隨著吹入,近門的人都禁不住 瑟縮一番,暗暗記咒。   便在這時,那門宙忽然給人兩邊揭起,寒風呼呼吹入。   過了好一會,才有一個身形矮壯的大漢走了人來。   後面緊跟著一位明艷照人的美婦,跟著魚貫走了四名大漢人來。   這些人都攜有各式各樣的兵器,神態悍勇。   原來想發作的人,一見這等架勢,連忙喋聲不言。   這些人入來,酒家的夥計連忙趕來,招呼這一行五男一女,坐在那張傳鷹和厲工兩人 旁的大檯。   這幾人一坐落,立時遊目四顧,打量四周的茶客,目光到了厲,傳兩人一檯,見兩人 低頭喝茶,就不再留意他們。   這批人迅速以江湖切口交談,聽得厲、傳兩人大皺眉頭。   原來這批人都屬於雄霸甘肅陝西兩省,勢力最為龐大的廿陝幫。   這個幫會自宋初創幫,至今有數百年歷史,影響力籠罩甘肅、陝西和通往天山的交通 要道,坐地分錢,極為興盛。   現任幫主霍金城,更是雄才大略,武功高強,手下一高手如雲,本應大有作為,可惜 生不逢時,隨著蒙人入主中國,一股以女真人蒙人為主幹,原為馬賊的另一大幫飛馬會, 亦崛起於新疆西藏一帶,近年勢力開始伸入甘肅,向甘陝幫的地盤挑戰。   十日前飛馬會的會主哈漠沙,親率會內高手及過千強徒,把通往疏勒南山的道路完全 封鎖,意圖將甘陝幫在此區的勢力連根拔起。   厲、傳兩人皺眉正在於此。   要知這兩人正要前往疏勒南山,這些幫會勢力互爭地盤,對他們的行程自然大有影響 ,平添無謂的麻煩。   這是個大動亂的時代,新舊勢力交替,在整個中國每一個角落進行著。   就在這時,酒家正門的門帑給人一把撕了下來,登時滿屋寒風。   眾人還來不及咒罵,十多位身穿獸皮的兇悍馬賊直衝入來。   這些人搏鬥經驗十分豐富,一衝進來即散開,扼守著後門窗戶所有去跆,目標顯然是 甘陝幫那五男一女。   一時酒家內刀光劍影,殺氣瀰漫。   其他食客面色發自,有些已軟倒或蹲伏地上。   刀劍無情,誰能不懼。   那五男一女安坐如故,神色都有點緊張,部分人的手已搭在刀柄上。   這時又有幾人走了入來,看樣子是剛才進來那些馬賊的頭目。   當先一人身材中等,頗為健碩,雙眼兇光畢露,一看便教人感覺到是好勇鬥狠之輩。   這人開口道:「本人飛馬會方典,與甘陝幫幾位朋友在此有要事待決,其他朋友,請 先行一步。」   酒家內霎時間雞飛狗走,轉眼只剩下甘陝幫和厲、傳兩檯的人,安坐如故。   傳鷹對甘陝幫這批人略生好感,他們居然不趁其他人散去時乘機突圍,免傷無辜,頗 有原則。   那方典目光灼灼,在厲、傳兩人身上射來射去。   厲工形貌古怪,面上不露表情。   傳鷹英姿過人,意態悠閒。   看來都是難惹的硬手。   方典暗自盤算,背後的手下已揚聲喝道:「那邊兩廝,還不滾蛋」蛋字還末出口,一 股茶箭從厲工手中茶杯潑來,穿入他口中。   那喝罵的漢子向後倒跌,膨一聲撞在牆上,七孔也流出了鮮血,當場斃命,全場除了 傳鷹外,無論是飛馬會或甘陝幫的人,都目定口呆,驚駭欲絕。   傳鷹暗忖,若是厲工大開殺戒,自己的立場將頗為尷尬。   方典畢生還是首次見到這等驚人武功,即使是自己敬若天神的飛馬會會主哈漠沙,比 起此人還是萬萬不及,不要說為手下報仇,就算是想也不敢。   厲工若無其事,繼續喝茶。   方典道:「這位高人貴姓大名,還請見告。」他現在說的是場面話,日後也好向會方 交代。   厲工面無表情。   傳鷹心知他動手在即,忍不住喝道:「滾」這一聲如巨鎚一樣,全場各人心頭一震。   方典知機得很,立即退出門外,其他人也恨爹娘生少對腳,一下子全部退去,真當得 上來去如風這個形容。   隔檯那帶頭的矮壯漢子起身道:「在下甘陝幫謝子龍,今日有眼無珠,不知高人在座 ,並得以仗義出手,謹此致謝。」   厲工一言不發,自顧自在喝茶。   謝子龍對厲工的高深莫測亦極忌憚,深恐一下言語得罪,惹來殺身之禍,拱了拱手, 率領手下離去。   霎時間整座酒家,只有厲、傳兩人。   傳鷹見厲工一出手震懾全場,依然無一絲得色,知道此人全心全意,將一生的目標放 在與無上宗師令東來的較量上,其他世俗的一切名利生死,全不放在心上。   傳鷹忍不住衝口問道:「厲兄昔日與令東來一戰,內中情形,可否見告。」   厲工面容一動,兩眼望看傳鷹,精芒暴閃,過了好一會,輕垂眼瞼,望向碧綠的茶水 ,緩緩道:「在遇到令東來之前,本人縱橫宇內,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傲視當世。」   說到這裏,停了下來,陷進了回憶之中。   這時風沙從門聞處吹了進來,把酒家的油燈弄得閃爍不定。   偌大的空間內,除了厲、傳兩入外,便只有二十多張空檯子,情景詭異。   厲工長長吁了一口氣,續道:「那天早上:我在臨安郊野的一所別院內靜修,忽然一 陣簫聲,從山頂處傳來,如在天邊遠方;低迴時,如耳邊哀泣。簫聲若即若離,高至無限 ,低復無窮,已達簫道之化境。」   厲工面上露出沉醉的神色,顯然當時他被簫聲感動非常,至今難忘。   厲工望向傳鷹,眼中露出興奮的神色道:「於是我知道,那是令東來到了;我也不知 道自己當時為甚麼會知道。今天我知了,我也到了這種心靈傳感的層次,當時他已經做到 了。」   厲工眼中露出一種崇敬的神色。   傳鷹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是厲工這次找令東來,並不是因為自己曾被擊敗,所以 要矢志報仇,而是他太懷念那經驗,要再去經歷多一次。   厲工淡淡一笑道:「你明白了?」   傳鷹默然不語。   厲工仰天一聲狂笑,震得所有油燈一陣狂閃。   外面的風愈刮愈大。   酒家內靜如鬼域。   狂笑倏然而止,厲工眼角有點溫潤,道:「這個世界能令我動心的事物非常少,但對 於與令東來再見真章,厲某卻是沒齒不忘。當時我一聽到簫聲,立即衝出別院,找尋聲音 的來源。奇怪得很,當時隨我同在別院的,還有其他教派的弟子和與本派有關係的朋友其 二十多人、我居然一個不見。簫聲飄忽不定,我在山野間四處追逐,始終未能找到吹簫之 人。」   厲工頓了一頓,又道:「我無功而返,別院內仍是空無一人,當時我已經筋疲力盡, 意冷心灰。坐在靜室內,靜候令東來的大駕。這刻簫聲忽止。」   傳鷹見到厲工臉上現出驚畏的神色,知道這一代宗主陷入了當時情景的回憶內,重新 經歷當日的事物。不知有甚麼情形,能令他回憶起來也覺得驚畏。   厲工續道:「就在這時,有人在門上敲了三下,我立即提聚全身功力,準備與令東來 拚個生死。當時的形勢,真是千鈞一髮。」   厲工望向傳鷹,搖頭道:「結果我並沒有攻出那一擊。進來的是我的第二徒。我連忙 質詢他們到了那裏。他說他們如常一樣,都聚集在別院內,沒有人聽到簫聲,沒有人見過 我來回狂奔,一切也如常,沒有絲毫特別。」   厲工露出一絲苦笑:「你一定以為我是走火入魔,故滿腦幻象。請讓我給你一樣事物 。」   說完便解開包袱,將一件白袍拿了出來。   白袍的背後畫滿了各種姿勢的人像,旁邊密密麻麻寫了很多蠅頭小字。   傳鷹留心一看,都是先有一式然後再述說那一式的破法。   字形龍飛鳳舞,滿布白袍的背後。   厲工道:「當時我穿的就是這件白袍,背後給人為了這許多東西,居然一無所覺,你 看看。」把長袍的左下擺給傳鷹看。   傳鷹看到左下角盡處寫著:令東來破陰癸派天魔手七十二式,特為君賀。   厲工道:「他那破解之法,妙絕天下,至今仍不能想出更好的破解方法。如果我不是 修成紫血大法,恨本連嘗試見他的勇氣也沒有。」   厲工又道:「其實我只想見見他而已。」   從西窩鋪往疏勒南山約八十里遠,一般行旅乘馬最快也要四日才到,加上天氣乾燥, 風沙大,沿途都是沙漠或半沙漠地帶,路程頗為艱苦。   幸好沿途有幾個綠洲,例如嘉峭關附近的酒泉,和途中的綠田,均是各民族聚居交易 的地方。   傳鷹二十多歲時曾在戈壁沙漠追殺當時肆虐的幾股馬賊,以之為練劍對象,所以對這 區區八十里行程,並不放在心上。   厲工年近七十,一生縱橫天下,經驗豐富不在話下,所以二人買了兩隻駱駝,拒絕了 那些毛遂自薦的嚮導,踏上行程。   他們在早晨出發。   天氣極佳,傳鷹安坐駱駝之上,心中還想著厲工所述與令東來交手的經過。   從這件事看來,令東來的武功完全超出了武道的範圍,而較接近八師巴那類的精神奇 功,接觸到心靈至深之處,生命的玄機。   但他在厲工身後衣服畫上破解他鎮派之藝天魔手的方法,又實實在在是武道的極至, 整件事顯示出無上宗師令東來崇高的智慧。   現在不止是厲工,連傳鷹也生出一見此「巨人」的渴望,那必是難忘的經驗。   到了黃昏時分,兩人已趕了三十多里路。   他們不趕宿頭,在沙漠露天濡地,準備度過一夜。   這兩人滴水不進,卻完全沒有一般人那種飢渴和疲累。   厲工道:「我感到前面有陷阱等待著我們。」眼睛望向漫無盡頭的沙漠遠處。   傳鷹點頭表示同意,這等沙漠之地,威力最大的還是沙漠那種自然的力量,好像飛馬 會的強徒,因長年在此活動,最懂得利用沙漠種種特別的條件,來加強他們的攻擊力,使 他們更為可怕。   所以儘管以傳、厲二人之強大實力,仍不得不早作準備,以應付即來的攻擊。   這時天色開始暗下來。   駱駝俯伏地上,頭也埋在沙裏。   傳厲兩人在駱駝間打坐。   兩人經昨夜的交談,距離又拉近了少許,像是兩個知交好友,無所不談太陽下山,整 個天黑起來,露出一夜星空,壯麗無匹。   斗、牛、女、虛、危、室等星宿橫跨天際。   傳鷹凝神專志,感到自己成了宇宙的中心,漫天精氣貫頂而下,大地精氣,由督脈直 上,交匯於任督兩脈的周天運行裏。   一時之間,沙漠周圍數里之地,沙內每一點生命,也和自己產生感應。   物我兩忘。   傳鷹自於戰神圖錄得到啟示後,加上無時無刻的修煉,肉體轉化成吸收天地精華的媒 介,意識的領域不斷擴張,以至經常感受到奇異的空間,甚或超乎現實物質的世界。   他已到了煉神還虛的初步階段。   良久,傳鷹從萬有中返回自己的意識,一睜目,厲工兩眼在黑夜裏灼灼生光,凝視著 自己。   傳鷹還沉醉在剛才與天地冥合的奇異情緒裏,不欲開口。   厲工道:「傳鷹你簡直是一個奇蹟。剛才那種天人合一的境界,在你是唾手可得,甚 至已成了日常生活的大部分。在我來說,卻需天時地利、用志不分,長時間進入心靈的深 處,才偶一得之。」說完凝視夜空,沉吟不語。   傳鷹道:「由這一刻開始,我才完全感覺不到你的敵意。」   厲工仰天一晒道:「人之感情,自生即有,若不能去,何能超脫。」兩人陷入沉默裏 。   厲工又道:「那日我見你割愛與赫天魔,毫無激動,平靜如昔,初時以為你是天性冷 酷之人,到今天才知道,你已進窺天地宇宙之道,完全超越了這世間的情愛仇恨,譬之如 天上飛鷹,世人歌頌之事物,與它何干。」   傳鷹暗暗思索,厲工旁觀者清,這等自然轉化,自己竟是絲毫不覺。   厲工續道:「如果要選後繼令東來之人,我一定選你。我雖從魔功入手,但敝門的紫 血大法,正是使人由魔入道,便如山峰高高在上,不同的路徑,雖有不同的際遇,目標還 是要抵達山峰。」   頓了一頓,厲工再道:「想當年我魔功初成,足以橫行天下,但內心常有不足,要知 我們意念識想,通靈透達,任意翔翔,無遠弗屆,卻為肉身所拘,縛手縛腳。故當我每感 苦困,便動手殺人,希望藉那短暫的刺激,忘卻那重重的鎖困,直至遇到無上宗師,始知 別有天地,千載潛修,初窺天人之道。」   傳鷹道:「閣下如遇上令東來,還會否與他作生死之戰。」   厲工肅容道:「令東來如能叫我進窺至道,我願叩頭拜他為師,否則一決生死,也好 來個大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