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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渡宇在心靈內狂喊道︰晴子!晴子!我愛妳。我愛妳遠超於「永恆」、「愛」 和任何事物。當我還陷身於生命惡夢的深洞裡,妳把我拉了出來,重見天日,妳教曉 了我「愛」是甚麼東西。我願意把雙目生剜出來,將我所見的一切向妳作無條件的奉 獻,只求妳賜與我一下輕觸,然而現在我必須離去,無論在責任上或道義上,我都必 須離去。我一定會回來,在完成了我的責任時,便會回來。   晴子無限淒怒的聲音響起道︰你不能走,這宇宙間,還有甚麼物事比愛更重要, 更有意義,你走後,我將成為一個孤獨的個體,那是一個沒有生命的世界,一個失去 了一切星辰的虛黑夜空。   凌渡宇在愛的漩渦中掙扎狂叫道︰不!不!不是這樣的,人作為人是有基本的道 義和責任,妳是不會明白的,因為妳是夢湖和人類精神結合下產生的生命。可是妳要 設法去明白,我是一定要離去,才能完成我的責任,我可以向永恆的宇宙立下血誓, 我是會回來的,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便會回來……   當凌渡宇說及晴子是「夢湖和人類結合下產生的生命」那一剎那,他感到晴子的 心靈翻起了更強烈的巨浪,無助和焦慮淹沒了心靈的大地,他感到晴子的心靈向後不 斷退縮,就像她忽地了解到本身的情形︰她是一種不同於人類的異物。兩人的心靈被 這洪流分隔開來。   一聲尖叫強闖進了凌渡宇和晴子的心靈風暴裡。   凌渡宇驀地醒覺。   那是愛麗絲的尖叫。   戰機直向夢湖衝去,只剩下二千多呎的距離,俯衝造成飛機的失速,血絲從兩人 的口鼻耳滲出來。   愛麗絲終於叫出聲來。   凌渡宇猛睜雙目,夢湖在眼前大鏡般閃爍反射,一時間他甚麼也看不見。   凌渡宇一抽控制盤,張開增強浮力的機翼,死命將機鼻提高。   飛機繼續向下衝落。來到離夢湖百多呎的上空時,戰機衝勢始歇,斜斜向上升起 ,氣流把夢湖的湖水帶起一天霧珠,在日照下閃閃生光,眩人眼目。   戰機慢慢飛離湖面,逐步爬升,沒入雲裡。   凌渡宇終於離開了夢湖。   巴極站在玻璃屋的大露台上,默默地看著戰機俯衝至湖面百多呎的上空,斜斜反 飛往上,再沒入冉冉飄飛的白雲深處。   他的感覺很奇怪,他的腦袋不能思考,只是條件反射般對眼前凶險的事物作出觀 察,就像晴子投向了凌渡宇後,他由主角的地位淪為一個無關重要的旁觀者。   麻木和頹喪的情緒,使他對世上的物事再提不起興趣,包括他的權力和生命。   他失去了爭雄的意欲。   自出生以來,這種意念驅使他成為了世上最富有和最有權力的人之一。   他的智慧令他透視人生,從而掌握人生。   入口打開,負責夢湖水莊防務的積克大步走了進來。   積克身形高瘦,面目相當有精神,充滿著對自己的自信,是目下巴極絕不會懷疑 的手下之一,追隨他有二十多年的歷史。   巴極面無表情地道︰「形勢怎樣了?」   積克道︰「所有非戰鬥的人員,包括了不能完全信任的人,均被運輸機從安全航 線送離夢湖,除了一個人外……」   巴極冷然道︰「是誰?」   積克道︰「是夏太太,由昨天黃昏開始,沒有人見過她,對她的搜索還在進行中 ……」   巴極舉手作了個阻止的姿態道︰「不用了!我們現在有多少人可用?」   積克道︰「我們的總人數是一千四百二十八人,其中二百八十人駐守四個飛彈發 射台,負責防務,其他的人有一大半分散在外圍,形成一個離夢湖水莊三至五哩的保 護傘,餘下的五百人守在夢湖水莊各處,以生力軍的形式,可隨時增援任何失陷的據 點。」   巴極道︰「敵人不來則已,否則一定是從陸路發動攻擊,利用夢湖西南的廣闊雨 林作掩護,進行重兵突進的偷襲,使我們的戰機難以作用。」   積克道︰「我也想到這問題,可是內奸的存在,將使我們不敢集中兵力作戰略性 的分佈,而只能把兵力散往每一個有可能被襲的據點,唉!真是氣人。」   巴極嘴角牽出一絲苦笑,他的夢湖水莊三面俱是平原之地,敵人無險可乘,成為 天然屏障,若要從空中來攻,他四個地對空導彈發射台,可予敵人迎頭痛擊,在防守 上,可說穩如鐵桶。但假設己方的布置,全部由內奸漏往敵人,那麼敵人自然可擇弱 捨強而攻,自己若把兵力分散,卻變成每一環節也是弱點,想想亦教人頭痛。   積克續道︰「三小時前,在東南方和西南方,都出現了戰鬥直升機,顯然在不斷 運送兵員和裝備,準備向我方進攻。我們派出的一架偵察機,和我們在兩小時前失去 了聯絡,看來是凶多吉少了。加上先前被擊落的四架戰機和六架直升機,總共失去了 十一架戰機,敵人來攻時,將不能提供空中的支援。」   巴極道︰「儘量監察敵人的動靜,一有消息再通知我。」   積克領命而去。   巴極目光轉回夢湖。   湖面在這短短的光陰裡,積聚了一層薄霧。   霧氣迅速加濃,陽光開始軟柔乏力。   天邊的暗雲爬行過來,背後像有一對無形的手,把天幕關閉。   巴極知道︰這是大湖霧的先兆,心中苦笑,也好,就讓不可一世的巴極,在大湖 霧中,葬身夢湖。   死在夢湖。   飛機緩緩降落在抗暴聯盟玻利維亞的跑道上。   飛機停下。   凌渡宇向愛麗絲堅定地道︰「下機吧!記得那提款號碼和把解藥交給我方的人。 」   愛麗絲噙著兩眶眼淚,軟弱地道︰「我也要回去!」   凌渡宇硬著心道︰「絕對不可以,這是博士的吩咐,妳怎可以不遵從。」   愛麗絲叫道︰「你不要回去,你會被殺死的。」淚水奪眶而出。   凌渡宇眼中射出火熱的光采,道︰「死何足道,我一定要回去。」   機門打開,幾個抗暴聯盟的人在機下示意他們走下來。   凌渡宇堅決地喝道︰「下去!」跟著放低聲音道︰「妳難道不想我回去幫助博士 嗎?我一有機會,便來找妳,好嗎?」最後幾句他說得軟弱無力,連他自己也不能信 那有多少真誠。   他只想回去見晴子。   愛麗絲茫然下機,女性的直覺使她知道沒有人可以動搖凌渡宇的決心。   直到戰機重返雲霄,她的眼淚仍沒有停下來。她可能已變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女 人,但那算是甚麼呢?   夢湖!夢湖!一個令人夢縈魂牽的地方。   所有夢想的所在地。   敵人的進攻從黃昏開始。   在前所未有的大湖霧掩護下,敵人避過了幾個頑強的防守點,先以幾隊散兵從四 方八面佯攻,當巴極方陷於杯弓蛇影的狀態時,才以重兵從夢湖水莊東南方的雨林以 強攻突破的形式推進,現在到了正面對壘的時刻。   炮火的閃光使夢湖的黃昏帶著悲劇的艷麗,孤寂的夢湖,在隆隆的火箭炮、榴彈 和自動武器的震天價響裡,默默忍受著。   濃得化不開的湖霧,把一切暴行隱藏起來。把敵我雙方的鮮血以純淨的白露遮掩 起來。   照明彈不斷發射上夢湖的上空,劈劈拍拍,卻透不過那一重又一重的濃霧,一切 若隱若現,有種惡夢般的不真實。   飛彈開始不竭地從巴極佈置於夢湖四個戰略性的扼要地點飛出來,投射向邦達的 攻擊部隊,飛彈和空氣磨擦發出的尖嘯,壓下了其他的聲音,做成強烈的爆炸,完全 鎮住了邦達大軍的推進。   在飛彈的強力掩護下,巴極的私人軍隊阻擋著敵人瘋狂的進攻。這批手下大部分 隨著巴極出生入死,其忠誠是不容置疑的,他們對巴極有種近乎對神的崇敬,願意為 他獻出鮮血和生命。   巴極這時在玻璃屋下的一個地庫內,指揮著己方的進攻退守。   這是夢湖水莊的戰略指揮總部,佈滿了通訊設備,超過三十多個人員,繁忙地收 聽各方傳來的戰報。   巴極通過螢光幕,觀看著各處的情況。   積克這時來到他身旁,報告道︰「根據初步的估計,敵人的雇佣兵團達五千之眾 ,武器精良,在兩小時內攻破了外圍的防禦,但仍未能突破夢湖水莊本身的防守據點 ,照目前的情形,除非敵人的實力增加三倍以上,否則我們絕對有抗爭的能力,甚至 可以藉佔優勢的炮火和導彈網,在敵人鋒銳稍減時,爭回主動,予敵人致命的反擊。 」   巴極淡淡一笑,有種說不出的從容和孤傲,使積克打從內心敬佩,他跟隨巴極這 麼多年,無論在甚麼情形下,生死的關頭裡,巴極始終是這副從容不迫的神態,在人 心惶惶裡,仍能發出最正確的命令,使他們死裡逃生,敗中求勝,只不知道這次又如 何?   這時正東的一個據點傳來告急的消息,那是進入沿湖道路的一個關口,若叫敵人 攻破,便可沿湖侵進夢湖水莊,若讓那樣的情形發生,將會非常危險,因為敵人將以 優勢的兵力,進行巷戰式地推進,而夢湖水莊的固定武備裝置如炮台、導彈台等,將 完全失去作用。   巴極想也不想,發出增援的命令。   積克咬牙切齒地道︰「那個叛徒若落在我手裡,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巴極知道積克說的是白理臣,淡淡一笑,這世上的名利,對他來說已毫不重要, 他想起三十年前,親手殺死一個毒梟的情景,像在剛才發生。生命是一個永不停止的 夢。停止即是死亡。   巴極轉過身來,眼中電芒閃現。   積克心中一凜,知道巴極有很重要的事要向他說,當年巴極要向另一個雄霸哥倫 比亞的毒梟開戰時,亦是這般神態。   巴極壓低聲音道︰「你還記否我們的『夢湖計畫』嗎?」   積克恍然一驚︰「當然記牢在心,可是若照目下的形勢,我們須否動用到這計畫 ?」   「夢湖計畫」是巴極、標槍和積克三人當年建造夢湖水莊之初,居安思危下訂定 的逃生計畫,是他們三人間的最高機密,連白理臣這等負責對外的領導人也不得與聞 。計畫非常簡單,就是在玻璃屋下造了一個兩層的大地庫,地庫被鉛板密封,其設想 在於抵禦核子戰爭的摧毀,上層是他們目前處身的指揮部,下層的地庫,布置了數百 部水底推進器和潛水器材,可通過水閘神不知鬼不覺下潛入夢湖,從水底逃之夭夭。 要知夢湖四通各方的河流,敵人即管知曉他們由湖底溜去,亦只好高嘆奈何,毫無辦 法。   巴極正容道︰「我太明白白理臣這人,沒有百分百的把握,怎敢來碰我,待會你 一聽到警號,立即依我們平日的演習,把所有人撤退入地庫,由八條秘密通道進入地 庫下層,迅速逃走。到達安全地點後,把我們積蓄的錢財,分配各人……各位兄弟跟 隨我多年,我也希望他們能安度餘年。」   積克渾身一震,張了大口,好一會才道︰「怎麼?儘管我們暫時退走,以我們的 財力和博士的聲譽,絕對可以捲土重來,下了這啖鳥氣。」巴極前所未有的自暴自棄 ,使他震動非常。   巴極盯著積克,忽地一把抓緊積克的肩頭,沉聲地道︰「不要問!我要你就像以 前一樣,不問原由地去執行我的命令,記著!這是至為重要的事,一個不好是全軍覆 滅的命運。」   盡管巴極有力的手把他抓得非常痛楚,積克眉頭也不皺一下,毅然點頭道︰「好 !」   巴極滿意一笑,能有積克和標槍這樣的手下,真是一場造化。   積克待要說話,「轟隆!」一聲巨震,整個地庫也感到東南方傳來爆炸的震動。   積克臉色煞地刷白。   一個傳訊員叫了起來道︰「東南的飛彈發射站發生爆炸!東南的飛彈發射站完了 !」那是進入沿湖路的重要據點,阻擋敵人沿湖攻入夢湖水莊的重鎮。   積克叫道︰「一定是內奸所為。」話猶未已,西北方傳來又一驚天動地的爆響及 一連串的激爆,烈焰直衝上夢湖的天空,另一個飛彈發射站遭到同等命運。   巴極面容平靜無波,好像這一切均與他無關,淡淡道︰「立即將屯駐水莊內的人 手全部出動,接應前線的兄弟……」跟著轉頭望向積克,斷然道︰「兄弟,撤退的時 候到來了。」   積克怒嘶一聲,說不盡的悲憤無奈。   撤退的警號響徹夢湖。   所有正在奮戰的人,並不知道這是撤退的響號,在平日的演習裡,他們只知道當 這訊號響起,須立即有規律地分批退入玻璃屋的地庫內,沒有人知道地庫還有可使他 們逃出生天的下層。這是巴極高明的地方,讓手下知道還有退路,可能帶來反效果的 作用,失去破釜沉舟的決心。   撤退開始。   巴極方面的炮火反而加倍增強,掩護開始的撤退。   一時炮火隆隆,夢湖沿岸區成為屠場。   凌晨二時,戰事進行了七個小時。   炮火閃亮了整個夢湖的上空,水莊的大多數建築物在炮火中先後倒下,戰爭仍沒 有絲毫停下的兆頭。   巴極的私人軍隊退而不亂,每退出一個據點,便佈下地雷,使邦達和白理臣的人 推進的速度緩慢不堪,要挑戰巴極這雄霸南美的首席梟雄,確是吃力的一回事,代價 亦是驚人得龐大。   湖霧把這一切人類間的暴力淹沒起來。   炮火驀然加倍劇烈,似乎所有人都想一下子把所有彈藥用盡,邦達的僱佣兵在強 大的火力前,攻勢完全受挫,像對巴極這被趕進窮巷的狗,產生了不敢硬迫的恐懼。   巴極方的炮火完全停了下來。   邦達方的炮火在此消彼長下,忽地加強,然後再沉寂下來。   夢湖在剎那間回復往日的寧靜。   除了倒塌的樓房,著火燃燒的林木和屋宇臘臘的聲響,以及空氣中濃烈的火屑味 ,一切也如往日的美好及和平。   邦達方面被這突然的轉變震住,一時間不知應採取甚麼行動。   在這令人不知所措的時刻,一種奇怪的聲響,從東北的天際傳來,聲音迅速增強 。   戰機!   邦達方的炮火轟然響起,向著這天空來的目標瘋狂攻擊,夢湖水莊四周密布飛彈 發射台,對付任何從天空飛來的物體,這架戰機並不牽引夢湖水莊的地對空飛彈系統 ,自然是巴極方的戰機無疑。邦達方怎能放過。   隆!隆!   飛機在密集的炮火下,終於被一枚炮彈命中,機尾冒著濃煙,筆直插進夢湖裡, 火光並現,再是一連串的爆炸,把湖心的濃霧變成一團又一團的光暈,煞是好看。   一切重歸寂靜。   夢湖的濃霧無風自動,情景說不出的詭異。   溫溫的湖水令凌渡宇感到無比的親切,像是重回到母親懷抱。   在戰機炸毀前,他早彈出機艙,藉著降落傘投進夢湖去。   濃霧掩護了他的行蹤,否則他現在身上將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   他默默地潛水,只有換氣時才冒出水面。   目的地是玻璃屋。   他不明白為甚麼戰火停下來,難道巴極一敗塗地。   可是他的心神已不放在這等成敗之上,他回到夢湖,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見晴子 。   他的直覺,夢湖無風自動的濃霧都清楚地告訴他,晴子還在這裡。   當他的腳一觸湖水時,湖霧旋動起來。   晴子知道他回來了。   可是!晴子的心靈並沒有和他接觸。她的心靈似乎退縮在夢湖的深處,沉浸在無 助與徬徨裡。   凌渡宇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頹喪。   他不斷向玻璃屋游去,湖水使他的身體非常鬆弛和舒適,若要找一個死去的地方 ,他會毫不猶豫地揀選夢湖。   死在夢湖。   他不知自己為何要想到死亡,而且是那樣地強烈。   他心中不斷喊叫︰晴子!妳快出來,為了與妳的結合,我甚麼都願意放棄。   他浮上湖面,深深吸了一口氣,玻璃屋在前方不遠處,在濃霧中若現若隱。   玻璃屋前的大露台,被炮火轟塌了一角,整座建築物卻出奇地完整。   他的心靈再次呼喚︰晴子!晴子!我回來了,就像上次那樣,妳到露台來見我, 好嗎?   一點反應也沒有。   夢湖一片寂然。   沿湖的道路不斷傳來爆炸的聲響,敵人進行掃雷的工作,緩緩地向夢湖水莊推進 。他們再沒有向水莊發動炮火,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佔領巴極餘下來的另外兩個飛 彈發射站,以之反制巴極,發射站一日在巴極手上,他們就一刻不能安枕無憂。   在找不到晴子的失望下,凌渡宇從夢湖爬攀上玻璃屋的大露台上。   剛踏足露台上,凌渡宇渾身一震,好像看到最不該看到的物事。   玻璃屋的玻璃大多已碎破下來,可是露台的小圓桌,兩張坐椅,依然故我。   圓桌上還放了一瓶酒,兩隻酒杯。   巴極坐在右邊的椅子上,眼神雖裝滿落寂,卻是平靜至一種死寂的感覺。   他那可以毀滅夢湖水莊的電子感應儀器,四平八穩放在酒杯旁。   兩人的目光在濃霧中交繫在一起。   巴極微微一笑,倒滿了一杯酒,遞向凌渡宇道︰「你若不想死,盡乾此杯後,請 你重投湖內,否則這處還有一張空椅,可讓你死時安安樂樂坐在這裡,看夢湖的最後 一眼。」   凌渡宇取酒一乾而盡,坐到空椅上。心中出奇地沮喪。   沒有晴子,日子怎樣過?   夢湖迷失在前所未有的大湖霧裡。天地盡是白茫茫。   死!是解決生命的最好方法。   生命只是一個孤獨的荒原。   人類可以相互愛撫、相互交談,可是這並不能改變他們孤立的本質。   只有心靈的結合,才能帶來本質上的改變。打破隔離和孤立。   沒有了晴子,一切也沒有了。   人類用虛假的言辭進行自我欺騙,可是他們的心靈在實質上,仍是在自己孤獨的 荒原上失望和悲泣。   凌渡宇失去了活下去的意欲。   好吧!這樣結束一切。   死在夢湖。   巴極倒滿兩杯美酒。   兩人一乾而盡。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白理臣的聲音。   聲音通過擴音器,響徹夢湖,道︰「博士!我是白理臣,現在向你發出最後警告 !」   擴音器傳來數下急促的呼吸聲,顯示白理臣心內的緊張情緒,他長年處在巴極下 ,儘管目下似穩操勝券,然而餘威猶在,冷靜的他亦不由失去常態。   白理臣的聲音繼續傳來道︰「你手中的皇牌︰四個導彈發射台,兩個被炸毀,餘 下的兩個在我們掌握中,你已經絕無平反的機會,限你在五分鐘內,拋下所有武器, 舉手走出來,否則發射台的每一顆導彈,都會射進水莊去。」   凌渡宇望向巴極,茫然道︰「你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沒有了導彈台,怎樣和敵 人同歸於盡?」   巴極淡淡道︰「你太小覷巴某人了,要勝要敗,要留要離,豈會被他人操縱!來 !讓我送他們一分大禮,做場好戲讓閣下欣賞。」伸手往桌上的電子控制儀,修長的 手指在那組按鈕上靈活地跳動。   凌渡宇心下不解,巴極還能幹些甚麼來?   時間一點一滴地漏走,五分鐘的期限只剩下十多秒了。   擴音器的沙沙聲再次響起,白理臣還未說出話來,驚天動地的強力爆炸,在夢湖 的南方和西南方傳來,地動山搖,餘下的兩個發射站冒起濃濃的烈焰,騰升上半空, 掩蓋了敵人的哀號,接著同一地點繼續更強烈的爆炸,把湖霧染得血紅一片。   凌渡宇駭然望向巴極,後者神態從容,卻沒有勝利者應有的表情。這時他才恍然 巴極剛才發出的電子訊號,啟動了餘下發射台的毀滅裝置,這一著,無疑會給邦達帶 來嚴重的傷亡,進駐發射站的人將無一倖免,只不知邦達和白理臣是否其中兩個。   巴極搖頭嘆道︰「低估敵人,是致命的因素。」跟著嚴肅地向凌渡宇道︰「好了 !現在到了最後時刻,你留下還是離去?」   凌渡宇漠不在乎地聳聳肩,道︰「留下吧!」心中卻不明白,巴極似乎還有摧毀 邦達大軍的力量,可是四個導彈台都被毀去,他憑恃甚麼呢?充其量他只可發動可能 裝置於玻璃屋的自動毀滅系統吧!   巴極微笑道︰「夢湖!永別了。」   右手緩緩伸往桌上的電子控制儀。   凌渡宇閉上眼睛,利用死前的半刻空閒,心靈延伸往夢湖。   他再次感到晴子的無助和徬徨。面對死亡,使他的腦子突然靈活起來,醒悟到晴 子的無助和徬徨,是他一手所造成。   昨天離開夢湖時,晴子哀求他留下時,他告訴了晴子事情的真相︰她只是夢湖和 人類精神的結晶品,一種不屬於人類的異物。便像一個在世為人的鬼魂,並不知道自 己已經死去,突然間給人提醒自己早死去多時,魂魄一驚散去。   晴子是自然和人類精神產生的異物,既擁有人類思維的特質,又擁有遠超人類的 靈異,她最大的問題,就是不知自己是甚麼東西?   所以從一開始接觸,凌渡宇已感到她的無助徬徨。   巴極的手愈來愈近檯上的儀器。   愈接近死亡。   「轟!」   槍聲大鳴。凌渡宇和巴極兩人跳了起來。   電子感應儀被槍彈擊中,跳了起來向外拋起,恰好碰在欄杆上,又倒掉回露台的 地上。   電子感應儀是用非常堅硬的合金組成,子彈除了做成一個凹痕,並沒有絲毫損毀 。   凌巴兩人一齊轉身望向後方。   一個嬌小的身形,一對纖手各握著一支槍,英姿凜凜。   凌渡宇失聲道︰「是妳!」他早應估計到是她,那天在玻璃屋偷聽巴極和白理臣 對話的女子,可惜與晴子的事弄得他心神恍惚,失去平日的精明。   是夏太太。   巴極沉聲道︰「我待妳不好嗎?由妳和晴子來到夢湖後,我待妳如上賓,儘管晴 子死後,妳要留下,我仍是那樣待妳。」   夏太太冷笑道︰「你待我當然好,否則如何補償你心中的內疚。」   巴極道︰「妳知道了?」   夏太太陰沉地道︰「晴子的自殺,可以瞞過其他人,卻瞞不過我,甚至你不知道 的,我也知道。」   巴極一呆道︰「妳知道甚麼?」   夏太太道︰「晴子自殺的真正原因。」   旁觀的凌渡宇也給他們的對答引出興趣,晴子的自殺,難道還另有內情?   夏太太續道︰「你以為我真是晴子的下女嗎?不!你錯了,我是她同父異母的姊 姊。」   巴極回復平靜,道︰「那又怎樣?」   夏太太提高聲音道︰「那又怎樣?哈哈……由一開始,你純潔無瑕的晴子,便在 欺騙你。」   巴極沉喝道︰「妳說謊。」   夏太太一緊手中握著的槍,叫道︰「我說謊?你以為晴子真是個純潔的商人之女 ,告訴你,那只是一個虛假的身分,由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反毒組安排,目的是引你掉 入布好的陷阱,可惜晴子這個蠢貨,愛上了你這殺人魔,還傻得去自殺,她的死是你 造成的,我一定要毀了你,為她報仇。」   她一邊說,巴極臉色一邊由紅轉青,由青轉白,口唇顫動,卻說不出話來。   凌渡宇明白了一切,晴子和夏太太這對同父異母的姊妹花,是美國中央情報局訓 練出來對付南美毒梟的反間諜。可是晴子愛上了巴極,後者又不肯放棄毒品生意,晴 子在重重矛盾下,唯有一死解決。   凌渡宇首次發言道︰「那妳為何又勾上邦達?」   夏太太右手的槍揚向凌渡宇,狠狠道︰「你這見利忘義之徒,沒資格和我說話, 那天我還故意揭露韓林的事來助你,想不到你這麼快便和這魔鬼一鼻孔出氣。」跟著 暴喝道︰「不要動!」拿槍嘴指向巴極。   巴極剛要撲往欄杆旁的電子儀器,無奈停了下來。   他倆已被剝奪了選擇自己死亡形式的權利。   夏太太將蓄在心內的話一口氣說出來,痛快非常,續道︰「你那天殺的人,是韓 林的相好,可笑你懵然不知,哈……」   凌渡宇恍然大悟,原來韓林是同性戀者,自己殺了他的相好,難怪他恨之刺骨, 擄走了雅黛妮,可是自己目下自身難保,忽又想起曾把麻醉針發射器交給了雅黛妮, 希望她能以之脫難,那就好了。   巴極道︰「妳既然是美國情報局的人,為何目下又助邦達對付我?」這也是巴極 想知道的問題。   一個男人的陌生聲音插入道︰「道理非常簡單,晴子自殺後,美中局改變了對南 美的策略,不再進行對付巴極的計畫,於是夏太太找上了我,南美唯一可與巴極博士 抗衡的人。」   濃霧中十多人現身出來,擠滿了露台近玻璃屋的一邊。   一個禿頂的大胖子,排眾而出,他的雙目瞇成兩線,笑嘻嘻地打量著巴極。頭戴 高帽,一身禮服,就像來參加盛宴。   白理臣站在他身後,神情木然。   巴極沉聲道︰「邦達!」   禿頭胖子脫下高帽,持帽誇張地在空中畫了一個圈,見了一個禮,躬身道︰「博 士你好!」   四周手持自動武器的大漢,均是神情肅穆,巴極現在雖是階下之囚,但他的威名 ,在完全劣勢下所表現的通天手段,使沒有人敢起絲毫不敬之心。   禿漢轉向凌渡宇道︰「凌先生你好!」   凌渡宇淡淡一笑,腦中轉了幾種逃生的方法,都派不上用場。這刻他反而不想死 了。   想想也是奇怪,前一刻他還安然待死,這一刻想的卻是如何逃出生天。   生命自有一股令人活下去的力量。   另一名領袖級的大漢問道︰「巴極!其他的人到了那裡?」   巴極道︰「不知道!」   那人怒喝一聲,大步搶前,舉起槍柄,要痛擊巴極。   白理臣喝道︰「停手!」   那人動作凝在半空,詢問的眼光望向邦達,表示只以邦達的意見為準。   邦達點首道︰「住手!我和白理臣先生早有協定,可以處決博士,卻不可以對他 有絲毫不敬,對嗎?白理臣先生。」   白理臣回復木無表情,走到巴極身前,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道︰「博士,這次背 叛你是別無選擇,我不能置我龐大的親族和利益不顧,隨你一同退出毒品賣買,但你 依然是我最尊敬的人。」跟著垂頭道︰「你可以為你和你的朋友,選擇被處決的地方 。」   巴極望向凌渡宇,後者雙肩一聳,作了一個甚麼地方也沒有關係的姿勢。   巴極笑了,道︰「不如就在湖心的祭台上吧?」   能死在夢湖,還有值得遺憾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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