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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系列(湖祭)第四章─尋人合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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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渡宇身上換了一身筆挺的西裝,坐在桌子的一邊。另一邊坐的是面帶笑容的巴
極博士。
凌晨一時半。
這是玻璃屋寬大的露台,兩旁的霧燈揮發著金黃的異彩,與露台內外的濃霧合力
製造出一個如幻似夢的情景。
夢湖消失在大霧裡。
偶爾霧稀時,夢湖反映出絲絲顫震的燈火,一切是那樣地超離平凡現實的世界。
夢湖夢湖,不負爾名。
桌上放了凌渡宇早先脫下的兩個微型追蹤器。
被人從湖水撈起後,凌渡宇給押來此地。
巴極毫無慍怒之容,一面欣賞露台外漫無止境的濃霧,微笑道︰「你是最受我看
重的人,豈知還是遠遠地低估了你,不愧是凌渡宇,難怪連馬非那老狐狸也在你手上
栽了筋斗,事後還不明所以……哈……」狂笑起來。
凌渡宇啼笑皆非,他原本以為巴極一定勃然大怒,豈知對方反而露出讚賞的神態
。
巴極收起笑聲,側頭望向呆呆望著夢湖的凌渡宇,有點奇怪地道︰「你在想甚麼
?」
凌渡宇虎軀微震,當然不想告訴巴極,他心中被那神秘女子的絕世丰姿,完全佔
據了。
巴極見他不答,眼光轉到桌上精密的電子零件,讚嘆道︰「你是第一個知道和拆
解了我這種裝置的人物。以自負不凡的雅黛妮為例,她離開了我足有年多,仍未能發
覺她美麗的胴體被安裝了我為她特製的追蹤器。」
凌渡宇恍然,難怪巴極能步步追蹤他們,又預早布下羅網,張開虎口。但巴極當
年為甚麼要放走雅黛妮,這依然是不解之謎。
巴極道︰「凌渡宇確是不凡,若非一時興起,跳入湖水裡來個霧夜溫浴,我們仍
懵然不知你早逃之夭夭。」
凌渡宇聽他語帶諷刺,其實卻是想激他說出真相,由此推之,巴極安裝湖內的感
應器,並沒有察覺其他人的墮湖,想到這裡,不由放下心來。
巴極見凌渡宇神情古怪,忽而皺眉,忽而色變,神態大異平日的鎮定從容,他閉
口不言,眼光轉往籠罩露台內外的濃霧。前天他就是待在這裡,迎接凌渡宇駕駛著直
升機大駕光臨,想不到兩人目下又坐在一起,各懷心事地觀看湖霧。兩人的關係錯綜
複雜,敵友難分,想到這裡,巴極笑起上來。
凌渡宇為他的笑聲驚醒,道︰「你有甚麼方法,證明你的解藥對高山鷹有效。」
他的如意算盤是要巴極讓雅黛妮帶返玻利維亞,讓高山鷹服下,使他斷去後顧之憂。
巴極從容一笑。
凌渡宇知道他即要發出指令,全神留意他的動作,看到他探手入褲袋內,他的動
作非常自然,無心者真難以覺察。
玻璃屋通往路旁的門,分中滑往兩旁,三名大漢走了進來。
整日未見的愛麗絲,也隨著走了進來,手上拿著個小鐵盒,美麗的俏臉繃得緊緊
的,沒有半點笑容,凌渡宇知道她在怪責他的逃走企圖。
巴極淡淡道︰「羅拔,伸出你的手腕。」
當中的大漢一言不發,把手腕伸出來。
巴極道︰「注射吧!」
愛麗絲走了出來,打開小鐵盒,拿了一個針筒出來,再從鐵盒內一個小瓶中,抽
了半筒墨綠色的藥水。
巴極解釋道︰「那種土人秘製的藥物,無論是從呼吸氣管,又或直接注射進人體
內,都能產生同樣的效果。」
愛麗絲開始為大漢羅拔注射,針藥盡注體內。
凌渡宇暗暗心驚,首先,巴極料事如神,早知他會在這刻提出針藥是否可靠的問
題,故此著愛麗絲等人準備;其次,他這些手下對他的命令遵如聖旨,連眉頭也不皺
上一下,假設他的私人軍隊,每一個人也是這樣,巴極手中掌握的力量,可說是驚人
之極,足可以橫行南美,這等敵人,想想也教人心寒。
大漢忽地踉蹌後退,後面兩個大漢連忙攙扶。
巴極道︰「放在地上。」側過頭來,向凌渡宇道︰「你可以檢視他中毒的症狀,
是否和高山鷹一模一樣。」
事關高山鷹,凌渡宇不敢疏忽,仔細地察看,他特別留心羅拔的眼珠,呈現中毒
的青藍色,和高山鷹情形一樣。
凌渡宇站起身來。
愛麗絲取出另一筒針藥,為他注射下去。
巴極按了一下腕錶。
凌渡宇完全沒法猜測他在喚甚麼人入來,這才醒悟到,抵達夢湖以後,他首次完
全處於下風,急忙籌謀扭轉乾坤的方法。
進來的是嬌小的日本美麗少婦夏太太。她手上拿著那份「尋人合約」,放在桌上
,又退了開去,她雖是低著頭,凌渡宇卻直覺到她的神色帶著三分不屑。
巴極迫他攤牌了。
躺在地上的羅拔動了一動,再動,坐起身來。
巴極道︰「站起來!」
羅拔站了起來,像從沒有發生過任何事。
巴極道︰「退出去!」
羅拔等三人退了出去,愛麗絲本想留下,看到巴極的手勢,迫於無可奈何地離去
,關門前那望向凌渡宇的一眼,有著說不盡的委屈怨曲。
巴極眼光何等銳利,笑道︰「愛麗絲身材樣貌,都是上上之選,凌兄須記貴國『
好花堪折直須折』的至道。」
凌渡宇最恨人把女性當作貨物看待,怒道︰「你這沒有人性的魔鬼,枉費愛麗絲
對你忠誠不移,你卻這樣去踐踏她。」
巴極眼中掠過怒色,寒聲道︰「凌兄也太古板,好了!這合約你考慮清楚了沒有
,我已在條件中,加進提供足量的解藥,以使高山鷹康復過來。」他最後幾句倒是畢
恭畢敬,一副禮賢下士的姿態。
凌渡宇搖頭笑道︰「希望你不是所託非人吧!」拿過合約,飛快地看了一遍後,
簽下了他的名字。
為己為人,他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巴極滿意地一笑,道︰「由今天開始,打後的一個月內,我們是最親密的戰友了
。」
凌渡宇長嘆一聲!這樣的發展,非始料所及。
霧更濃了,把坐在露台這兩個敵友難分的人,融成一體。
究竟尋人合約的目標是甚麼?
第二天醒來,是九時十五分,愛麗絲在廳中等候。
氣氛完全兩樣,巴極撤走所有監視他的人員,予他最大的活動自由。凌渡宇心中
暗讚,巴極深明用人勿疑之道,怪不得手下肯如此為他賣命。
愛麗絲面容冷冰冰地,仍在怪他不顧而逃,毫無情義。
凌渡宇轉身微笑道︰「大駕光臨,蓬壁生輝。」
愛麗絲一點也不領情,生硬地道︰「誰有興趣來找你,博士命我帶你往他的遊艇
上,你可以起行了嗎?」
看著她的女兒情態,凌渡宇忍著笑道︰「只要妳高興,我隨時也可動身,只不知
今日的早餐,有沒有一道『愛麗絲香唇』。」
愛麗絲寒著臉道︰「請你尊重自己,走吧!」帶頭走了出去。
一輛吉普車,恭候門前。
兩入坐上車尾,愛麗絲故意偏坐一端,詐作全神觀望窗外的風光。
凌渡宇為人瀟灑之極,毫不放在心上,尤其是他對愛麗絲這清純的女孩頗有好感
,那天一時不禁情挑淑女,已有點後悔,這時樂得清靜,希望她只是一時情動,事過
即消,以他兩人的關係,自是不宜有進一步關係,雖然他對男女之事,頗為開放,卻
不願蓄意去傷害任何人。
一直到達巴極的豪華遊艇,兩人間無片語交談。
巴極在船尾的看台上,設下早餐,招待凌渡宇。
愛麗絲和八名大漢,避進前艙,凌渡宇知道巴極要和他商談尋人的細節了,不知
為甚麼,有點緊張起來。
遊艇在廣闊的湖面上飛航,艇末的摩打,翻起滾騰跳彈的白浪,拖著一道長長的
尾巴。
濃霧早散去,陽光普照下,夢湖像片無盡無窮的大鏡,反映著上空的白雲藍天。
令人愉悅的天氣,很難聯想到昨夜那夢幻般的神秘湖霧。
巴極一身雪白的獵裝,氣派迫人。
凌渡宇嘆了一口氣。閉目仰首,任由陽光輕撫。
巴極打開話匣,緩緩道︰「昨夜般的大霧,夢湖一個月內最少有四天,都是黃昏
開始,清晨始散。」
凌渡宇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為甚麼會有這種情形?」
巴極道︰「夢湖位於中科迪勒拉山脈和東科迪勒拉山脈間的低地,是馬格達雷那
河的支流湖泊,因地形低窪,附近山脈形成的幾道冷空氣流,積聚在整個湖區上,冷
空氣吸收了夢湖蒸發的濕氣,形成長年結聚的低霧,但在地球上,如此濃霧仍屬罕有
的現象,兼且夜來日消,更是奇怪,我曾請教過專家,他們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我
有一種直覺,這霧是夢湖蓄意形成的。」
凌渡宇失笑道︰「你好像把夢湖當作有意志、有生命力的異物了。」
巴極正容道︰「我正要請教,你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覺?」
凌渡宇呆了一呆,啞口無言。
他的眼光落在夢湖上,這個湖的變幻多姿,由第一夜駕著戰機,來轟炸巴極的湖
祭,他已感受得到,湖霧活如人類情緒的變幻,昨夜濃霧隨著神秘絕色美女飄揚飛舞
,更是幻化無常,仿若有靈性的生命體。
難道美女真是湖神的化身,自古以來享受著人類以活人的祭獻?
巴極奇鋒突起,問道︰「你昨夜遇到甚麼?」
凌渡宇搖搖頭,把昨夜纏人的情景摔離腦海的舞台,話題一轉道︰「好了!言歸
正傳,你究竟要我找誰?」
巴極的神態有點不甘心,不想以威凌的姿態迫凌渡宇說出真相,沉吟半晌,在懷
內抽出一張照片,慎重地遞給凌渡宇。
凌渡宇從容接過,一看之下,霍地站起身來,臉色大變,叫道︰「是她,是她!
」
巴極也站了起來,緊張地道︰「你在那裡見過她?告訴我!」最後一句大聲叫了
起來。
凌渡宇胸口不斷起伏,喘起氣來,駭然望向巴極,道︰「她就是經你親手火葬的
人嗎?」
巴極點頭。
凌渡宇軟弱地坐下來,閉上眼睛,緩緩道︰「你肯定她死了嗎?」
巴極也坐了下來,低著頭,臉上神色變化得很厲害,忽晴忽暗,沉溺在痛苦和快
樂交激的回憶裡,足有數分鐘之久,才驚醒地抬起頭來,眼光瞟向天上飄舞的白雲,
悠悠道︰「四年前,我第一眼見到晴子時,才明白甚麼是一見鐘情,而且是那樣深切
地體會到。」
「她的父親是日本的富商,母親是法國的望族,為了生意來巴拿馬暫住,我……
和她熱戀起來,她不顧父母的反對,到夢湖與我雙宿雙棲,我為她放棄了其他的女人
,可是,她並不同意……不同意我的謀生方式……三個月後,她久鬱成病,就那樣去
了……」巴極把臉埋在寬大的手掌內,神情激動。
凌渡宇暗忖,晴子死亡的原因,恐怕絕非巴極所說的那樣簡單,問題是現在不宜
深究。
巴極道︰「你手上相片中的她,穿著她最愛穿的白紗,她說︰每天也要穿白紗,
每天也要作新娘子。病死後,身上穿的也是白紗。」
凌渡宇不寒而慄,望向相片中的女子,秀髮長垂,漆黑的眸子,像深夜裡虛空中
最亮的星辰。白紗輕柔若雪,襯著絕世的姿容,難怪連巴極也為她顛倒。
她正是那霧夜被他追逐的美女。唯一的分別,就是那美女比諸相中人,更具出塵
脫俗的驚人神秘美和詭異的魅力,以凌渡宇的心靈修養,仍是不能自已,夢縈魂牽。
巴極俯首低迴,以微不可聞的聲音傾訴道︰「我在她的遺體旁守候了三日三夜,
在另一個大霧的深夜,把她放在一艘盛滿鮮花和枯木的小舟上,放往夢湖的湖心,引
火點燃,只有火,才配得起她……」
「以後每一年的忌辰,我點燃一艘盛滿鮮花和柴枝的小舟,作為對她的祭祠,那
夜你駕機來襲時,小舟上的引火物還未點燃,你戰機的炮火,引著了小舟的燃燒品,
完成了今年的祭禮,看來我還要多謝你。」
凌渡宇很想笑言兩句,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儘管這黑道梟雄無惡不作,他對晴
子的深情和思念是無可置疑的。
海深雖有底,相思卻是無邊岸。
巴極自言自語地道︰「她的葬禮後,我對她的思念,沒有片刻能停止,我瘋狂地
從事各式各樣的危險生涯,希望能以高度的危險和刺激,麻醉自己,豈知反而使我的
財富勢力擴展了十倍以上,亦是始料所不及。」巴極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一個求死
的人,偏死不去。
凌渡宇忽地明白了他要在湖中的祭台上強姦雅黛妮的心境。巴極藉那高度肉慾的
刺激,忘記懷念晴子的痛苦。甚至他要把敵人鞭打,可能也是這種不平衡心態下的變
態行為。
巴極抬起頭來,道︰「晴子死後八個月,在一個大湖霧的晚上,我見到她……」
凌渡宇默言不語,他早料到巴極要告訴他這種異像,因為他本人昨夜也見到這絕
代的佳人──晴子。
巴極沉醉在他對晴子的思念裡,沉醉在破天荒第一次向人傾訴這方面事情的情緒
裡,並沒有覺察到凌渡宇的異樣,續道︰「她半倚著玻璃屋露台的欄杆旁,穿著她最
喜愛的白紗,大霧中若現若隱。她比以前更美麗了,她的眼睛,像海洋深淵內發光的
寶石,那令人心碎的怨鬱,是那樣出眾和超然,是不應存在這世界的美好事物……」
凌渡宇插口道︰「你是否在做夢?」
巴極臉色一變,正容道︰「不!我當時絕對清醒……」
凌渡宇道︰「會不會你思念過度,產生了幻覺?」
巴極失去了一向的從容和風度,臉上的肌肉扭曲起來,一掌拍在桌上,所有杯碟
跳了起來,狂喝道︰「不!不是幻象,她的的確確在那裡,以後每逢大湖霧的晚上,
她都出現……」
凌渡宇道︰「那你為何不抓著她……」
巴極沮喪地道︰「每次我走近她,她便逃走,返回湖裡。」
凌渡宇哂道︰「甚麼?她住在湖底的嗎?」
巴極臉上青筋現了出來,聲嘶力竭地叫道︰「你還不明白嗎?是夢湖把她復活過
來!」
靜默倏忽間佔據了整個空間。
凌渡宇手足冰冷,他一直和巴極針鋒相對,是不願意歸結到這個結論。
巴極深深吸了一口氣,盯著凌渡宇道︰「告訴我,昨夜你是否遇到她?」
凌渡宇呆了片刻,終於攤開手,點頭道︰「是!」
兩人間的對峙,鬆弛下來。
巴極道︰「我用盡一切方法,晴子亦是可見而不可即,於是我找來了世界上最著
名的靈媒和巫師,都是勞而無功,他們甚至連晴子的影子也見不著,於是我作了個廣
泛的調查,斷定了這世上,只有你一個人能幫助我。可是由於立場關係,在一般情形
下,你不幹掉我已是給足面子,於是本人用上了一點手段……」
凌渡宇悶哼一聲,以示不滿,心中同時轉到另一個問題上,靈媒和巫師的失敗,
是否代表了晴子非是鬼魂一類的異物,難道真是夢湖的力量把晴子復活過來?使她再
次成為有血有肉的人?
巴極道︰「夢湖是我一生人曾到過的地方中最奇怪的一個處所。我第一次踏足哭
石的遭遇,你昨天早上曾經歷過,滋味如何?」
凌渡宇不答反問,道︰「博士!請問你聽過一個解釋鬼魅存在的『分子記錄理論
』沒有?」
巴極這博士一愕後道︰「願聞其詳!」
凌渡宇組織了腦內的思想,道︰「有位心理學家,為一所著名的凶屋作了一個別
開生面的實驗。他揀選了屋內鬧鬼鬧得最凶的房間,房內只有一張古老大椅,據說凶
屋的主人是在這張椅上給人以凶殘的手段謀殺了的,自此陰魂不散。」
「心理學家先後把三種動物,放進房間內去。第一種動物是老鼠,甚麼反應也沒
有。跟著是一頭貓,貓兒一步入房內,立時全身毛髮倒豎,竄到角落,對著那椅子咆
吼舞爪。最後是一隻狗,牠一進房內,即向著椅子狂吠,好像能見到那鬼魂一樣。」
巴極透了一口氣,道︰「這是否證明了鬼魅確實存在。」
凌渡宇道︰「可以這樣說,不過這種存在,只是一種記憶體的形式。」
巴極皺眉道︰「我不明白。」
凌渡宇道︰「科學界對這現象有個合理的解釋,他們說,所有物質的分子,無論
是石頭、樹木、泥土以至乎任何的物體,都有儲存能量的能力。所以當一個人被凶殘
謀殺時,那人臨死前的淒慘激情,使他的腦袋釋放出大量遠超乎平常人能放出的能量
,周圍物質的分子於是把這能量以某一種形式吸收和記錄下來。貓、狗或擁有較常人
敏銳觸覺的人,例如你和我,便可以感應或接收到凶殺現場的物質分子內遺傳的記憶
,甚至因其刺激而產生幻象,做成鬼魅的現象。」
巴極緊鎖眉心,思索著凌渡宇的說話。這個「分子記錄理論」可以完滿地解答了
很多凶屋或凶地的問題。眾所周知凶屋每多和凶殺有關連;醫院是鬧鬼最多的地方;
沒有人會感覺在殯儀館是舒服的一回事,因為那處的物質無時無刻不在大量吸收悲傷
的情緒,反之,廟宇和聖殿教堂卻吸收了人類的精誠正意,感覺上自然是莊正寬容。
巴極道︰「你這理論,或者解釋了哭石的異事,但仍解決不了晴子的問題。」
凌渡宇洩氣地道︰「是的!無論在時間的長短、形象、地點,都非是這理論能解
答,真教人頭痛。」
巴極苦笑道︰「若果真是這麼容易解決,我何須用盡手段,把你引來。」
凌渡宇嘆息一聲,心湖內浮起晴子的絕世姿容,夢湖不但把她復活過來,還把她
變得更美麗了,一種不應屬於人間的、動人心魄的美。
夢湖!
是否你把人間的夢想實現了過來。
那天下午二時,凌渡宇回到夢湖水莊。
目下在巴極這私人王國內,他是享有完全的自由,巴極甚至賦予他隨意進入他玻
璃屋的特權。
整個下午,他都在沿湖區域閒散地踱步,他很久沒有這樣的閒情了,偷得浮生半
日閒,頗自得其樂。
今天是他來夢湖後天氣最好的一日,直到黃昏,斜陽把西邊天染得霞彩萬度時,
天空仍是清明如鏡。
七時許他還捨不得離開,沿著夢湖的路,信步來到哭石之前。
凌渡宇心中升起一股火熱的企盼,渴望再見那神秘的美女一面。忽然心中一陣焦
躁,他的慾望是那樣的強烈,連他也吃了一驚,正要細思時,汽車聲在身後響起。
一輛勞斯萊斯,在一位全身紅色制服司機的駕駛下,停在身後。
車尾箱門打開,愛麗絲的助手,那風韻動人的日本美麗少婦夏太太走了下來。
她像有點怕接觸凌渡宇灼灼的眼神,又或是不屑直視對方,低頭道︰「凌先生,
愛麗絲小姐派我來接你回去,今晚有個舞會,博士希望你能參加。」
凌渡宇隨著她坐進車尾箱後座,汽車徐徐開出。夢湖的湖面上開始了一層薄薄的
煙霞,輕柔飄渺。
夏太太低頭不發一言,像是不勝嬌羞,神態可人。
凌渡宇忍不住逗她說話道︰「妳來了這裡有多久?」
夏太太輕聲道︰「對不起……凌先生,我不想答這問題。」語音雖溫婉,內容卻
決絕。
凌渡宇碰了個釘子,大感沒趣。他有個奇怪的感覺,他前後見過這嬌俏的女子兩
次,這一次她的敵意大增,是甚麼道理?
凌渡宇回到他客居的寓所,衣櫃內準備了幾套禮服和西裝,完全吻合他的身材,
巴極像個無所不能的魔術師。
凌渡宇梳洗後,換上深藍的燕尾禮服,打上蝴蝶結,走出廳外。
夏太太等候已久,見他出來,眼睛不由一亮,被凌渡宇出眾的神采吸引了目光,
當接觸到他深黑明亮的眼睛時,俏臉一紅,垂下頭來輕聲道︰「車子在門前!」
凌渡宇在夏太太的眼中看到很複雜的表情,似乎是讚賞揉合著深切的惋惜。
在夏太太的陪同下,凌渡宇到達了玻璃屋。華麗的房子,大放光明,門前車水馬
龍,不斷有人進入華宅內。
凌渡宇下了車,夏太太留在裡面不出來。
凌渡宇回身俯頭望進車內出奇道︰「妳不是要參加這個勞什子舞會的嗎?」
車內的夏太太低頭道︰「我只是下人,不適合的。」
凌渡宇咧嘴一笑,搖頭表示不同意道︰「我敢擔保你是全場最美的女士之一,好
了!現在給妳兩個選擇,一是立即隨我入內,作我的舞伴;一是明日陪我一整天。」
夏太太滿臉漲紅,一伸手,升起了車窗,隔斷了聲音。
凌渡宇惡作劇的目的已達,大笑轉身,向玻璃屋走去。
愛麗絲一身粉藍真絲垂地長裙,胸口開得很低,露出一截雪白飽滿的胸脯,美艷
迫人,和那天見到的三夫人,一同站在門內迎賓。
玻璃屋廣闊的大廳,聚集了二百多名盛裝而來的賓客,仍是一點不覺擠迫。一隊
身穿制服、二十多人組成的樂隊,在大廳的一角奏著華爾滋音樂,洋溢著十八世紀的
中歐情調。
向湖一邊的落地大玻璃窗外,亮著了橫列臨湖大露台的十二支霧燈,夢湖上的霧
開始聚結,淒美迷人,和玻璃屋內的珠光寶氣、衣香鬢影的人為景象形成強烈的對比
。
由玻璃屋大露台延伸出湖內的浮木走道及盡端的圓形祭台,亦亮起了燈光,做成
一道伸進湖霧裡的光道,詭異眩目。
凌渡宇進門後,微笑走向青春煥發的愛麗絲,後者大方地和一對男女賓客交談,
凌渡宇認得男賓是那天試麻藥的羅拔,暗忖這個舞會,看來是巴極王國內人員的經常
性聚會。
凌渡宇在一旁耐心等候。
愛麗絲招呼完羅拔,轉過來望向凌渡宇,臉上露出動人的笑容,伸出玉手。
凌渡宇喜出望外,連忙拿出友誼之手,豈知愛麗絲擦身而過,握手的是他身後的
人,凌渡宇為之氣結,一隻手尷尬的凝在半空。愛麗絲握手的男子,正是那小鬍子韓
林。
韓林似乎並不覺察到凌渡宇的存在,但凌渡宇卻感到韓林是蓄意地不去望他,感
到韓林對他的恨意。
三夫人把手放入他的手裡,裝了個了解的表情,道︰「博士在那邊……」
凌渡宇隨著她的眼光望去,巴極在大廳近中心處,一身黑禮服,被一堆男女包圍
著,儀容風度,有若鶴立雞群。
他扭頭看身後咫尺的愛麗絲一眼,纖細的蠻腰、修長的美腿,使她的背影綽約動
人,和她共舞,應是非常愉悅的經驗,不過看來今夜是無此福分了。想到這裡,晴子
的倩影浮上心湖,若能與她共舞夢湖之畔,那又是甚麼滋味?可惜目下這兩者都是水
中之月,可望而不可即,嘆了一口氣,向巴極走去。
凌渡宇步入廳內,立時吸引很多人的注目,一來他是唯一的中國人,二來他的風
度神采,亦是引人注意的主因。
巴極遠遠望見他,捨開眾人,大步向他走來,顯得他的身分更是特殊。
巴極迎上來笑道︰「讓我介紹……」向著他身後走上來的一名四十來歲、紳士模
樣的男子道︰「這是白理臣,我最得力的幫手,負責一切對外的事宜。」
凌渡宇暗忖,這應是巴極王國的第二號人物了。
白理臣禮貌地和凌渡宇握手,以帶有濃重美國口音的英語道︰「久聞大名!」
這人說話時臉上皮肉不動,一點表情也沒有,是冷靜多智的人物。
凌渡宇和他客氣幾句。
巴極身後轉出兩位美女,巴極介紹是大夫人艾思和二夫人蘭茜,加上迎賓的三夫
人,巴極總共有三位「合約夫人」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上上之選,大夫人比之其他兩位夫人更是年輕漂亮,最多也
是二十一、二歲,是義大利的黑髮美女,樣貌身材和晴子倒有三分相似,可知巴極正
在努力找尋代替晴子的東西。凌渡宇卻知道巴極失敗了,比起晴子,眼前這些美女,
均變得無關重要和沒有意義,令人不屑一顧。
舞池內有人起舞,愛麗絲是其中的一對,她的美麗乃全場之冠,難怪成為眾矢之
的。巴極不知和她是何關係,為何對她沒有染指之心。
愛麗絲表面看來神情愉快,眼尾亦不瞟向凌渡宇。
巴極道︰「凌兄,為甚麼不邀請我的大夫人共舞。」
凌渡宇一笑答應。
舞會在熱鬧的氣氛下進行。
凌渡宇和大夫人艾思共舞後,站在一角,自顧自喝酒吃精美的點心,他一向不大
喜歡熱鬧,覺得與這裡有點格格不入。巴極早些時和那白理臣一齊離開了大廳,不知
到了那裡。
玉手挽上了他的臂彎,凌渡宇側頭一望,接觸到大夫人艾思烏靈靈的大眼睛,她
真有點像晴子。
艾思笑︰「來!讓我為你和愛麗絲作個和事佬。」挽著凌渡宇,親切地向被眾男
圍拱的愛麗絲走去。
艾思高聳的胸脯緊壓著凌渡宇的臂背處,使他感到有點不自然,半帶抗議地道︰
「妳我這樣公然親熱,不怕巴極嗎?」
艾思眨眨大眼,道︰「噢!原來你不知道這個舞會是送別我們三位『合約夫人』
嗎?由現在起,我們回復自由身了。」
凌渡宇愕然停下,奇道︰「約滿了嗎?」
艾思搖頭道︰「不是!博士提早和我們解約了,酬金依舊,不過我們都有點捨不
得,他是個第一流的情人。」
凌渡宇心中嘀咕,巴極看來是要全心全意把晴子找回來了。
艾思輕聲道︰「假設你要約會我,我會很開心,我還要在夢湖住上一段日子,這
真是個迷人的好地方,好了!現在先和愛麗絲講和吧!」挽著凌渡宇橫過大廳,向另
一邊的愛麗絲走去,大廳中,他們的身前身後,是一對對翩翩起舞的男女。
愛麗絲和一個花花公子型的男子傾談,看到艾思挽著凌渡宇向她走來,女性的敏
銳,使她知道甚麼事將要發生,緊張得垂下了睫毛,只敢望向地下。
愛麗絲確是罕有的美女,可是若比之晴子,還是有一段不能逾越的距離,那也是
人間和天上的分別。
還差十步的距離,凌渡宇全身一震,停了下來,艾思不解地望向凌渡宇,後者臉
上神情奇怪,死盯著露台之外,艾思隨著他的目光,穿越過布滿賓客的大廳,透過向
湖的大幅玻璃恰好看到一個白影閃往露台的右側,那是視線不及的地方。
凌渡宇禮貌地卸開艾思的手,低聲道︰「對不起!失陪。」急步往露台走去。
艾思望向愛麗絲。
愛麗絲眼中射出忿然的神色,箭一樣射往凌渡宇的背上,凌渡宇的行動,不啻火
上加油。這美麗女孩的愛與恨都是那樣地強烈。
夢湖的霧更大了,整個露台都籠罩在煙霧裡,有若在雲端仙界。
凌渡宇來到露台時,露台上渺無一人,賓客們都怕霧氣打濕了他們的華衣,剛才
那白影不知芳蹤何處?
凌渡宇向露台的右側走去,轉到玻璃屋的一邊,有一道緊關的門,看來是通往玻
璃屋的偏廳。
凌渡宇正要取出巴極給他的電子感應開鎖器,開門進去,門分中向兩旁縮入,凌
渡宇退往一旁,一個白衣女子靈巧地閃了出來,凌渡宇心中大喜,一把將她抱個滿懷
,軟肉溫香,是那樣真實和有血肉。
女子輕呼一聲,一腳向凌渡宇的腳背踩去。凌渡宇緊貼著她,提腿的動作又怎能
將他瞞過,輕輕一推,女子一腳踩空。
女子低下頭,秀髮掩蓋了面容,似乎怕凌渡宇看到她的臉,一下膝撞,目標是凌
渡宇的下陰,毒辣非常,兼且動作迅捷有力,落在凌渡宇的眼中,知道她在空手道上
,有高明的造詣。
凌渡宇一掌切下,擊中她的膝頭,乘勢向前進迫。
女子駭然大驚,死命急退,一下子退到露台的欄杆旁,毫不猶豫地翻身沒入湖水
裡。
凌渡宇大嘆可惜,女子身手高明,居然能在他眼前逸去。不過他清楚知道這女子
並非晴子,因為身材遠較嬌小,剛才抱著她的滋味,勻稱的身段,仍是令他感到溫馨
刺激。另一個想法浮上心頭,要知湖內滿布電子感應器,除非這女子深悉其中布置,
否則一定難逃耳目,可知這定是熟知夢湖的人。
電子門仍然開著,隱約有人聲傳出。
凌渡宇走了進去,門內是個大房間,有十多個螢光幕在不斷閃亮,大部分都是玻
璃屋大廳內的舞會情景,其中一個螢幕上,他看到愛麗絲氣鼓鼓地站在一角,艾思正
在她身旁勸解。左下角的電視幕只有兩個人,卻不是在大廳內,而似是一個休息室的
地方,擴音器的聲音從那處傳出來,兩個人赫然是巴極和他的頭號手下白理臣。
這是玻璃屋的保安室,只不知保安人員到了那裡去,又或者這是不須值班的時刻
,剛才的神秘女子,是在竊聽巴極和白理臣的對話。
傳聲器中,白理臣沉聲道︰「博士,我希望你要考慮這決定,試想我們犧牲了多
少兄弟,才壟斷了南美洲的主要大麻和海洛因的買賣,這樣放棄,實在可惜。」
巴極淡淡道︰「不要再說,這是我的決定,理臣!單是我在各地的投資,已夠我
們豐裕地過他一百世,何況我們的軍火生意,仍是方興未艾。」
白理臣道︰「毒品生意,我們是居於主動;軍火生意,卻受著軍火供應商的剝削
和苛扣,何況南美的其他毒販,特別是哥倫比亞的邦達,一向對我們的地盤虎視眈眈
,你這樣突然退出,他一定會乘虛而入,把你的地盤接收過來,那時此消彼長,他會
放過我們嗎?」
巴極自信地笑道︰「他要碰我,遠未夠斤兩。」
白理臣聲音有點焦急,道︰「不如這樣,我們不買也不賣,卻依然提供所有運輸
的渠道和工具……」
巴極喝道︰「不要再說,我決定完全退出,便是完全退出,這是命令!」
兩人間一陣難堪的沉默。
好一會,白理臣低聲道︰「是的!博士。」轉身走了出去。
螢幕上剩下了巴極孤獨的一個人,只聽他喃喃道︰「晴子,我已不沾手毒品的生
意了,還不出來見我嗎?」
凌渡宇心中戚然,在巴極這種人身上,看到這真誠的深愛,尤其令人感動。
凌渡宇離開了保安電視室,回到露台上,玻璃屋內依然熱鬧非常,凌渡宇心中塞
滿另一種情緒,倚在欄杆上,遠眺湖境。
夢湖的雲霧像有意志的異物,無風自動,在他面前輕輕旋動。
凌渡宇神思飛越,想起晴子的絕代風姿,雖是回眸一瞥,已使他不能有片刻忘懷
。
巴極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道︰「你在想甚麼?為甚麼不陪愛麗絲跳舞?」
凌渡宇凝目入湖霧的深處,沉聲道︰「我腦中想的和你想的,是同一樣的事物。
」
巴極放眼湖內,霧氣愈來愈濃。
兩人的目光都被夢湖的霧景吸引,露台燈光不及處,沒在煙霧裡,較遠環湖的路
燈,做成一大串連綿不斷的光暈。
異像突起。
湖霧從早先的旋動,變成滾動翻騰,活像有條巨龍在作浪興波。
凌巴兩人駭然退後。
湖霧重歸平靜。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大夫人艾思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道︰「一位是主人,另一位是最重要的貴賓,
怎能棄我們不顧。」
巴極眉頭一皺,神色不善。
凌渡宇忙打圓場,大笑道︰「巴兄!我們進去盡他數杯,如何?」
巴極無奈一笑,三人一齊返回廳內。
廳中氣氛熱鬧,卻見不到愛麗絲,凌渡宇並不多問,到了十一時許,他告辭而去
。
拒絕了司機的接送,信步往哭石的方向走去,他想冷靜地思索一些問題。
順著沿湖的道路,在夜風的吹拂下,凌渡宇感到無邊無際的鬆弛和舒暢,這世界
無時或已的難題,這一刻完全與他無關。
環湖的燈光下,在霧的纏繞裡,一切是那樣地不切實。
凌渡宇經歷過剛才舞會的吵鬧,深深地享受著現在此刻的一人獨行。
只有神秘的黑夜,這樣的湖霧,才能感動他。
風勢驟然轉急,湖霧在他身前身後,飛舞捲纏,就像那晚見到晴子時一樣,想到
這裡,凌渡宇心中一動,抬頭前望。
他看到晴子。
若隱若現的霧裡,白紗和黑髮揮舞捲揚下,晴子亮如星辰的眼睛,凝視著他。
眸子內永無終極的憂鬱,像瀑布般傾注往他的心湖內。
一股強烈的哀傷情懷,從他心靈的深處狂湧出來,形成無數泛濫的洪流,充斥在
胸臆間。
晴子站在湖邊,離開他只有十多呎,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晴子扣人心弦的臉龐,一
蹙額,一皺眉,都能傳達一種微妙複雜的情緒。
他從未想到,世間竟有如此能傳達內心世界的美麗臉龐,如此含蓄卻又是那樣豐
富多姿的表情。
隨著臉上表情的微妙轉換,她的眼睛也在變化著,由憂鬱到怨懟、哀傷、無奈,
每一個轉變都是那樣地令人心碎。
霧更濃。
凌渡宇心神受到難以形容的震撼,軟弱地跪了下來,感傷若如無有至盡的大海,
使他遭到滅頂之禍。
他失去了控制身體的力量,向前仆去,臉龐貼著冰冷的湖邊泥土時,才驀地醒覺
過來,猛然抬頭,伊人已渺。
淚水染濕了胸前的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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