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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覆雨翻雲(卷六)第八章─鷹刀之謎                   * *                             重校/JAPA * *************************************   秦夢瑤掠上瓦面,來到屋脊最高處輕鬆寫意地坐了下來,俯視對面的一所華宅。   韓柏赤著一對大腳來到她身旁,學著她那樣坐了下來,差點便挨著她嬌軀。   秦夢瑤皺起眉頭,但想想若出言叫韓柏坐開一點,反會著了痕跡,而且這人做起 什麼事來都有些天真無邪的氣質,教人不忍深責。   韓柏低叫道:「那是誰的家,這麼晚了燈仍在亮著?」   秦夢瑤輕撥被晚風吹拂著的幾絲秀髮,別過臉來,揪了韓柏一眼,道:「韓兄不 介意我問你幾個問題嗎?」   心中玉人在自己臉前吐氣如蘭,就算要給她割上幾刀,他也心甘情願,何況是幾 個問題,連聲道:「不介意不介意!」   秦夢瑤肅容道:「那天在武庫內引起謝青聯和馬峻聲注意的厚背刀,放在武庫內 有多少日子了?」   韓柏目瞪口呆道:「我還以為你沒有注意到這把刀,為何那天你沒有半點表示, 連回頭看一眼的動作也沒有?」   秦夢瑤道:「那天才進入武庫,我便留心到那把刀,一來因它放的位置,很有點 心思,其次便是它被拭得光亮,噢!究竟是我在問你問題,還是你在問我問題?」   韓柏不好意思地道:「我忘了是秦姑娘在審問我,幸好你的答案也是問題,我將 這把厚背刀放得特別好,揩拭得份外用心,是因為每次我拿起那刀時,都有種……有 種很特別的感覺。自從大大老爺,噢!即是韓清風老爺,因他比大老爺還大,所以我 便叫他……嘿!對不起,我將話題岔遠了。」   秦夢瑤露出深思的表情,點頭道:「那的確是把有靈氣的刀,所以我一進武庫, 便被它吸引著。」   韓柏大奇道:「那為什麼你不要求看看那把刀?噢!」搔頭道:「我又忍不住要 問問題了。」   秦夢瑤看了一眼他的憨氣模樣,淺笑道:「不要那麼介意吧!我之所以不想看那 把刀,因為我感到那刀對我有強大的吸引力,所以才不想碰它,怕給它擾亂了我平靜 的心境。我除了一人一劍外,再也不想有任何其他身外之物了!噢,為什麼你這樣呆 望著我?」   韓柏失魂落魄道:「你笑起來比任何盛放的鮮花更要好看百倍、千倍,記得嗎? 那天當妳說『千萬別和赤尊信在黎明時分決鬥於武庫之內』時,抿嘴一笑的樣子,我 到今天仍沒有半點忘記呢。」   秦夢瑤為之氣結,她剛才的一番話,是要借題點醒韓柏她對人世間的男女之情, 已心若止水。豈知這傻瓜想的卻全是另一回事,也不知有沒有明白自己的弦外之音。 輕歎道:「韓清風何時拿刀回來的?」   韓柏拍了一下額頭,叫道:「噢!我真是糊塗,連這最初的問題也忘了回答。」   秦夢瑤嗔道:「靜一點,我們是來偷偷偵察的呀!」   韓柏不迭點頭,壓得聲音也沙啞起來,煞有介事般以低無可低的音量道:「是的 !是的!我們是來查案的!真是刺激兼好玩!」   秦夢瑤聽得嫣然一笑,當她責備地瞪了韓柏一眼後好半晌,後者才將三魂七魄重 新組合,道:「這件事可能非常關鍵,我要說得詳實點。」豎起了十根指頭,橫著豎 著數了好多遍,才道:「在你來武庫前大約十天,大大老爺,即是韓清風來訪韓府, 就在當天傍晚,他獨自到武庫來,我正在那裏打掃。」   秦夢瑤見他露出回億的表情,不敢打擾他,乘機往對面的華宅望去,這時剛才仍 亮著的大部份燈火都已熄去,只剩下後進一所房子仍透出暗弱的燈光。   韓柏續道:「大大老爺捧著一個長形包裹,邊走邊思索著東西,步履沈重,走上 兩三步便歎一口氣,我躲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秦夢瑤眼光移回韓柏臉上,見他正裝著個「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的表情,終忍不 住「噗哧」一笑道:「後來呢?」   韓柏看得忘了說話,涎著臉求道:「你笑多一次行嗎?」   秦夢瑤嬌容一冷,不悅道:「你再向我說這種話,我立刻便走。」   韓柏舉手作投降狀,苦著臉道:「好!好!我不說,我不說了!千萬別……」   秦夢瑤見他驚癡至此,心中一軟道:「我在聽著。」   韓柏收攝心神,繼續說:「大大老爺將我召了過去,在檯上解開包裹,裏面裝的 就是那把厚背刀。」然後學著韓清風老氣橫秋的語調道:『小柏,你將這把刀找個地 方放好。』看到他嚴肅的神情,我不敢多問,連忙將那把刀放在近門那位置,回頭看 他時,他皺起了眉頭。我問他是否不滿意那位置,他歎了一口氣道:『一切也是緣份 ,便讓它在那裏好了。』說完後,頭也不回走了出去,接著的十多天,他一直留在韓 府,但總沒有回武庫再看那把刀,我也想不到那把刀原來竟事關重大。」   秦夢瑤眼中射出銳利的光芒,道:「你怎知那柄刀事關重大?」   韓柏給她看得膽戰心搖,暗罵自己沒有用,期期艾艾道:「是……是赤尊信他老 人家告訴我的。呀!是這樣的,在獄中赤老爬到……不是爬,是穿洞過來,我便將遭 遇告訴他,他立即指出那把刀乃關鍵所在,他……他還特別留意你,問得非常詳細哩 。」   秦夢瑤聽得赤尊信特別關注她,凝思半晌,淡淡道:「你既然知道那把刀事關重 大,為何事後你又不回武庫看看那把刀是否仍在那裏?」   韓柏差點想說「你怎知我沒有回去」,但想想這又是問問題而不是供給答案。忙 將話吞回肚內,改口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我其實對韓府凶案並不太關心,甚至有 點想完全忘掉了它。又或者我怕見到刀仍在那裏,會忍不住偷了它據為己有。又或者 ……或者……唉!我也不知道了,總之我有點怕回到武庫去。」   他這番話說得一塌糊塗,但秦夢瑤反而滿意地點點頭,別過臉去,默默看著那不 知屬於何人的華宅,腦裏也不知轉著什麼念頭。   月色下,秦夢瑤若秀麗山巒般起伏的輪廓,在思索時靈動深遠的秀目,更是清麗 得不可方物。   韓柏呆呆看著,心中無由地湧起一股莫名的悲哀。忽然,他再次感到和眼前這伸 手可觸的清純美女間,實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而且這感覺比之以往更清楚、更實 在。自己實在不能體會對方那超乎凡俗的情懷。即使是對著靳冰雲,他也沒有這種「 遙不可觸」的感覺。   秦夢瑤轉過頭來,和他的眼神一觸下明顯呆了一呆,探望他一眼後輕輕道:「韓 兄有什麼心事了?」說到最後語音轉細,顯是已捕捉到原因。   兩人沈默下來。   韓柏歎了一口氣,道:「我想走了!」   秦夢瑤責備道:「韓兄不願再幫忙我嗎?」   剛才韓柏還死纏著秦夢瑤自告奮勇助她一臂之力。現在卻是他嚷著要走,反而秦 夢瑤怨他出爾反爾。   韓柏搖頭道:「我忽然感到心灰意冷,什麼事也意興索然,本來我有點想找馬峻 聲晦氣,但想想縱使將他五馬分屍又如何,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秦夢瑤看著韓柏,像初次認識他那般,忽地燦然一笑,道:「韓兄請便吧,夢瑤 不敢勉強。」   剛好一陣夜風吹來,吹起了秦夢瑤的幾絲長髮,拂在韓柏的臉上。   秦夢瑤輕呼一聲,將髮絲用手撥回來,順勢攏回鬢邊,低聲說了聲對不起。   韓柏呆呆望著她。   秦夢瑤微怒道:「你既說要走,為什麼要賴在這裏,還儘拿那對賊兮兮的眼看人 家?」   她絕少這類女孩兒的言語,韓柏的身體更硬是動不了。囁嚅道:「你剛……剛才 ……嘿,出言留我,是嗎?」   秦夢瑤冷冷看著他,好一會後眼光轉柔,歎了一口氣,緩緩道:「是的!我不想 你走,你或者真是能弄清楚韓府凶案的人。」   韓柏大感失望,又再湧起心灰意冷的感覺,洩氣地攤開雙手,才要說話,腦中靈 光一閃,眼神變得明亮而銳利,深深望進秦夢瑤的眼內道:「秦姑娘,韓柏有一問題 請教。」   秦夢瑤波平如鏡的心湖突然泛起一陣微波,暗呼不妙,但表面卻不洩出半點神色 ,淡然自若道:「韓兄請說吧!」   韓柏像變了個人似的,既自信又有把握地道:「以夢瑤姑娘的智慧,應一早便知 道我是解開韓府凶案的重要人物,為何剛才卻像連見多一會我韓柏也不願呢?」他一 直喚對方為秦姑娘,現在則連稱謂也改了。   秦夢瑤瞅他一眼道:「韓柏兄為何如此咄咄迫人?」她也由韓兄改為韓柏兄,顯 是築起護牆,以防止韓柏即將展開的「猛攻」。   韓柏呆了一呆,又回到天真本色,搔頭抓耳道:「是的!為何我會如此,只覺若 能迫得你像我般心慌意亂,便會大感快意了……」   秦夢瑤見到他如此情態,眼角溢出笑意,瞪他一眼道:「你這人,真是……」剛 才築起的防線,已不攻自破。   韓柏看得口涎欲滴,困難地硬咽了一口,喘著氣道:「你還未答我的問題。」   秦夢瑤嗔道:「究竟是你審問我,還是我審問你?」想到自己竟會採用韓柏的字 眼,心中也覺好笑。自出道以來,除了龐斑外,她和任何人都自然而然地保持著一段 距離。只有這相貌雄奇,但一對眼卻盡是天真熱烈神色的韓柏,才能使她欲保持距離 而不可得。   韓柏耍賴道:「這次便當讓著我一點,給我問一個問題,否則我會想破腦袋而死 ,夢瑤小姐你也不忍心吧!」   秦夢瑤歎道:「真是無賴!」今晚她已是第二次罵韓柏無賴,以她對著敵人也是 溫柔婉約的一向作風來說,這確是破天荒的事。   秦夢瑤仰望已升上中天的明月,讓金黃的清光撫在臉上,幽幽一歎道:「知道嗎 ?現在的你和那天在黃州府街上追著我的你,在氣質上已起了很大的變化。那種感覺 ,我只曾從有限幾個人身上找到,像我師傅言靜齋,淨念禪主和龐斑,那是一種超越 了人世間名利權位生死得失的真摯氣質,而你更有一特點是他們沒有的,就是你的無 憂無慮,出自內心的灑脫。夢瑤自離開靜齋後,從未試過像今晚那麼開懷。」垂下頭 來,望向韓柏,眼神清澈若潭水,但又是那樣地深不見底,平靜地柔聲道:「這個答 案,韓兄可滿意嗎?」   韓柏心中一熱,有點不好意思地試探著道:「那……那你應該歡喜和我在一起才 是,為何卻當我像瘟神般要甩開我呢?」   秦夢瑤失笑道:「瘟神?誰當你是瘟神了!」無論輕言淺笑,她總是那麼千嬌百 媚,令人目眩神迷。   韓柏似乎迫她迫上了癮,寸步不讓地追擊道:「不是瘟神,那為何差點要拿劍趕 我走?」   秦夢瑤罕有地神情俏皮起來,故意裝作若無其事地道:「最後我還不是讓妳跟著 我嗎?」   韓柏道:「那只是因為我大耍無賴,纏得你沒有法子罷了。」   秦夢瑤再次啞然失笑道:「你終於肯承認自己是無賴了。」   韓柏涎著臉道:「對著你,我韓柏大……噢!不!我韓柏正是天字第一號大無賴 。」興奮之下,「韓柏大俠」這惹來他和范良極間無限風波的四個字,差點衝口而出 。   對著這天字第一號大無賴,儘管秦夢瑤那樣靈秀清明,也感無法可施,不悅道: 「你心知肚明那答案,為何還要迫我說出來?」   韓柏嚇得伸出大手,想按在秦夢瑤香肩上,但當然不敢,在虛空按了幾下,懇請 眼前玉人息怒,道:「好!好!我不問了!現在應怎麼辦?我們到這裏是找什麼人? 」   秦夢瑤卻不肯放過他,冷冷道;「現在『韓柏大什麼』不再嚷著要走了麼?」   韓柏暗忖:現在你拿劍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走了。同時心中警戒自己不可再亂 稱什麼「韓柏大俠」,口中連聲應道:「夢瑤小姐請原諒則個。」   秦夢瑤瞟了他一眼,只覺說出了心裏話後,立時回復輕鬆寫意,心境舒服得多了 ,她的劍道既不重攻,也不重守,講求的是意之所之,任意而為,以心為指、以神為 引。「對付」韓柏這無賴的「方法」,亦正暗合她劍道的精神。   她眼光移回那華宅處,心想自己到此來是要辦正經事,卻情不自禁地和這無賴耍 了一大回,真是想想也好笑。忽然間她感受到刻下內心的無憂無慮,一種她只有在禪 坐時才能達致的境界,想不到竟也在這種情形下得到了。師傅言靜齋說過自己是唯一 有希望過得世情這一關的人,但自己能否闖過韓柏這一關?自己是否想去闖?世情本 來令人困煩的,為何韓柏卻使她更寧靜忘憂?   這時韓柏也如她般探頭俯瞰著對街下的華宅,道:「誰住在這裏?」   秦夢瑤溫婉地道:「何旗揚!」   韓柏一愕下向她望來。   浪翻雲在客棧貼著飯堂藏酒室那十多罐酒裏東找西探,最後揀了一罐,捏開封口 ,倒在左詩遞過來的大碗上,先自己灌了一大半入口內,才歎著氣遞過去給左詩。   左詩捧著剩下了小半碗的酒,有點不知所措。   浪翻雲品味著口腔和咽喉那種火辣辣的暢快感,眼角見到在詩仍捧著那碗酒呆站 著,奇道:「你為何不趁酒氣未溢走前喝了它?」   左詩俏臉泛起紅霞道:「我不慣用碗喝酒。」心中卻暗怨:這人平時才智如此之 高,怎麼卻想不到他自己用過的碗,那能教另一婦道人家共用。   浪翻雲恍然道:「是了,左公最愛用酒杓載酒來喝,這習慣必是傳了給你,不用 擔心,我找隻來給你。」   左詩「噗赫」嬌笑,將碗捧起,不顧一切的一飲而盡。   浪翻雲看得雙眼發光,接回空碗,倒滿了,貼著牆邊的一個大木桶,滑坐地上, 將那碗滿滿的酒放在地上,指著面前的地面道:「左姑娘請坐,這座位尚算乾爽乾淨 ,不過就算弄污了也不打緊,明天我買一套新的衣裳給你,唔!一套也不夠,要多買 幾套。」   左詩喝了酒,俏臉紅撲撲地,順從著屈腿坐了下來,低頭看著那碗酒,輕輕道: 「我可以多喝兩口嗎?很久沒有這樣大口喝酒了,味道比想像中還好。」   浪翻雲開懷大笑,將碗雙手捧起,遞過去給左詩。   左詩伸手去接,當無可避免碰到浪翻雲指尖時,嬌軀輕顫,長長的睫毛抖動了幾 下。   看著左詩連飲三口後,浪翻雲臉上洋溢著溫暖的笑意,想著「酒神」左伯顏,心 道:「若左公你死而有靈,知道我和你的女兒三更半夜躲在人家的酒窖偷酒喝,定會 笑掉了牙齒,假若你還有牙齒的話。」   左詩一手將剩下的大半碗酒送向浪翻雲,另一手舉起衣袖,拭去嘴角的酒漬,神 態之嬌美,看得心湖有若不波古井的浪翻雲也不由呆了一呆,才又驀地省覺的接過酒 碗,喝個碗底朝天,方肯放下。   浪翻雲仰天一歎,軟靠身後大桶,道:「這酒真的不錯,不過比起清溪流泉,仍 是差了一大截。」   左詩抬起被酒燒得通紅的秀美俏臉,柔聲道:「浪首座愛喝,以後我便天天釀給 你喝。」話出了口才發覺其中的語病,幸好這時連浪翻雲也分不開她是因為被酒還是 因為羞得無地自容而霞燒雙頰了。   浪翻雲微微一笑,閉上眼睛,想著想著,忽然睜眼道:「詩姑娘!」   左詩正沈醉在這溫馨忘憂的世界裏,給他嚇了一跳,應道:「什麼事?」   浪翻雲道:「左公醉酒時,最愛擊檯高歌,不知道是否一併傳了給你?」   左詩嫣然道:「你這人真是,難道先父會的我便一定也會嗎?何況我還未醉。」   說到最後那句,聲音早細不可聞。   浪翻雲大笑拿碗而起,邊往開了口的酒罈走去,邊道:「原來有人還未喝夠!」   左詩跳了起來,到了浪翻雲身側,溫柔地取過浪翻雲手中的碗,像個小女孩般朗 笑道:「讓我來,自幼我便為爹斟酒倒酒,最是拿手的。」   浪翻雲讓過一旁,微笑看著她熟練地斟滿一碗酒,道:「你可不可以整碗喝下去 ?」   左詩駭然道:「不!我最多可以再喝三口,發酒瘟的滋味最難受,只有將醉未醉 間,酒才是天下最美妙的東西。」   浪翻雲歎道:「好一個將醉未醉之間。」   左詩果然乖乖地喝了三口,其他的當然又到了浪翻雲的肚內。   浪翻雲將碗覆蓋著罐口,隨手取出一錠重重的銀子,放在碗底處,向左詩道:「 左姑娘有沒有興趣醉遊武昌城?」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