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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雨翻雲(卷二)第五章─含冤入獄 *
* 重校/JAP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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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柏醒過來時,發覺自己的處境由天堂墜入十八層地獄裏去。
他躺在著張冰冷的麻石上四周滿是人,一時間他也弄不清楚誰打誰。
一個人正以凶光閃閃的眼在打量他,見他醒來,冷冷道:「犯人醒了!」
韓柏定一定神,認出是總捕頭何旗揚,剛才他還來謁見馬峻聲,不知為何會來到
內院這裏,還說什麼「犯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一股恐懼流過這對世情險惡全無認識的少年心頭。
叫了一聲,想掙扎起來,才發覺雙手給反縛起來,一對腳繫上了銬鎖,落得一陣
鎖鍊和石地磨擦的響聲,混進武庫內亂成一片的人聲裏。
何旗揚冰硬的聲音再次響起道:「韓柏,謝青聯和你有何仇恨,為何殺了他?」
韓柏腦際轟然一響,待要說話,左肩劇痛,不知誰給了他一腳,胸脅一麻,全身
痙攣,那說得出半句話。
一道聲音誠惶誠恐地道:「這奴才不懂半點功夫,恐怕人不是他殺的吧?」
韓柏認得是大少爺韓希文的聲音,便像遇溺者抓到了浮木,心中升起希望,終於
有人為他說話了。
二小姐慧芷的聲音:「韓柏雖愛胡思亂想,但生性善良,怕是別有內情吧。」
馬峻聲的聲音:「我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人,當時,這小兄弟手拿染血匕首!」
何旗揚道:「馬師叔,是否從犯人身旁揀起這一把?」
馬竣聲道:「正是,他手上拿這把匕首,謝兄卻伏屍地上,四周再無他人,所以
我出手制伏他。這事我可以作証。」
大少爺韓希文懊惱地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偏偏爹和大伯父出了門,唉!」
何旗揚道:「這是犯人身上搜出來的一幅山水風景刺繡,上面還有五小姐的名字
,五小姐,這是你的嗎。」
韓寧芷顫抖的聲音響起道:「不……不……是……是我的。」
何旗揚緊迫著道:「是否是你繡給他的。」
韓寧芷叫道:「不,我怎會送這種東西給下人。」
馬峻聲插入道:「看來定是犯人從小姐閨房裏偷出來,給謝兄發現,尾隨他人武
庫,想勸他交回,卻給他乘謝兄不意,把謝兄暗殺了。」
韓寧芷默敏不語。
嘴臉給壓在地上的韓柏心中狂叫道:「不!妳為何不作聲,是妳要找將刺繡送給
馬少爺的!」
韓寧芷始終沒有作聲。
何旗揚喝道:「馬師叔的分析定錯不了,來人,將犯人押走,那怕他不招認。」
韓柏只感一般冰冷傳遍全身,一時間什麼也想不到。
身子給抬了起來。
還有人在他嘴裏塞進一團布。
小舟緩緩搖近岸旁。
數名全身黑衣,在襟頭繡著黃色月亮標誌的大漢,客氣地指示著浪翻雲這臨時的
艇夫,將小艇泊在僅餘的其中一個空位處。
成麗向浪翻雲道:「你會在艇上等待我們吧!」
浪翻雲對她命令式的語氯又好氣又好笑,淡淡道:「我不知道。」
成麗杏目一瞪,強忍下火爆的脾性,眼珠一轉道:「不如你跟在我們身旁好了!
」
浪翻雲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這時一名帶頭的大漢走上來道:「貴賓請登岸。」
成麗秀眉一揚,輕輕一躍,腳「重重」地落到岸上,成抗靈巧地跟上,輕若羽毛
地飄落姊姊身旁,兩姊弟那種輕重倒置的表現,令人生出非常突兀的怪感。
浪翻雲大步跨上岸去,心神卻已飛到巨舫上。
大漢向成家姊弟恭敬施禮道:「不知嘉賓高姓大名,本人乃邪異門下七大分塢『
搖光塢』副塢主馬權,專負迎賓之責。」
成麗裝出一副老江湖的樣子,豪氣干雲地道:「馬副塢主你好,我是成麗,他是
我弟弟成抗,來自塞外小銀鄉的成家牧場,家父成天北。」
馬權微一錯愕,顯是不知成家牧場是何東西,但終是老江湖,口邊掛著久仰,眼
光卻轉到浪翻雲身上,後者仰首望著雲霧散去後初露仙姿的明月,像完全聽不到他們
的交談。
成麗也算頭腦靈活,搶先道:「這是我們的僕人。」
馬權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要知浪翻雲乃當今黑道聲望僅次於魔師龐斑的不世高
手,舉手投足,一坐一站,無不自具一代劍術宗師之氣象,馬權這種老江湖怎能不留
上心,不過見浪翻雲沒有出言反對僕人身分,也便不再在意。
馬權伸手一招,一名邪異門下走過來。
馬權道:「帶貴客入公眾席!」
成麗一挺胸,當先跟去。
浪翻雲緩步跟上,忖道:有公眾席自然有嘉賓席,馬權表面客氣,其實卻看不起
這對入世未深的姊弟,不由大起憐惜之心。
在小島的正中心處聚了數百人,卻沒有喧鬧的嘈吵聲,透出一種緊張和等待的氣
氛,直到此刻浪翻雲仍弄不清這是個什麼性質的聚會,但既然可使得動邪異門來負責
迎賓,召開這聚會的人自是大有來頭。
在島心一處廣闊可容千人的大草地上,數十張大桌團團圍著了一塊空地,桌子的
擺佈共全二層,內圈的桌子每桌只坐一至兩人,中圈的桌子三至六人不等,最外圍的
桌子密密麻麻坐滿了人,顯然是馬權口中的公眾席。
大多數都是雄糾糾的年輕人,臉上盈溢著期待的神情。
引路的大漢把他們帶到了很外圍的大桌前,道:「貴客請入座!」
成麗眉頭一皺,望了望內圍空蕩蕩的桌子,道:「那邊還有座位,我們可否坐在
那裏?」
大漢閃過一個不屑的神色道:「這是副塢主的吩咐,除非別有指示,否則不能更
改。」
成麗秀眉一掃,待要發作,成抗一驚,輕扯了她的後衣一下,那桌已坐下了的七
、八名青年裏已有人笑出聲來。
成麗怒目向發笑的人一瞪,喝道:「有什麼好笑的!」
登時吸引附近數桌人的目光。
發笑的青年年約一十五、六,生得有點獐頭鼠目,聞言冷冷笑道:「也不秤秤自
己有多少斤兩,嘉賓席是隨便讓你坐的嗎?」
成麗俏臉一紅,使起小性子,一跺腳道:「我偏要坐!」
成抗哀求道:「姐姐!」
笑的人更多了,都帶著幸災樂禍的意味。
浪翻雲不動如山地卓立兩人身後,就像一切都與他全無半點關係。
有人竊笑道:「敢來這裏撒野,恐怕連『雙修公主』的臉尚未見到,便給趕入湖
底。」
也有人調笑道:「這婆娘也不錯!」
一時成家姊弟成為眾矢之的。
成抗直急得想哭出來,這時若有個洞,成抗一定會鑽進去,並希望那個洞是深一
點的。
成麗一扭腰,要穿進內圍其中一張空桌去。
一名五十來歲,身材矮胖,笑嘻嘻的漢子剛好攔著去路,道:「姑娘有話好說,
國有國法,幫有幫規,姑娘還請賞個臉給敝門,遵守敝門的安排。」
浪翻雲一看此人,便知是邪異門的四大護法之一的「笑裏藏刀」商良,不要看他
終日笑臉相迎,其實手段毒辣,動輒出手殺人,絕無「商量」餘地,是江湖上可怕人
物之一,想不到今天連他也出動了,可見邪異門對此事的重視。
成麗怒道:「我們成家牧場好頭有臉,為何不能入坐嘉賓席?」
周圍十多桌的人哄哄大笑起來。
亦有較善心者露出同情之色,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兒開罪邪異門而擔心。
商良眼光在三身上巡遊,最後落在浪翻雲身上,首次閃著猜疑的神色。
自愛妻惜惜死後,這多年來浪翻雲罕有在江湖走動,加之以往他一向不喜歡外遊
交友,所以認識他的人,可說絕無僅有,商良又怎會想到眼前人乃天下有數的高手之
一。
浪翻雲的黃睛似開似閉,似醉似醒,毫無表情地望著他。
商良無由地心悸。
成抗又叫道:「姊姊!我們將就點,坐回那桌算了。」
眾人的哄笑更響亮了。
商良眼中閃過怒色,撇開浪翻雲,向成麗道:「姑娘請回吧!」
成麗也想不到事情鬧到這麼僵,首次猶豫起來。
此時浪翻雲微微一笑道:「寨外小銀鄉成家牧場名震天下,誰人不知,商良你還
是安排成家小姐和少爺入坐嘉賓席吧!否則厲若海怪罪下來,恐怕你承擔不起。」
所有笑聲剎那間斷絕。
全場靜至落針可聞。
邪異門門主「邪靈」厲若海名列「黑榜」十大高手之一,威懾天下,浪翻雲竟敢
直呼其名,口氣之大,令人吃驚。
內圍嘉賓桌其中一名花花公子模樣,手搖摺扇的男子霍地立起,喝道:「誰敢對
門主不敬!我花羽第一個不放過他。」這花羽似乎是仗義出言,其實只是想沾沾錦上
添花的便宜,邪異門又怎會讓他代為出頭?
商良像背後長了對眼睛,頭也不回道:「花公子好意心領,請坐下喝茶,這事商
某自會處理。」
商良眼中凶芒厲閃,向浪翻雲沈聲道:「閣下何人?」
浪翻雲哈哈一笑,踏前兩步,越過成家姊妹,淡淡道:「讓我領路!」
商良殺機大起。
浪翻雲向他走來。
商良左手微動,一把暗藏袖內的匕首滑到手中,臉上卻換上一臉招牌笑容。
浪翻雲提腳,似要往前踏步。
他和商良間現只有八、九尺的距離,以他的大步,再前一步,便會迫貼商良。
商良心中計算著他落步的位置,手中匕首蓄勢待發。
浪翻雲前腳向下踏去。
商良眼光凝注奢他的雙肩,因為一個人無論動作如何靈巧變化,雙肩總是簡單清
楚地露出端倪。
浪翻雲左肩微縮,略往右移。
商良心中暗笑,暗忖你想由我右方穿過,豈能瞞我,立時相應地右移。
豈知眼前一花,浪翻雲迫至左邊五尺許處。
商良暗吃一驚,往左側迎去,匕首準備刺出。
浪翻雲忽地變成正面往他移來,若不退開,商良勢必和浪翻雲撞個正著。
商良大怒,匕首正要刺出。
浪翻雲的身體微妙他動了幾下,在外人看去,那是不可察覺的輕微動作,但在商
良眼中,只感到對方每一下動作,都是針對著自己的弱點,像能預知將來般明白自己
每一個心意和動向。而這些動作卻全與手腳無關,只是肩身微妙移動,竟已能清楚無
誤地發出訊號,確是教人難以置信。
商良那一刀不但發不出去,還不由自主地噗噗連退三步。
浪翻雲像和他合演了千百次般,每當他移後一步,便前進一步,卻又剛好比他快
上一線,使他連思索的時間也沒有。
浪翻雲氣勢沈凝,移動間手腳的配合隱含玄美無匹的法度,無懈可擊。
商良懍然一驚,側退一旁。
浪翻雲越他而過。
商良手剛動,浪翻雲轉過身來,淡淡道:「多謝讓路,小姐少爺請!」
商良的刀,終刺不出。
成麗一呆,想不到商良竟肯讓路,以為憑的是自己的面子,儼然一挺,大步走去
。
商良只覺浪翻雲舉起招呼成家姊弟前行的手,上搖下擺,恰好封制著自己每一個
可以出手的角度,心中大駭,連門面話也忘記說了。
周圍的人那看出其接近微妙形勢,以為商良忽地想起成家確是威震塞外,故臨時
變卦,尤其他一直保持笑嘻嘻的樣子,確易使人誤會。
除非是「邪靈」厲若海這類同等級數的高手,才能看出其中玄虛。
邪異門守在四方的門人,見有護法作主,自更不會輕舉妄動。
浪翻雲待成麗大模廝樣坐上嘉賓桌,成抗把他的巨體「縮」入座位,才淡淡一笑
,從容坐上成家姊弟的一桌。
「噹!」
銅鐘聲從巨舫處傳來。
好戲終於開鑼。
官路上一騎策馬急馳。
明月高掛天上,又大又圓,還有兩天便是中秋了。
當快馬馳過一處樹林時,有人在林內叫道:「馬少俠!」
騎士一抽繩索,健馬長嘶仰跳,隨著騎士抽疆回頭,在原地踏著碎步。
暗影裏閃出一個高大漢子。
那人哈哈一笑道:「馬峻聲!久違了,可還記得三年前渡頭一戰?」
馬峻聲一呆道:「戚長征!」
戚長征道:「正是小弟。」
馬峻聲大笑聲中躍下馬來,衝前緊握著戚長征伸出的手,神態歡悅,道:「戚兄
弟神采更勝往昔,在此等黑夜,仍能認出策馬飛馳的小弟,必是刀法大進,不知何時
可以請益。」他說話大方得體,不愧白道新一代的領袖人才。
戚長征毫無芥蒂地道:「當日一刀之失,敗於馬兄劍下,怎能不力求上進,馬兄
想說『不』我也不會放過你,可是在下有事在身,還不是時候。」
馬峻聲奇道:「有什麼事比試刀論劍更重要?」
戚長征道:「實不相瞞,現在我是落難之身,正在躲避逍遙門的追殺,這次喚住
馬兄,是希望馬兄能代傳口訊與敝幫『鬼索』凌戰天。」
馬峻聲肅容道:「這絕無問題,只要小弟有一口氣在,定給戚兄將訊息傳達。」
他並不追問其中情由,顯示了處事的風度,因為要說的話,別人自會說出來。
戚長征感激地道:「大恩不言謝,請通知敝幫凌副座『中秋之夜,龍渡江頭』八
字便成。」
馬峻聲沈聲道:「中秋之夜,龍渡江頭,好!小弟必定不負所託。」說罷倒飛回
馬背,放開四蹄,掉轉頭往來路馳去,不一會兒消失在官路彎角處,只剩下遠去的蹄
聲。
戚長征退回林裏。
林內伏了數十人。
一人問道:「這人靠得住嗎?」正是怒蛟幫年輕幫主上官鷹。
在旁的翟雨時答道:「馬峻聲為人雖心高氣傲,但俠名頗著,又是名門之後,若
他出賣我們,他的師門也不會容他。」
戚長征歎了一口氣道:「逍遙門也算厲害,竟能跟到武昌來,否則我們也不用借
助外人之力。」
眾人沈默不語。
逍遙門的莫意閒和副門主孤竹,均是不可一世的高手,若給他們追上,後果確是
不堪想像。
在離開上官鷹等十多里的同一段官道上,一輛囚車在十多騎官差押送下,連夜趕
路,他們都不明白為何這個犯人要被送往黃州府的大牢,但既是總捕頭何旗揚的命令
,誰又敢吭一聲,何況何旗揚還親自押送,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囚車給一匹驢子拉著,急步而跑。
何旗揚一馬當先,臉色陰沈,心事重重。
驀地前面人影一閃,一個高瘦之極,勾鼻深目的老者,在月色下竹篙般立在路旁
。
何旗揚警覺地把馬拉定,喝道:「是何方朋友?」
那人以沙啞高吭難聽聲音怪笑道:「沒有什麼,看一看我便走了。」
何旗揚見對方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心中警惕,平和地道:「本人何旗揚,乃洞
庭七府總捕頭,現在押送犯人,朋友若無特別目的,請讓路吧。」
那人倏地一動,鬼魅般飄至何旗揚馬頭前。
「鏘鏘鏗鏗!」
官差們刀斧劍戟,紛紛離背出鞘。
何旗揚自恃身分,並不倉忙下馬,一抽纜繩,馬兒往後退去,直至囚車之旁。
那人一對利目,緩緩在官差們的臉上掃過,怪笑道:「看來都是貨真價實的官府
爪牙。」
這些官差平日只有他們欺侮別人,怎容人欺侮他們,紛紛喝罵,其中兩人策馬向
前,分左右大刀猛劈。
何旗揚出身少林,一看對方身法,知道官差討好不了,何況一般江湖好手,都不
願招惹勢力龐大的官府,敢招惹的,自然不是善男信女,忙大聲喝道:「住手!」
不過一切都太遲了。
高瘦怪人不知使了下什麼手法,兩把刀轉眼間噹啷落地,兩名官差凌空飛跌,蓬
蓬兩聲,掉在地上,動也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何旗揚喝住要上前動手的官差,正要說話,那人冷冷道:「衝在你一句『住手』
份上,他們都死不了,不過躺上十天半月,卻在所難免。」他說地輕描淡寫,使人對
他的冷血份外感到心寒。
何旗揚深吸一口氣,忍下心中怒火道:「閣下何人!」
怪人長笑道:「想找回公道嗎?好!有種,本人乃逍遙門『鬼影子』孤竹,何捕
頭牢記了。」
何旗揚倒抽一口涼氣,忖道自己也算倒運,竟撞上這喜怒無常的大魔頭,知機地
道:「手下無知,衝撞了前輩。」轉頭向眾公差喝道:「還不收起兵器。」
孤竹不再理他,目光轉到只露出一個頭的犯人韓柏臉上,端詳一會後,「咦!」
一聲叫了起來。
何旗揚心想他定是奇怪押送這樣一名小子,竟會動員如此陣容,卻沒有想到其他
的可能。
孤竹閃到囚車旁,以迅快至肉眼難察的速度,滴溜溜轉了數個圈,最後竟伸手在
韓柏頭頂憐愛地撫摸著,雙目奇光閃閃。
韓柏瞪著他一對眼也打量著他,心想這怪人雖是凶殘,卻比這些公差對他好一點
。
孤竹奇道:「你不怕我嗎?」
韓柏苦笑道:「我慘無可慘,還怕什麼?」
孤竹仰天一陣長笑,沈吟不語。
何旗揚大感不妥,叫道:「前輩!」
孤竹暴喝道:「閉嘴!我還要多想一會。」
何旗揚一生八面威風,那曾給人如此呼來喝去,但想起對方威名,又豈敢再出言
惹禍,心中窩囊感卻是休提。
其他人唯他馬首是瞻,又有前車之鑑,更是噤口無言。
孤竹忽地仰天長嘯,全身一震。
何旗揚等大惑不解,心想遣老鬼難道忽然患上失心瘋。
孤竹嘯聲倏止,一掌重拍在囚車上。
「砰膨!」
以堅硬木板製成的囚車,寸寸破裂。
韓柏渾身一鬆,往側倒去。
驢子驚得仰嘶前奔,拖著囚車的殘骸向前衝刺,前面幾匹馬立時驚叫踢蹄,其中
兩名官差更給翻下馬來,場面混亂之極。
韓柏身子一輕,給孤竹劈手攔腰挾起。
刀嘯聲破空而去。
何旗揚躍離馬背,凌空飛擊而至。
大刀取的是韓柏。
孤竹像羽毛般隨著刀風壓至而飄開,一點沒有因挾了一個人影響了速度。
何旗揚狂喝一聲,一點地便彈起躍追,可是孤竹去勢極快,眼看追趕不上。
何旗揚能擢升至今天位置,戰鬥經驗何等豐富,一揮手,大刀脫刀擲去,轉瞬飛
至孤竹背後。
孤竹背後像長了眼睛,後腳一挑,恰好挑中刀鋒,長刀轉了一圈,變成刀把向著
孤竹,刀鋒反對著追來的何旗揚。
何旗揚提氣趕去,意欲凌空接回兵刃。
豈知孤竹遠去的身子單腳一撐面前擋著的大樹,竟倒飛而回,在大刀落下前一腳
伸在刀把端上,大刀箭般往趕上來的何旗揚戳去。
如此招式,確是出入意外。
何旗揚促不及防下硬運腰勁,他也是了得,凌空倒翻,大刀在離面門寸許處擦過
,險過剃頭。
何旗揚那敢妄進,乘勢落在地上,額角驚出了汗珠。
眾公差一聲發喊,往前衝去,希望以人多壓人少。
何旗揚暴喝道:「停下!」
孤竹這時騰身立在樹梢間,陰沈的臉露出前所未有的歡容,長笑道:「如此根骨
,百年難遇,孤某終於後繼有人。」
何旗揚城府深沈,強壓下心中怒火,拱手道:「何某乃少林門下,這犯人事關重
大,望前輩給予薄面,歸還於我。」這幾句話可說忍氣吞聲,委曲求全,亦暗示自己
有強大的後盾支持著,樑子一結勢不罷休。
孤竹冷笑道:「孤某一生豈會受人威嚇,管你少林老林,你便當這犯人暴斃死了
,這不是你們官府的慣技嗎?」孤竹語氣雖硬,仍指出了解決之法,顯示他對少林並
非全無顧忌,否則早拂袖走了。
何旗揚道:「若換了別的犯人,何某當然會給前輩一個方便,但這人與長白不老
神仙嫡傳謝青聯被殺的血案有重大關連,前輩將他帶走,並無好處。」此番話可見何
旗揚的老謀深算,因為若他直說韓柏殺了謝青聯,孤竹不笑破肚皮才怪。
孤竹微一錯愕,道:「這話可真?」
何旗揚道:「若有半字虛言,教我何旗揚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孤竹一陣沈吟。
若他一意孤行,收了韓柏作徒弟,長白的人必不肯就此罷休,惹得不老神仙親自
出手,儘管以逍遙門的勢力,也將大感頭痛。
何旗揚乘機道:「前輩能賣個人情給何某,何某沒齒不忘。」
孤竹仰首望天,終於下了決心,一聲長嘯,身形一動,躍往更遠處一叢較高的樹
枝,怪叫道:「叫不老神仙來和我要人吧!」
眼看遠去。
馬峻聲的聲音在何旗揚身後響起道:「前輩留步。」他並沒有策馬,顯然早有警
覺,潛至近處,見何旗揚一切失敗後,才被迫出手。
孤竹長笑躍起,投往密林深處。
馬峻聲大鳥般飛越眾人,箭矢般向孤竹隱沒處追去。
何旗揚心下稍安,他一見馬峻聲身法,知道高出自己甚多,心想追上去也幫不了
忙,唯有待在原地。
遠方密林處傳來幾下激烈的打鬥聲,又出人意外地沈寂下來。
何旗揚心下大奇,難道其中一方如此不濟,幾個照面即敗下陣來?
一刻鐘後,何旗揚按捺不住,吩咐手下稍待,往馬峻聲追去的方向掠去,剛穿過
幾棵樹,一個黑影在月色下迎面走來,脅下還挾了個人。
何旗揚大驚止步,提刀戒備。
來人沈喝道:「是我!」
原來是馬峻聲,臉色幽沈。
何旗揚見他挾著的正是韓柏,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驚喜道:「師叔!」
馬峻聲毫無戰勝後的歡喜之情,漠然道:「將此子以快馬押往黃州府,不要再出
亂子了。」
何旗揚道:「師叔……」
馬峻聲打斷他的話,道:「我有事要辦,記著,孤竹一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明白嗎?我曾答應你的好處,一定不會食言。」
看著馬峻聲消失在暗影裏,何旗揚心中掠過一陣不舒服的感覺。
但一切已到了不能回頭的階段。
一咬牙,挾著昏迷了的韓柏回頭馳去。
在數百對眼睛的熱切期待下,一群人由巨舫步下,向著這邊走過來。
來人們高矮不一,但最惹人注目的是兩女一男。
其中一名女子臉垂黑紗,全身黑衣,苗條修長,婆娑綽約,步伐輕盈,極具出塵
仙姿,但又帶著三分鬼氣,形成一種詫異的魅力。
緊隨著她是個粗壯的醜女,年紀在二十七、八間,腰肢像水桶般粗肥,雙目瞪大
時寒光閃閃,一看便知不好相與,更襯托出蒙面女子的美態。
與蒙面女子並肩而行是個二十來歲的英俊男子,身形雄偉,雙目神光灼灼,步履
穩健,與蒙面女子非常相配。
其他人便以這三人為首,緊隨在後,自然而然地突出了他們的身分。
眾人均認得那男子是邪異門的第二號人物「千里不留痕」宗越,此人是邪異門後
起的高手,以輕功和一手飛刀絕技脫穎而出,躋出至僅次於厲若海的地位,大不簡單
。這次宴會看來是由他主持,真想不到是什麼人能使得動他。
成麗向成抗輕喊道:「看!那定是雙修公主。」
成抗傻呼呼地點了點頭。
浪翻雲心下莞爾,這對姊弟對江湖險惡一無所知,能萬水千山來到這裏,已是走
大運,接下去的日子只不知還要闖出多少禍來。
身後一桌有人低叫道:「雙修府的人來了。」
浪翻雲心中一震,暗罵自己大意疏忽,竟想不起雙修府來,這也難怪,雙修府的
人一向行蹤詭祕,罕與其他門派交往,所以雖負盛名,卻少有人提起他們。
十五年前雙修府曾經出過一位年輕高手,此人亦正亦邪,但武技高明之極,連勝
當時十八位黑白兩道名家,最後敗於黑榜十大高手之一「毒手」乾羅手下,才退隱江
湖,但雙修府之名,已深深留在老一輩人心中。
自此之後,再沒有雙修府的人在江湖走動,所以浪翻雲才想不起這神秘的門派。
這雙修府的無名高手,自稱「雙修子」,雖然敗北而回,卻無損威名,一來因當
時他只有十七來歲,二來以乾羅的蓋世神功,仍只能僅勝半招,可說是雖敗猶榮。
思索間,這群人在主位的三席坐了下來。
宗越伴著兩女坐在中席。
嗡嗡嘈吵聲沈寂下來。
宗越站了起來,眼光徐徐掃視全場,雖只一瞥,但每一個人都覺得他看到了自己
,當他目光掠過浪翻雲時,微一錯愕,閃過一絲驚異,但顯然認不出浪翻雲是何方神
聖。
浪翻雲取出酒壺,咕嘟咕嘟喝了三大口,一點表情也沒有。
宗越臉容回復平靜,抱拳朗聲道:「這次各位應雙修府招婿書之邀,不惜遠道而
來,本人邪異門宗越,僅代表雙修府深致謝意。」
眾人紛紛起立,抱拳還禮。
成抗給成麗在桌底踢了一腳後,也站了起來,學著眾人還禮。
只有浪翻雲木然安坐,一切事都似與他毫不相干。
宗越眼光落在他身上,厲芒一閃。
吃了暗虧的商良來到他身邊,一輪耳語,宗越望著浪翻雲的眼神更凌厲了。
宗越道:「各位嘉賓請坐下。」
眾人又坐了回去。
宗越道:「本門門主與雙修府主乃生死之交,故義不容辭,負起這招婿大會的一
切安排,若有任何人不守規矩,便等於和本門作對,本門絕不容忍,希望各位明白。
」
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定在浪翻雲身上,顯是含有威嚇警告之意。
那醜女開聲道:「多謝宗副座,本府不勝感激。」人如其聲,有若破鑼般使人難
以入耳。
宗越一陣謙讓,表現得很有風度,使人感到他年紀輕輕,能攀至與逍遙門並稱「
黑道雙門」邪異門的第二把交椅,憑的不單只是武技,還有其他的因素。
臉罩輕紗的女子優雅地坐著,意態悠閒,對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毫不在意。
宗越目光轉到她身上,介紹道:「這位是雙修府的招婿專使,這次誰能入選,成
為與雙修公主合籍雙修的東床快婿,由她決定。」
眾人一陣輕語,原來她並不是雙修公主,而只是代雙修公主來挑選丈夫。更有人
駭然下揣測難道那醜女才是雙修公主。
浪翻雲這才明白刻下發生何事,難怪眼前俊彥雲集,原來都是希望能成為雙修府
的快婿,得傳雙修絕學。
醜女破鑼般的聲音喝道:「不要看我,我只是專使的隨身女衛。」
眾人都舒了一口氣。
宗越禁不住微笑道:「各位不用瞎猜,我和雙修公主有一面之緣,公主容貌,不
才不敢批評,但可保証若能成為公主夫婿者,乃三生修來的福分。」
這幾句話不啻間接讚美了雙修公主的容顏,眾人禁不住大為興奮,志趣昂揚。
席間一人怪聲怪氣叫道:「宗副門主年輕有為,又未娶妻,不知是否加入競逐,
讓人挑選?」
眾人眼光忙移往發言者身上。
只見那出言的老頭瘦得像頭猴子,一對眼半睜半閉,斜著眼吊著宗越,一副倚老
賣老的模樣,他身邊坐了一個二十歲訐的年輕人,看來是他的孫子。
宗越毫不動怒,笑道:「楊公快人快語,令人敬重,宗某因心中早有意想之人,
故而不會參加競逐。」
那被稱為楊公的老頭喃喃道:「這好多了,否則我的孫子可能給你比下去了。」
眾人一陣哄笑,緊張的氣氛注入了一點熱鬧喜慶。
浪翻雲見他說「早有意想之人時」,眼光望往那蒙面女子,心中一動,猜想到宗
越對那神秘女子正展開攻勢,可是後者一點反應也沒有,似乎宗越說的人與她全無關
連。
這時成麗向成抗低喝道:「挺起胸膛,讓人看清楚你一點。」
成抗苦著臉挺直腰肢,果然增添少許威風。
對席一位作書生打扮,頗有幾分書卷氣的年輕人朗聲道:「不才乃應天府盟媜天
第三子楊奉,有一事相詢,萬望專使不吝賜告。」
眾人目光轉向神秘女子身上,都希望聽到她的話聲。
醜女粗聲粗氣地道:「有話便說,我最不喜歡聽人轉彎抹角地說話。」
楊奉一向少年得志,氣傲心高,給她在數百人前如此頂撞,立時俊臉一紅,要知
他故意出言,就是希望在那蒙面女子心裏留下良好印象,以增加入選機會,豈知適得
其反,不由心中暗怒。
宗越身為主持人,打圓場道:「宗某素聞令尊盟媜天『槍王』之名,今見楊公子
一表人才,必已盡得真傳,有什麼問題,直說無礙。」
眾人禁不住暗讚宗越說話得體,挽回僵硬對峙的氣氛。
榻奉臉容稍鬆,道:「由邪異門發往各家各派的招婿書裏,寫明不以武功容貌作
挑選的標準,只要年在三十歲以下,就有入選的機會,在下敢問若是如此,專使又以
什麼方法挑選參加者?」
這時連浪翻雲也大感興趣,想聽一聽由那神秘女子口中說出來的答案。
眾人對這切身問題更是關注。
所有目光集中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靜若深海,閒淡自若,一點也不在意別人在期待她的答案。
醜女在眾人失望裏粗聲道:「專使已知道有人會這麼問,所以早就將答案告訴了
我。」
眾人大為訝異,假若蒙面女子能早一步預估到有這個問題,她的才智大不簡單。
醜女道:「雙修府這二百年七代人,每代均單傳一女兒,所以為了雙修絕學能繼
續流傳,必須精心選婿,而專使便是這代專責為雙修府選婿的代表,她習有一種特別
心法,當遇到有潛質修練雙修大法的人,便會生出感應,這說法你們清楚了沒有。」
外圍席一個虎背熊腰,容貌勇悍,頗有幾分山賊味道,年在二十五、六間的壯漢
起立道:「本人淮陽衛漢,敢問既是如此,專使大可在大街小巷間闖溜蕩,便可找到
心目中人選,何用召開選婿大會?」
宗越眼中露出讚賞之色,這衛漢顯然是個人才,能切中間題的要害,他們邪異門
此次負起主辦之責,一方面為了和雙修府的交情,另一方面亦有順道招納人才的意圖
,所以立時對這名不見經傳的衛漢留上了心,向手下發出訊號,著人查探他的來歷,
以便收攬。
眾人望向這蒙面女子,暗忖這次看你有否將答案早一步告訴了醜女,若真是如此
,這女子的智慧便到了人所難能的地步了。
醜女破鑼般的聲音響起道:「這個答案更容易,我們雙修府規定,每當專使修成
『選婿心功』,便須在江湖遊歷三年,看看有無適合人選,才決定是否召開第一次選
婿大會。」
這麼說來,顯然蒙面女子曾作三年江湖之行,竟找不到合適人選,這個「婿」當
然並不是那麼容易找呢。
浪翻雲眉頭一皺,醜女如此將答案道來,像是自己知道,但更有可能是蒙面女子
早一步教她這般對答,因為這屬於雙修府的秘密,不應是一個下人可以作主亂說。
心中一動,兩眼凝定在蒙面女子身上,好像捕捉到一些東西。
一位坐於內圍,神情倨傲,臉色比別人蒼白的年輕人冷冷問道:「如此請問專使
,找到心目接近人選沒有?」
全場立時肅靜下來。
宗越乾咳一聲道:「這位公子是……」停了下來,望向身邊的商良,商良明顯地
呆了一呆,望向他的手下,他們齊齊露出驚奇不安的神色。
眾人大奇,被安排坐在內圍的人都是有頭有臉者,商良他們怎會連對方是誰也不
知道,除非對方是偷入席裏,若事屬如此,這臉色蒼白的青年當有驚人的武功和不懼
邪異門和雙修府的膽色。
宗越眼珠一轉道:「敢問兄台高姓大名,是何門派?」
蒼白青年長笑起來,聲懾全場。
眾人心頭一陣不舒服,功力淺者更是心頭煩躁,有種要鬆開衣衫來吐一口氣的衝
動。
宗越清朝的聲音起道:「英雄出少年,朋友功力不凡。」他的聲音並不刻意加強
,但笑聲卻總是沒法將他壓下,每一個字都是清清楚楚的。
蒼白青年笑聲倏止,望向宗越道:「副門主名副其實,難怪以此年紀身居高位,
只不知眼力是否亦如此高明,能看出我出身何處?」
浪翻雲眼光望向悠閒安坐的蒙面女子,只見她垂在臉門的輕紗輕輕顫動起伏,心
下恍然,原來她一直以傳音入密的秘技,指引著醜女的一言一語,現在又將答案,傳
入宗越耳裏。單是能把音聚成線這項功夫,已使人不敢小覷於她。
宗越外表一點也不露出收到傳音的秘密,微微一笑道:「朋友剛才把握鐘聲響起
,各位朋友注意力集中到『雙修舫』時,偷入席間,足見智勇雙全,從這點入手,本
人猜出了閣下的出身來歷。」
蒼白青年首次臉色一變,掩不住心接近震駭。
浪翻雲亦大是訝異那女子的才智。
宗越這番話自然來自蒙臉女子,但鐘聲響時,她還在巨舫那邊,怎能看到這邊情
況,而她這麼判斷,顯是憑空猜想。他浪翻雲可能是全場裏唯一知道她這判斷是對的
人,蒼白青年能瞞過別人,又怎能瞞過他這不世出的武學大宗師。
其他人則瞠目結舌,心想宗越怎能憑這線索去判斷別人的家族出身!
蒼白青年冷冷一笑道:「本公子洗耳恭聽。」神情倨傲之極,並不把宗越放在眼
裏,也沒有承認自己是否趁那時刻偷入席內。
宗越目光掃過全場,看到所有人均在「洗耳恭聽」後,淡然一笑道:「公子要偷
入席內,顯是不願被人知道身分,亦不計較是否遵守大會的規矩,甚至並非為參加選
婿而來,如此自然是敵非友,這次選婿大會乃雙修府的頭等大事,公子如此做法當是
針對雙修府,而與雙修府為敵或有資格這樣公然為敵的門派屈指可數,這樣一來,公
子的身分早呼之欲出。」
在揚數百人拍案叫絕,這宗越年紀輕輕,分析的能力卻非常老到。
蒼白青年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
宗越悠悠道:「兼且公子捨易取難,不取外圍而坐內圍,顯然自重身分亦露上一
手,而亦只有南粵『魅影劍派』的『魅影身法』,才可使公手輕易辦到這點。」
眾人一陣騷動。
江湖有所謂「兩大聖地,三方邪窟」,二大聖地是淨念禪宗和慈航靜齋,這位於
南方一小島的魅影劍派,便是三方邪窟的其中一窟,一向與世隔絕,原來竟是雙修府
的死對頭,據聞近年出來了一個武功高絕、心狠手辣的「魅劍公子」,只不過活動限
於南方數省,所以在場無人有緣見過,不知是否眼前此君?
蒼白青年長笑道:「好!不愧邪異門第二號人物,本人正是『魅劍公子』刁辟情
,順道在此代家父向厲門主問安。」
成麗向成抗道:「原來這是個壞人。」
成抗唯唯諾諾。
成麗聲音雖小,卻瞞不過魅影公子的耳朵,眼光掃來,凶光暴閃,掃過兩姊弟,
才移回宗越身上。
浪翻雲內心歎了一口氣,這魅劍公子刁辟情分明是那種心胸狹窄,睚毗必報的人
,成麗輕輕一言,已種下禍根。
醜女此時暴喝道:「沒有人請你來,管你是什麼公子,只要是『魅影劍派』的人
,就要給我滾!」
刁辟情長身而起,傲然道:「來者不善,善老不來,本人今天來此,是要向雙修
府的人請教雙修絕技,與其他人絕無半點關係,還望宗副門主明鑑。」
這幾句話在刁辟情說來確實非常客氣,畢竟他不能不對「邪靈」厲若海存有顧忌
,不願開罪邪異門,因為若惹翻了邪異門,引得厲若海親自出手,連他父親「魅劍」
刁項也沒有必勝把握。
宗越眉頭大皺,雙修府和魅影劍派基於上代恩怨,一向勢如水火,邪異門的宗旨
是避免捲入漩渦,以免樹立像魅影劍派這類難惹的對頭,可是若讓刁辟情如此在勢力
範圍內悍然生事,邪異門亦是面目無光。正為難間,醜女道:「宗副門主,今日人家
是衝著本府而來,應交由我們處理,希望邪異門能置身事外,敝府感激不盡。」
宗越才是感激不盡,聞言向刁辟情道:「刁公子可否賣個面子給敝門,待選婿大
會事了之後,才找上雙修府,解決你們間的問題?」這幾句話合情合理,既保存了邪
異門的面子,又不損和魅影劍派的關係。
魅劍公子刁辟情大步踏入場中,來到蒙面女子的桌前十多步處站定,冷冷道:「
只要雙修夫人拿起臉紗給我看上一眼,本公子保証轉身便走,夫人意下如何?」
醜女怒喝一聲:「好膽!」一閃身來到蒙臉女子之旁。
眾人間響起一片嗡嗡語聲。
這女子雖蒙起俏臉,但橫看豎看也只像二十許人,怎會是雙修公主的母親雙修夫
人。
一個粗豪嘹亮的聲音響自中圍的一席裏,喝道:「我管你是什麼臭公子,老子來
這裏參加大會,你卻來搗蛋,你……」
他「你」字下面的話尚未說出,眾人眼前一花,原本立在場接近刁辟情失去蹤影
,眾人眼光連忙追蹤往發言的大漢處,只見一條人影像一縷煙般降在發言大漢那一桌
上,手上幻起重重劍影,倏又收去,人影由一個變成幾個,似欲同時飄往不同的方向
,忽爾間又消失不見,失去蹤影的刁辟情竟回到場中原處。
「鏘!」劍回鞘內。
出言責難的大漢提著一柄尚未有機會一劈的重斧,全身衣衫盡裂,臉如死灰,有
多難看便多難看,驀地憤叫一聲,離席奔逃,轉瞬去遠。
眾人倒抽了一口涼氣,魅劍公子論身法劍術,均如鬼魅般難以給人看清楚和捉摸
得著,遑論和他對仗。
宗越也想不到他如此了得,暗忖這人可能是自有魅影劍派以來最傑出的高手,難
怪敢單身前來挑戰雙修府,連自己也無穩勝的把握。
醜女眼中現出驚惶不安的神色。
刁辟情一出手震懾全場。
反而那被指是雙修夫人的蒙臉女子淡然自若,不見任何波動。
刁辟情陰冷道:「若非看在宗副門主面上,此人定難逃一死。」
宗越眉頭一皺道:「刁公子不負魅影劍派新一代宗匠的身分,宗越愈看愈心癢,
望能領教高明。」
各人一陣騷動,想不到一直對刁辟情處處容讓的宗越,竟一下子將事情全攬到自
己身上,還出言挑戰。
只有浪翻雲明白他的心情。
宗越若真的對那雙修夫人有意,在這種情勢下便不能不出手護花,否則將永遠失
去爭逐裙下的機會。
刁辟情愕然道:「這是敝派和雙修府間的事,宗副門主犯不著攪這渾水?」
宗越哈哈一笑,豪氣飛揚道:「在這等情勢下,儘管厲門主在此,也不會反對我
出手。」
刁辟情沈聲道:「家父曾有嚴令,著我不要和貴門有任何衝突,但卻非本公子怕
了邪異門,宗副門主莫要迫我。」他的話似容讓,其實卻是將宗越迫入不能不出手的
死角。由此可見此人自負非常,想乘機大幹一場,藉而闖出名堂。
果然宗越一手脫掉身上披風,露出內裏一身黑衣勁裝,笑道:「衝奢你不怕本門
一句話,本人便要摸摸你還有多少本領。」
「且慢!」
眾人齊感愕然,往發聲音望去。
原來竟是成麗。
她得意洋洋地站起來,裝出豪氣縱橫的模樣道:「這等冒犯雙修府的狂徒壞蛋,
那用勞煩副門主宗大俠出手,我弟『鐵拳』成抗便足可應付,成抗!起來。」
成抗先是一呆,後是一驚,已來不及計較自己為何忽地變了什麼鐵拳銅拳,低聲
求道:「姊姊!我比起這壞蛋還差一點點。」
眾人再也忍不住,哄笑聲轟然響起。
刁辟情蒼白的臉變成鐵青,一對眼凶光畢露,殺機大動,沒有人可拿他來開玩笑
。
宗越本想將事情攬回自己身上,但眼光轉到悠閒自若的浪翻雲上,心中一動,想
要出口的話吞回肚裏。
成麗大怒向成抗喝道:「你究竟聽不聽我的話?」
眾人這次反而笑不出來,知道刁辟情會隨時出手,這姊弟命懸眉睫。
浪翻雲一聲長笑,卓然起立,他比身旁嬌小玲瓏的成麗高了整個頭,更覺偉岸軒
昂。他不理眾人的目光,從懷裏掏出酒壺,一飲而盡,手一揮,空壺飛往後方遠處,
長久才傳來落在水裏的響聲。
刁辟情凌厲的目光轉到他的身上。
浪翻雲似醉還醒的眼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常聞魅影劍乃劍法中極品,今日
一見,靈變有餘,沈穩不足,刁辟情你多年浸淫其間,人亦變得心胸狹窄,喜怒無常
,敗事有餘,你滾吧!滾回南粵去學劍十年,再來此撒野。」
刁辟情大為愕然,作夢也想不到有人敢如此向他說話,一時間反而作聲不得。
「小女子有事相詢!」
發言的竟是一直未有作聲的雙修夫人,她的聲音柔美綿軟,令人聽來直舒服到心
坎裏。
在場數百人士為奇怪,為何這口氣極大的人一作聲,便能引得雙修夫人開其金口
,由此而想到此人必非平凡之輩。
浪翻雲望向雙修夫人,懶洋洋地道:「若能不問,最好不要問,今晚或者我是來
錯了。」眼光又望向天上的明月,亡妻惜惜的忌辰快要到了,一時間意興索然。
刁辟情暴喝一聲,截斷了兩人的對答。
他以冷得能使水變成冰的語氣道:「閣下今晚的確是來錯了。」
浪翻雲淡淡笑道:「真的嗎?」
刁辟情的劍無聲無息地從鞘內滑出來,就像毒蛇溜出牠秘藏的洞穴,劍出鞘的同
時,他變成了一道輕煙般的鬼影,眨眼間掠至成麗的另一邊,和浪翻雲間剛好隔了成
麗。
能在這麼短暫時間內,看清楚刁辟情的出手、角度,從而猜出他戰略,不出三、
四人,亦由此可見這來自江湖的三大邪窟之一的魅影劍派年輕高手,正是由該派刻意
培養出來對於雙修府這宿敵的卓越高手。
雙修夫人嬌軀輕顫,首次顯露了她的不安,令她震駭的是刁辟情目光高明,竟能
看出浪翻雲乃強橫的對手,故而聲東罄西,避重就輕,務求確實,亂敵陣腳,這種心
智才是他可怕的地方。
宗越亦是心中一寒。
剛才刁辟情出手教訓向他出言責難者所顯示的功力,大遜於此次的出手,可見他
剛才乃蓄意隱藏實力,若他的目的竟是想引自己出手,那種心術便太使人吃驚了。
成麗畢竟缺乏實戰經驗,眼前一花,刁辟情掩至身前右側十尺許處,手中魅影劍
毒蛇般吞吐不定,似欲刺來,又似回收,完全把握不到對方的劍路,她的功夫專走沈
猛穩重的路子,在靈巧變幻上便給比了下去。
她驚叫一聲,往後退去,剛好撞在身後的椅子上,失去平衡,往後跌去。
坐在她左側的成抗狂吼一聲,羽毛般飄了起來,一拳往刁辟情擊去,一洗先前畏
怯之態,姊弟情深,他怎會容許有人傷害他母親死後父親冷落下相依為命的姊姊。
刁辟情冷哼一聲,劍身一顫,一劍化作兩劍,兩劍化出四道劍影,分刺成抗的眉
心、左右肩胛穴,和腹下氣海的四個練武者的要害。
成抗怒喝一聲,膽怯怕事的模樣變成怒髮睜目的威猛形相,先擊出的右拳後抽,
左拳化作四拳,迎上刁辟情的四道劍光。
眾人想不這怯怯懦懦的大個子,手底下如此硬朗,兼之心中都暗恨刁辟情在此壞
事,轟然叫好。
這時正要跌個人仰馬翻的成麗,忽覺隻有力的手貼在背後,後跌的力道徹底消失
,自然而然地向前站直。
「霍霍!」
兩聲氣勁和劍鋒接觸的輕響。
成抗全身一震,往後退了半步,他雖以拳勁封了刁辟情的魅影劍,但功力始終遜
於刁辟情,硬被震退了半步。
刁辟情一聲長笑,四道劍影化作八道,乘勝追擊。
成抗想不到對方魅影劍精妙如斯,刻下最佳方法,莫過於退避其鋒銳,但這一來
卻再難以保護姊姊,悲憤下不理對方變幻萬千的劍勢,一拳往對方當中擊去,竟是同
歸於盡的搏殺。
成麗站直嬌軀,剛見到成抗險象,骨肉連心,駭然大叫,叫聲方出口,剛才托起
她的手掌又按在她背後,只覺得身體一輕,離地而起,騰雲駕霧般朝攻向成抗的刁辟
情右側飛去。
目不暇給裏,眾人還以為是成麗來一式飛身救弟。
刁辟情眼看成杭命喪劍下,心頭竊喜間,右側勁風壓體,剛好是自己的劍刺上成
抗時,對方便欺至右側的空間,連抽劍回身都來不及的要命時刻。
駭然下沒有握劍的左拳猛地擊出,迎上成抗拚命的老拳,魅影劇轉往右側,由八
劍化出十六道劍影,全力激射成麗。
「篷!」
兩拳相交。
刁辟情全身一震,但仍卓立當地,劍勢沒有絲毫散亂。
成抗悶哼一聲,羽毛般飄起,踏上桌面,霍霍後退兩步,直至桌邊,向後一仰才
止住退勢。
這時魅影劍閃動,成麗眼前盡是劍影,暗叫此命休矣,就在此時脅下一寒,一把
窄長的劍由後而來,在脅下穿刺而去,同時感到有人貼在自己背後,濃烈的男性氣息
傳入鼻來,心頭泛起的溫暖,竟似能抵禦眼前有殺身之禍的劍影。
刁辟情催動劍勢,展開殺著,他的魅影劍法,劍如其名,厲害處就在於虛虛實實
,令人捉摸不定,心膽俱寒!成麗如此送上門來,不啻是讓她試試劍刃的鋒利。
驀地寒光一閃。
一道強芒在眼前破空而至,先是一點星光在成麗身前爆開,接著化成長芒,壓體
的驚人尖銳氣勁急撞在魅影劍上。
刁辟情一生人從未像這一刻般慌亂,他也是了得,趁劍勢一亂,立時抽劍後退,
十六道劍影化回八道,護著身上要害。
可是當他才後退了半小步,寒芒又再度爆閃,在虛空中畫了個十字形,嵌入了他
八道劍影的中心點,徹底地封鎖了他的劍勢。
刁辟情繼續往後退,八道劍影化為四道,同時回收,護著前胸和臉面。
十字的中間再爆一點精芒,向他咽喉處奔來,這時刁辟情才剛退滿一步,可見對
方的劍是如何快速。
刁辟情意欲回劍擋劈。
快無可快的,精芒倏地增速,角度改變,直刺臉面。
刁辟情做夢也想不到對方劍術如此精妙,這時多年刻苦練劍的功夫顯露出來,一
縮手,硬將劍柄挫在這奪命一劍的鋒尖上。
「噹!」
一聲金屬鳴聲,震懾全場。
刁辟情斷線風箏般向後連退十多步,直退到場地的中心。
另一邊高大的浪翻雲雲緊貼著成麗的背部退了開來,劍早回到鞘內。
成麗一臉紅霞,呆在當場。
刁辟情似乎站穩,忽地再一陣搖晃,又多退了小半步,青白的臉掠過一陣紅雲,
深吸一口氣,臉色轉回蒼白,但卻比先前更是蒼白得沒有一絲人色。
在場數目人竟沒有人敢大力喘出一口氣。
浪翻雲退便沒有停下來,看似緩行,但瞬眼間已退出最外圍的桌子,轉身離去。
雙修夫人嬌軀一震,似欲飄身而起,但終沒有追去。
刁辟情再一個踉蹌,乘勢拔身而起,越過桌子,投往遠處,竟沒有一言留下。
浪翻雲的聲音從暗處遠方傳來,吟道:「十年生死兩茫茫,是孤墳,何處話淒涼
!」最後一句傳來時,微弱不堪,人已遠逝。
宗越深吸一口氣道:「這人是誰?」
雙修夫人淡淡道:「覆雨劍浪翻雲!」
全場數百人一起目瞪口呆,這神話般的黑道第一高手,竟和他們共處一段時光。
成麗想起和浪翻雲共處的種種,他為她兩姊弟仗義而為的事,以至乎貼著自己的
背部,心中泛起奇異之極的滋味。
浪翻雲,你要到那裏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