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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覆雨翻雲(卷八)第四章─坦言示愛                   * *                             重校/JAPA * *************************************   谷倩蓮由靜室步出風雨裏的庭院空地上,低垂著頭由風行烈身旁行過,像看不到 風行烈那樣子。   風行烈看她失魂落魄的神情,生出憐意,追在她背後,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有 陪著她淋雨。   谷倩蓮停了下來,幽幽嘆了一口氣;風行烈只有也停在她身後。   谷倩蓮輕輕道:「行烈!我的心很亂。」   風行烈道:「你使了這麼多手段,也達不到目的嗎?」   谷倩蓮搖頭道:「不!夫人答應了。」   風行烈很想問她谷凝清究竟答應了什麼事,不過他為人心高氣傲,縱然衝動,也 強忍不問,留待谷倩蓮自發地告訴他。只是奇道:「目的已達到,那你為何還要心茫 意亂呢?」   谷倩蓮背著他垂頭道:「行烈!若你有了個各方面都比倩蓮更勝的紅顏知己,是 否以後不會理我了。」   風行烈為之愕然,不知應怎樣回答她,亦知無論如何回答也有點不妥。   谷倩蓮嘆道:「谷倩蓮啊!人人都說你最懂得為自己打算,但你是否只是個看來 聰明的大笨蛋,只得只懂作繭自縛呢?」   雨水打在兩人頭上身上,渾身全濕透了,衣衫也在滴著雨水。   谷倩蓮淒然一笑道:「知道嗎?自第一次在刁小賊那間客棧遇到你,那時我還不 知你是誰,心中便時常想著你,想著你那滿蘊著傷心往事的眼神,和縱使在落魄時仍 沒有離開你的傲氣。你知道嗎?你是否對倩蓮內心的感受一無所覺呢?」   風行烈給勾起了往事,嘆了一口氣,反覺得冰涼的雨水打在身上,有種折磨自己 的快感。   他想起當日離開那山中靈寺,玄靜尼看他時那令人心顫的眼神,那天大兩也是淅 瀝淅瀝地下著。只是少了眼前的電光和雷響,是白晝而非黑夜。   也想起了靳冰雲。   他應該怎樣做呢?   他很想再見冰雲,但也最怕見到她;他很想和谷倩蓮在一起,但又很想拒絕這垂 手可得的瑰寶。   谷倩蓮的聲音繼續傳入他耳內道:「行烈!告訴谷倩蓮吧!你知否她除了你外, 不會再看上第二個男人?」   風行烈伸出雙手,搭在谷倩蓮香肩上,緩緩將她扳轉過來。   谷倩蓮仰起俏臉,眼內一片淒苦和無奈。   真難為她有這麼多解不開的心事。   風行烈以前所未有的溫柔輕輕道:「我一直不相信你會真的喜歡我,直至你拚死 帶著我逃出卜敵的魔爪時,我才體會到你的心意,可是你知道我的過去嗎?」   谷倩蓮茫然搖頭,又點了點頭,垂頭道:「我不想知道,你也不用告訴我,只要 由這刻開始,我們快快樂樂在一起,便足夠了。以前的事我不管,以後的事我也不管 。噢!行烈。」小鳥依人般投進他寬敞的懷抱裏。   風行烈心中感動,擁著她火熱的身體,濕透的衣服使他們全無隔閡地貼在一起, 使他有種和這美女血肉相聯的感覺。   他像得回一些失去了的東西,又像依然是一無所有,那種痛苦、矛盾和痛恨自己 的感覺,使他差點仰天悲嘯起來。   谷倩蓮將螓首埋在他寬肩裏,喃喃道:「回雙修府吧!我真的沒有騙你,現在倩 蓮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回到雙修府去。」   雷暴終於緩緩收止,老天的狂怒化作無限柔情,灑下飄飛的雨絲。   陳令方以老練的手法,應付了那些前來致候的地方官員後,回到泊在原處的官船 ,和浪翻雲左詩關上艙門在正艙內對酌。   這時離天亮還有少許時間。   正艙內靜悄悄的,份外有種孤寂寥落的感覺。   左詩擔心了整夜,兼之舟車勞傾,喝了兩杯酒後,不勝酒力,挨著椅背睡了過去 。   這時朝霞推門進來,捧來另一罈仙香飄,嫣羞垂著頭,盈盈步至桌前,輕輕道: 「老爺!要不要朝霞在旁侍候?」   陳令方有點不耐煩地道:「我們有要事商談,放下酒罈去休息吧!記得關上門! 」   浪翻雲皺起眉頭,微笑道:「且慢!少夫人請為我和陳兄斟滿酒杯!」朝霞呆了 一呆。   陳令方有點尷尬地道:「斟酒吧!」   朝霞戰戰兢兢,欲捏開罈塞,忙亂下卻怎也辦不到。   浪翻雲溫和一笑,伸手過去,為她把捧在胸前的酒罈拔去木塞。   朝霞連耳根也羞紅了,顫著身為兩人斟酒後,放下酒罈,接回塞子,才出門去了 。   陳方令看著她的背影消失門外,嘆道:「浪兄或會怪我對這小妾並不太好,唉! 我當初為她贖身納而為妾,真是對她歡喜得直似發狂,但不足十日,我便掉官歸家, 這三年來,其他妻妾對她又因妒成恨,弄得耳無寧日,這是否貪花好色之錯呢?」   浪翻雲不想再聽這種家庭糾紛,改變話題道:「陳老今後有何打算?」   陳令方茫然的眼睛閃過愧色,搖頭喟然道:「老夫求官的心太熱切了,有時甚至 會不擇手段,今晚的事就像當頭棒喝,喚醒我長作的官夢,現在只想找個藉口,推掉 欽命,回鄉過些安樂日子,以後長醉溫柔之鄉,快快樂樂渡過餘生算了。」   浪翻雲見他意氣消沉,淡淡道:「陳老打的是如意算盤,但求官離難,辭官也非 容易,兼且艙底的囚室裏還有八名惡賊,事情仍是沒完沒了。」   陳令方道:「老夫為官多年,朝庭內很多人還是我的門生,手段也有上一點,這 八人絕對留他們不得。殺了他們後,我會放出聲氣,說他們為我暗中請來的高手所殺 ,以後隻字不提此事,楞嚴怕也會放我一馬吧!」   浪翻雲道:「你終於肯定背後的指使者是楞嚴。」   陳令方沉聲道:「化名楊政這三名新護院,是西寧的沙千里特別推介給老夫的, 所以老夫全無戒心……」   浪翻雲一愕道:「這樣看來,以胡惟庸楞嚴等為首的一黨,已與西寧領導的系統 聯成一氣,攜手打擊鬼王虛若無等開國功臣……說不定……說不定背後的真正主使者 是朱元璋,那事情便更難弄了。」   陳令方色變道:「若老夫遭人暗殺,皇上便可命楞嚴捏造假證據,然後向鬼王手 下的人大開殺戒,削弱鬼王的力量,甚至去正面對付鬼王,這招確是狠毒之極。」   浪翻雲默思半晌,沉聲道:「我對朱元璋一向無甚好感,不過看在他治國還不錯 的份上……」   陳令方哂道:「久亂求治,自古已然。況且大劫後人口劇減,土地對民生需求自 是應付裕餘,這事大家心裏有數,只是不敢說出來罷了!」   浪翻雲點頭表示同意,道:「一動不如一靜,這天子之位,還是不要動他才是上 算。」接著動容道:「恕我直言,陳老現在正陷於進進兩難的絕地,若以一般手法處 理,實有死無生,陳老可敢放膽一搏,或能置諸死地而後生。」   陳令方精神一振道:「謹洗耳恭聽!」   浪翻雲道:「首先陳兄以夫人公子等受了驚嚇為藉口,將她們送往安全地點,這 事可包在我身上。」   陳令方最關心的乃獨子念堯,聞言喜道:「有浪兄此語,我可放心了!」旋又皺 眉道:「但若老夫一個家人也不帶上京,豈不給敵人以借口,說我心懷叵測嗎?」   浪翻雲道:「你可帶一二愛妾上京,再由我的人假扮你的護院家丁,便可應付過 去。憑我浪翻雲的覆雨劍,要護送幾個人逃走,那會是什麼問題?」   陳令方放下最難放下的心頭大石,但又想起另一些問題,道:「上京後我們又可 幹出什麼事來?」   浪翻雲微微一笑道:「我還未了解京師的微妙形勢,不過以現在各據山頭的局面 來說,其中必有弱點可以利用,若能扳倒胡惟庸和楞嚴,此消彼長,朱元璋權寵的力 量將會大大削弱,說不定陳兄還會官運亨通,為天下百姓幹點好事出來。」   陳令方拍桌道:「置諸死地而後生,就讓我和浪兄幹一番大事出來,但浪兄的身 份……」   浪翻雲笑道:「我會收起我的覆雨劍,扮作你的清客謀臣,江湖上見過我的人並 不多,更莫論躲在京師作威作福的人。若我刻意潛藏,誰可識破我的身份,又有誰想 得到我竟會和陳公混在一塊兒?」   陳令方道:「但八鬼失手遭擒,任誰也知道老夫身旁有高手在暗護……」   浪翻雲笑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陳老放膽傳出消息,說八鬼被你請來的高 手所擒,現正押往京師途中。最好楞嚴使人來救人或殺人滅口,這個遊戲更有趣了。 」   陳令方皺眉道:「但那高手應是誰人?」   浪翻雲故作不解道:「你剛才不是見到他嗎?就是我幫的范豹,陳老做了這麼多 年官,說假話的本領不會太差吧!」   陳令方老臉一紅,待要答話。   「篤篤篤!」敲門聲響。   進來是陳令方的管家,施禮後道:「老爺!蘭致遠大人的座舟到了!」   長江之畔。   秦夢瑤恬靜如常,來到碼頭旁的大街上。   岸旁泊了大大小小十多艘船,挑夫們已忙碌地開始工作,趕路的商旅亦趁早到來 ,希望能在入黑前到達下游的九江府。   比往日不同的是碼頭處多了數十名官差,不住抽查惹起他們疑心的人,使人感到 剛發生了一些事故。   秦夢瑤並不急於找船乘坐,走水路或陸路對她來說也沒有什麼問題。   她見天色尚早,便走上江旁的伴江樓,要了一間臨江的廂房,點了一碟齋菜、一 碗清粥。   酒樓的夥計見她美若天仙,氣質高雅,招呼得特別恭敬親切,更主動要為她安排 客船。   碼頭處不時傳來挑夫有韻律的半歌半叫的聲音,使她感受著民間充滿汗水和努力 的生活和節奏。   秦夢瑤輕鬆起來,斜倚在窗門,平靜地看著江旁的活動。   其中一艘特大的船,斜斜伸下了五六條跳板,十多輛馬車,負著一袋袋的米糧雜 物,列成隊伍,等待著挑夫們搬運上船,送往別地,以賺取更大的收益。   秦夢瑤大感興趣,細意觀賞。   和這裏比起來,慈航靜庵是一個與塵世全無半點關係的靜地,在那裏一切都是自 給自足,每一棵菜都是齋內的人親手從田裏種出來,捨兩餐溫飽外,再無他求。   但這裏每個人都有他們的渴望和憧憬,由養妻活兒、買屋買地、豐裕生活、金玉 滿堂,以致功名利祿、權位財勢。   就是這些想求,支持著每一個人在這茫茫人世掙扎向上。   「篤!」   秦夢瑤頭也不回道:「方兄請進!」   門開門關,方夜羽訝然的聲音在房內響起道:「夢瑤小姐總能令在下驚異莫名, 怎可頭也不回,便知道是在下冒昧來訪?」   秦夢瑤的美目仍凝注往窗下的情景,淡淡道:「公子請坐!」   方夜羽在秦夢瑤對面坐下,這時那熱心的夥計走了進來,為方夜羽奉上碗筷茶盅 ,又問需否加添酒菜。   方夜羽客氣婉拒,順手賞了夥計一兩重的一碇銀子,這幸運的夥計小心地關上房 門,歡天喜地走了。   廂房內靜默下來。   秦夢瑤輕嘆道:「這夥計現在對你感激不盡,但假若他知道方公子可令他家破人 亡,流離失所,淪為亡國之奴,不知他會怎樣想呢?」   方夜羽也嘆了一口氣,道:「夢瑤小姐指責的是。但小姐曾否想過你們自漢朝武 帝以來,每值國力增張時,便對我們這些在塞外與世無爭的遊牧民族,大肆討伐,漢 兵的殘暴,從未停止載在我們以血淚寫成的史冊上,到我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時, 卻派我們不是,夢瑤小姐認為這是否公平?」   秦夢瑤緩緩轉過身來,清澈的眼神和方夜羽熱烈的目光短兵相接,淡淡道:「自 有史書以來,人類的歷史從離不開鬥爭和仇殺,但人世間除了仇恨外,還有偉大的情 操和愛心,方兄看看門外和窗外這些人,仍堅持在兩者間只選取仇恨而不是愛心嗎? 」   方夜羽喟然道:「在下亦是迫於無奈,蒙漢之間仇深似海,朱元璋亦絕不會放過 我們,只待他穩定了內部,將會派出大軍,來把我們趕盡殺絕,姦淫所有婦女。今次 在下挑起江湖的風雨,說要恢復大元統治只是個遙遠的事,但若能惹起大明內部的不 安,使朱元璋無暇外顧,在下便達到目的。方夜羽為族人盡點心力,夢瑤小姐仍能指 責我不是嗎?」   秦夢瑤心中一嘆,每人也有其個人的立場和理由,一個人的好事,會變成了另一 個人的壞事!聽了方夜羽這一番肺腑之言,她更深切禮會到百年前的傳鷹,為何對人 世間的鬥爭全無興趣。人世就是那樣,誰是對?誰是錯?   方夜羽沉聲道:「我們長居塞外苦寒之地,逐水草而居,生活之艱苦,絕非水土 肥沃的中原人所能想像。我們東來侵華,可算作是追求美好的生活,因此我更不明白 為何漢人要來侵迫我們,那又是為了什麼呢?最好的土地已給你們佔據了,為何還要 向我們這此一無所有的人開刀呢?」   秦夢瑤輕輕道:「現在整個江湖已給方兄牽著鼻子走,方兄是否感到滿意了?」   方夜羽搖頭道:「或者在下是受了師尊的影響,早看破了人世權位的追逐,只是 場至死方休的角力。夢瑤小姐知否在下多麼希望能在你臉前謙卑地跪下來,痛哭流悌 ,懇求小姐捨棄仙道,下嫁方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但背負在我身上的重擔子, 卻使我只能在夢裏偷偷地這樣想,夢瑤小姐說方夜羽會感到滿足嗎?」   秦夢瑤想不到對方如此向她坦然示愛,看著眼前這兼具文才武略的軒昂男子,心 中也不無憐惜之意,幽幽一嘆道:「方兄不要使夢瑤為難了!」   方夜羽眼中爆起亮光,秦夢瑤如此一說,表明她芳心中並非全無他的位置,心頭 一陣激動,說不出話來。   秦夢瑤別過臉去,看往窗外,那艘糧船剛解索離岸,往下游開去,平靜地道:「 方兄攻打雙修府在即,到來找夢瑤不會只是為了說說心事吧!」   方夜羽感到她的語氣回復了平常的冷漠隔離,知道不宜在感情上再逼迫她,收起 情懷道:「在下今次來見小姐,是想知道小姐欲往何處?」   秦夢瑤平靜地道:「你有四密尊者和紅日法王來對付夢瑤,還要擔心什麼呢?」   方夜羽正容道:「夢瑤小姐請勿錯怪在下。方某寧願一敗塗地,也不會專門找人 來對付夢瑤小姐,今番前來,只希望夢瑤小姐能明白在下苦衷,能超然於塵世間的爭 逐之外。唉!縱使沒有了我們,江湖上的紛爭又會有片刻靜止嗎?夢瑤小姐何苦要讓 這些閃躍於生死瞬間的俗事擾了仙心?」   秦夢瑤心中一顫,知道方夜羽這幾句話正說在她的心坎裏,由離開慈航靜齊始, 這塵世之行只是一個歷練的過程,由入世而出世,但若她真的捲進了這漩渦裏,她還 能脫身出來嗎?   不由想起了韓柏,這人也是一個使她感到難以脫身的「魔障」。秦夢瑤轉過頭來 ,微微一笑道:「方兄若能放過一個人,夢瑤可以在十天內不踏入鄱陽湖半步。」   方夜羽愕然道:「你是否要我放過韓柏?」   秦夢瑤搖頭道:「不!」   方夜羽大奇道:「夢瑤小姐請說出那是何人?」   秦夢瑤淡淡道:「怒蛟幫的戚長征。」   方夜羽臉色一變,知道和秦夢瑤的談判終於破裂,而秦夢瑤亦看穿了他們今次進 攻雙修府,主要的目標卻是怒蛟幫,所以嶄露頭角的戚長征亦成了第一個要除去的對 象,若讓戚長征和上官鷹翟雨時會合在一起,這三人聯手之勢,將使怒蛟幫倍難對付 。   秦夢瑤提出了這個他不能答應的要求,挑明了她不會坐視不理。   方夜羽長身而起,抱拳施禮,嘆道:「夢瑤小姐確使在下為難之極。」   再嘆一聲,往房門走去。   看著方夜羽肩寬腰窄的背影,秦夢瑤暗嘆一聲,方夜羽終拒絕了她要求他退出中 原的建議,因為不殺戚長征,等若不向怒蛟幫開戰,試問方夜羽的霸業如何展開?   方夜羽推開房門,忽又回過頭來。低聲道:「夢瑤姑娘是否愛上了韓柏?」   秦夢瑤猝不及防,呆了一呆,才淡淡道:「對不起!我沒有可以告訴你的答案。 」   方夜羽哈哈一笑,笑聲中充滿了情懣難平的味道,才往外走了,同時輕輕關上了 門。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