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覆雨翻雲(卷八)第五章─共乘一舟 *
* 重校/JAPA *
*************************************
當秦夢瑤和方夜羽在伴江樓上談論他的生死時,戚長征從一個好夢裏醒了過來,
伸了個懶腰,好不寫意舒服。
昨天在紅日法王擄人離去時,趁混亂之際,他溜了出廳外,躲進韓府後院的糧倉
去,藏身處剛好是以前韓柏躲起來那堆放雜物的閣樓。
多日勞累下,他倒頭大睡,至此刻才醒來,精神飽滿,有信心可以廳付任何危險
。
早在到韓宅找馬峻聲晦氣前,他與武昌的怒蛟幫人接觸過,得知怒蛟幫全面反擊
的計劃,既興奮莫名,同時也知大大不妙。
武昌乃方夜羽實力最強之處,以他一人之力,逃走也成問題,為此早吩咐怒蛟幫
留守的眾兄弟化整為零,潛進地底,躲躲風頭。
到紅日法王大鬧韓府,他心生一計,想起最佳藏身之處,莫如就在韓府之內。
方夜羽的人以為他仍和八派的人在一起,自然沒有理由破門進來對付他,到八派
的人逐一離去時,方夜羽的人自然以為他已逃走,再不注意韓府時,就是他逃離武昌
,趕往長江歸入大隊的時候了。
本來若再躲多兩天才走,會更是安全,但他生性好動,喜愛熱鬧,要他再在這裏
呆多半個時辰也受不了。
戚長征將長刀插回背上,躍下閣樓,到了地上。
想起由蚩敵那類高手可能就在外面靜候著他,連這膽大包天的人也不由小心翼翼
起來,先來到門旁,由隙縫處往外望去,兩名馬伕正在外面的空地上洗刷馬具,悠閒
地聊著。
戚長征暗忖:昨天韓府才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事,今天的韓府一切似都回復了正常
,人忘記過去的力量真是強大。
這樣推門出去,兩人不叫嘆才怪。忙回頭四望,看看有沒有另外的門窗,不一會
大失所望,這是個密封的糧倉,除了這道門外,連扇氣窗也欠奉,想到這裏,心中警
兆忽現,往外望去。
那兩個馬伕已軟軟倒在地上,看來是給人點了穴道,對方的手腳快得駭人。
戚長征心叫不好,知道方夜羽的人終於進來搜索他的蹤跡,同時也表示了八派的
高手已全都離去,否則對方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不怕被人發覺。
他迅速退後,將自己留下的腳印全都消除,又將自己睡過的地方佈置過,使人看
不出被他壓過的痕跡,然後環日四顧,看看有沒有理想的藏身之所。
最後眼光來到放在一角的十多個竹籮處,其中堆著穀殼和米糠,看來是飼養家禽
之用。
戚長征叫聲謝天謝地,掠了過去揀了一個半滿的鑽了進去,用穀殼蓋著自己,動
也不敢動。縱使以他的好勇鬥狠,也知道這場不能力敵,只能智取的鬥爭。
「咿呀!」大門推了開來。
戚長征聚精會神往外望去。
黑影一閃,好像有什麼東西跳了進來。
他定睛一看,原來是隻似貓非貓,但鼻子特別大,似松鼠非松鼠的小怪物。他似
貓的身長約半尺,但拖著的松鼠般尾巴卻足有尺許長,靈活地在身後有節奏地擺動著
,一對眼閃閃發光。
戚長征心知要糟,同時也明白那晚被由蚩敵追上來的緣故,就是因為鬥不過這頭
怪畜牲的大鼻子。
怪貓的頭忽地擺向他這邊,怪眼瞬也不瞬地瞪著他藏身的大籮,前面兩隻腳在地
上劃動著。戚長征心中叫道:「乖乖過來吧!讓我給你一刀,否則我老戚無論逃到那
裏,也會給你找到。」至此他才明白方夜羽的人為何可肯定他仍在韓府內,故大舉進
來搜索,因為這隻怪貓在前次追蹤時,早熟悉了他的氣味。
人影一閃,一個美妙的身形撲了人來,原來是那嬌軟若水的「水將」水柔晶。
戚長征心叫一聲「完了」,伸手握往刀把。
水柔晶口中發出了一下短促的尖嘯,那怪貓躍入她懷裏。
水柔晶將怪貓放在肩上,掠到戚長征的竹籬旁,低聲道:「現在整個韓家也給我
們包圍起來,你要設法在韓家再躲上一個時辰,到時我或可將我們的人引走,之後你
可好自為之了。」頓了一頓再道:「你最好混到韓家的主宅裏,我們奉有嚴令,不得
驚動韓家的人,好了!我水柔晶再不欠你什麼了,千萬不要以為我愛上了你。」話完
俏臉一紅,閃往倉中另一角落去。
一肥一瘦兩個男人掠了進來,肥的那人問道:「小靈狸沒有發現嗎?」
瘦的那人道:「這真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戚長征從大龐裏看出去,兩人都身穿白衣,但肥漢衣繡金邊,背上掛著兩個金輪
。瘦的那人高若木條,衣繡綠邊,手上拿著的武器竟是塊木牌,心中暗懍,若此二人
代表金和木,則水柔晶不用說也是水,都應還有火和土兩人,只要這其他四人和水柔
晶武功相若,便夠教他吃不消,何況對方必精通某種取五行生剋制化而成的陣式,對
上了時他可能連逃走也辦不到。
水柔晶纖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捏著小靈狸的頸項,道:「沒有發現!來,我們搜馬
廄去!」當先去了。
金將木將兩人掃視了糧倉,片晌後,才跟著追了出去。
戚長征及時閉起眼睛,免去被人感應到眼睛的光映,發現了他,同時想道:「眼
下最安全的地方,莫如就躲在這裏,不若再睡上一覺。」
正要閉目入睡,忽地驚醒過來,跳出大籮,竄到放開了的門旁,探頭外望。
原來他忽然想起江南捕快慣用的搜查手法。就是先將整個要搜索的地點圍了起來
,然後來回搜索多次,所以即管被搜者東躲西藏,最後都會露出痕跡,假如以為搜過
的地方沒有危險,躲了進去,更會墜進陷阱。
若對方不是採取這種手法,水柔晶也不須對他加以警告,要他混進韓家的人內。
外面除了那兩個倒在地上的馬伕外,靜悄悄的,看來水柔晶三人都到了馬廄去。
戚長征想撲出去,心中卻隱隱感到不妥,尋思其故,不一會恍然而悟。
他想到水柔晶等人既奉令不得驚擾韓家的人,自亦應有人把風,以免韓家其他人
突然來到,發現這兩個被點倒地上的馬伕。因為若真的有人來到,把風者可將對方點
倒,到走時再將被點穴者拍醒過來,保證那人恍然不知道自己怎地被人落了手腳。
戚長征暗暗心焦,就在這時,馬廄那方傳來兩下鳥鳴的聲音!衣衫聲響,一個穿
著紫紅衣邊的白衣男子,背著個火炬形的怪兵器,腳不沾地掠過眼前。迅速消失在馬
廨那方的轉角處。
這人不用說代表的也是火,如此看來,進韓宅來搜索他的就是這金木水火上五將
,此外極可能再沒有其他人,因為若要搜人而不被韓府的人發現,就必須是高手,由
此而推之,圍著韓府的人武功都應比這五人為低,自己若要強闖出去,或者有希望突
圍逃走。
當然這是下下之策,因為只要露出行藏,以方夜羽手下能人之眾,能逃出武昌府
的機會仍微乎其微。
為今之計,就是乖乖聽水柔晶的指示,設法子混到韓府的主宅裏,那時這五將投
鼠忌器,要找他便會難得多了。
假設現在只還有一個土將在外面某處把風,他逃過對方耳目的機會就大大增加了
,因為他處身的這方向不應是土將注意的地方。
打定主意,戚長征迅速再探頭望往與馬廄相反的右方。
幾座建築物外就是韓府的大花園,曲徑通幽,林木婆娑,對隱藏身形極為有利,
園旁均有道長廊,接通韓府前後兩院。
昨天摸來此處時,戚長征對韓府的形勢早有了大略的認識,記得往前是韓府著名
的武庫,往後是婢僕居處,然後是另一個較小的後花園,花園內就是韓天德和夫人子
女的後宅。
要混進韓家的人裏去,最理想莫如到前院去,可是那裏是韓府所有日間活動集中
處,人來人往,藏身困難,所以唯有將目標定在韓家的後院。
戚長征運足目力,迅速視察右方的園中林木,那土將若要藏在暗處,只有躲在樹
木裏又或花叢內。
就在這時,兩名婢女穿過大花園內的碎石小徑,邊行邊用手上的刀剪修整花叢。
戚長征心中大喜,果然看到園內一叢花木動了一動,不用說也是土將躲藏的地方
,見到有人經過,立即藏進花叢間更濃密的深處。
戚長征知道對方的注意力必全放到那兩名女婢身上,豈敢遲疑,閃了出去。貼牆
而走,恍如電光般經過糧倉旁的三個雜物倉,兩腳用力。撲上長廊擋雨的瓦頂,停也
不停,沿著廊頂迅速越過婢僕們的居所,來到後院。
後花園的林木深處,僅見一所大宅和三座兩層的小樓,小橋流水,景色怡人。
大宅處隱隱有人聲傳來,照這時間,應是韓府眾人等在宅內進早餐的時候。
戚長征擇了其中的一座小樓,由一棵樹撲往另一棵樹,瞬眼間便穿窗進入小樓的
上廳去。
戚長征鬆了一口氣,環目四顧。
小樓佈置淡雅,帘帳低垂的大床旁有張梳妝台,銅鏡煙脂水粉眉筆骨梳等女兒家
裝扮之物式式俱備,臨窗處放了一組几椅,几上古琴旁還有本翻開了詞譜,細看下原
來是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漱玉詞》,配著牆上風格清婉、分繪上梅蘭菊竹的四個卷
軸,那充盈樓內清幽的茉莉花香氣,既有書卷氣息,又不失旖旎春地的氣氛,只不知
是韓家三位小姐那一位的閨房。雖未見其人,她在戚長征心中已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戚長征移到窗旁,往外窺看,他的眼珠一動不動,以捕捉任何映入眼簾的動態。
原來人的眼球移動時,比較容易察覺靜止的物體;而當眼球不動時,對在視域內移動
的事物則特別敏感。戚長征現在探用的是後一種江湖人慣用的視物法。
人聲隱隱從大後方的庭院傳過來,這三座小樓卻靜悄寧靜。
戚長征忽有所覺,定神望去,只見兩道人影沿著他來時的廊頂撲入園內,在林木
間一閃不見。
戚長征心中咀咒,敵人既來此處,不用說也不會放過這三座看似無人的小樓。
這閨房內唯一可躲藏的地方,只有床底下的暗處。他想了想,來到床旁,正俯身
要鑽進去,忽又改變主意,揭開垂帳,躲了上床,用被將自己蓋個結實,屈起身軀,
只露了少許頭髮在被外,除非對方把被拿開,否則誰也看不出床上睡的竟是他這名大
漢。
他忽然改變主意,是因想到若對方看到樓內無人,自是不會放過進來搜查的機會
,那時他還能躲到那裏去?不若橫起了心,扮成韓家小姐尚好夢正酣,那對方基於不
能騷擾韓家的人的限制,自沒有理由揭帳細查。由此可知水柔晶寥寥數語,對他的幫
助有多大,也使他好生感激。
等了不及半盞熱茶的功夫,窗框處輕響傳來。
戚長征故意扭動,裝著要轉過身來的樣子。
衣袂輕響。
那人果然離開了。
戚長征鬆了一口氣,由面壁側臥改為仰躺,伸了個懶腰,只覺舒服之極,也記不
起有多少日子沒有像現下般寬鬆地睡在一張大床之上了。
他為人不拘小節,灑脫之至,絲毫不覺得偷睡人家小姐的繡床有何不妥。
他舒服得打了個呵欠,暗忖不如就這樣躺他一個半個時辰,待水柔晶引走那些同
黨後,才施施然離去,豈非愜意極點。
迷迷糊糊間,差點就要睡著時,忽給輕盈的腳步聲驚醒過來。
他大驚坐了起來,想要躲進床底,揭帳也未來得及,房門給人推了開來。
蘭致遠等陪著韓柏和范良極下船時,陳令方和當地十多名大小官員,早恭候碼頭
上。趁一番客氣介紹間,有人將蘭致遠拉到一旁,細述昨夜發生的事,這時蘭致遠才
明白為何歡迎隊伍裏包括了超過千人的軍兵行差,江上還有兩艘兵船來回巡弋。
客套介紹完畢,陳令方向韓柏笑道:「老夫二十多年前曾奉皇上密旨,秘訪貴國
,深受貴國美麗的風景吸引,想當年貴國鎮國將軍程澄之兄熱情好客,帶老夫遊遍當
地藝院,那醉人的情景,二十多年來仍縈繞心頭,現在得遇專使,可上詢故人之事,
真乃平生快事。」
韓柏和范良極一齊笑起來,不過兩人的笑聲一乾一澀,都是在掩飾心中的惶恐。
范良極怕他再說下去,道:「原來陳老曾到敝國。那就更好了!更好了!不若我
們先上船去,好好暢敘一番。」
韓柏這時想到的只是如何溜之夭夭,正不知說什麼話時,背後馬嘶聲響,原來灰
兒正給牽下船來,改變話題道:「若非這好馬兒,我也難以逃過劫難,所以無論到甚
麼地方去,我也要攜他一起。」
這時蘭致遠走了回來,再一番客氣話後,和眾官簇擁著韓柏、范良極和柔柔三人
登上官船。范良極怕被陳令方詢問高句麗的事,露出了馬腳,才上船即向各人表示韓
柏因頭部舊傷,現下感到不適,需要稍息一會。
眾官還以為可以好好敘敘,打好關係,聞言唯有殷殷辭別,方園和那守備馬雄是
隨行的人,當然留了下來。
韓柏和柔柔躲避上艙陳令方為他騰空出來的貴賓房裏,想起遲早要給陳令方揭破
身份,不禁臉臉相覷。
韓柏低聲咒罵道:「我都說這計劃行不通,京裏還不知有多少人熟悉高句麗的事
,若對方和我要說高句麗話,我可怎麼辦?」
柔柔也不知應怎樣安慰他才對。
這時范良極推門進來,道:「我和陳老頭約好了共晉晚膳,你好好想想,看看怎
樣應付他對你的『上詢』。」
韓柏大怒道:「我又未逛過高句麗的窯子,教我怎樣答他。」
范良極也有點焦急,兩眼一瞪道:「告訴他你大而無當的頭給人一敲後,什麼也
記不起來,不就成了嗎?」
柔柔忍不住道:「范大哥!假設公子什麼也記不得了,又怎當這專使?」
韓柏悶哼道:「陳老頭既能出使高句麗,說不定也懂高句麗話,和我或侍衛長大
人說將起來時,我還可以說給人打壞腦袋,侍衛長大人豈非當場出醜?」
這時船身輕顫,開始啟航。
范良極嘆了一口氣,承認道:「誰估到有這種情況出現,不過我們總逃出了武昌
,至不濟你的頭便痛起來,我們一齊扯呼,回房休息去,陳老兒又能奈我們什麼何?
」
韓柏也同意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道:「見到朝霞沒有?」
范良極點頭道:「誰瞞得過我老范,這上艙那間房住著什麼人,給我全摸得一清
二楚了。」向韓柏陰陰一笑道:「專使你乖乖在這裏休息半晌,待我到船上各處走走
,為你的安全盡點力。」
韓柏惱怒地道:「半晌?」
范良極冷笑道:「若你大命活到一百歲,幾個時辰不是『半晌』是什麼?」
在范良極出門前,柔柔低聲道:「范大哥,小心點!」
范良極一呆道:「有什麼好小心的,大不了跪求你的韓大俠我的頂頭上司救走我
們。」
柔柔「噗哧」笑道:「我是要范大哥小心點莫要碰上陳令方,因為你的頭並沒有
事。」
范良極知道誤會了柔柔,老臉微紅,尷尬地走出房去。
這時在下層較次級的房內,陳令方來找浪翻雲,道:「詩姑娘呢?」
浪翻雲道:「在鄰房睡了,她需好好休息,至少要睡上幾個時辰才行。」
陳令方臉色凝重道:「浪兄對那兩個來自高句麗的人有什麼看法?」
浪翻雲道:「他們上船前,我在船窗旁細看過他們,陳老何妨先告訴我你的看法
。」
陳令方道:「這兩個都不似是高句麗人,否則不會連半點高句麗口音也沒有,若
是假扮的,確是膽大包天了,皇上為了對付蒙古人,特別聯絡中土外的國家,朝中熟
悉高句麗的人不多,但卻非沒有,老夫便是最老資格的一個,這兩人一見皇上,保證
立時被拆穿身份,我真奇怪他們竟敢這樣做?」
浪翻雲微微一笑道:「這兩人敢如此大膽,因為他們另有本錢。」
陳令方一愕道:「本錢?」
浪翻雲道:「這兩人都是江湖上罕見一等一的高手,若要逃走,恐怕鬼王亦未必
攔得住他們。」
陳令方色變道:「如此高手,為何要裝神扮鬼,是否……是否……」
浪翻雲道:「這個很難說,他們不似楞嚴能使得動的人,少的那個貌相雄奇,當
非奸猾之徒,而且……唔!這事有點奇怪,我或者曾見過此人也說不定……」
陳令方大感奇怪,以浪翻雲這個級數的高手,怎會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見過對方。
浪翻雲看出他心中的疑惑,道:「這事遲些再和你解說,但那匹灰馬我確曾見過
,因此也產生出種種聯想……」
陳令方道:「老夫現在應怎辦才好?」
浪翻雲道:「暫時不要揭破他們,最好安排一個機會,調走所有閒人,讓我和他
們碰碰臉,試試他們。」
話猶未已,范良極的聲音從艙口處遠處傳過來,不知和誰在寒暄著。
浪翻雲微笑道:「陳兄若走出去,我保證他立即借故遁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