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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尋秦記(卷十二)第九章─基本衝突                   * *                                   * *************************************   小盤在項少龍和李斯兩人前,大發呂不韋的脾氣,怒道﹕「我要看他的『呂氏春 秋』﹖滿口仁義道德,他又是甚麼料子,李廷尉你來給我說,他的甚麼以仁義治國, 甚麼『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究竟道理何在﹖不若把我也廢了, 由他來當家好了。」   項少龍和李斯臉臉相覷,想不到這大孩子發起怒來這麼霸氣迫人。   宴後項少龍尚未踏出宮門,便給小盤召了來書齋說話。   朱姬這些時日來終日與嫪毒此一新升任的內侍官如膠似漆,倒沒餘暇來管自己不 斷成長的王兒。   不過小盤始終疼愛這個假母親,他只是罵呂不韋,對朱姬尚沒有半句惡言。   李斯嚇得跪了下來,叩頭道﹕「儲君息怒!」   小盤喝道﹕「快站起來給我評理。」   李斯起立恭敬道﹕「秦四世興盛,兵強海內,威行諸侯,非仁義為之也。致勝之 道,惟有以武力打天下,以法治國,民以吏為師,捨此再無他途。」   小盤冷靜下來,道﹕「那為君之道又如何﹖」   李斯對答如流道﹕「據微臣多年周遊天下,研究各國政治,觀察其興衰變化,首 要之務就是王命通行,權力必須集中到君主手裡,再由君主以法治國,才能上下歸心 ,國富兵強。像呂相所說的『為天下之國,莫如以德、莫如以義。以德以義,不賞而 民動,不罰而邪止』,只是重複孔丘那不切實際的一套,說來好聽,施行起來卻完全 行不通。」   對項少龍這來自二十一世紀法治社會的人來說,李斯立論正確,說的乃針對人性 千古不移的真理。唯一的問題就是君權凌駕於法律之上,不過現實如此,沒有二千多 年的進步,誰都改變不了這情況。   小盤來秦後,接受的教育都是商鞅那君權武力至上的一套,加上自幼在趙宮長大 ,深明權力凌駕一切的重要性,自然與呂不韋對他的期望背道而馳了。   這些日來他接觸小盤多了,愈發覺這小子已開始建立他自己的一套想法,尤其有 外人在旁,更是舉手投足,都流露出未來秦始皇的氣魄和威勢。   小盤顯然對李斯的答案非常滿意,點頭道﹕「由今天開始,李卿家就當我的長史 官,主管內廷一切的文書工作,每天都到朝聽政。」   李斯大喜謝恩。   項少龍看得目定口呆,這才有點認同小盤成了大秦一國之主的感覺。   對於宮內的人事任命,目下只有朱姬有資格發言,但她當然不會為區區一個長史 官與兒子不和,何況這寶貝兒子還剛提拔了她的秘密情人。   小盤揮手道﹕「我還有事和項太傅商議。」   李斯知趣告退。   小盤坐了下來,嘆了一口氣道﹕「你也看到了,母后和那奸賊聯成一氣時,根本 沒有我這小小儲君發話的餘地。」   項少龍搖頭道﹕「不!儲君今天表現得很好,使人刮目相看。現在儲君只是欠點 耐性吧了!」   小盤道﹕「呂不韋現在將一切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既要爭勢,又要爭威,最後 不過是想自己登台吧!」   頓了一頓不忿道﹕「呂氏春秋裡的所謂君主,要『誅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賢者 』。那個賢者,指的正是他自己。就是他以權謀私,由藍田的十二縣食邑,到今天的 十萬戶,而君主反應節衣縮食,以作天下之模範。」   項少龍知道小盤年事日長,對呂不韋的不滿日漸增加,一旦小盤掌權,呂不韋那 還有立身之地。   小盤道﹕「你看過李斯的同門韓非的著作沒有﹖他說『秦自商鞅變法以來,國富 而兵強,然而無術以知奸,則以其富強也資人臣而已。『又說』穰侯越韓、魏而東攻 齊,五年而秦不益尺寸之地,乃城其陶邑之封。應侯攻韓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此 以來,諸用秦者,皆應、穰之類也。戰勝則大臣尊,益地則私封立,主無術已知奸也 』。如此灼見,真恨不得立與此人相會。」   項少龍當然未看過韓非的著作,想不到他文字如此精警,思想這麼一針見血,訝 道﹕「是否李斯介紹儲君看的﹖」   小盤搖頭道﹕「是琴太傅教我看的。」   項少龍暗忖這才是道理,李斯雖是他好友,但他卻知道李斯功利心重,非是胸懷 若海,闊可容物的人。   沉默了一會後,項少龍道﹕「我們已挑起了嫪毒的野心,只要有機會再給他多嘗 點甜頭,保證他會背叛呂不韋,自立門戶。那時只要太后站在他那方與呂不韋對抗, 我們就有可乘之機了。」   小盤沉吟道﹕「還有甚麼可以做的﹖我真不想批准他建渠的事,如此一來,我國 大部分的軍民物力,都要落入他手內。」   項少龍淡淡道﹕「這些計策,都應是一個叫莫傲的人為他籌劃出來,只要除去此 人,呂不韋等若沒了半邊腦袋,對付起來容易多了。」   小盤喜道﹕「師傅終肯出手了嗎﹖」   項少龍眼中閃過森寒的殺機,冷然道﹕「呂不韋的詭計既是出自此人,那他就是 我另一個大仇人,倩公主他們的血仇怎能不報﹖我保證他過不了那三天西郊田獵之期 。」   項少龍正要離開太子宮,後面傳來女子甜美的嬌呼道﹕「項太傅!」   項少龍心中一顫,轉過頭去,怯生生的寡婦清出現眼簾裡。   她迎了上來,神情肅穆道﹕「琴清失禮了,應稱項先生都騎統領才對。」   項少龍苦笑道﹕「琴太傅語帶嘲諷,是否仍在怪我那晚說錯了話呢﹖」   琴清想不到他如此坦白直接,微感愕然,那種小吃一驚的表情,真是有多麼動人 就那麼動人,看得項少龍這見慣絕色的人,也泛起飽餐秀色的滿足感。   可是她的態度卻絲毫不改,冷冷道﹕「怎敢呢﹖項太傅說的話定是錯不了。男人 都是那樣子的了,總認為說出來的就是聖旨,普天下的人都該同意。」   項少龍想不到她發起怒來詞鋒如此厲害,不過她既肯來和自己說話,則應仍有機 會與她維持某一種微妙的關係。   舉手投降道﹕「小人甘拜下風,就此扯起白旗,希望琴太傅肯收納我這微不足道 ,絕不敢事事認第一的小降卒。」   開始的幾刻,琴清仍成功地堅持著冰冷的表情,但捱不了半晌,終忍不住若由烏 雲後冒出的陽光似的笑意,低頭嗔道﹕「真拿你這人沒辦法。」   項少龍叫了聲「天啊」!暗忖若她繼續以這種似有情若無情的姿態對著他,可能 他真要再次沒頂在那他不願涉足的情海裡。   幸好琴清旋又回復了她招牌式的冷若冰霜,輕嘆道﹕「我最難原諒你的,是你不 肯去向太后揭破呂不韋的陰謀。不過想想也難怪,現在人人都在巴結呂不韋,多你一 個又有何值得奇怪﹖」   項少龍心叫冤枉。   又是啞子吃黃連。   難道告訴她因自己知道改變不了「已發生了的歷史」,所以不去作徒勞無功的事 嗎﹖   啞口無言時,琴清不屑地道﹕「我真為嫣然妹不值,嫁的夫君原來只是趨炎附勢 之徒。」   轉身便去。   項少龍向著她天鵝般優美的背影怒喝道﹕「站著!」   守在宮殿門口處的守衛均聞聲望來,但見到一個是儲君最尊敬的太傅,咸陽的首 席美女,另一個則是當時得令的都騎統領,惟有裝聾扮盲,不聞不見。   琴清悠然止步,冷笑道﹕「是否要把我拿下來呢﹖現在你有權有勢,背後又有幾 座大靠山,自然不須受氣了。」   項少龍差點給氣炸了肺,搶到她背後怒道﹕「你!」   琴清淡淡道﹕「你是否想把整個王宮的人都吵出來看熱鬧呢﹖」   項少龍無名火已過,洩氣道﹕「算了!別要這麼看我項少龍,但也任憑你怎麼看 吧!只要我自己知道在幹甚麼就行了。」   琴清輕輕道﹕「你不是呂不韋的走狗嗎﹖」   項少龍祇覺若被這美女誤會他是卑鄙小人,實是這世上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情之 一,衝口而出道﹕「我恨不得把他∣∣嘿!沒甚麼了。」   琴清旋風般轉回來,欣然道﹕「終於把你的真心話激出來了,但為何項先生明知 呂不韋借嫪毒迷惑太后,仍只是袖手旁觀呢﹖」   項少龍這才知道她剛才的情態,全是迫他表露心意的手段,不由愕在當場,不能 相信地呆瞪著她只有紀嫣然始可匹敵的絕世嬌容。   琴清出奇地沒因他的注目禮而像以前般的不悅,露出雪白整齊的皓齒,淺笑道﹕ 「請恕琴清用上了心計。可是你這視女人如無物的男子漢大丈夫,事事都不肯告訴人 家,例如那天大王臨終前,你究竟和他說了甚麼話呢﹖」   項少龍把心一橫,壓低聲音,湊近她白璧無瑕的完美香頰,看著她晶瑩如玉的小 耳珠和巧緻的掛飾,沙啞著聲音道﹕「我請大王放心離去,終有一天,我要教呂不韋 死無葬身之地,為他報仇。」   琴清熱淚狂湧而出。   在模糊的淚影裡,項少龍雄偉的背影迅速遠去。   為了晚上要到相府赴宴,項少龍離開王宮,立即趕回家中,沐浴更衣。   田氏姊妹自是細心侍候。   後園處隱約傳來紀嫣然弄簫的天籟,曲音淒婉,低迴處如龍潛深海,悲沉鬱結, 悠揚處如泣如訴,若斷若續,了無止境。   項少龍心中奇怪,匆匆趕到後園去見愛妻。   紀嫣然奏罷呆立園中小亭,手握玉簫,若有所思。   項少龍來到她身後,手往前箍,把她摟入懷內,吻著她香氣醉人的粉臉道﹕「嫣 然為何簫音內充滿感觸呢﹖」   紀嫣然幽幽道﹕「今天是故國亡國的忌日,想起滄海桑田,人事全非,嫣然便難 以排遣。國有國爭,人有人爭,何時才能出現大同的理想天地﹖」   項少龍找著她的香唇,重重吻了一下,嘆道﹕「這種情況,幾千年後都不會變, 每一個人都是利益中心,由此推之,無論團體、派系、國家都各有各的利益,一天只 要有這分異存在,利益永患不均,你爭我奪更不能避免。例如紀才女只有一個,我項 少龍得到了,便沒其他人的份兒,你說別人要不要巧取豪奪。」   紀嫣然給他引得啞然失笑,伸手探後愛憐地撫著他臉頰,搖頭苦笑著。   項少龍道﹕「今天有沒有作午間小睡呢﹖我第一趟在大梁見你時,才女剛剛睡醒 ,幽香四溢。」   紀嫣然終給愛郎逗得「噗哧」嬌笑,道﹕「怎麼啦﹖今天夫君的心情挺不錯哩﹖ 」   這回輪到項少龍苦笑道﹕「不用提了,我給你的閨友琴清耍弄得暈頭轉向,舞得 團團轉,還有甚麼愉快心情可言﹖」   紀嫣然訝道﹕「怎會呢﹖你是她這心高氣傲的人少有看得起的男人之一,加上我 和她的交情,她怎也該留點顏面給你啊!」   項少龍摟著她到亭欄擁坐,把事情說了出來。   紀嫣然聽得嬌笑連連,花枝亂顫,那迷人嫵媚的神態,縱使是見慣見熟,項少龍 仍是心醉神蕩,忍不住不規矩起來。   這才女拿著他作惡的手,嗔道﹕「轉眼你又要拋下人家到相府赴宴,仍要胡鬧嗎 ﹖」   項少龍一想也是,停止了在她嬌軀上的活動,道﹕「琴清如何會變成寡婦呢﹖你 知否她的出身和背景﹖」   紀嫣然輕輕一嘆道﹕「清姊是王族的人,自幼以才學名動宮廷,十六歲時,遵照 父母之命,嫁與一位年輕有為的猛將,可恨在新婚之夜,她夫婿臨時接到軍令,趕赴 戰場,從此就沒有回來。」   項少龍嘆道﹕「她真可憐!」   紀嫣然道﹕「我倒不覺得她可憐,清姊極懂生活情趣,最愛盆栽,我曾看著她用 了整天時間去修剪一盆香芍,那種自得其樂的專注和沉醉,嫣然自問辦不到,除非對 著的是項少龍哩!」   項少龍嘆道﹕「我剛聽到最甜蜜的諛媚話兒,不過你說得對,琴清確是心如皓月 ,情懷高雅的難得淑女。」   紀嫣然笑道﹕「可是她平靜的心境給你這壞人擾亂了,原本聞說她平時絕不談論 男人,偏偏忍不住數次在我面前問起你的事,告訴她時眼睛都在發亮,可知我紀嫣然 並沒有挑錯夫郎。」   項少龍一呆道﹕「你這樣把她的心底秘密洩漏我知,是否含有鼓勵成分呢﹖」   紀嫣然肅容道﹕「恰恰相反,清姊身分特別,在秦國婦女裡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 ,乃貞潔的化身,除非你帶她遠走高飛,否則若給人知道你破了她的貞戒,會惹來很 多不必要的煩惱,對你對她均沒有好處。」   項少龍愕了一愕,頹然道﹕「放心好了!自倩公主和春盈等慘遭不幸後,我已是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我的嬌妻愛婢外,再不願作他求了。」   紀嫣然嬌軀輕顫,唸道﹕「曾經滄海難為水,唉!為何夫君隨口的一句話,便可 教嫣然情難自禁,低迴不已呢﹖」   項少龍心叫慚愧,自己知道所以能把這絕世佳人追到手上,又例如把冰清玉潔的 琴清打動,憑的就是比她們多擁有二千多年的歷史文化經驗。   那也是他與呂不韋週旋的最大本錢,否則早就要捲鋪蓋往閻皇爺處報到了。   這時帶著項寶兒往外玩耍的烏廷芳和趙致剛好回來,項少龍陪她們戲耍了一會, 直至黃昏,才匆匆出門,到都騎衛所與滕荊兩人會合,齊赴呂不韋的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