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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尋秦記(卷二十四)第十章─修書話別                * *                                   * *************************************   當晚鳳菲等過了三更才回來,人人興高采烈,顯是表演非常成功。   諸女均悄悄進房來看項少龍。他忍著起來的衝動,假寐應付過去。   等到後院大致靜下來時,他改為盤膝靜坐,依墨子教下的養生之法吐吶呼吸,臨 天明時,提著百戰刀到園內操練。   他慶幸自己昨晚沒有等壽宴終席方始離開,故仍能把精神體力保持在最巔峰的狀 態。他練習雙手持刀的動作,儘量簡化,以速度為主,假想敵自是曹秋道。   對著這個聖劍,連墨子大巧若拙的招式都無用武之地。   他只能依道科學化的現代技擊,提取最精華的部分,融入刀法裏。   眾人這時不是仍醉得不醒人事,就是酣睡未醒,他樂得專心一意,作戰前的熱身 準備。接著到澡房沖了個冷水浴,精神翼翼的回房靜坐一會,小屏兒來找他了。   眾姬全體出席,還有雲娘這首席樂師和其他幾位較有地位的樂手。   鳳菲先代表眾人向項少龍表示感激,眼中射出回憶的神情道:「當淑貞一唱既罷 ,健太子宣布鳳菲退隱的消息後,場中盛況,教人畢生難忘。」   雲娘笑道:「人人都以能目睹大小姐表演的最後一場歌舞為榮呢。」   祝秀貞興奮道:「昨晚大小姐的表演確是精采絕倫,聽得我們也如癡如醉,完全 被大小姐的歌聲迷倒了。我們還擔心二小姐會給壓得抬不起頭來,幸好二小姐也有超 凡的演出,使整台歌舞能完滿結束。」   項少龍苦惱道:「你們是想要我後悔嗎?」 眾女一陣哄笑。   董淑貞感激道:「楚國的李園、韓國的闖侯、魏國的龍陽君,都紛紛邀約我們去 表演……」   幸月截入道:「就只上將軍方面沒發出正式的邀請。」   眾女又笑起來,氣氛輕鬆融洽,皆因以為歌舞團會解散的憂慮,已千真萬確的成 了過去。 項少龍笑道:「大家是自己人嘛?你們到咸陽來就當回到家中好了,瞧,我不是 已發出邀請了嗎?」 眾女又嬌笑連連。   董淑貞道:「大小姐和上將軍覺得費淳這人怎樣呢?」 兩人知道她在挑選執事的人選,都叫好讚成。   膳後項少龍和鳳菲到園內漫步,雙方都有點不知說甚麼才好的感慨。   鳳菲平靜地道:「暫時我不會到咸陽去!」   項少龍愕然道:「大小姐打算到哪裏去?」   鳳菲仰望天上飄浮著一朵特別大團的白雲:道:「鳳菲想隨清秀夫人回楚小住一 段時間。奴家已厭倦了嚴寒的天氣,想享受一下秀麗的南方景色。」   項少龍想到她是要避開韓竭,點頭道:「換換環境也好,咸陽的冬天很不易過的 。」   鳳菲橫他一眼道:「不要以為已撇開了我,說不定人家有一天會摸上你項家的門 ,然後賴著不肯離開。」   項少龍心知她在說笑,哈哈笑道:「這是沒有男人可以拒絕的事情,還是大小姐 記著莫忘了來探訪小弟。」   鳳菲幽幽道:「上將軍是否今晚就走?」   項少龍沉聲道:「若能不死,我確是不宜久留。」   鳳菲喜道:「上將軍終於真正的信任鳳菲了!只要想起此事,奴家以後再無遺憾 。」   接著輕聲道:「鳳菲寧死也會為項少龍守秘的。」   項少龍想起兩人由互不信任,互相欺騙,發展到這刻的把對方為知己,心中大感 欣慰。生命動人的地方。或者正因美好和醜惡同時存在。人性是凹凸不平的立體,從 不同的角度看去,就會得出不同的印象。   例如他很難把李園、韓闖歸類為壞人。每個人自有他們的立場。但遇到他因利益 關係來損害你時,你自然會對他深痛惡絕。   鳳菲忽道:「快到落日的時候哩!唉!想起不知和上將軍是否還有相見之日,就 使人神傷不已。」這時肖月潭來找項少龍,中斷兩人的離情別話。 到了東廂時,肖月潭掏了一疊帛書出來,笑道:「這是我今早給你擬好的,分別 給呂不韋、齊王、新封太子的田健、解子元,當然還有李園、龍陽君、韓闖和仲孫龍 ,其中又以給李園和韓闖的比較精采,你看過沒問題就畫押。待你成功離開後,我會 交由鳳菲代你送出。」   項少龍擔心道:「你不怕給呂不韋認出你的筆跡嗎?」   肖月潭道:「我精擅不同書體,包保他認不出來。」 項少龍讚歎道:「呂不韋有你這等人才而不懂用,實是愚蠢之極。」   肖月潭狠狠道:「他是故意犧牲我,使別人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去,同時藉機削弱 舊人的勢力。」   肖月潭是最重情義的人,故分外痛恨呂不韋的忘恩負義。   像這趟他義無反顧的來助項少龍,正因他是這麼一個人。   項少龍隨意抽出其中一書,攤開細看,只見上面寫道: 「字奉闖侯足下,侯爺賜讀此書之時,少龍早在百里之外,這趟不告而別,實情 非得已,侯爺當心中有數,不會責少龍無禮。人生不外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此別之 後,不知後會何期,願侯爺諸事順遂,長命百歲。 少龍拜上」 項少龍捧書哈哈笑道:「韓闖看此書時,必是百般滋味在心頭,有苦難言。」   肖月潭得意地抽出另一紙書信,遞給他道:「這是給李園的。」   項少龍捧起讀道:「李相國園兄大鑒:世事峰迴路轉,遇合無常。想與兄當年並 肩作戰,肝膽照應,義無反顧,至今記憶猶新。可惜時移世易,此情不再,實令人扼 腕歎息。如今小弟已在歸家途上,並誠心祝福相國官場得意,縱橫不倒。」   項少龍拍案道:「可否再加兩句。但怎麼個寫法卻要由老哥這文膽來斟酌。我喜 歡那種冷嘲熱諷的語調。」接著把李園昨晚說要接應他的事說出來。   肖月潭備有筆墨,忍著笑在尾後加上「相國接應之舉,恕小弟敬謝不敏,更不敢 須臾忘記。」項少龍再拍案叫絕。   其他給齊王、仲孫龍等的書信都很一般,沒甚麼特別刻畫,對龍陽君則最是客氣 ,情詞並茂,顯示出肖月潭的才華。   項少龍細看肖月潭的眼睛道:「老哥昨晚定是一夜沒睡,早上還要寫這幾封信。 」   肖月潭笑道:「不睡一晚半晚,有甚麼大問題。最緊要是能使你無後顧之憂,這 些信會比任何話更能激勵你的鬥志,若你今晚敗了,這些信只好都燒掉了。」   項少龍拍案而起,仰天長笑道:「放心吧!我現在鬥志昂揚,管他劍聖劍魔,也 會跟他全力奮戰,絕不會讓他得逞。」 肖月潭拈鬚微笑道:「我這就改裝出城,到那地方安放你今晚逃生的工具,明天 再為少龍發信好了!」   肖月潭走後,剛升任執事的費淳來向他道謝,項少龍心中一動道:「你找人偷偷 監視小寧,假若她今天在我起程赴稜下宮前,藉外出去見其他人,就告訴秀貞小姐把 她辭掉,也不必懲罰她。」   照他估計,小寧若是內奸,今天怎都要向收買她的人匯報他最後的情況,故再加 上一句道:「若無此事,就當我沒有說過這番話。」   費淳醒悟過來,領命去了。   項少龍伸個懶腰,感到無比輕鬆。一些本來難以解決的事,最後都得到圓滿解決 。只要今晚過了曹秋道這關,避過燕、趙高手的伏擊,憑著滑雪板,就可趁溶雪前趕 回中牟,與滕翼諸兄弟會合後,打道回秦,苦難將成為過去。   當然仍有小盤的身分危機要解決,但現在他只能堅信歷史是不能改動分毫的。至 少在歷史上,從沒有人提過秦始皇既非異人之子,亦非呂不韋之子。   令他一直不解的是也沒提及他這名動天下的人物。   苦思難解時,龍陽君兩眼通紅的來了,不用他說項少龍也知道他昨晚睡不好。   兩人到園內的小亭,龍陽君歎了一口氣,似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兒。   項少龍反過來安慰他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老天爺沒注定我死,十個曹 秋道都奈何我不了。」   龍陽君苦笑道:「少龍或者以為曹秋道會劍下留情,但昨晚我聽到消息,田單曾 找曹秋道談了整個時辰,你說他會說甚麼呢?」   項少龍心中篤定,心想他既親口應承了肖月潭,自然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決定。一 拍百戰刀把,淡淡道:「他想要我的命,先要問過我的好拍檔。」   龍陽君勉力振起精神道:「奴家不是想挫少龍的銳氣,只是來提醒少龍不要輕敵 ,可戰則戰,反之則退。他終是上了年紀,怎都該跑不過你。」   項少龍失笑道:「說到底,你仍是怕他殺死我。」   龍陽君端詳他片晌,大訝道:「少龍確是非常人,換了別人,面對如此強敵,誰 能像你這般從自若?」   項少龍坦然道:「擔心也是白擔心,不若把精神留在比武時使用才是上算。」   龍陽君倚在圍攔處,垂首道:「李園和韓闖……」   項少龍截斷他決然道:「君上不要再說下去了,由現在到見曹秋道前,我都不想 聽到關於他們的任何事。」   龍陽君劇震道:「少龍……」   項少龍微笑道:「一切盡在不言中。君上回去好好休息,甚麼都不要想,明天我 再和你說吧!」   龍陽君緩緩移到他身前,輕擁他一下道:「少龍強大的信心,已使奴家感到你可 應付任何困難,珍重了。」   看著龍陽君逐漸遠沒在林木掩映的背影,項少龍湧起無限的歉意。   歌舞團上下人等,在鳳菲和董淑貞的率領下,全體在廣場為他們心目中的英雄道 別,目送項少龍登上新太子田健和呂不韋的馬車。   旗幟飄揚下,齊兵隊形整齊的馳出聽松院,為三人的輿駕開路,聲勢浩蕩。   由百騎御衛護翼的隊伍馳出大街時,人民夾道相送,也不知是為曹秋道打氣,還 是因項少龍的「勇氣可嘉」而叫好。   包括項少龍在內,從沒有人想過曹秋道會輸,問題只是項少龍能否僥倖不死。   這輛馬車特別寬敞,座位設在這車廂尾的位置,可容四人並坐,而項少龍這位主 角,拒絕不得下,自然就坐到田健和呂不韋中間去。   近年來,他罕有與呂不韋這大仇人那麼親熱。感覺上很不自在,只望馬車快些出 城。   他先向田健這新太子道賀,田健笑得合不攏嘴,呂不韋插入道:「剛才老夫才和 太子討論治國之策,太子提出管仲在《牧民》篇中所說的『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 則知榮恥』,確是真知灼見,有健太子登位,大齊之盛,可以預期。」   田健喜不自勝的道:「治國常富,亂國必貧。可知善為國者,必先富民,然後治 之。」   項少龍忍不住問道:「太子有甚麼富民之策呢?」   田健呆了片晌,沉吟道:「強兵和富國是分不開的,不強兵,國家就沒有保障, 不富國,兵就強不起來,此乃千古不移之理。」   項少龍心中暗歎,知道他根本沒有治國良方,只是因循管子之論,尚於空言。   他來臨淄雖時日不長,但只從仲孫龍的存在,已知齊國表面繁榮,卻是貧富懸殊 。這是君主縱容貴族與商賈圖謀資財、爭相開設賭館青樓和放高利貸的後果。當然民 智不齊,教育不夠普遍也是重要原因。可是田健無視這種情況,空言強兵富民,令人 可笑。   小盤之所以遠勝他國君主,正因他能真的體察民情,又有李斯這等智士之助,凡 事都從實際出發,不是空談理論。   呂不韋大拍馬屁道:「太子之見,可上比管仲、齊桓呢!」   田健連聲謙虛,其實心卻喜之,已照單全收了。   此時快到城門,聚集道旁的人更多,有人大叫道:「曹公必勝!曹公必勝!」   轉瞬便生出連鎖效應,千百齊民同聲喊叫,令人心神震蕩。   田健露出不自然神色,沒再說話。   呂不韋偷偷觀察項少龍的神情,見他容色波平如鏡,笑道:「少龍你的鎮定功夫 非常到家。」   項少龍心中好笑。這就像一隊球隊在客場踢球的情況,主隊佔盡地利人和,若自 己受不住喝倒采的聲音,這場球就不用踢也輸了。   微微一笑道:「一個劍手若受外事影響他的鬥志,怎還有資格出戰?」   呂不韋兩眼一轉,裝出忘記了某件事般道:「差點忘了告訴少龍一事,老夫與太 后和小毐商量過後,已派人到邯鄲把撫育儲君成人那對張氏夫婦請回咸陽,好讓他們 能安享晚年,照時間計,他們該已抵達咸陽!」   項少龍心中大恨,知道他是故意於此時提出此事,好擾亂他的心神,使他因擔憂 而不能集中精神應付曹秋道的聖劍,用心歹毒之極。   幸好仲孫玄華因要試探此事,已先一步說給他聽。否則驟然證實心中所想,說不 定真會亂了方寸。   田健露出注意神色,可知早有人曾向他提及這事。   項少龍故作驚訝道:「仲父定是沒有先向儲君請示了。」   呂不韋呵呵笑道:「我和太后的用意是要給儲君一個驚喜嘛!怎可事先說明?」   項少龍歎道:「若仲父問過儲君,就不用多此一舉!政儲君早差人把張氏夫婦接 回咸陽,只不過連太后都瞞著,沒有張揚罷了!」 這次輪到呂不韋臉色大變,驚疑不定。   鞭炮聲中,車隊馳出城門。   李園、韓闖、郭開、徐夷則、龍陽君、仲孫龍父子、閔廷章等和一眾齊臣,早聚 集在城門外的曠地上,組成了送行團。   馬車停下。項少龍首先下車,接受眾人的祝頌,齊臣當然不會祝他甚麼「旗開得 勝」、「一戰成功」諸如此類的話了。   擾攘一番後,在仲孫玄華和閔廷章的陪同下,由八名稷下劍士穿上禮服,持燈籠 前後映照,再往稜下官馳去。   仲孫玄華肅容道:「送上將軍入宮後,我們須立即回城,此乃大王應師尊而下之 嚴令,要待師尊放出火箭,我們方可到稷下宮一看究竟。」   項少龍訝道:「難道稷下宮現在除曹公外再無其他人嗎?」   另一邊的閔廷章答道:「正是如此,據師尊所言,他這不情之請,皆因怕有其他 人在場,會為他歡呼喝采,影響上將軍的心情,看剛才的情況,可知師尊所慮,不無 道理。」   此時正馳上地勢較高處,只見稷下學宮除正門掛有燈籠外,整個地區烏黑一片, 唯東南角透出燈光。   仲孫玄華以馬鞭遙揩燈火通明處道:「那就是觀星台所在,位於東門空地裏,樓 高三層,最上是個寬達二十丈的大平台,師尊就在那裏恭候上將軍大駕。」   項少龍目光落在燈火映照處,心中忽地想起龍陽君的話。   打不過時,就要逃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1.77.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