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HwangYih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 *                                   * *尋秦記(卷四)第三章─舌戰群雄                    * *                                   * *************************************   項少龍來到紀嫣然的雅湖小築時,門前早停著十多輛華麗的馬車,比今午的陣仗 更是盛大。   他把名字報上門衛後,今早見過的其中一位俏婢迎了出來,引著他繞過今午見到 紀嫣然的樓舍,提著燈籠在前引路,穿過一條林間小徑,眼前一亮,一間簷前掛滿綵 燈的大平房呈現眼前,隱有人聲傳出。   項少龍忍不住問那俏婢道﹕「今晚還有甚麼客人﹖」   俏婢淡淡答道﹕「今晚都是小姐特別邀來的貴客,除了項先生今天曾見過的韓非 公子、鄒衍和囂魏牟三位先生外,還有龍陽君、徐節大夫和白圭將軍。」   項少龍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紀嫣然的臉子真大,白圭正是平原夫人要改嫁的人, 自是非同小可,龍陽君則是魏王身旁的大紅人,亦應約前來赴會,可見她在魏國的地 位多麼崇高。那徐節雖不知是何許人,當非無名之輩。   旋又奇怪,龍陽君應是對女人沒有興趣的,來此既不是為了紀嫣然的美色,又是 為了甚麼呢﹖難道是要折辱自己出氣。   說到學識,自己拍馬都追不上這些飽學之士,要他發言豈非立即當場出醜,不由 心兒忐忑急跳。   步入廳內時,只見擺開了一桌筵席,女婢所說的人全到了,都靠著軟墊,舒適地 圍桌坐在地蓆上。   另兩位美婢迎了上來,為他解下外衣,脫去靴子,幸好這是寒冬時分,厚厚的綿 衣覆蓋下,除非伸手觸摸,便不會發覺他衣內的裝備。   室內燃著了火坑,溫暖如春。   龍陽君還是那副「酥媚入骨」的樣兒,還主動向他介紹其他人。   那白圭年紀最大,看來不會少過五十歲,但非常強壯,兩眼神光閃閃,予人非常 精明的印象。並且對項少龍神態傲岸,只冷冷打個招呼,便和身旁典型儒生模樣的大 夫徐節交頭接耳,自說私話。   項少龍的座位設在韓非和鄒衍的中間,韓非旁的位子仍空著,顯是紀嫣然的主家 位,接著依次是龍陽君、白圭、徐節和囂魏牟。   項少龍見不用和囂魏牟面面相對,心中舒服了點。   鄒衍對項少龍相當冷淡,略略打個招呼後,逕自和同是齊人的囂魏牟交談,再沒 有理睬項少龍。   反是韓非因項少龍今午仗義執言,對他很有好感,雖拙於言辭,仍使項少龍在這 「冰天雪地」裡找到一絲溫暖。   紀嫣然這時才出現,一身雪白羅衣,艷絕的容光,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連 那龍陽君都不例外,看得目瞪口呆,囂魏牟更差點淌出了口涎來,韓非則脹紅了臉, 總之神態雖不一,但卻都被她吸攝著心神。   紀嫣然含笑環視過眾人,黑白分明而又帶著朦朦朧朧的眸子神光到處,連項少龍 都湧起銷魂的感覺,她的身體帶著浴後的香氣,更是引人遐想。   她才坐下,便笑著道﹕「先罰項先生一杯,日間怎可未終席便離開呢﹖」   眾人立即順著她的意思起哄。   當下自有俏婢斟酒和奉上美食。   項少龍欣然和她對飲一杯後,紀嫣然那對勾魂攝魄的翦水雙瞳滿席飄飛,檀口妙 語連珠,使與席者無不泛起賓至如歸的感覺,不過她似乎對韓非、鄒衍和大夫徐節特 別看重,對他們的殷勤和笑容亦多了點,反不大著意項少龍和囂魏牟這對大仇家。   事實上項少龍對他們所談的風月詩辭歌賦,真的一竅不通,想插口表現一下亦有 心無力。   吃喝得差不多時,在眾人的力邀下,紀嫣然使人捧來長簫吹奏了一曲。   項少龍不知她吹的是甚麼曲調,只知她的簫技達到了全無瑕疵,登峰造極的化境 ,情致纏綿,如泣如訴,不由像其他人般完全投入到簫音的天地裡,聽到如癡如醉。   紀嫣然一曲奏罷,讓各人誠心讚許後,嫣然一笑,向囂魏牟道﹕「囂先生請恕嫣 然無禮,斗膽向先生請教一個問題。」   囂魏牟不知是否受到席間氣氛的感染,又或蓄意討好紀嫣然,爭取好感,說話斯 文多了,柔聲道﹕「只要出自小姐檀口,甚麼問題囂某也樂意回答。」   紀嫣然嬌媚一笑道﹕「人與禽獸的不同,在於有無羞恥之心,先生認為如何呢﹖ 」   眾人知道今次晚宴的戲肉開始了,都停止了飲食,靜聆兩人的對答。   項少龍來前還以為紀嫣然會對他另眼相看,刻下見到紀嫣然對自己愈來愈冷淡, 正想著怎麼找個藉口,好溜回去把《秘錄》偷出來,讓雅夫人和八婢摹抄,故不大留 心他們的對話。   囂魏牟顯是有備而來,笑道﹕「小姐怕誤會了在下的意思,我並不是說人和禽獸 全無分別,只不過在一些本質例如求存,生育上全無二致吧!所以禽獸亦有很多值得 我們學習的地方,例如禽獸便不會說謊騙人,比我們真誠多了,故人只有忠於自己的 本性和真誠,才能盡情去享受生命。」接著向項少龍冷哼道﹕「項兄對小弟這番說法 ,又有甚麼高論呢﹖」   項少龍這時正想著楚墨的符毒,聞言一呆道﹕「甚麼﹖噢!在下沒有甚麼意見。 」   眾人包括紀嫣然在內,均為之愕然,露出輕蔑之色。   項少龍心中苦笑,自己又不是雄辯家,就算聽清楚他的話,也辯答不了。幸好自 己打定主意不追求紀嫣然,泡湯或受窘也沒甚麼大不了。   大夫徐節不屑地看了項少龍一眼,道﹕「囂先生所言大有問題,人和禽獸的不同 ,正在於本質的不同。人性本善,所以才發展出仁者之心﹔禽獸為了果腹,全無惻忍 之心,肆意殘食其他禽獸,甚至同類都不放過。若人不肖至去學禽獸,還不天下大亂 嗎﹖」   囂魏牟這大凶人,給這崇尚孟子學說的儒生如此搶白,那掛得住臉子,冷冷道﹕ 「人不會殘殺其他動物嗎﹖徐大夫現在吃的是甚麼呢﹖」   徐節哈哈一笑道﹕「這正是茹毛飲血的禽獸和我們的分別。而且我們吃的只是蓄 養的家禽,禽獸懂得這麼做嗎﹖」   囂魏牟顯然不是此人對手,一時啞口無言。   徐節旗開得勝,在紀嫣然前大有臉子,矛頭指向韓非道﹕「韓公子的大作,徐節 也曾拜讀,立論精采,可惜卻犯了令師荀況的同一毛病,認定人性本惡,所以不懂以 德政感化萬民的大道,專以刑法治國,行欺民愚民之政,以公子的才華,竟誤入歧途 至此,實在令人惋惜。」   韓非呆了一呆,想不到徐節如此不客氣,對他提出不留餘地的批評,心中有氣, 雖滿腹高論,但愈氣下更是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龍陽君、白圭、鄒衍均臉現冷笑,「欣然」看著他受窘。   紀嫣然則蹙起黛眉,既有點為韓非難堪,又對他的張口結舌頗為不耐。   項少龍這旁觀者,忽然明白了紀嫣然舉行這晚會的背後意義﹔就是希望能找出一 種治國的良方,所以才會對韓非另眼相看,並找來魏國的重要人物,好讓他們接受新 的學說和思想。   徐節見韓非毫無反辯能力,更是趾高氣揚,得意放言道﹕「至於公子否定先王之 道,更是捨本忘宗,正如起樓,必先固根基,沒有了根基,樓房便受不起風雨,這根 基正是先聖賢人立下的典範。」   這些話正是針對韓非提出不認為有一成不變的治國方法的主張。韓非認為沿襲舊 法便如守株待兔,所以不應墨守成規,而要針對每一時期的真實情況採取相應的措施 。這想法當然比倡言遵古的儒家進步,只恨韓非沒有那種好口才說出來。   項少龍見韓非差點氣得爆血管,心中不忍,衝口而出道﹕「廢話!」   話才出口才知糟糕,果然眾人眼光全集中到他身上來,徐節更是不屑地看著他冷 笑道﹕「項兵衛原來除了帶兵打仗外,對治國之道亦有心得,下官願聞高論。」   項少龍感到紀嫣然的灼灼美目正盯著自己,暗忖怎可在美人之前顏面掃地,硬撐 道﹕「時代是向前走的,例如以前以車戰為主,現在卻是騎、步、車不同兵種的混合 戰,可知死抓著以往的東西是不行的。」   紀嫣然失望地嘆了一口氣道﹕「項先生有點弄不清楚徐大夫的論點了,他說的是 原則,而不是手段,就像戰爭還是戰爭,怎樣打卻是另一回事。」   龍陽君嬌笑道﹕「項兄你劍術雖高明,但看來書卻讀得不多,現在我們和韓公子 爭論的是『德治』和『法治』的分別呢!」   徐節朗聲頌道﹕「為政以德,比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頓了頓又唸道﹕ 「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這幾句乃孔子的名言,意思是治國之道,必須從道德這根本做起,才可教化群眾 ,使國泰民安。與法治者的著眼點完全不同。   項少龍大感沒趣,覺得還是趁機會早點離去較妥當點。甚麼為政以德,自己連個 中是什麼道理都弄不清楚。早走早著,以免出醜,站了起來施禮告辭。   眾人為之愕然,想不到尚未正式入題,這人便臨陣退縮。   紀嫣然不悅地看著他道﹕「若項先生又像日間般才說了兩句便溜掉,嫣然會非常 不高興的。」   龍陽君還未「玩」夠他,怎捨得讓他走,亦出言挽留。   項少龍心道我理得你紀嫣然是否高興,橫豎對她來說,自己只是個可有可無的陪 客,正要不顧而去,忽地發覺韓非正輕扯著他的衣袖,心中一軟,坐了下來。   紀嫣然喜道﹕「這才像個男子漢大丈夫,項先生似乎刻意壓抑,不肯表達自己的 想法,嫣然真的很想得聆高論呢!」   項少龍心中苦笑,你紀小姐實在太抬舉我了,我比起你們來,實只是草包一個, 那有甚麼料子抖出來給你聽。   徐節今晚佔盡上風,暗慶說不定可得美人青睞,那肯放過表現的機會,步步進迫 道﹕「項先生認為法治和德治,究竟孰優孰劣呢﹖」   項少龍見他眼中閃著嘲弄之色,心中有氣,豁了出去道﹕「不是孰優孰劣的問題 ﹔是行得通或行不通的問題。德政純是一種理想,假設天下間只有聖人而無奸惡之徒 ,那不用任何手段也可以人人奉公守法。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這也永遠不會成為事 實,所以我們須要一種人人都清楚明白的法律和標準,去管束所有人,讓他們遵守, 做到了這點後,才再談仁義道德、禮樂教化,我的話就是這麼多了。」   眾人齊齊為之一怔,這對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但對那時 代的人來說,卻比韓非子的法治理論更徹底和更新鮮。   紀嫣然的俏目亮了起來,重新仔細打量項少龍,咀嚼他的話意。   韓非亦露出深思的神色,不自覺地點著頭。   鄒衍亦沉吟不語,似乎想著些甚麼問題。   徐節當然不會這麼易被折服,不過再不敢輕視對手,正容道﹕「假若一個國家只 靠刑罰來維持,那豈非掌權者便可任意以刑法來欺壓弱者呢﹖」   白圭道﹕「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 不用情。這乃為君至道,若上自好刑,人民會變成甚麼樣子呢﹖項先生請指教。」   項少龍哈哈一笑,深深望了紀嫣然一眼後,才向白圭和徐節道﹕「這只是法治不 夠徹底罷了!把治權全交在君主手裡,假若法律之前人人平等,天子……嘿……大王 犯法,與庶民同罪,例如任何人無故殺人,都要受刑,那誰還敢隨便殺人﹖我並沒有 說不要仁義道德,那是任何法律後面的基本精神,如此法治德治結合為一,才是真正 的治國之道。絕對的權力,只會使人絕對的腐化。」   當他說到「大王犯法與庶民同罪」時,紀嫣然「啊」一聲叫了起來,而韓非雙目 亦立即閃亮,其他各人連囂魏牟在內,都露出驚詫駭然的神色。尤其最後那兩句,更 若暮鼓晨鐘,重重敲在各人的心窩處。   對生活在這君權至上時代的人來說,這確是石破天驚的說法。   項少龍暗忖自己的料子就是那麼多,再說下去只是講多錯多,長身而起道﹕「在 下已把心中愚見,全說了出來。嘿!我還有急事待辦,告辭了!」   紀嫣然皺眉怨道﹕「先生才說到精采處,這就要走了嗎﹖是否討厭嫣然呢﹖」   鄒衍硬把他拉得坐回席上,笑道﹕「項兵衛把我說話的興趣也引出來呢!鄒某想 請教這種徹底至連君主也包括在內的法治,如何可以行得通呢﹖」   龍陽君道﹕「項兄的治國之道,比我們所說的仁者之政更理想呢!」   囂魏牟冷笑道﹕「也更不切實際!」   項少龍苦笑道﹕「是的!現在還行不通,但卻是朝著這方向發展,終有一日,會 出現立法、執法和行政三權分立的局面。君主都是由人民選出來的,到那時才會有… …嘿……法國大……噢!不,真正的博愛、平等和自由。」   他差點便衝口說出法國大革命來,幸好口收得快,吞回肚裡去。   他這番話更是石破天驚,眾人一時都消化不了,對於長期生活在君主集權制的人 來說,這是多麼難以接受的想法,但又是非常刺激和新鮮。   項少龍見各人眉頭大皺,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離座而起,立即遠離席位, 施禮道﹕「小子胡言亂語,各位請勿擺在心上。」掉頭便走,連紀嫣然喚他也不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