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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大唐雙龍傳(卷四十二)第七章─迷途不返                * *                                   * *************************************   段玉成坐在館內一角的桌子,臉色陰沉,到寇仲和徐子陵兩人分別在他左右坐下 ,雙目仍凝視蕩漾盃內的響水稻酒。依然是英俊和輪廓分明,只稍嫌瘦削的臉容像沒 有生命的石雕。   兩人見他神態異常,均感不妥。   寇仲愕然瞧他好半晌後,見他全無動靜,隨意點了酒菜後,湊近他道:「玉成! 你有心事嗎?」   因已過午膳的繁忙時刻,晚膳則尚有個把時辰,十七、八張桌子,只三桌坐有客 人,包括他們在內。   酒館一片午後懶洋洋的寧靜。   段玉成舉酒一飲而盡,似為某事狠下決心般,將空盃倒轉覆在桌面上,沉聲道: 「兩位幫主,我要脫離雙龍幫,這是玉成最後一趟稱你們為幫主。」   兩人聽得臉臉相覷,無論他們事前如何猜測,仍想不到他開口就是決絕的話。   寇仲雙目精芒大盛,淡淡道:「合則留,不合則去,假若你是自己決定,而不是 受大明尊教的妖女蠱惑蒙蔽,一切悉從尊便。我不會有第二句話。」   段玉成眼睛電芒驟現,迎上寇仲銳利的眼神,一點不讓的瞪著他,冷冷道:「我 曾是你的手下,你要打要罵我絕無怨言,但卻不可侮辱她們,她們更不是妖女,而是 在這混濁黑暗的世界裡掌握光明的人。他們都死了嗎?」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你說的是事實。你最後一句指的是志復他們嗎?他們都 不在啦!唉!你可知是誰害死他們的?」   段玉成緩緩道:「是你害死他們。」   寇仲失聲道:「甚麼?」   徐子陵柔聲道:「我們怎樣害死他們呢?」   段玉成一字一字的道:「若非你們和我們分開上路,他們就不用死。」   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乏言以應。   他若要這樣去想,已到不可理喻的田地。不過段志成的話確令兩人生出內疚,因 為若非他們挑選他四人同行,包志復三人不會遇難。   寇仲嘆道:「但直接害死他們的不是貴教的上官龍嗎?」   段玉成冷哼道:「他只是個叛徒,如非辛娜婭救我,又悉心為我治療,我今天恐 怕再難坐在這兒和兩位說話。我話至此已盡,念在昔日傳藝之情,我只有一句話,就 是你們立刻離開這裏。」   倏地立起,頭也不回的匆匆決絕離去,剩下兩人呆坐一角。   美酒上桌。   寇仲舉盃大呷一口,苦笑道:「他奶奶的!我開始不敢再小覷大明尊教,玉成肯 定不是傻瓜,在四人中資質稱冠。我的娘!你看他現在改變得多麼徹底,是我再不認 識的段玉成。」   徐子陵低聲道:「老兄!你好像忘記傷不宜酒這金科玉律。」   寇仲放下酒盃,把聲音壓至低無可低的湊近他道:「這口酒一半是喝給敵人看的 ,一半是為自己喝的。唉!玉成怎會變成這個樣子。你有留意他剛才看我們的眼神嗎 ?這小子的功力大有長進,我們想收拾他並不容易。」   又皺眉沉吟道:「辛娜婭!這名字有點耳熟。」   徐子陵搜尋腦袋內的記憶,道:「祝玉妍曾提起過這名字,她是五類魔中的毒水 ,與烈瑕同為大明尊教中得大尊親傅絕藝的超卓人物,武功不在善母莎芳之下。」   寇仲一拍額頭道:「記起哩!唉!宗教可以是比刀槍劍戟更難抵擋的另一種侵略 形式。不過玉成仍能保持一點靈明,至少沒有出賣占道他們先赴長安的秘密,剛才又 勸我們立即離開。你有沒有辦法可使他回復正常,從這種邪教病痊癒過來?」   徐子陵搖頭道:「無論宗教和愛情,均對寂寞空虛的心靈有無比的威力,令人盲 目的失去分辨是非的理智,兩者加起來更是威力無儔。兄弟!我們並非神仙,對很多 事均無能為力。」   寇仲點頭道:「你說得對,玉成因為新婚妻子被隋兵姦殺,一直活在極大的傷痛 中,現在就似在苦海浮沉掙扎多年後,忽然泅上個美麗的海島,其他事再不放在心上 ,唉!我很痛苦,好兄弟忽然成為敵人。」   足音響起。   一人昂然而入,竟是契丹大酋阿保甲手下得力戰將昆直荒,穿的是掩人耳目龍泉 人滲有靺鞨風格的改良漢服。   兩人心中大凜,只看昆直荒能這麼快到這裏尋他們,可知契丹人在這裡頗有勢力 ,耳目眾多。   昆直荒從容來到桌前,微笑以突厥話道:「我可以坐下嗎?」   寇仲暗叫不好,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裝出笑容,道:「歡迎還來不及,夥計,取酒 來。」   昆直荒欣然坐下道:「還是泡一壺茶好點,兩位絕不宜酒。」   寇仲和徐子陵更是心叫不妙,知他來意不善,且曉得他們傷勢非輕。他的消息大 有可能來自深末桓,因為他們曾在花林外聯手伏擊兩人,到現在仍有聯緊毫不出奇。   昆直荒既在這兒,與他們給下深仇的呼延金亦該離此不遠。   不過他們尚未陷於無力反擊的下風,剛才他們在四合院外露了一手,把監視他們 的三夥人嚇退。所以昆直荒雖從深末桓處證實他們確被重創負傷,仍摸不清楚他們目 下痊癒的情況,故進來試探摸底。   寇仲哈哈笑道:「你老哥真古怪,我們若喝酒喝出禍來,不是正中你下懷嗎?」   昆直荒微一錯愕,泛起笑容道:「我們和兩位素無嫌隙,只因五采石起爭端,兩 位若肯將五采石交出,大家以後就是朋友。」   今次輪到兩人愕然,接著暗罵深末桓卑鄙,因他竟沒告訴昆直荒五采石給美艷夫 人收回去。   同時更感進退兩難,如實話實說,反會令昆直荒更深信他們因傷重不能動手,所 以謊稱五采石不在身上,如此則後果難測。倘正面衝突,他們就算能僥倖逃生,肯定 傷上加傷,大幅延長復原的時間。   寇仲見昆直荒的目光扮作漫不經意地掃過給他喝掉大半的酒盃,曉得他在審查自 己剛才的那口酒真來還是假作,登時信心大增,從容道:「若我們肯在你老哥一句話 下就把五采石交出,呼延金就不用被我們放人燒營,更不會有花林郊野一戰,昆直荒 你不覺得在說廢話嗎?」   徐子陵桌下的右腳朝寇仲踩去,到兩腳相觸,內力立即源源輸送,讓寇仲有隨時 動手的力量。現在他們最害怕的是昆直荒來個搶攻,那寇仲在得不到支援下,勢將無 所遁形。   昆直荒冷哼道:「我昆直荒敢到這兒來和兩位說話,當然有十足把握。我只是不 想給人說是乘人之危,才好言相勸。兩位不要敬酒不喝偏要喝罰酒。」   他這番話改以漢語說出,充滿威嚇的意味,但兩人均心知肚明對方仍未摸清他們 的傷勢,故以言語試探他們的反應。   寇仲得徐子陵暗中支援,雙目精芒大盛,倏地探手伸指,朝隔桌的昆直荒眉心點 去,指風破空之聲,嗤嗤作響。   昆直荒哪想得到負傷的寇仲敢主動出手,臉色一沉,喝道:「這是甚麼意思?」   說話時,右掌急削,指勁掌風交觸,發出「砰」的一聲清音。   昆直荒上身微微一晃,顯是吃了暗虧。   寇仲沒晃動分毫,卻是心底凜然,想不到他在倉猝還招下,能將自己的指勁完全 封擋,功力招數均非常高明。   寇仲笑道:「甚麼意思,當然是秤秤你老哥有否說這樣狂話的斤兩和資格。」   知他精通漢語,遂改以漢語對答。   指化為掌,往昆直荒的手抓過去。   昆直荒知道退讓不得,否則寇仲會乘勢追拳,亦即反抓過去。   兩手在桌子上方緊握。   真氣正面交鋒。   昆直荒虎軀劇震,色變道:「你的受傷是假的。」   寇仲微笑道:「知得太遲啦!」   只有徐子陵始知寇仲再支持不了多少時間,大量的失血和經脈的損傷,寇仲若妄 動真氣堅持下去,必然加重傷勢。   惟有充當和事佬的道:「五采石根本不在我們手上,昆直荒兄肯否相信?」   寇仲見好就收,他佔住虛假的上風,要收手就收手,淡淡道:「老兄你是否曉得 突利已和頡利講和,五采石即使讓你奪回去,最後恐怕仍要被迫交出來,免得突厥有 對你們用兵的藉口。」   昆直荒虎軀再震。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全是攻心的厲害招數。   寇仲此時捱至強弩之末,勁力轉弱,昆直荒還以為對方是放過自己,慌忙鬆手, 道:「此話是否當真?」   寇仲暗舒一口氣,心叫好險,正容道:「我們見你像個人的樣子,不似呼延金那 種姦淫擄掠無惡不作之徒,才坦誠以告。你曾否聽人說過我寇仲會說謊呢?」   昆直荒深吸一口氣,轉白的臉色回復正常,顯示他功底深厚。沉聲道:「美艷不 是托你們將五采石送交拜紫亭,為何又要取回?」   徐子陵道:「恐怕只有她能給你答案。」   他們有十分把握昆直荒肯打退堂鼓,說到底阿保甲一族與他們並沒有解不開的仇 怨,就算有又如何?昆直荒只能拋開個人恩怨,以大局為重。   突利既與頡利重修舊好,對東北諸族再無任何顧忌,看誰不順眼均可揮軍教訓, 在這種情況下,若殺掉他的兄弟寇仲和徐子陵,後果可想而知。   昆直荒神色陰晴不定片刻後,點頭道:「兩位均是英雄了得的人,我當然相信你 們的說話。唉!若非五采石是關乎我們契丹人榮辱的象徵,敝上豈願與兩位為敵。」  接著壓低聲音道:「小心呼延金和深末桓,他們聯合起來務要置你們於死地。今 天偷襲你的正是他們。」   兩人心叫厲害,昆直荒腦筋轉動的靈活度,快得出乎他兩人意料之外。   他不但掌握到突利、頡利叔姪言和後的整個形勢,還立即把握這唯一的機會,向 他們示好,以化解花林伏擊的恩怨。且更藏借刀殺人之計,因為呼延金對一向討厭他 的阿保甲而言,再無利用價值,遂望寇仲和徐子陵能把他除去,以免威脅到阿保甲的 地盤。   寇仲毫不訝異的道:「呼延金躲在哪裡?」   昆直荒掃視另兩檯客人,最近一張距他們有六、七張桌子遠,不虞聽到他們蓄意 壓低的聲音,爽脆的道:「呼延金藏在城外北面五里的密林帶,不過他今晚會到城內 來見深末桓,至於地點、時間,就只他兩人知道。」   徐子陵道:「呼延金有多少人?」   昆直荒答道:「只有十多人,但無不是真正的高手。」   寇仲微笑道:「老兄的情報非常管用,請!」   昆直荒亦知自己不宜久留,迅速道:「深末桓已離開高麗人住的外賓館,改躲往 別處,若我收到進一步消息,必通知兩位。」   長身而起,施禮離開。   寇仲苦笑道:「我現在才明白甚麼叫一邊是喜,另一邊是憂。」   徐子陵頹然同意。   喜的是小師姨沒有包庇深末桓,所以深末桓要遷離安全的外賓館,憂的是不知深 末桓躲到哪裡去。   寇仲捧頭道:「今趟想不找美艷那娘子出來作誘餌亦不成啦。」   徐子陵起立道:「找些事來頭痛並非壞事,至少我們沒空去想玉成。走吧!我們 好該去探探好朋友越克蓬,看他近況可好。打個招呼後,便赴可達志和杜興之約。」   寇仲仰攤椅背,張開手道:「我很累,可否小睡片刻?」   徐子陵把酒錢放在桌上,微笑道:「坦白說,我亦是求之不得,我現在最想的是 偷個空兒去見師妃暄,和她說幾句心事話兒。」   寇仲坐直身體,不能置信的瞧著徐子陵,訝道:「愛情的力量竟然他奶奶的這麼 巨大,我從未想過你說話能比我更坦白,但現在你做到啦!」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快滾起來停止說廢話,時間無多,我們去見越克蓬吧!」   寇仲跳將起來,摟著他肩頭走出門外,來到人車川流不息的街道,正面就是南城 門,仍不住湧進各地來趁熱鬧的人。   寇仲道:「你即管去見你的仙子,小弟是這世上最通情達理的人。在愛情上,你 比我更勇敢,我通常是一蹶不振,你老哥卻是屢敗屢戰,佩服佩服。」   徐子陵帶著寇仲朝朱雀大街北端外賓館的方向走去,哂道:「你好像忘記自己現 在是如何不濟,我們能分開嗎?」   寇仲一拍額角道:「說得對!我是樂極忘形哩!唉!玉成!我真的不明白。」   他仍因玉成的突變耿耿於懷,鬱鬱不樂。   為分他心神,徐子陵道:「你猜深末桓和呼延金的結盟,會否是頡利在背後一手 撮合的呢?」   陽光溫柔地灑在他們身上,睽違近半天的太陽,有點畏縮的在厚薄不勻的雲層後 時現時隱,長風從東北方朝龍泉吹來,但天邊處仍有大片烏黑的雨雲,使人感到好景 不長。   寇仲思索道:「很難說,看頡利的樣子,他是梟雄人物,該不會為小失大,致損 害與突利仍屬脆弱的關係,且冒開罪畢玄之險。你怎麼說?」   事實上徐子陵只是故意找話來說,聳肩道:「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只因呼延金是 不願向突厥臣服的阿保甲的盟友,而深末桓則向為頡利的走狗,雙方理應充滿敵意, 才想會否有人穿針引線,使他們能聯手對付我們。」   寇仲靈光一現,低聲道:「會否是馬吉那傢伙?」   徐子陵一震道:「可能性很大。」   馬吉是大草原勢力最大的接贓手,與深末桓和呼延金均有密切聯繫。在目前的形 勢下,頡利一方無論如何痛恨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都惟有硬嚥下這口氣。可是馬 吉卻曉得寇仲等絕不會放過他,不但要交出羊皮,還要供出劫羊皮者,所以只好先下 手為強,通過呼延金和深末桓來幹掉他們。   呼延金和深末桓亦沒有選擇的餘地,跋鋒寒是他們最大的威脅,加上寇仲和徐子 陵,形勢是更不得了。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在生死存亡,新仇舊恨的龐大推動力 下,呼延金和深末桓以前就算有甚麼嫌隙,也只好暫且拋開,好好合作以求生存。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下,兩人豁然醒悟。   寇仲湊到他耳旁道:「他們肯定會在今晚我們宴畢離宮時動手。」   徐子陵點頭同意,那就像他們今早赴會遇襲時的情況,敵人既能清楚掌握到他們 的時間和路線,且敵人更不會放過趁跋鋒寒不在,而兩人又身負重傷的黃金機會。   至於拜紫亭,他恨不得有人能除去他們這兩個突利的兄弟,當然不會干涉。   忽然有輛馬車駛近兩人,車內傳出聲音道:「兩位大哥請上車。」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91.8.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