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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雙龍傳(卷四)第四章─奇女青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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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希夷向前跨了三步,把與跋鋒寒間的距離縮短至兩丈。
他步伐間的氣勢,加上他雄偉如山的身材,凌厲的眼神,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令人
無可抗禦的氣度。
跋鋒寒嘴角仍掛著一絲笑意,負在身後的手曳起了外袍下擺,分別握在刀把與劍
柄處,使人不知他要用刀還是用劍,又或刀劍並用。
歐陽希夷突地立定,仰天長笑,登時整座巨廳都像簌簌地顫抖起來。
「鏘!」
跋鋒寒右手把刀拔出了少許,立既生出一股凌厲無匹的刀氣,抗衡歐陽希夷的氣
勢。
氣溫忽若驟降了許多。
寇仲和徐子陵卻是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高手是以這樣的形式交鋒。
歐陽希夷脊骨一挺,整個人似忽然變得更高大了,這才微俯往前。
就在這一剎那,跋鋒寒刀已脫鞘而出,化作一道長虹,主動出擊。
歐陽希夷也於同一時間,掣劍出擊。
兩股無形無聲的劍氣刀芒,在刀劍相觸前,絞擊在一起,接著才傳來毫無花假的
硬拚後的一下激響震嗚。
跋鋒寒倏地飄退,橫刀而立。
只見他仍是閒逸如常,臉帶微笑,而以他毫不遜色於這威猛前輩高手的虎軀仍站
得穩定硬朗,便不會教人覺得他是被對方逼退。
歐陽希夷雄立不動,只是上身微微往往一晃,臉上現出難以相信的神情。
在場賓客,無不動容。
誰想得到這年紀不過二十來歲的跋鋒寒,竟能硬架歐陽希夷的全力一劍。
跋鋒寒在全場注目下,仰天長笑道:「好劍,想不到我跋鋒寒甫抵中原,便得遇
高手,領教了!」話聲才落,他竟再主動進擊。
王世充和王通交換了個眼色,不但看出對方心中的震駭,還看出對方生出的殺機
。
此子不除,說不定就是另一個畢玄。
歐陽希夷也和他們生出同樣心意,且比他們更清楚這跋鋒寒實是繼畢玄後突厥最
厲害的人物。這般年紀,但武功已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
而憑他觀人之術,更知此子乃天生冷酷無情之輩,這種人若作起惡來,為禍最大
。
意到手動,歐陽希夷冷哼一聲,一劍迎著對方由左側劃來的一刀劈去。
這一劍看來平平無奇,但實是歐陽希夷一生功力所聚,達到了化腐朽為神奇,大
巧若拙的境界。
即使「武尊」畢玄親來,諒亦不敢等閒視之。
歐陽希夷的「沉沙劍法」專講氣勢,置諸於死地而後生,勝敗決於數招之內。這
刻動了殺機,出手又與剛才試探的一劍不同。
跋鋒寒雙目神光閃閃,腳下踏著奇異的步法,只在丈許的距離游走,使人感到他
並非直線進擊,而是不斷改變角度方向,但偏又好像只是直線疾進。那種難以形容的
感覺,只是旁觀已教人感到頭痛,與他正面對敵者的感受如何更是可想而知。
隨跋鋒寒來的白衣美女首次露出注意神色,全神注視交戰中的兩大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則是看得眉飛色舞,心領神會,暗付原來步法竟可生出如此妙用。
歐陽希夷一聲暴喝,閃電橫移,竟在跋鋒寒長刀當胸搠至前,不迎反避,來到了
對方左側丈許處。
誰都不明白一向以硬拚見稱的他為何採取這種戰略,只有高手如王通、王世充、
單琬晶等才明白他是看不透對方的步法,才不敢冒進,其令人震駭處確是不用說也可
想而知了。
不過他這一避深含奧理,恰是閃到對方刀勢最弱處,所以絕非落在下風。
跋鋒寒喝了聲「好」,竟猛地後退。
氣機相引下,歐陽希夷手中古劍化作驚濤駭浪般的劍影,大江傾瀉地追擊而去。
跋鋒寒像早預知了有這種結果,冷靜得像個無風無浪的深潭,俊偉的容顏靜若止
水,疾退尋丈後,又搶了回來,橫刀封架。
他的一退一進,就像潮水般自然,本身已具有渾然天成的味兒,教人生出難以言
喻的奇異感覺。
王通等再不能掩飾臉上驚駭的神情。
打由跋鋒寒入門開始,他們已察覺到此子的不凡處,但仍夢想不到他厲害至此。
「噹噹噹!」在電光石火的迅疾光景中,兩人交換了三招。
一時刀光四射,劍氣橫空。
劍芒刀勢,籠罩著方圓三丈處,圍觀者都下意識地想儘量退離這令人驚心動魄的
戰場。
跋鋒寒忽地刀勢收窄,只緊守一個窄少的空間,憑其奇異的步法,在歐陽希夷有
如驚濤駭浪、大開大闔的劍影中,鬼魅般游移封格。
乍看似是他落在下風,但王通等卻知道這實是對付歐陽希夷最高明的策略。
要知凡以硬攻為上的招數,最是耗損真氣,假若跋鋒寒能把目前的情況延長下去
,到歐陽希夷力竭的時候,就是跋鋒寒反守為攻的一刻了。
當然,歐陽希夷積七十多年的功力,氣脈悠長,可能跋鋒寒未挨到那一刻早已一
命嗚呼,但看他現在的縱退自如,誰都不敢說一向能以兩三式決勝負的歐陽希夷可在
那一刻之前宰掉他。
王通和王世充同時長身而起,卻苦在不能插手。
歐陽希夷此時心無旁鶩,唰唰唰一連三劍連續劈出,每一劍取的都是不同角度,
力道忽輕忽重,任誰身當其鋒,都會生出難以招架的感覺。但偏是跋鋒寒長刀疾運,
一一化解,還刀勢突然擴張,取得了少許主動,其勢並且保持下去。
寇仲和徐子陵偷眼向對面的單琬晶望去,只見她美目異采漣漣,一瞬不瞬地盯著
威武若天神的跋鋒寒,似乎已把他們兩人完全忘掉。尚明等則是一臉震駭,全神注視
場上的惡鬥。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寇仲和徐子陵雖有點捨不得放棄觀戰,但小命要緊,試探的往大門處硬擠過去。
給他們擠過的人,都似毫無所覺,自動讓開些許空隙好繼續觀戰。
好不容易擠到最擠迫的大門處,蕭音忽起。
兩人好奇心大起,誰人會在此時還有閒情逸致吹簫呢?不由得留神傾聽。
那簫音奇妙之極,頓挫無常,每在刀劍交擊的空間中若現若隱,而精采處卻在音
節沒有一定的調子,似是隨手揮來的即興之作。卻令人難以相信的渾融在刀劍交嗚聲
中,音符與音符間的呼吸,樂句與樂句間的轉折,透過簫音水乳交融的交代出來,縱
有間斷,但聽者也只會有綿延不休,死而後已的纏綿感覺。其火候造詣,碓已臻登峰
造極的簫道化境。
隨著蕭音忽而高昂慷慨,忽而幽怨低吟,高至無限,低轉無窮,一時眾人都聽得
痴了。
寇仲和徐子陵像著了魔般給蕭音勾動了內心的情緒,首次感受到音樂比言語更有
動人的魅力,竟忘了逃走。
場中拚鬥的兩人殺意大消,虛擊一招後,各自退開,肅立恭聆。
白衣女冰冷的玉容第一次露出心神顫動的微妙表情,似有所思所感。
簫音由若斷欲續化為糾纏不休,但卻轉柔轉細,雖充盈於靜得不聞呼吸的大廳每
一寸的空間中,偏有來自無限遠方的縹緲難測。而使人心迷神醉的樂曲就若一縷天籟
,在某個神秘孤獨的天地間踽踽獨行,勾起每個人深藏的痛苦與歡樂,湧起不堪回首
的傷情,可詠可嘆。
蕭音再轉,一種經極度內斂的熱情透過明亮勻稱的音符綻放開來,彷彿輕柔地細
訴著每一個人心內的故事。
簫音倏歇。
大廳內沒有人能說得出話來。
王通此時早忘了跋鋒寒,心中殺機全消,仰首悲吟,聲調蒼涼道:「罷了!罷了
!得聞石小姐此曲,以後恐難再有佳音聽得入耳,小姐蕭藝不但盡得乃娘真傳,還青
出於藍,王通拜服。」
眾人至此才知王通與石青璇有著深厚淵源。又見他提起石青璇母親時雙目隱泛淚
光,都猜到曾有一段沒有結果的苦戀。
歐陽希夷威稜四射的眼睛也透出溫柔之色,高聲道:「青璇仙駕既臨,何不進來
一見,好讓伯伯看妳長得有多像秀心。」
眾人大訝,這才知道難怪一直見不到這出名神秘的美女,原來她到此始大駕光臨
,以絕世簫藝化解了一場惡鬥。
如此人物,誰能不為之傾醉。
跋鋒寒朗聲道:「若能得見小姐芳容,我跋鋒寒死亦無憾。」
此時他聲價倍增,沒有人敢怪他口出狂言。
一聲輕柔的嘆息,來自屋簷處,只聽一縷甜美清柔得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喻的女
聲傳入大廳道:「相見爭如不見,青璇奉娘遺命,特來為兩位世伯吹奏一曲,此事既
了,青璇去也。」
廳內人立時哄然,紛紛出言挽留。
人影一閃,跋鋒寒和那白衣美女同時消失不見。
廳內仍是混亂之極。
寇仲和徐子陵清醒過來,忙拔腳溜出門去,落荒逃走。
寇仲和徐子陵可說已成了逃亡的專家,趁混亂之際,迅速逃離王府,並不遠去,
只躲到附近另一家大宅院落的一間柴房裡,相互大叫僥倖。
兩人舒適地躺在一堆禾草上,均覺王府之行不虛。
寇仲嘆道:「雖然給惡公主發覺了我們仍健在人間,但能睹那風濕寒和那歐陽老
頭的比武,又聽到江湖奇女的簫藝,怎都值得。」
徐子陵羨慕道:「那風濕寒比我們大不上幾歲,不過手底真硬,何時我們才能像
他那樣子呢?」
寇仲冷哼道:「這傢伙看來好人有限,而且似乎很擅長勾引女人,給他目光瞟過
的女人都要失魂落魄,看來你的公主都給他勾了魂魄呢!」
徐子陵哂道:「甚麼你的我的。鬼才會歡喜那種目中無人的女人,管她是甚麼臭
屁公主。」
寇仲坐了起來,豎起拇指讚道:「有種!哈!我似乎也忘記了我的秀寧妹妹了呢
!」
徐子陵搖頭晃腦道:「原來對陣要講氣勢,我的娘!氣勢究竟是怎樣營造出來的
呢?那絕不是發惡發狠就成的,談笑間用兵,才是上乘之道。」
寇仲思索片晌,正容道:「那該是精神加上內勁合起來的效果,真個高下立判,
一點不能勉強。」
頓了頓又道:「你猜那風濕寒能否追上石青璇呢?若給他勾引了,我們豈非再沒
有機會?」
徐子陵皺眉道:「你省點精神不要痴心妄想好嗎?李秀寧的教訓還不夠重嗎?」
寇仲尷尬地躺回禾草上,閉起眼吁一口長氣,頹然道:「好吧!明早我們立即起
程到滎陽找素素姐,甚麼都不再想。」
徐子陵突然道:「你說憑我們的輕功,能否越過城牆呢?」
寇仲一震道:「你怕那官兒認出我們嗎?」
徐子陵道:「像我們這種超卓的人材,哈!實在太易認出了,換了你是他,會怎
麼辦呢?」
寇仲色變道:「他自然會知會宇文化骨了。」
徐子陵道:「若如此我們早走遠了。最怕就是他立即自己動手拿人,只看他的眼
神和聽他喝令那低手陳當家退下的口氣,便知他可能比我們要多出兩下子。所以我現
在怕的是他,而非臭屁公主。」
寇仲道:「那怎辦才好?」
徐子陵苦笑道:「我正要你想辦法,虧你還有臉來問我。」
寇仲惟有大動腦筋,接著一拍額道:「只要我們足不出柴房的在這裡躲上三天,
夜深人靜才去偷吃偷喝,等所有人都以為我們已逃遠了後,才施施然動身,你說這妙
計夠不夠妙?」
徐子陵奮然道:「好!就讓我們潛修他娘的三天,把這些日子得來的經驗和所見
所聞融會貫通,倘獲大成,那就不用每趟都給人殺得落荒而逃了。」
寇仲道:「但解決了這難題後,尚有另一道難題,就是安頓了素素姐後,我們究
竟是拿賬簿到揚州向皇帝老子告宇文化骨的御狀,還是到東都去碰和氏璧的運氣,抑
或去京師把楊公寶藏發掘出來呢?」
徐子陵道:「你又怎想呢?」
寇仲道:「我是尊重你才問你嘛!」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若問我,我當然會說給娘報仇最重要。」
寇仲不悅道:「在我來說不也是那麼想嗎?就讓我們先回江都好了。」
徐子陵笑道:「竟然發我脾氣,好吧!算我誤會了你好哩。」
暗黑裡,寇仲默然半晌,才道:「你是我的好兄弟,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無論你
怎樣說我,我也不會發你脾氣的。」
徐子陵道:「我只是說說罷了!不過我們想的東西似乎愈來愈有分別呢。」
寇仲又坐了起來,抱頭默想片刻,點頭道:「你一向都比我隨遇而安,容易感到
滿足,我卻是心眼多多的。唉!人生在世,不好好幹他一番事業,是多麼沒趣。」
徐子陵道:「我絕對同意你的話,坦白說只是對妞兒我的心似沒你那麼多,除非
遇上能令我情不自禁的人兒,否則我不會輕易動情。但我若真的歡喜上她,便永不會
改變,更不會三心兩意。」
寇仲抱著膝頭,把臉埋在兩腿間沉吟道:「我是否很容易愛上不同的女子呢?像
李秀寧、惡公主,甚至美人兒師父,至乎沈落雁那婆娘,我都覺得她們很不錯。但又
知道自己不會只鐘情於任何一個。我究竟是比你多情,還是無情呢?」
徐子陵好一會後,才淡淡應道:「我想因為娘兒並非你最大的目標。自少我便覺
得你仲少是天生做領袖的那種人,最愛出頭做主,而我亦很喜歡你那樣子。唉!夜深
了!我要練功哩。」
聽著徐子陵均勻的吐納聲,寇仲腦海中不由得重演跋鋒寒和歐陽希夷劇戰的每招
每式,一時心神俱醉,完全覺察不到時光的流失。
體內真氣更隨意念運行,臻至忘我忘情的道境。
徐子陵從深沉的養息中醒過來時,他仍是那樣坐著。
而屋外早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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