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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大唐雙龍傳(卷五十四)第六章─靈丹妙藥 * * * *************************************   徐子陵、侯希白藏身淮水南岸密林內,往對岸瞧去。 五艘三桅巨舟泊在一個臨時搭建的簡陋碼頭間,以百計的海沙幫眾把一箱箱沉重 的貨物送往岸上,而幫主「美人魚」游秋鳳,她的左右手「胖刺客」尤貴和「闖將」 凌志高均在場指揮,可知這趟載運非是等閒的私鹽交易,否則何勞他們三人大駕。   岸上有近百輛騾車,貨物上岸立即由另一批勁裝大漢搬進密蓬的車廂裡,雙方合 共七百多人,鬧哄哄一片。   侯希白湊到徐子陵耳旁道:「一邊是海沙幫,另一邊是何方神聖?」   徐子陵目光落在岸上數人身上,最惹人注意是其中一位美麗的年輕女子,與一名 俊偉青年並肩而立,態度曖昧,旁邊尚有位下半邊臉被鬚髯覆蓋的威猛老者,正向游 秋鳳說話,但因隔著一條河,縱使徐子陵功力無損,亦無法竊聽。沉聲道:「是鷹揚 郎將梁師都方面的人,那神情倨傲的年輕人是梁師都之子梁舜明,老者和女子是梁師 都拜把兄弟沈天群之兄沈乃堂和女兒沈無雙,這單交易幾乎可肯定是沈天群從中穿針 引線的。」   侯希白露出古怪神色,低唸道:「梁師都?梁師都?」   徐子陵訝道:「梁師都有什麼問題?希白不會不認識他吧!梁師都和劉武周同為 突厥人走狗,且是同門師兄弟。」 侯希白道:「我曾聽過石師和安隆說起過這名字,那時我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 ,那時梁師都仍未像現今般人盡皆知,可是他們當時談話的內容已再沒法記起,只因 梁師都這名字很悅耳,故印象特別深刻。」   徐子陵道:「這麼看,梁師都大有可能與你聖門有密切關係,甚或是聖門中人, 希白的話相當有用。」 侯希白道:「箱內的東西是否火器?」 徐子陵道:「可能性很大,因與我們上趟得到那批火器的箱子形狀和重量均相若 ,江南的火器最是有名,海沙幫從事這方面的買賣,可賺個盤滿砵滿。」   侯希白苦思道:「除非在特定的環境下,否則火器作用不大,梁師都這麼千山萬 水的來此收貨,又要冒盡風險運上北疆,所為何來?」   徐子進沉吟道:「照我猜這批火器非是要運回梁師都的地盤,而是附近的某處, 說不定是你聖門中人重施故技,為掩人耳目,故由梁師都代勞,與某一陰謀有關。多 想無益,他們快要完事,我們回去吧!」 寇仲是不能不出刀,可是主動卻全在對方手上。 這位曾因寇仲等盜和氏璧才開金口,又因寇仲破戒而出手,修練成佛門大法以致 回復青春的淨念禪院主持聖僧,肯定是繼寧道奇和石之軒後對他最大的挑戰和考驗。 了空定下十招之數,如寇仲在開始時立落下風,勢必一子錯滿盤皆落索,無法在九招 內扳回劣勢,平分秋色。 故這一刀實關乎寇仲以後的命運,至乎天下的命運。 心知止而神欲行。 寇仲自自然然就把全身的精、氣、神絕對地集中往中中月的刀鋒處,最玄妙的事 立告誕生,他渾融天地人三者合一的精神意境,倏地轉往手中神器,這一刀再非被迫 劈出的一刀,而是包融天地人三界的一刀。 捨刀之外,再無他物。 若說在洛陽城外面對李世民的如雲猛將、萬馬千軍與竇建德的死亡是他刀悟的開 始,此刻便是享受成果的刀道突破。   他再不用眼去看,用身體去感受,而是用刀去感覺和探索,天地人盡在一刀之間 ,有法而無法,無法而有法。 人可被對方禪法所惑,融合天地人的刀卻是不念有無,不念善惡,不念有邊際無 邊際,不念有限量無限量,直指本性,察見真如,從宋缺指點的身意,提升至更上一 層樓的刀意,刀的禪定。 捨刀之外,別無他物。   在刀鋒超乎凡思的感應下,了空的銅鐘變回實實在在的一物,再非無法揣測、無 法捉摸。 這與以前任何一趟的「意貫刀鋒」均大有分別,此前在最巔峰狀態下,刀仍只是 人的一個延伸,意到刀到,但這刻卻是無人無我,刀就是一切,天地人盡在其中。其 神妙玄奇處,怎麼也說不清楚。   當他昂然登上這種刀道的層次境界,體內真氣天然變化,改方圓而成螺旋,真氣 以螺旋的路徑捲出,脫刀鋒而成在虛空螺旋疾捲的驚人刀氣,直撞了空手托的銅鐘。 「噹!」 刀氣撞上銅鐘,發出清澈的鳴音。 在井中月的刀意下,他感到真氣撞上銅鐘即四散洩瀉,再不能對了空構成威脅, 不過他能令銅鐘鳴響,可見了空被迫與他硬拚一招,再非無法捉摸,無法掌握。 了空一聲佛號,吟唱道:「諸法如夢,本來無事,心境本寂,非今始空,夢作夢 受,何損何益,迷之為有,情忘即絕。」   禪唱之際,驀地寇仲眼前現出千百重鐘影,舖天蓋地往他泰山壓頂的迫來。   換過悟得刀道前的寇仲,此刻必非常狼狽,可是這時卻能清楚把握到銅鐘正往他 刀鋒旋轉著撞過來,而了空則往後撤退,手離銅鐘,純以積數十年的禪門精純功力, 遙控用鐘作出攻擊。   寇仲被惑的是雙目,手上的井中月洞悉一切玄虛。   他更感到禪鐘迅如風車般的急轉,正是剋制和針對他螺旋勁氣的妙著。   寇仲長笑道:「十招太少哩!」   忽然錯開,避過銅鐘,再以縮地成寸的步法,略一跨步來到了空右側,揮刀橫劈 ,似拙實巧,且是連消帶打,沒有任何法則軌跡可尋,偏是深合天地自然的法則和軌 跡,人和刀融入天地之間,難分彼我。   「噹!」   銅鐘在這一刻直似暮鼓晨鐘的再發出鳴響,任寇仲達致何等境界,仍想不到了空 有此一著,而仿如來自虛無縹緲九天玄界的清鳴,絕非井中月所能探測,既把握不到 它的位置,自然生出龐大的威脅力。   寇仲立告刀意失守,本是勝券在握的一刀從天上回到凡間。目所見了空變成虛實 難分的幾重人影,無從掌握,後方腦際更感到銅鐘迴飛襲至,無奈下收刀後撤,憑真 氣轉換的獨門功夫,往旁退開,井中月則化作重重刀影,留下道道刀氣,無形而有實 地防止了空趁勢強攻。 銅鐘安然回到了空手上。   寇仲退至離了空十步許處,井中月遙指了空,刀氣竟無法把這禪門高人鎖緊鎖死 ,就像面對崇山峻嶽的無能為力。   了空寶相莊嚴,凝望手托的禪鐘。 寇仲呼出長長一口氣道:「大師的銅鐘真言比子陵還要厲害,剛才應算多少招? 」   了空露出笑意,仍沒有朝寇仲瞧去,淡然自若道:「少帥認為是多少招?」 寇仲差點抓頭,苦笑道:「我也弄不清楚,似是一招,又似千招萬招。」 了空目光移離銅鐘,往他投去,笑道:「少帥若當是十招,便是十招如何?」 寇仲為之愕然。 了空平靜的道:「是實相者,即是非相;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見諸相非相,即見 如來。少帥刀法已臻進窺天道的至境,老衲自問無法要少帥俯首認輸,十招又如何? 百招又如何?無相而有相,有相而無相,宋缺終找到他天刀刀法的繼承人。迷來經累 劫,悟則剎那間。老衲這就立返禪山,再不干涉少帥與秦王間的事。」   轉身揚長便去,托鐘唱道:「請代了空問候子陵。」   這句話是以唱詠的方法道出,似唸經非唸經,似歌非歌,有種難以言喻的味道, 偏又異常悅耳,教人一聽難忘。 「噹!」   餘音縈耳之際,了空沒進暗黑的荒林去。   寇仲凝望他消失處,幾乎肯定今晚的事畢生難忘,不但因刀法上的突破和成就; 更因了空充盈禪機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最後一句且大有深意,也勾起他對徐子陵強烈的思念和關懷,照道理他該早復原 過來,為何還不來尋自己呢?   侯希白一邊操控風帆,逆水西行,一邊瞧著徐子陵訝道:「子陵想到什麼?剛在 你臉上浮起的一絲笑意,頗有種玄妙莫測的超凡味兒,令我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徐子陵從沉思中醒覺過來,微笑道:「希白肯定是個好奇心重的人。」 侯希白坦然道:「沒多少人能令我生出好奇心,可是一旦如此,我會很想知道對 方內心的想法。我對寇仲便沒有這種好奇之念,因為他比你容易被瞭解,可是像子陵 、妃暄又或青璇,真的令我迷惑,更生出興趣。原因在於我從來不明白石師的想法, 可是因對他的畏敬不敢上問,積鬱而成這愛聽人心事的傾向,子陵可否滿足我呢?哈 !這要求是否有點過分?」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既是知己,何事不可談。我剛才在沉思真言大師的九字真 言手印,當日囫圇吞棗的學曉,還以為自己盡掌其中精粹,到今天始發覺其實只得形 氣而未兼其神,此一頓悟,令我像到達一個全新的天地。」   侯希白喜道:「這麼說,今趟受傷反是一個機緣,使子陵進窺禪門奇功的新境界 。若你能臻達真言大師的禪境,我可肯定你是武林史上首位能融合佛道兩門最精微至 境的人。唉!這想法使我禁不住問你另一個問題,子陵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以復原過 來,該沒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情況。」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說石青璇可治好我嗎?」   侯希白苦笑道:「那是沒辦法中的唯一辦法,石師曾多次在我面前讚揚師娘的醫 道,那天在幽林小谷見青璇採藥回來,故推想她應得師娘真傳。可是當我想起岳山敗 於宋缺刀下,往找師娘求助無功而終,什麼信心均告動搖,只是不敢說出來。」   徐子陵搖頭陪他苦笑道:「原來你所說的話全是為安慰我。」   侯希白歎道:「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們是否不該錯過?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們能 在一起。」   徐子陵迎著吹來的清寒河風,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一天寇仲仍在戰場上出生 入死,為遠大目標奮鬥,我怎可獨善其身。我曾以為自己可以做到,事實終證明這是 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壓抑心內對青璇的愛慕,因為我不曉得下趟能否活著回去見她 。」   侯希白想不到徐子陵如此坦白,愕然半晌,輕輕道:「我感覺到子陵心內的痛苦 。」   徐子陵仰望廣闊深邃的星空,胸口充滿苦澀和令人窒息的情緒,語調卻是出奇地 平靜,茫然道:「但我的確渴望再見到她,聽她絕世無雙的動人蕭音,讓她以她的方 式調侃我使我著窘,所以當你提議找她為我療傷,我從沒反對過。」   侯希白沉默下去。   徐子陵岔開話題道:「當你和楊虛彥準備交手之時,我從房內步出內院,在那一 刻,我完全忘掉自己的傷勢,且生出奇妙的感覺,感到我若能在神智清明的時間,仍 能忘掉內傷,從有入無,我將可自然痊癒。」 侯希白一震道:「有道理,這正是道家萬念化作一念,一念不起,萬念俱空的真 義。子陵練的是道家最玄秘的《長生訣》,有這奇異感覺合乎箇中要旨。」   徐子陵嘆道:「可是我自己知自己事,實在無法辦到,因為每當我試圖靜坐,自 然運氣行功,同時提醒自己身負的傷勢,這是自練《長生訣》以來根深蒂固的習慣, 無法改變,故而進展不大,到某一關鍵便停滯不前,頂多是雙足湧泉穴一寒一熱,如 此而已。」 侯希白苦惱的道:「那怎辦才好?」   徐子陵目光投往南岸起伏的山林丘原,目射溫柔之色,輕輕道:「不管青璇是否 得乃母真傳,但她的簫音卻肯定是可令我忘掉一切的靈丹妙藥,包括我的傷勢和對寇 仲等人的擔憂。所以希白的提議,正是我最佳的選擇。」   寇仲立足一座小山頂上,極目遠近,無名立在他肩頭,在黎明的曙光下,衣衫迎 風拂揚,雄偉自信的體態神情,背負的是名震天下的井中月寶刀,狀如天神。 溢水和汝水分別在左右兩方遠處曲折奔流,滋潤兩岸豐腴的土地,為附近的河原 山野帶來無限生機,形成一碧萬頃的草林區。   西南方地平遠處一列山脈起伏連綿,可想像若臨近其地,當更感其宏偉巍峨的山 勢。 可是他卻是黯然神傷,想起楊公卿和千百計追隨自己的將士永不能目睹眼前美景 ,愛馬千里夢無緣一嘗山下的野草,而他們皆為自己壯烈犧牲,他和李家唐室的仇恨 ,傾盡五湖四海的水也洗滌不清。   忽然心中浮現尚秀芳的如花玉容,她是否已抵達高麗,尋找到她心中理想的樂曲 ,又想到烈暇使盡手段去爭取她的好感和力圖奪得她的芳心,早已傷痕遍布的心似在 暗自淌血。旋又想起來玉致,這位被他重重傷害,有崇高品格的美女,更是百般滋味 在心頭。   他很久沒去想她們,自抵洛陽後,他的心神充滿戰爭的意識,全神全意爭取勝利 ,為少帥軍的存亡殫思竭慮,掙扎求存,容不下其他東西。可是在此等待的時刻,他 卻情不自已地陷進痛苦的悔疚和思憶的深淵,情難自拔。 與楚楚的一段情也使他心神難安,對楚楚他是憐多過愛,少年一時的戀色縱情, 種下永生難以承擔的感情包袱,可嘆追悔已是無補於事。   無論他心內如何痛苦,只能把傷痛深深埋藏,因目前他最重要的是應付關係到少 帥軍全體人員存亡的殘酷戰爭。 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他必須拋開一切,以最巔峰的狀態在最惡劣的形勢下竭盡所能創造奇跡。   在與李世民的鬥爭上,他不斷犯錯,慘嘗因此而來的苦果,他再不容有另一錯著 ,因為他再沒有犯錯的本錢。 太陽從東方山巒後露出小半邊臉,光耀大地。 李世民既猜到他會往鐘離求援,屈突通必有預防,奇襲無奇可言,他的火器行動 會否以失敗告終,對此他已沒有離峽前的信心和把握。若跋鋒寒不能及時趕來,他只 好殺回峽道,與將士共存亡。   就在這思潮起伏的一刻,南方山林處塵頭大起,寇仲喜出望外,暗叫天助我也, 全速奔下山坡迎去。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91.4.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