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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雙龍傳(卷二十三)第十章─成都燈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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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成邑,二年成都,因有成都之名。
戰國時秦惠文王更元九年秋,秦王派大夫張儀、司馬錯率大軍伐蜀,吞併後置蜀
郡,以成都為郡治。
翌年秦王接受張儀建議,修築成都縣城。
縱觀歷代建城,或憑山險,或占水利,只有成都既無險阻可恃,更無舟楫之利。
且城址在平原低窪地方,潮濕多雨,附近更多沼澤,惟靠人力來改善。
為了築城,蜀人曾在四周大量挖土,取土之地形成大池,著名的有城西的柳池,
西北的天井池、城北的洗墨池、萬歲池和城東的千歲池,既可灌溉良田,養魚為糧,
更可在戰時作東、西、北三面的天然屏障。加上由秦昭王時蜀守李冰建成的都江堰,
形成一個獨特的水利系統,一舉解成都平原水澇之禍、灌溉和航運的三大難題。
成都本城周長十二里,牆高七丈,分太城和少城兩部份。太城在東,方廣七里;
少城在西,不足五里。
隋初,成都為益州總管府,旋改為蜀郡。
太城為郡治機構所在,民眾聚居的地方,是政治的中心,少城主要是商業區,最
有名的是南市,百工技藝、富商巨賈、販夫走卒,均於此經營作業和安居。
徐子陵在起行前,曾向白文原探問過成都目下的情況。
原來隋政解體,四川三大勢力的領袖,獨尊堡的解暉,川幫有「槍霸」、「槍王
」之稱的范卓和巴盟的「猴王」奉振,舉行了一個決定蜀人命運的會議,決定保留原
有舊隋遺下來的官員和政體,改蜀郡為益州,以示新舊之別,由三大勢力為新政撐腰
,不稱王不稱霸,等待明主的出現。
據聞此事是有「武林判官」之稱的解暉一力促成,可見此人卓有見地,知道四川
受山水之險所阻,兼且民風淳樸,熱愛自給自足的生活,偏安有望,卻是無緣爭霸。
徐子陵疾趕三日路後,在黃昏前繳稅入城,想休息一晚,明早才往黃龍尋石青璇
的幽林小谷。
事實上他的內傷尚未痊癒,極需好好休息一晚,養精蓄銳,以應付任何突發的危
險。
甫入城門,徐子陵便感受到蜀人相對於戰亂不息的中原,那昇平繁榮、與世無爭
的豪富奢靡。
首先入目是數之不盡的花燈,有些掛在店鋪居所的宅門外,有些則拿在行人的手
上,小孩聯群結隊的提燈嬉鬧,款式應有盡有,奇巧多姿,輝煌炫目。
女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羌族少女的華衣麗服更充滿異地風情,嬌笑玩樂聲此起
彼伏,溢滿店鋪林立的城門大道。在擠得水洩不通的街道上,鞭炮聲響不絕,處處青
煙彌漫,充滿節日的氣氛。
徐子陵算算日子,才猛然想起正是中秋佳節,不由抬頭望往被煙火奪去少許光采
的明月,心中湧起親切的感覺,但與周遭的熱烈氣氛相較便感到自己有點兒格格不入
。
離開揚州後,他和寇仲均失去過節的心情,這或者就是爭天下的代價吧!
和平盛世,該就是眼前這個樣子,心下不由一陣感觸。
若素素仍在,必會很高興和他湊熱鬧。
忽然間,他給捲進這洋溢對生命熱戀的燈影燭光的城市去,隨肩摩踵接的人潮緩
緩移動。
層樓複閣,立於兩旁,無不張燈結彩,大開中門,任人賞樂。更有大戶人家請來
樂師優伶,表演助興,歡欣靡曼,有種窮朝極夕,顛迷昏醉的不真實感覺。
一時間,徐子陵都不知該往那處去才好。
在鼎沸熾熱的佳節氣氛中,忽有一物不知從何處擲來,徐子陵輕鬆地一把接著,
原來是個繡花球,愕然瞧去,在燈火深處,只見一名女子立在對街一群燒鞭炮的小孩
間,正透過臉紗緊盯著他。
縱使在這所有女孩都扮得像花蝴蝶般爭妍鬥麗的晚上,她又沒露出俏臉玉容,但
她優雅曼妙的身形,仍使她像鶴立雞群般獨特出眾。
又是那樣熟識。就在第一眼瞥去,他已認出是石青璇。
十多個羌族少女手牽手,嬌笑著在他和伊人間走過,見到徐子陵俊秀的儀容和軒
偉的身材,均秀目發亮,秋波頻送。
徐子陵給阻得寸步難行時,石青璇舉起纖手,緩緩把臉紗揭起,露出鼻子以下的
部分。
倏忽間,四周的嬉鬧笑語,似在迅速斂去,附近雖是千百計充衢溢巷的趁節遊人
,但他卻感到天地間除他和石青璇外,再無第三者。雖然他們被以百計的人和駛過的
馬車分隔在近四丈的遠處,但在他來說並沒有任何隔閡。
那是種難以描述的感受,他雖仍未能得睹她的全貌,但她這略一顯露卻能令他泛
起更親切和溫馨的滋味。她就像以行動來說明「哪!給些你看啦」的動人姿態樣兒。
相比起她故意裝上醜鼻,又或把臉弄得黝黑粗糙,眼前的美景,實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
首先令他印象最鮮明的是她像天鵝般從素黃的褂衣探出來修長纖潔、滑如緞錦的
脖子,襯得她更是清秀無倫,迥異一般艷色,有種異乎尋常的美麗。正因她把上半邊
的俏臉藏在紗內,才令他特別注意到這以前比較忽略的部分。而事實上,他從未試過
以劉楨平視的姿態並以男性的角度去觀賞她。
當他目光從她巧俏的下頷移上到她兩片似內蘊著豐富感情,只是從不肯傾露、宜
喜宜嗔的香唇時,她的嘴唇還做出說話的動作,雖沒有聲音,但徐子陵卻從口型的開
閤,清楚地讀到她在說「你終於來了」。
徐子陵正要擠過去時,石青璇驀然放下臉紗,而他的視線亦被一個與他同樣高大
的男人擋住。
「徐兄你好!」
徐子陵愕然一看,竟是「河南狂士」鄭石如,再從他的肩頭望往對街,石青璇已
在人叢內消失得無影無蹤,就若她出現時那麼突然。
鄭石如錯愕的別頭循他目光望去,訝道:「徐兄是否見到熟人。」
失諸交臂,徐子陵差點要狠揍鄭石如一頓,但當然知道不該讓他知道有關石青璇
的任何事,皺眉道:「沒甚麼!隨便看看吧!」
鄭石如親熱挽起他的手臂,不理他意願如何,以老朋友語調邊行邊道:「徐兄為
何這麼晚才到,今早我便派人在城門接你。」
徐子陵沒好氣道:「我動程時鄭兄仍留在上庸,為何卻到得比小弟還早?」
鄭石如放開他的手,笑道:「徐兄走得太匆忙啦!在下和鄭當家本想邀你坐船從
水路來,既省腳力、時間,又可飽覽三峽美景,瞿塘峽雄偉險峻,巫峽幽深秀麗,西
陵峽灘多水急,各有特色,石出疑無路,雲開別有天,堪稱大江之最。」
他說話鏗鏘有力,扼要且有渲染力,配合他一股從骨子裏透出來任意而行的狂傲
之氣,徐子陵雖認定他是陰癸派的妖人,或至少與祝玉妍大有關係,仍很難惡言以向
。
徐子陵正籌謀如何把他撇開好去尋找石青璇,鄭石如不知從那裏掏出個酒壺,先
大灌兩口,才塞進徐子陵手中。
這刻徐子陵忽又因三峽而憶起師妃暄和侯希白同遊其地之事,聞得酒香四溢,暗
忖鄭石如不該下作得用毒酒這一招,而縱是毒酒也害不到他,遂狠狠大喝了一口。把
酒壺遞回給鄭石如時,香濃火辣的烈酒透喉直衝腸臟,禁不住讚道:「好酒!」
鄭石如舉壺再喝一口,狂氣大發,搭上徐子陵肩頭,唱道:「深夜歸來長酩酊,
扶入流蘇猶未醒,醺醺酒氣麝蘭和。驚睡覺,笑呵呵。長道人生能幾何?」
酒意上湧,徐子陵對這類亂來知酒性,一醉解千愁,亂離年代的頹廢歌詞,份外
聽得入耳,兼之他歌聲隱約透出一種蒼涼悲壯的味兒,不由減去三分對他的惡感。
鄭石如豪情慷慨的道:「不知如何,我一見徐兄便覺投緣,今夜我們要不醉無歸
。便讓我們登上川蜀最有名的、與關中長安上林苑齊名的散花樓,居高望遠,在美人
陪伴下,欣賞中秋的明月。」
徐子陵想起他和寇仲注定的上青樓運道,大吃一驚道:「鄭兄客氣!請恕小弟不
能奉陪。」
鄭石如扯著他走往道旁,避過一群提燈追逐的孩童,訝道:「徐兄是否身有要事
?」
徐子陵有點不想騙他,坦白道:「我本是明天才有事,但路途辛苦,故想早點投
店休息,異日有機會再陪鄭兄。」
鄭石如微笑道:「徐兄若想好好休息,更應由在下接待招呼,我可包保徐兄跑遍
全城,亦找不到可落腳的客棧旅店。」
徐子陵只要看看不斷與他們臂碰肩撞的人,心中早信足九成,只好道:「鄭兄請
放心,有人為我預先訂下房子,所以今晚的住宿不會成問題。」
他現在一心撇下鄭石如,好去尋石佳人,只好順口胡謅。
鄭石如哈哈笑道:「究竟是那間客棧?」
徐子陵心中暗罵,無奈下惟有說出師妃暄那間在南市的悅來客棧,因為這是他在
成都唯一喚得出名字的旅店。
鄭石如微一錯愕,聳肩道:「既是如此,就讓在下送徐兄一程,假設出了問題,
愚兄可另作妥善安排。」
徐子陵對他的熱情既意外又不解,想到一會後被拆穿謊言的尷尬,苦笑道:「鄭
兄真夠朋友。」
鄭石如領他朝南市方向擠去,指著明月下高聳在西南方的一座高樓,道:「那座
就是紀念當年張儀築城的張儀樓,在樓上可以看到百里外終年積雪的玉壘山和看到從
都江堰流出盤繞城周的內江和外江,景致極美。」
徐子陵訝道:「鄭兄對成都倒非常熟悉。」
鄭石如忽地嘆一口氣道:「徐兄是否對我鄭石如很有戒心呢?」
徐子陵想不到他在介紹成都名勝的當兒,忽然岔到如此敏感的問題上,淡然道:
「鄭兄何出此言?」
鄭石如道:「實不相瞞,今趟石如特來尋徐兄,是因想和徐兄好好一談,澄清一
些不必要的誤會,徐兄肯聽嗎?」
徐子陵心中冷笑,他扮成岳山時,曾親眼見過他和祝玉妍有某種關係,假若他現
在花言巧語否認是陰癸派的人,那他索性撕破臉直斥其非,將他攆走,免他跟著礙手
礙腳,他早厭倦這樣和他糾纏不清,只恨怒拳難打笑臉人而已!
冷淡地應道:「小弟正在洗耳恭聽。」
鄭石如俯首,邊行邊露出沉吟的神色,好半晌才搖頭苦笑道:「我這人一不好名
,二不求利,但卻過不得酒和色兩關,所以有些人戲稱我為『酒色狂士』,雖帶貶意
,我卻甘之如飴。」
兩人轉入一道橫巷,行人明顯少得多,一群外族少女載歌載舞而來,上穿對襟無
領短褂,且是數件套穿,下擺呈半圓形,腰圍飄帶,於腰後搭口,折疊出一對三角形
飄帶頭垂於後,絲繡花紋,漂亮奪目,連結起下身的百褶裙,狀如喇叭花,走動時益
顯其婀娜豐滿,裙褶擺動,如踏雲裳,虛實相生,極有韻味,配合令人眼花撩亂的頭
飾、耳飾、胸掛,徐子陵亦看得目不暇給,大惑有趣。
鄭石如道:「這是彝族的少女,她們穿的裙已不算寬大,在巴蜀瀘沽湖一帶的納
西族和普米族的女裙,更寬大得你想都未想過,不用幾丈布連綴折疊休想做得來。」
徐子陵把目光從她們充滿動感誘惑的背影收回來,奇道:「這麼寬的裙怎樣穿的
呢?」
鄭石如以專家的姿態道:「繞體數周乃等閒之事,多餘的部份便掖於腰後,形如
負物,很有特色。哈!徐兄長得這麼英俊挺拔,路經彝人聚居的地方可要小心點,彝
女美則美矣,更是大膽熱情,一旦纏上你,絕不肯放手,且非一走了事便能解決。」
徐子陵暗吁一口涼氣,心想幸好剛才那群彝族少女向自己拋媚眼時自己沒有報以
微笑,否則可能脫不了身,就像現在給鄭石如纏著的苦況。
鄭石如默默領他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左穿右插,進入另一條較僻靜的橫街,沉聲道
:「請恕在下有一事相詢,徐兄和寇兄為何一口咬定錢獨關的寵妾白清兒是陰癸派的
人呢?」
徐子陵心忖是時候了,停下步來,淡然道:「我們有看錯嗎?」
不知何處屋宅傳來鼓樂之聲,襯著迎面而來持燈籠遊街的一隊小孩,充滿節日的
盛況。
鄭石如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道:「她不但是陰癸派人,且是婠婠的師妹,地位極高
,與錢獨關的夫妾關係,只是個幌子,此事非常秘密,但徐兄和寇兄似乎不費吹灰之
力便看破。」
徐子陵愕然朝他瞧去,開門見山道:「那鄭兄在陰癸派內又是身居何位?」
他的耐性終抵達極限,不願再夾纏下去。
寇仲連續三刀,把手下劈得東跌西倒。此時陳長林、洛其飛、陳老謀和卜天志四
人聯袂來找他,忙喝令道:「你們繼續練習。」
與眾人進入廳內坐下,笑道:「是否來邀我共賞中秋的明月?」
陳老謀透窗瞧往在外面刀來劍往,由寇仲特別從江南子弟兵中挑拔出來訓練的十
名近衛,道:「少帥練兵確有一手。」
寇仲望往明月灑射下的內院廣場,想起四名隨自己運鹽北上的手下,三人慘死陰
癸派手上,一人不知所蹤,心中一陣淒酸,只微一點頭作反應。
剛趕回來的洛其飛沉聲道:「杜伏威返清流後,派人召沈綸去見,沈綸知他忽然
撤消大舉攻城的行動,正疑神疑鬼,不敢親自去見杜伏威,只派手下去探問。據聞杜
伏威跟沈綸的使者閒聊幾句,便把他趕跑……」
寇仲拍案道:「沈綸這小子真幫忙。」
接著訝道:「其飛你怎能連老杜帥府內發生的事都知得這麼清楚?」
洛其飛笑道:「有錢使得鬼推磨,我有個同鄉是在杜伏威下面辦事,幾句話換一
袋子黃金,誰可拒絕呢?」
陳長林道:「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寇仲挨到椅背處,油然道:「我們不用理會杜伏威如何先發制人收拾沈綸,只須
盡起全軍,守在沈綸的退路處,待他逃返江南時施以伏擊,讓長林兄報仇雪恥,便可
功成身退,讓李子通收拾殘局。今晚我們甚麼都不理,只是賞月喝酒,明早我們立即
動程,老杜的性格我最清楚,必會速戰速決。」
眾人齊聲答應。
陳長林雙目亮起來,似已看到伏殺沈綸的慘烈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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