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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大唐雙龍傳(卷二十三)第一章─驚天秘密 * * * *************************************   徐子陵一言不發地盯著曹應龍,好半晌後,才道:「曹應龍你一向以心狠手辣、 悍不畏死震懾湖北,忽然變得如此貪生怕死,分明有詐,我是不會上當的。」   曹應龍露出一絲梟雄氣短的苦澀表情,道:「難怪徐兄有此想法,甚至稍前若有 人告訴我曹應龍會為求生與人談條件,我自己就第一個不相信,唉!徐兄可否暫摒手 下說兩句話?」   徐子陵猶豫片刻,終下令手下散往遠處,但仍採包圍之勢,嚴防曹應龍逃遁。自 己則躍下戰馬,來到曹應龍身前。   在他靈銳的感覺下,對方並沒有提氣運功,以恢復劇損的真元。   這曾橫行一時的賊酋像忽然間衰老了十多歲般,露出心力交瘁的疲態,苦笑道: 「適才我瞧著徐兄以長棍洞穿見鼎的背心時,生出徐兄是個永遠無法擊倒的敵人的沮 喪情緒,剎那間千萬念頭在心中掠過,就像忽然從一個夢魘裏驚醒過來,感到自己滿 手血腥,罪孽深重,然後是萬念俱灰,生不如死。」   徐子陵冷哂道:「若真是生不如死,就不會為求生向徐某人提條件哩!」   曹應龍點頭道:「難怪會惹來徐兄這般嘲諷,實情是我在那種情況中,心中忽然 昇起一股被壓制了二十多年的衝動和渴想,想去完成一個願望,始會出言請徐兄放我 一馬。徐兄若怕被騙,我可先自動散去九成功力。只餘少許保命防身,那徐兄將無後 顧之憂,更可及時援救石青璇。徐兄若仍認為不可行,請立即出手取我性命,本人絕 不還手。」   曹應龍就像變成另外一個人,語氣透出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真誠味道,配合他說 話的內容,使人完全沒法懷疑他的誠意。   徐子陵心中卻矛盾得要命。   論其所作所為,曹應龍就算死一萬次都不足以贖其罪。且徐子陵早立下決心,誓 把這大賊酋鏟除。可是為了石青璇,他該否作這交易呢?   曹應龍平靜地道:「假若徐兄聽後認為不值得的話,又或發覺本人所言有不盡不 實處,隨時可下手取本人性命,本人既不反抗,更不會怨懟。」   徐子陵訝道:「曹當家真的不怕我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仍下手取你之命嗎?」   曹應龍苦笑道:「那便當我臨死前看錯人,故死而無怨。」   徐子陵心湖中浮起石青璇疑幻似真,像永不能窺其全貌的玉容,湧起難言的滋味 ,點頭道:「好吧!徐某洗耳恭聽。」   曹應龍沉吟片刻,好一會才壓低聲音道:「若我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說出 ,必難入徐兄信,幸好現在離天明尚有個把時辰,我們有足夠的時間。徐兄曾否聽過 魔門的兩派六道?」   徐子陵明白他話裏的含意,因為若曹應龍真的自毀九成武功,則必須趁天亮前遠 遠逃離險境,然後隱姓埋名,以避開所有和他有仇怨的敵人追搜。至少飛馬牧場的人 便不肯放過他,而徐子陵亦難以阻止。   徐子陵道:「我只聽過邪道八大高手,卻從未聽過甚麼兩派六道,陰癸派該是兩 派之一,對吧?」   曹應龍點頭道:「陰癸派被奉為魔門之首,皆因其擁有魔門的寶書《天魔秘》, 與《慈航劍典》分別為邪正兩道至高無上的經典。前者發展出兩派六道,後者則是慈 靜航齋和淨念禪院。」   徐子陵愕然道:「曹當家是否魔門中人?」   曹應龍苦笑道:「若非魔門中人,又怎會和楊虛彥扯上關係?」   見到徐子陵臉上閃過異色,忙道:「我雖身在魔門,但心中卻對師門恨之入骨, 皆因我成年後,在一偶然機會下,發現昔年師尊收我為徒時,竟下毒手盡殺我的父母 、兄弟、姊妹,名之為『斬俗緣』,使我心中充滿憤恨,偏又無力反抗,只能把仇怨 發洩在別的地方,到今天才憬醒過來,過去就像一場噩夢。」   徐子陵首次對他生出少許同情心,問道:「令師是誰?」   曹應龍雙目噴出仇恨的火焰,沉聲道:「他就是連慈航靜齋也畏忌幾分的『邪王 』石之軒!」   徐子陵失聲道:「石之軒,那豈非是石青璇的生父?」   曹應龍仰望天色,為趕時間轉入正題道:「過去百年間,天下大亂,魔門亦應運 而生出了幾個出類拔萃的人物,最為突出者就是『陰后』祝玉妍、『邪帝』向雨田和 『邪王』石之軒,論名氣當以祝玉妍最盛,可是論實力,其他兩人絕不在她之下。」   徐子陵吁出一口寒氣道:「向雨田臨死前回復良知,石之軒既與碧秀心結合,理 該亦改邪歸正。」   曹應龍露出既恐懼又鄙屑的神色,「呸」一聲道:「石之軒乃天生邪惡的人,隋 朝之所以滅亡,天下由一統變回紛亂,他須負最大責任。」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石之軒憑甚麼本事去顛覆大隋?」   曹應龍咬牙切齒道:「石之軒另一個身份就是楊廣最寵信的大臣裴矩,負責中外 貿易,楊廣之所以遠征高麗,正是出於他的慫恿。」   徐子陵心中劇震。   當日邢漠飛在曼清院當向他們提及此人,說他著有《西域圖記》三卷,記述西域 四十四國的風貌,其序文末尾有「渾、厥可滅」之語,導致楊廣大興兵馬,遠征域外 。伏騫今趟東來,正是要找他算賬。此人又擅用間計,在西域攪風攪雨,累得突厥分 裂,互相攻伐,死傷盈野。楊廣亦因三征高麗,導致叛民四起,終致覆亡。   曹應龍狠狠道:「楊廣的不仁無道,雖說與本性有關,但若非石之軒推波助瀾, 絕不會把楊堅雄厚的家當敗得這麼快。」   徐子陵頭皮發麻道:「這樣做於他有何好處?」   曹應龍嘆道:「問題是無論文帝、煬帝,均大力提倡佛教,在全國廣建佛寺,抄 寫佛經,宣揚佛學。等若以國家的力量來傳教,這與魔門的信念有若南轅北轍,石之 軒怎會容他們胡來。說到底慈航靜齋與魔門之爭,便是一場道統誰屬之爭。」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不解道:「若只是針對慈航靜齋和淨念禪院,那為何魔門 各派不集中全力,一舉把他們殲滅,卻要把萬民捲入水深火熱之中。如惹得外族入侵 ,豈非更得不償失?」   曹應龍哂道:「魔門講求絕情絕性,練具至高功法更會絕子絕孫。他們也像佛說 般視生命為短暫的過渡,虛幻而不具終極意義。只不過他們破迷的方法,卻非是救世 濟人,而是視道德禮法為兒戲,故可為求目的,不擇手段,不受任何拘束。」   徐子陵嘆道:「曹兄以前所作所為,正深合魔門之旨。」   曹應龍頹然道:「因為我長於魔門的薰陶下,一切只覺理所當然。自漢武帝罷黜 百家,獨尊儒學,便開始了道統之爭,天下始有正邪之別。到妖教東來,漢譯胡書, 令事情更趨複雜。對你們來說,爭天下乃政治之爭,對我們則是道統之爭。彼興盛宏 揚時,我則沉淪不起。縱使我現在覺今是而昨非,對屬於外來的佛教仍是深痛惡絕。 哼!佛教不外演其妖書,謬張妖法,欺詐庸愚之教。甚麼既往罪孽,將來果報,布施 一錢,希萬倍之酬;持齋一日,冀百日之糧,遂使迷愚者妄求功德。如真是萬法皆空 ,何用貪迷至此。」   徐子陵尚是首次聽人辟佛,這些論調顯是常給魔門中人掛在口邊,故曹應龍滔滔 放言,有若長河流水。   曹應龍接著道:「至於欲滅慈航靜齋,更是談何容易。陰癸派一向與靜齋的鬥爭 ,始終落在下風,兼且靜齋已超越了一般宗教,成為佛、道兩家的無上聖地。誰若公 然對之作出攻擊,會惹來道家像寧道奇之輩,又或佛門四宗那些一向不問世事的高僧 的干預。」   徐子陵聽得茅塞大開,動容道:「佛門四宗是哪四宗?」   他雖很想直接詢問石青璇的事,但卻不由自主被曹應龍的大爆魔門內情所吸引。 至此才明白為何曹應龍那麼有信心認為其情報物有所值,足以換命。   不知不覺間,離天明只有半個時辰,徐子陵的心神已全貫注到這既超然於江湖政 治、又與之有密切相關的鬥爭去。   曹應龍再望天色,迅快答道:「四宗就是天台宗、三論宗、華嚴宗和禪宗,主持 者均為武功已出凡入聖且道行湛深的高僧,從不捲入武林和俗世的紛爭中,當然亦沒 有人敢惹他們,唯一的例外就是石之軒,他曾先後拜於三論宗的嘉祥大師吉藏和禪宗 四祖道信大師門下,偷學其技藝,在魔門中他亦是身兼兩家之長,若非靜齋出了個碧 秀心,恐怕即使寧道奇親自出手,怕亦未能制服得他。」   徐子陵見曹應龍如此合作,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開始相信他洗心革面的誠意, 也有點為他的安危擔心,雖滿肚疑問,卻不敢岔遠,忙道:「楊虛彥和石之軒是甚麼 關係,為何他會去害石之軒的女兒?」   曹應龍答道:「嚴格來說,楊虛彥並不算魔門中人,他與魔門的關係,是因石之 軒而來。」   頓了頓,像猛下決心般道:「楊虛彥就是楊堅之孫,楊勇之子,楊廣的親姪。」   徐子陵動容道:「原來如此!」   一直以來,他們都弄不清楚楊虛彥撲朔迷離的神秘身份,既似聽命於楊廣,又似 助外人來對付楊廣。但假若他是楊勇之子,那害死兄長太子楊勇以自立的楊廣,便是 他的殺父仇人。   曹應龍續道:「石之軒私下救起楊虛彥,以另一孩童之屍充數,本是不安好心, 意圖敗壞隋政後為楊虛彥復辟。豈知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反意外發覺楊虛彥無論心性 資質,均可繼承他的絕學,故收之為徒,傳以武功,此事除我之外,天下無人知之, 所以我才厚顏以此來向徐兄作交換條件。」   接著閉上眼睛,臉容轉白,體內骨節間隱隱傳來「劈啪」輕響。   徐子陵還是首次見到散功的魔門秘法,心中惻然,但又知不應阻止。   曹應龍徐徐道:「當石之軒知道天下亂局已逸出他的控制時,也由於某些我和楊 虛彥都不明白的原因,忽然銷聲匿跡。我本不願與朱粲和蕭銑聯手,但楊虛彥卻親來 見我,說動我佈局對付你們。又透露石青璇曾與你聯手對付尤鳥倦等人,假設我們不 趕快收拾你們,說不定石青璇會把石之軒讓她保管、牽連重大的魔門經典交予你,所 以必須速戰速決,以雙管齊下之法,由我對付你們,而他則往四川把經典騙到手上, 至於其中細節,連我都不大清楚。只知楊虛彥此人天性邪惡處一如石之軒,且深信只 有去掉石青璇,石之軒才能回復『本性』,出而助他取得天下。」   說到最後,他臉上再無半點血色,不住喘氣。   徐子陵大生惻隱之心,拉起這曾橫行霸道、殺人如麻的大兇人雙手,一方面細察 其散功是否屬實,另一方面則制止他繼續散功,駭然道:「楊虛彥告知你這奸謀時已 是多天前的事,我怎還來得及阻止?」   曹應龍得他真氣輸入,臉上重現血色,喟然道:「石之軒對我唯一的恩惠,就是 傳我魔功,現在我已把功夫還他,再不欠他分毫。」   再喘一口氣,才接上徐子陵急要知道的問題道:「這小子不知如何竟身負內傷, 必須潛修一段時日才可到四川去找石青璇,所以若徐兄立即趕去,很有機會搶在他前 頭,為石青璇化解此劫。」   徐子陵此時對他懷疑盡去,放開他雙手道:「曹兄究竟尚有甚麼未了之願?」   曹應龍苦笑道:「徐兄確是高明,知道我散功後只能勉強再活一年半載,不過我 這心願只能靠自己去完成。唉!此事說來話長,簡單的說。就是我曾暗中背叛師門, 與一女子生下一女,今次就是要拋開一切,回去見她母女一面,讓她們知曉我是別有 苦衷,非是拋棄她們。」   徐子陵聽得呆在當場,若在此之前有人告訴他殺人不眨眼的曹應龍竟懷有這種深 刻的妻女之情,實是打死他都不肯相信。   徐子陵知時間無多,嘬唇召來坐騎,並問道:「二派六道究竟是那些派系,關係 如何?石之軒又身兼那兩派之長?」   曹應龍感激地接過馬鞭,道:「《天魔秘》共分六卷,衍而發展出兩派六道,各 派自成一家,其中以天魔術最厲害,道心種魔大法最詭異,可是當石之軒融匯花間派 和補天閣的最高心法後,創出名為『不死印』玄奧無比的奇功,便在魔門自樹一幟, 連祝玉妍和向雨田也為之嘆服。」   接著又道:「兩派就是陰癸和花間派,六道則為邪極、滅情、真傳、補天、天蓮 、魔相。其中真傳又一分為二,分別是道祖真傳和老君觀。」   曹應龍翻身上馬,叫道:「此地一別,再無相見之日,徐兄千萬小心楊虛彥,假 以時日,他將是另一個石之軒。」   接著俯身從懷內掏出一支竹筒,塞進徐子陵手內,這才夾馬而去。少帥軍四下散 開,任他逸出包圍圈。   在寇仲和商秀珣的帶領下,近千牧場戰士像一片疾雲般掩至,剛好目送在曙光初 現的地平盡處變成一個小點的曹應龍。   商秀珣疑惑地瞧著遠去的孤人單騎,來到徐子陵旁問道:「那不是曹應龍吧?」   徐子陵坦然道:「正是他!」   商秀珣失聲道:「甚麼?」   寇仲這時策馬奔至徐子陵另一邊,勒馬停定,目光從曹應龍移到伏屍地上,背豎 榴木棍的房見鼎處,卻沒有說話。   商秀珣沉下臉來。狠狠盯著徐子陵道:「為何要放走他?」   徐子陵低頭瞥了手上的竹筒一眼,淡然道:「他用關於楊虛彥的秘密來換取半年 的性命,好去完成一個多年來的心願。」   商秀珣變色道:「楊虛彥算甚麼東西,竟可在徐爺的心中認為比我千百牧場戰士 的血仇更重要?」   寇仲忙打圓場道:「場主息怒,子陵這麼做必有他的理由。」   商秀珣臉寒如冰的道:「你當然幫他啦!我並不是發怒,而是需要一個滿意的解 釋。」   此時天色漸明,草原上雖聚集千多戰士,但人人噤若寒蟬,屏息靜氣。   徐子陵目光迎向杏目圓瞪、俏臉煞白的商秀珣,苦笑道:「我本打定主意,不讓 曹應龍活著離開。只因他交換的情報牽連到小弟一位朋友的生死,才不得不……」   商秀珣打斷他道:「甚麼朋友?」   徐子陵老實答道:「是石青璇,場主聽過她的名字嗎?」   商秀珣呆了一呆,接著俏臉血色全消,寇仲心中叫糟,但又不知如何補救時,這 美麗的場主尖叫道:「原來是石青璇,難怪徐子陵你竟置我們牧場的血仇於不顧,還 放這殺千刀的惡賊入海歸山,任他繼續殘害萬民,算我識錯你。」   接著往寇仲瞧去,狠狠道:「我現在去追曹應龍,你去還是不去。」   寇仲為難道:「陵少剛才說曹應龍那傢伙已是半條人命,活不過半年,嘿!」   商秀珣一字一字地道:「我只問你,去還是不去?」   寇仲頹然道:「陵少說過的話,就等若我寇小子說的一樣。場主請見諒。」   商秀珣策馬衝前十多步,又繞回來,環目一掃,鳳目含煞的點頭連說三聲「好」 ,然後嬌呼道:「我和你兩人的恩恩怨怨,就此一刀兩斷,以後各不相干。弟兄們! 隨我走!」   竟不再追曹應龍,就那麼循原路飛騎而去,眾牧場戰士只好追在她身後,旋風般 來,旋風般去,眨眼走個乾淨,只餘下徐、寇兩人和百多少帥軍,互相你眼望我眼, 乏言相對。   寇仲躍下馬來,苦笑搖頭道:「妒忌的女人。」   徐子陵無奈道:「對不起!」   寇仲探手摟著他肩頭,道:「一世人兩兄弟,為甚麼要說這種話?沒有飛馬牧場 便沒有飛馬牧場,又不是末日來臨。」   徐子陵心中一陣溫暖,把竹筒塞進寇仲手裏,低聲道:「裏面該是一卷賊贓的藏 寶圖,本該是給楊虛彥的,有空你便看看吧!」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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