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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大唐雙龍傳(卷二十)第七章─爾虞我詐                 * *                                   * *************************************   扮成岳山模樣的徐子陵,負手大搖大擺的踏上登廟的山路。   窄路忽地開闊,在斜陽夕照下,一彎山溪在密密層層、挺拔粗壯的楠樹林中蜿蜒 而來,潺潺流動。最動人處是林木間有三條小巧又造型各異的小木橋,互為對襯,各 倚一角,形成一個三角形的小橋組合空間,罩在通往寺廟的唯一林間通路處。   徐子陵現在最少可算半個建築學的專家,心中讚賞,知這必是出於此中高手的設 計。   他早渾忘即將遇上的危險,抱著尋幽探勝的閒逸心情,依循林路小橋,漫遊其中 。   山路一轉,前方赫然出現另一小亭,建於危崖邊緣處,面對著山外廣闊無盡的空 間和落日雄壯的美景,教人胸襟懷抱從幽深擴展至似與宇宙並行不悖的境界。   劇烈的變化,令徐子陵震撼不已,呆立亭內,好一會後,始收拾心情,繼續登山 。   山路斜斜深進山中,穿過另一座密林後,是近百級石階,直指廟門。   這座沒有名字的古廟,依山座落在坡台之上,石階已有破毀損裂的情況,野草蔓 生,顯是被荒棄了一段日子,在黃昏的幽暗中多了份陰森的感覺。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拾級登階。   這四個邪門之極的凶人的出現,使他深切體會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兩句話的 含意。也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異日若能周遊天下,增廣見聞,偶遇奇人異士,該是很有趣的事,可令生命更多 采多姿。   若非他挑選偏僻的荒野,今趟也不會有這麼刺激奇特的遇合。   他並不太為石青璇擔心,她既敢以簫聲驚動這四個凶人,自然多少有點把握去應 付,否則若落在任何一人手上,那就生不如死。   石階盡於腳底,洞開的廟門內裏黑沉沉的,透出腐朽的氣味。   徐子陵沒有絲毫猶豫,跨過門檻,踏進廟內。   燈火倏亮起。   徐子陵定神一看,只見一位長髮垂腰的女子,正背對著他燃亮佛台上供奉菩薩的 一盞油燈。   佛像殘破剝落,塵封網結,一片蕭條冷寂的氣氛。   徐子陵環目一掃,正奇怪為何尤鳥倦等人一個不見,石青璇那清越甜美的聲音在 他耳旁輕輕響起道:「請問前輩是那一位高人?」   徐子陵見她仍以玉背對看自己,淡淡道:「姑娘轉過身來一看,不就可知老夫是 誰嗎?」   石青璇柔聲道:「前輩武功雖然高明,卻非我等待的人。若只是偶然路過,聽得 簫音尋來,那晚輩要奉勸前輩立即遠離,否則將捲入毫無必要的江湖恩怨裏。」   徐子陵怪笑道:「我偏不信邪,要在旁看看。姑娘不用理會老夫的生死。」   說罷逕往靠門的一角,貼牆挨坐。   石青璇仍是背對門口,凝望燈芯上跳動的火焰,上半身似若熔進油燈色光裏去, 不但強調出她如雲秀髮的輕軟柔貼,更使她有若刀削的香肩益顯優美曼妙的線條。   只是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便使人感到她秘不可測,秀逸出塵的奇異美麗。   她始終沒轉過身來,幽幽淺嘆。似是再沒有興趣去管徐子陵的行止。   夕陽的餘暉終於消失在寺外遠方地平的遠處,佛台上的一點光燄成了這暗黑天地 唯一的光明,映得石青璇更孤高超然,難以測度。   蟬唱蟲鳴的聲音,盈滿廟外的空間,既充實又空靈,而雜亂中又隱含某一種難以 描述的節奏,使本是死寂的荒廟黑夜充滿生機。   異音驀地在廟外響起。   初聽時似是嬰兒哭啼的聲音,接著變成女子的慘呼哀號。以徐子陵的修養,又明 知是有人弄鬼作怪,都有毛骨怵然的反應,不由想起祝玉妍以音惑敵的邪功。   石青璇卻置若罔聞,依然是那麼閒雅平靜的姿態。   徐子陵本不明白為何自己看不到她的容顏表情,卻仍能清晰無誤地感覺到她的情 緒,經過思索和反省後,始悉然悟到自己是從她背影微妙的動靜,掌握到她內心的情 況。包括她在衣服下肌肉和血脈那些常人難察的動靜反應。   對於自己這份洞察力,徐子陵也吃了一驚,這確是以前夢想不到的進步。   外面的魔音再起變化,從忽前忽後,左起右落,飄忽無定,變成集中在廟門外的 廣場,且愈趨高亢難聽,變成鬼啾魅號,若定力稍遜者,不捂耳發抖才怪。   那就似忽然到達修羅地府,成千上萬的慘死鬼,正來向你索命,魅影幢幢,殺機 暗蘊。   「子陵!」淒厲的叫聲響徹徐子陵耳鼓內。   徐子陵心中大懍,暗忖這不是素素的呼喚聲嗎?登時大吃一驚,知道差點被魔音 侵入心神,忙排除萬念,守心於一。   石青璇又幽幽輕嘆,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枝竹簫,放到嘴邊,卻沒有吹奏出任何聲 音。   徐子陵正感事有蹊蹺時,一絲清音,似在地平的遠處緩緩升起,然後保留在那遙 不可觸的距離,充滿生機地躍動,無論鬼啾聲變得如何扭曲可怖,刺耳凌厲,舖天蓋 地,彷似能把任何人淹沒窒息的驚濤駭浪。可是石青璇奏出的音符,卻像一葉永不會 沉沒的小扁舟,有時雖被如牆巨浪衝拋,但最後總能安然徜徉。   徐子陵心中亦翻起千重巨浪,因為他首次親歷以音破音的超凡絕技,得益之大, 實難以盡述。   他終於把握到一個可以抗衡祝玉妍魔音的可能性。   這對他和寇仲跟陰癸派的鬥爭,有著決定性的重要作用。   他再次完全迷醉在石青璇動人的簫音裏。   從她的音韻裏,他清楚感到石青璇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似是平凡的音韻,卻是無 比的動人,沒有絲毫做作地溫柔的挖掘和撫拂著每個人內心深藏的痛苦,不受時空和 感情的局限。   每個音符,都像積蓄著某種奇詭的感人力量,令你難以抗逆,更難作壁上觀。   徐子陵完全渾忘了她吹奏的技巧,至乎音韻組成的章句;而只著力在每一個從竹 管的震盪發出來的鳴響。   這是從未有過的出奇感覺。   簫音愈來愈靈動迅快,彷彿一口氣帶你狂奔十萬八千里;音色變幻萬千,錯落有 致,音韻更不住增強擴闊,充盈著無以名之的持續內聚力、張力和感染力。   啾啾鬼聲卻不住消退,直至徹底沉寂下來,只餘仍是溫柔地充盈於天地令人耳不 暇給的簫音。   簫音忽止。   石青璇淡淡道:「貴客既臨,何不入廟一晤,石之軒和碧秀心之女石青璇在此恭 候四位前輩法駕。」   風聲疾至。   燈火倏滅。   接著是怪異尖銳的呼嘯聲和勁氣交鋒的連串驟響,不絕如悶雷迸發。   然後所有交手的聲音像驟然發生時那麼突兀的消斂。   燈火再度亮起。   石青璇仍面佛而立,美目落在偌大佛殿空間唯一的一點燭火上,濛濛紅光彷彿與 她融合為不可分割的整體。   另一邊近門處是「媚娘子」金環真,此時披頭散髮,臉色蒼白,顯是在適才交手 時吃了暗虧。   石青璇柔聲道:「適才金宗主已被我簫音所傷,仍要逞強出手,實在太不自量力 。走吧!遲恐不及。」   金環真驚異不定地瞥了靜坐一角的徐子陵一眼,厲聲道:「他是誰?」   石青璇淡淡道:「我怎知道?」   尤鳥倦那把可令任何人終身難忘、似刀刮瓷盤般聽得人渾身不舒服的聲音,慢條 斯理地在廟外響起道:「還以為妳這丫頭盡得碧秀心的真傳,且聰明絕頂,原來只是 個蠢丫頭,竟不知這世上有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千古至理名言,這淫婦只是派來摸妳底 細的先頭部隊,現在妳有多少斤兩,已盡在本人計算中。」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不是奇怪天下間竟有像尤鳥倦這種人,而是不解為何金環 真被人這般擺布侮辱,仍能甘然受落。   一個願打,一個願捱。   旁人有甚麼話好說的。   石青璇仍是神態閒雅,從容自若道:「想不到二十年前名列邪門八大高手之一的 『倒行逆施』尤鳥倦是如此膽小和淺薄之徒,只徒逞口舌之快,卻無膽登堂入室,是 否顧忌這位偶然路經的前輩呢?」   徐子陵糊塗起來,弄不清楚石青璇究竟是為他開脫,抑或要將他捲入漩渦。   金環真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道:「尤老大,放心吧!這位老前輩絕非『天刀 』宋缺,不過休想我會為你出手試探。」   尤鳥倦的聲音到了廟頂上,厲嘶道:「為甚麼不肯?」   金環真聳肩道:「老娘怕了他嘛!若惹得兩個人夾攻我一個,你又見死不救,那 時我豈非自尋死路,老娘才犯不著為你這麼做。」   徐子陵此時始知有「天刀」宋缺牽涉到這件事內,難怪以尤鳥倦那麼厲害可怕的 魔功,仍如此畏首畏尾。   「轟隆!」   廟頂破開一個大洞,隨著木碎瓦屑,尤鳥倦從天而降,落在金環真和石青璇間的 位置,利如鷹隼的目光直射徐子陵。   徐子陵暗忖是時候了,就在對方雙腳觸地的同一剎那,猛地起立,與尤鳥倦針鋒 相對的四目交投,啞聲笑道:「尤小鬼終於肯來丟人現眼嗎?」   尤鳥倦顯然不認識岳山,聚精會神地瞧他好片晌後,皺起眉頭道:「老頭子的口 氣真大,給本人報上名來,看看你是否有資格喚我作小鬼。」   徐子陵為之啼笑皆非,像尤鳥倦般沒種的宗師級高手確是世間罕見;但亦更見其 卑鄙無恥的性格。倘一旦給他摸清底細,其恃勢凌人的手段亦將會是空前絕後的狠毒 殘忍。   心中同時想到一個和眼前一切毫無關係的另一個問題。   就是誰才是祝玉妍和岳山生的女兒。   岳山在四十年前因被宋缺所敗,聲威盡喪,從此消聲匿跡,所以尤鳥倦這些較後 起之輩,才會不認識岳山。   而祝玉妍若懷下岳山的女兒,該是發生在四十年前的事,若事實如此,婠婠便該 不是祝、岳兩人的女兒,因為年紀不符。   她們兩人之所以看似酷肖,可能是因同修天魔大法,故氣質相近,令他生出錯覺 。   憑直覺觀之,婠婠的年齡該在雙十之間。   那誰才是他們的女兒?   一邊思索,一邊隨口答道:「老夫成名之時,你還在吃著你娘的奶子。少說廢話 ,老夫今天口饞得很,就把你宰了來吃,出手吧!」   尤鳥倦可能這世人都未聽過有人敢如此向他說話,一時愕然以對。當然,若非他 眼光高明,感應到徐子陵強大的信心和強凝至莫可與之匹敵的氣勢,致令他舉棋不定 ,早痛施殺手。   陰惻惻的笑聲從門外遠處傳過來道:「好笑啊好笑!尤鳥兒不如易名作『驚弓之 鳥』,因為你的小膽兒早在二十年前給宋缺嚇破。否則怎會厚顏至此,給人喊打喊殺 ,仍要把頭縮到龜殼內去?」   赫然是丁九重充滿嘲弄的聲音。   金環真色變道:「尤老大你今天是怎麼攪的,區區一個丁大帝都收拾不了?」   徐子陵不待尤鳥倦作出反應,冷笑道:「小妹妳不是亦毫無長進嗎?」   接著大喝道:「周老嘆!你給老夫滾出來,讓你的小妹子看看。」   金環真嬌軀劇震,與尤鳥倦臉臉相覷,愈發覺得徐子陵高深莫測。   「唉!你這老頭兒究竟是何方神聖?現在連我周老嘆都很想知道。」   聲音由遠而近,周老嘆垂著兩手,大踏步走進廟來,直抵金環真身旁,全無顧忌 的探手摟緊她的小蠻腰,視尤鳥倦如無物,還透過廟頂那破洞仰觀夜空,油然道:「 看!今晚的天空就像二十年前那晚的天空般星光燦爛。」   金環真挨入他懷裏,嗲聲嗲氣道:「比那晚的星空更要美哩!」   今回輪到徐子陵如墜迷霧中,大惑不解。   尤鳥倦忽地捧腹大笑道:「好淫婦!竟串謀來騙我,厲害!佩服!」   徐子陵恍然大悟,難怪金環真殺不掉周老嘆,皆因兩人在演戲給尤鳥倦和丁九重 看,目的自是希望尤鳥倦和丁九重鬥個兩敗俱傷。這些邪人的爾虞我詐,確非常人所 能想像。   石青璇仍是背著各人沒有絲毫動靜,彷似背後發生的事,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頭頂帝冕的丁九重出現大門處,臉無表情地盯著徐子陵,淡淡道:「外敵當前, 我們是否應先解決敵人,才輪到算自家人的恩怨?」   「慢著!」   石青璇一聲輕喝,登時把所有人的注意扯到她身上去。   這神秘的美女終於緩緩轉身,面向各人。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91.18.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