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華區beta HwangYih 關於我們 聯絡資訊
************************************* * * *大唐雙龍傳(卷五十六)第三章─思想分歧 * * * ************************************* 雪花不斷地灑在這一老一少、代表中土兩代的出色人物身上。 宋缺察覺到寇仲異樣的情況,訝然朝他瞧去道:「你在想甚麼?」 寇仲頹然道:「我從閥主和清惠齋主的分歧想起與玉致的不協調,因而深切體會 到閥主當時的心境。」 宋缺微一頷首,道:「我和清惠的分歧,確令我們難以進一步發展下去。清惠認 為我們漢族不但人數上佔優勢,且在經濟和文化的水平上有明顯的優越性,只要有足 夠的時間,可把入侵的外族同化,當民族差別消失,民族間的混戰自然結束,由分裂 步向統一,此為歷史的必然性。在某一程度上,我同意她在這方面的見解,可是她認 為胡化後的北方民族大融和,始是我漢族未來發展,在此事上宋某人實不敢苟同。」 寇仲尚是首次聽到任何人從這角度去瞧中土局勢的變化,頗有新鮮的感覺。北方 漢族的胡化或胡族漢化,是既成的事實,像宇文化及、王世充之輩,正是不折不扣漢 化後的胡人或胡化的漢人,李閥亦有胡人的血統。但要宋缺這堅持漢統的人去接受漢 化的胡人或胡化的漢人,卻是沒有可能的。梵清惠和宋缺的分歧,涇渭分明,而這分 歧更體現在目前的形勢上。 宋缺沉聲道:「我並不反對外來的文化,那是保持民族進步和活力的秘方,佛學 便是從天竺傳過來與我漢族源遠流長、深博精微的文化結合後發揚光大的。可是對外 族沒有提防之心,稍有疏忽將變成引狼入室,像劉武周、梁師都之輩,正因胡化太深 ,所以無視突厥人的禍害。而李民父子正步其後塵,與塞外諸族關係密切,早晚釀成 大禍。我欣賞清惠有容乃大的襟懷,但在實際的情況下,我必須嚴守漢夷之別,否則 塞外諸族將前仆後繼的插足中原,中土則永無寧日。北方既無力自救,惟有讓我們南 人起而一統天下,撥亂反正,捨此再無他途,否則我大漢將失去賴以維繫統一的文化 向心力,天下勢要長期陷於分裂。」 接著哈哈笑道:「給清惠勾起的心事,使悶在腦袋中近四十年的煩惱傾瀉而出, 宋某大感痛快。少帥現在當明白我宋缺的目標和理想,我助你登上帝座,為的非是宋 家的榮辱,而是我華夏大漢的正統。一個偉大民族的出現,並沒有歷史上的必然性, 亦非依人們的意志而不能轉移,假若沒有始皇嬴政,中土可能仍是諸雄割據的局面。 我希望千秋萬世後,華夏子民想起你寇仲時,公認你寇仲為繼嬴政和楊堅後,第三位 結束中土分裂的人物。這是個偉大的使命,其他一切均無關痛癢。」 寇仲心中湧起熱血,同時明白宋缺肯吐露埋藏心底多年心事的用意,是他其實並 不看好這場與寧道奇的決戰,他的破綻在梵清惠,當他以為自己再不受對梵清惠苦戀 左右之際,師妃暄卻代寧道奇下挑戰書,再勾起他當年的情懷,致一發不可收拾。使 他無法保持在「捨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刀道至境,大失必勝之算。 宋缺不但要寇仲明白他統一天下的苦心,更要他能堅持信念,縱使他宋缺落敗身 亡,仍不會被師妃暄曉以大義,令寇仲放棄他振興漢統千秋大業的遺志。 寇仲肅容道:「閥主放心,寇仲會堅持下去,直至為閥主完成心中的理想。」 宋缺長笑道:「好!我宋缺並沒有錯看你。記著我們為的非是一己之私,而是整 個民族的福祉。現在我可以放下一切心事,全心全意投進與寧道奇的決鬥,看看是他 的道禪之得,還是我的天刀更勝一籌。你仍要隨我去作壁上觀嗎?」 寇仲毫不猶豫的點頭。 宋缺再一陣長笑,往前飄飛,深造大雪茫茫的潔白原野。 寇仲緊追其後,一老一少兩大頂尖高手,轉瞬沒入大雪純淨無瑕的至深處。 「咯!咯!」 獨坐客房內的徐子陵應道:「顯鶴請進,門是沒有上閂的。」 陰顯鶴推門入房,掩上房門,神情木然的隔几坐到徐子陵另一邊。 這是和酒館隔一個街口另一所頗具規模的旅館,與伏騫告別後,他們在這裡開了 兩間上房。 徐子陵關心的問道:「睡不著嗎?」 陰顯鶴木然點頭,頹然道:「我是否很沒有用呢?」 徐子陵不同意道:「怎可以這樣看自己,你的患得患失是合乎人情。自令妹失蹤 後,你天涯海角的去尋找她,雖然沒有結果,總有一線希望。現在令妹的下落可能由 紀倩揭曉,換作我是你,也怕聽到的會是無法挽回的可怕事實,那時你將失去一切希 望,至乎生存的意義,所以害怕是應該的。」 陰顯鶴苦澀的道:「你倒瞭解我。」 徐子陵目射奇光,道:「可是我有預感你定可與小紀團聚,我真的有這感覺,絕 非安慰你而這麼說。」 陰顯鶴稍見振作,問道:「你對伏騫有甚麼感覺?」 徐子陵呆望他片刻,苦笑道:「我不想去想他的問題,大家終是一場朋友。」 陰顯鶴道:「突利不也是你的生死之交嗎?可是在形勢所迫下,終有一天你會和 他對決沙場。頡利和突利雖不時纏鬥,但在對外的戰爭上,為共同的利益,是團結一 致的。我同意伏騫的說法,頡利和突利的聯軍將會往短期內大舉入侵中原,這是沒有 人能改變的現實。」 徐子陵問道:「他們有甚麼共同的利益?」 陰顯鶴道:「我長期在塞內外流浪,找尋小紀,所以比你或寇仲更深切體會到塞 外諸族的心態。他們最害怕的是出現一個統一強大的中原帝國,楊廣予他們的禍害記 憶猶新。唯一我不同意伏騫之處,是西突厥的統葉護絕不會在這種時間抽頡利的後腿 ,那是他們狼的傳統,見到一頭肥羊,群起噬之,以飽餓腹。目下李閥內部分裂,中 土則因寇仲冒起而成南北對峙,若突厥入不乘此千載難逢之機撲噬我們這頭肥羊,一 俟李閥或寇仲任何一方統一中原,他們將失去機會。」 徐子陵感到背脊涼浸浸的,陰顯鶴從未試過如此長篇大論去說明一件事,今趟大 開金口且是字字珠璣,把中外的形勢分析得既生動可怖又淋漓盡致。 忽然間,他深深的明白師妃暄重踏凡塵的原因,正是要不惜一切的阻止事情如陰 顯鶴所說般的發展。 政治是不論動機,只講後果。 寇仲的爭霸天下,帶來的極可能是更大的災難。 「子陵啊!你曾說過,若李世民登上帝座,你會勸寇仲退出。為天下蒼生,子陵 可否改採積極態度,玉成妃暄的心願呢?」 師妃暄的話在他腦海中迴盪著。 當時他並沒有深思她的話,此刻卻像暮鼓晨鐘,把他驚醒而出了一身冷汗。 萬民的福祉,就在此一念之間。 陰顯鶴的聲音在耳鼓響起道:「為何你的臉色變得這麼難看?」 徐子陵口齒艱難的道:「我曾親眼目睹惡狠群起圍噬鹿兒的可怕情景,所以你那 比喻令我從心底生出恐懼。」 陰顯鶴嘆道:「突厥人一向以狼為師,他們的戰術正是狼的戰術,先在你四周徘 徊咆哮試探虛實,瓦解你的鬥志,令你精神受壓,只要你稍露怯意,立即群起撲擊, 以最兇殘的攻勢把獵物撕碎,且奮不顧身。」 稍頓續道:「若我是頡利,更不容寇仲有統一天下的機會,對寇仲的顧忌肯定尤 過於對李世民,因為沒有人比頡利更清楚寇仲在戰場上的能耐。這三個月許的冰封期 ,正是頡利入侵的最佳時機。」 徐子陵劇震道:「幸好得顯鶴提醒我,我並沒有想過冰封期有此害處。」 陰顯鶴道:「子陵長於南方,當然不曉得北疆住民日夕提心吊膽的苦況,突厥人 像狼群般神出鬼沒,來去如風,所到處片瓦不留。」 徐子陵斷然道:「不!我絕不容這情況出現。」 陰顯鶴洩氣的道:「我們還有甚麼辦法可想。」 徐子陵皺眉道:「突利難道完全不看我和寇仲的情面嗎?」 陰顯鶴搖頭道:「突厥人永遠以民族為先,個人為次,可達志便是個好例子。何 況有畢玄支持頡利,只要畢玄插手,突利將不敢不從,否則他的汗位不保。在這樣的 情況下,甚麼兄弟之情亦起不到作用,子陵必須面對事實。」 徐子陵沉聲道:「我要去見李世民。」 陰顯鶴愕然道:「見他有甚麼作用,你們再非朋友,而是勢不兩立的死敵。」 徐子陵神情堅決的道:「你今夜這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想通很多事情。在以 往我和寇仲總從自身的立場出發去決定理想和目標,從沒想過隨之而來的後果。」 輪到陰顯鶴眉頭大皺,道:「形勢已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宋缺既出嶺南,天 下再無人可逆轉此一形勢,子陵見李世民還有甚麼好說的?」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可這是令中原避過大禍的最後機會。若我不盡力嘗試, 我會內疚終生,更辜負妃暄對我的期望。」 陰顯鶴開始明白徐子陵的心意,倒抽一口涼氣道:「說服李世民有啥用,李世民 之上尚有李淵,建成元吉則無不欲置李世民於死地,照我看子陵無謂多此一舉。」 徐子陵露出苦思的神色,沒有答他。 陰顯鶴嘆道:「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他現在不但是少帥軍的領袖,更是宋缺的 繼承者,在他肩上有很重的擔子,我真不願見你們兩個好兄弟因此事失和。」 徐子陵道:「我沒法把得失逐一計較,只知中土百姓將大禍臨頭,他們受夠啦! 應過一段長治久安的安樂日子。」 陰顯鶴點頭道:「子陵就是這麼一個只為他人著想,不計自身得失的人。可惜時 間和形勢均抵回天乏力的境地,縱使寇仲肯向李唐投誠,宋缺仍不會罷休。你最清楚 寇仲,他在最惡劣的形勢下仍不肯屈服投降,何況是現在統一有望的時刻,他不但無 法向自己交待,亦難向追隨和支持牠的人交待,更無法同為他犧牲的將士交待。」 稍頓後續道:「我說這麼多話,非是不瞭解子陵的苦心和胸懷,而是怕你犯險, 戰場從來是不講人情的。你若去見李世民,他會如何對付你實是難以預料,即使他念 舊,李元吉、楊虛彥之輩更是絕不會放過你的。除去你等若廢去寇仲半邊身,照我看 李世民不會錯過子陵這送羊入虎口的機會。」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這似對所有事情均漠不關心的人對自己的著緊,感動的道:「 我會謹慎行事的。」 心中首先想到的是李靖,他本不打算找他,現在卻必須在長安與他碰頭,再不計 較此事會帶來的風險。 陰顯鶴見不能說服他,盡最後努力道:「你若要說服寇仲投降,何須見李世民? 」 徐子陵道:「若不能說服李世民,沒可能打動寇仲,我亦愧於遊說他。此事複雜 至極點,牽連廣泛,一言難盡。」 陰顯鶴沉聲道:「宋缺的問題如何解決?」 徐子陵頹然道:「我不知道,只好見步行步,妃暄說過她會營造一個統一和平的 契機,希望她確可以辦到。」 陰顯鶴斷然道:「我陪你去見李世民。」 徐子陵道:「見過紀倩再說吧!」 陰顯鶴嘆道:「與子陵這席話對我有莫大益處,比起天下百姓的幸福和平,個人 的慘痛創傷只是微不足道。」 徐子陵忽然探手弄減小几的油燈,道:「有人來犯!」 陰顯鶴抓上背上精銅長劍,破風聲在窗外和門外響起。 漫空風雪中,宋缺和寇仲立在伊水東岸,俯視悠悠河水在眼前流過。 直到此刻,寇仲仍不曉得寧道奇約戰宋缺的時間地點。 宋缺神態閒適,沒有半分趕路的情態。 忽然微笑道:「少帥對長江有甚麼感覺?」 寇仲想起與長江的種種關係,一時百感交集,輕嘆一口氣,道:「一言難盡。」 宋缺油然道:「長江就像一條大龍,從遠西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雪峰傾瀉而來 ,橫過中土,自西而東的奔流出大洋,孕育成南方的文明繁華之境。與黃河相比,大 江多出幾分俏秀溫柔。江、淮、河、濟謂之『四瀆』,都是流入大海的河道。天下第 一大河稱語的得主雖是黃河,但我獨鍾情大江,在很多方面是大河無法比擬的。」 寇仲完全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宋缺為何忽然說起長江來,且似對大江有種夢縈魂 牽的深刻感情,語調隱帶蒼涼傷感。 宋缺續道:「我曾為探索大江源頭,沿江西進,直抵西域冰川,那處群山連綿, 白雪皚皚,龐大無比的積雪塊,在陽光下溶解,沿冰崖凹處階下,形成千百計向下瀉 流的小瀑布,匯聚成河,往東奔流,其使人大壯觀止處,非是目睹,不敢相信。」 寇仲聽得心懷壯闊,道:「有機會定要和子陵去開眼界。」 宋缺提醒道:「你似是忘記玉致。」 寇仲頹然道:「她絕不會隨我去哩!」 宋缺微笑道:「若換過昨天,我或會告訴你時間可沖淡一切,現在再不敢下定論 。當上皇帝後,你以為還可以隨便四處跑嗎?」 寇仲喪然若失,沒有答話。 宋缺回到先前的話題,道:「人說三峽峽谷與寬谷相間,既有雄偉險峻的瞿塘峽 、秀麗幽深的巫峽和險灘急流的西陵峽,為長江之最,這只是無知者言。大江真正的 奇景在前段金沙江內的虎跳峽,長達十數里,江水連續下跌幾個陡坎,雪浪翻飛,兩 岸雪山對峙、冰川垂掛,峽谷縱深萬丈,幾疑遠離人世,才是長江之最。」 寇仲苦笑道:「恐怕我永無緣分到那裡去引證你老人家的話。」 宋缺沒有理他,淡淡道:「我的船就在那裡沉掉,當我抵巴蜀轉乘客船,於一明 月當空的夜晚,在艙板遇上清惠,我從未試過主動和任何美麗的女性說話,可是那晚 卻情不自禁以一首詩作開場白,令我永恆地擁有一段美麗傷情、當我以為淡忘時卻比 任何時間更深刻的回憶。」 寇仲心中劇震,想到宋缺仍未能從對梵清惠的思憶中脫身,此戰實不可樂觀。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91.5.1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