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克林斯曼理解的坎托納
當時克林斯曼已經在英國踢了半個多賽季。1995年1月25日發生了那令人髮指的、從未
發生過的事情。在水晶宮隊的主場塞爾赫斯特大球場,世界知名的足球城市曼徹斯特
和曼聯隊,以及整個足球界的臉上都被重重地踹上了一腳。這一腳太重了,以至於人
們都忽視了在同一天,阿斯頓維拉隊門將博斯尼奇對克林斯曼的重擊。
托特納姆隊的隊醫尖銳地指出:“所有的媒體都在長篇累牘地報道曼聯隊裡的那個瘋
子坎托納的情況。可幾乎在同時,在維拉公園的大球場也發生了同樣令人髮指的事情
。世界上少有的優秀足球運動員克林斯曼帶著幾乎被撞斷的脖子離開了球場。”
沒有必要再去看那個場面。門將博斯尼奇發瘋似的把高高躍起的克林斯曼撞倒在地,
幸虧克林斯曼本能地躲避了一下,這是一種屬於他踢球方式的本能。但博斯尼奇接著
又重重地對著他的頭踹了一腳。克林斯曼在幾分鐘內失去了知覺。這已經是他那個賽
季第三次頭部受傷了。克林斯曼的醫生氣憤地說:“連個任意球都沒被判。可能是覺
得‘鸕鶿’被撞倒在地上後,頭上再被踹上一腳,完了還能接著飛。”
那一天,就在克林斯曼被抬下場的那一天,坎托納由於犯規領了一張紅牌,不得不提
前“退休”。對那張紅牌的判罰存在爭議,但這種事也經常發生。它往往會激起當事
人的憤怒,然後又有人對他進行了侮辱,這使他喪失了理智。當時他正往場下走,一
個觀眾罵他是“法國雜種,'娘養的”。他轉過身來,做出了不願讓人回憶的事。與
那個相比,埃芬博格在美國做的那個下流手勢只能算作紳士般的犯罪,坎通納做的事
,以前在足球場上從未發生過。
坎托納衝向那個人,越過廣告欄,朝那個罵他的人的胸口飛起一腳。也就在那一刻,
那種球鞋就成了臭名昭著的球鞋。頓時,看台上亂成一鍋粥。旁邊的一個抱小孩看球
的婦女事後回憶說:“當時我都休克了,我看到了魔鬼的眼睛。”
成千上萬的人在電視機屏幕上看到了這一幕。當受到侮辱時,演員、球員包括政治家
的反應幾乎都是本能的。那一刻,仿佛全世界對他都成了精神病院。第二天,報紙對
他作了上述評論。
盡管如此,克林斯曼認為是媒體把坎托納魔鬼化了。好像這件事和他跟馬拉多納的關
係有點像。
坎托納事件後,克林斯曼在英格蘭的聲望又提高了,這連他本人也無法阻止。其實他
不想在那種事發生之後看到這種結果。拋開足球不看,這可以從文化層面上來研究。
這當然只是一個偶然事件,因為在維拉大球場,也有人用手指著克林斯曼說:“瞅瞅
那個也是外國人,但是那人合我們的口味。”
假如把角色換一下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假如電視屏幕上出現了克林斯曼飛腳踢球迷的
形象。最好不去做這種假設。畢竟坎托納是法國人,英國人留給法國人的餘地似乎是
大一些。如果克林斯曼那麼做了,人們就不會叫他“鸕鶿”了,可能會給他扣上“閃
電戰”、“野蠻人”的帽子。這樣的結果,有時外交家都不樂意說,可是又不可避免
。英法之間的事情好像不如英德之間那麼嚴重。
這種情況放在運動員身上,就更顯得特別了。有些運動員在處理類似問題時顯得問題
很大,因為他們自命不凡,因為他們不現實。他們不知道,他們拿了怎麼高的收入就
得忍受這種事情。如果某人掙錢是你的10倍或20倍,他之需要你不像你需要他那麼迫
切,必然你就想限制一些他的自由,他應得的自由。在球場裡,那次語言傷害和平時
的球迷歡呼沒有什麼區別,可以說都是出於同樣的一種感情,這不應該用所謂“敏感”
的尺度來衡量。每一個觀眾都不應忘記,如果他對球員做了類似的事情,他就會被警
察抓起來,會被追究刑事責任。坎托納與此相反,他享有被警察保護的特權,可以使
球隊能安全,回顧曼徹斯特事件,克林斯曼的理解比那些媒體深刻多了。這種理解既
出於感情,也源自經歷。早在法國踢球時,他就知道馬賽人是有名的“壞孩子”,具
有雙重人格。
克林斯曼需要和諧。頭腦發熱的坎托納卻不需要這個,坎托納自認為超凡絕倫,能力
使和諧變得沒有意義。猛然間,坎托納發現,人們竟然像對待麻風病人一樣對待他,
留著他又是為了球隊衛冕出力。但他以自己的所作所為給英格蘭最負盛名的球隊抹了
黑。這種對名譽的傷害是幾個聯賽冠軍、十幾個足總杯都換不來的。盡管他的球技對
球隊非常重要,球隊還是不得不宣布到賽季結束為止,坎托納都不得上場,這處罰甚
至比英國足協做得還早。法國國家隊也不允許他再當隊長,甚至把他趕出了國家隊,
盡管當時’96英格蘭歐洲杯的預選賽正進行得如火如荼。
這樣做算什麼?禁賽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嗎?禁止他工作?尤爾根·克林斯曼不同意這
種觀點。不僅因為他知道,這個很自私的法國南方人的足球中的東西是什麼?而且因
為他自己也曾在坎托納成長的環境中生活過,而且他還在那兒學了足球。
他屬於這樣一類球星:喜歡遷徒,喜歡學會適應,學會用合法的手段回擊不合法的進
攻。這點非常重要,也很難,它的困難程度沒有人會比克林斯曼更了解。早在他來托
特納姆隊效力前,他就是有名的“霹靂火”。犯規和侮辱使前鋒們,尤其是有“霹靂
火”綽號的前鋒們常常暴跳如雷;遠比踢幾腳臭球更讓人上火,因為真正有經驗的防
守隊員不僅知道如何用“硬'夫”來防守,還值得怎樣用語言刺激、侮辱對手。克林
斯曼精通好幾門外語,有的罵人的話,裁判可能聽不懂,但更可能是沒聽見或根本就
不想聽,因為這不算犯規,裁判還有更重要的事做。有時候電視轉播會使你捕捉到一
點蛛絲馬跡,這時電視評論員或觀眾以為那是疲勞之後的嘮嘮叨叨。
因為在比賽中,這種情況遠比你想像到的多。有時候甚至可以左右比賽結果,一個“
聰明”的防守隊員可以用嘴把對手盯死。
即使在歐洲三大杯賽中也會有這種情況。那是在德國1990年10月統一以前,斯圖加特
隊作客德累斯頓。德累斯頓隊是東德足球隊中的一支勁旅。這場兩強相通的比賽中就
發生了一點特別的事。故事的兩個主角是斯圖加特隊的盯人中衛哈騰貝格和德累斯頓
隊的核心隊員薩默爾。
哈騰貝格不僅球技好,而且“口”技也好。他不但能運用足球技巧盯死對方的核心人
物,更善於用語言“技巧”盯死對手。在比賽開始前,他找了個機會對薩默爾說:“
瞧吧,哥們兒,90分鐘完了以後,我就可以回那邊(西德)了。可是你還得繼續呆在這
個''國家(東德)。哎,我很遺憾,真的。”
這讓薩默爾震驚、氣憤,因為這些話侮辱了當時他的祖國——民主德國。薩默爾也沒
能巧妙地掩飾住自己的憤怒,結果斯圖加特隊如願以償,進入了下一輪比賽。當然哈
騰貝格這麼做也是在盡自己的職責,為自己和俱樂部的利益考慮。當時斯圖加特隊教
練哈恩已經開始行動,準備把薩默爾給挖過來。政客們也極力推動這次轉會,因為這
可是第一次兩個德國之間的轉會。哈恩想辦法在斯圖加特俱樂部和德累斯頓隊的領隊
之間談了一次。談話時,薩默爾對哈騰貝格的辱罵仍耿耿於懷。哈恩費了很大力氣才
讓他相信,斯圖加特隊還有一些比髒話更有用的東西。
薩默爾和克林斯曼在德國國家隊都起著不可取代的作用。而且這兩個人好像是一塊棋
子鑄出來的。克林斯曼的父親是勃蘭登堡人,娶了一個士瓦本的妻子;薩默爾也是勃
蘭登堡人,他到斯圖加特後,找了個當地姑娘(斯圖加特位於士瓦本地區)。除了這點
歷史相似外,他們還都從斯圖加特去了國際米蘭。後來又都從國際米蘭輾轉回到了德
國。
最獨特也是最相似的地方就是這兩個人都是“霹靂火”。薩默爾滿頭紅髮,他的性格
就像民間俗話說的“見火就著”。可他能遇到比克林斯曼更大的問題,因為他們倆都
常常被犯規侵害,常被汙辱。
球迷聽不到那些汙辱的話,也沒人能幫他們。當他們受到侵犯時,一個辦法是千萬不
要用腳報復。那樣的話,他們作為受害者,反倒可能會被罰下場,那可就沒機會在這
場比賽中再踏上草坪了。所謂“虎落平陽”。在國家隊踢球的隊員尤其應該注意這個
問題,特別是“射門機器”們。因為防守隊員不會輕易讓他們進球破門天天上報紙頭
版頭條。
運動和商業的結合必然產生奇妙的效果。因為這樣一來,球員就有了動力;記者、報
紙為了賣個好價錢,為了自己的收益,會不顧一切地尋找各種蕾絲新聞。
如果說克林斯曼是個在不同國家走足球鋼絲的人,那英格蘭這根繩子對他來說就是一
根很粗、很結實、承受力很強的繩子。繩子下面有一張球迷結成的網保護著他。在米
蘭,這張網可能比別的地方更燦爛和熱烈。但是米蘭的這張網好像和他不完全合拍。
只有在英格蘭,在托特納姆,那兒的球迷讓克林斯曼熱血沸騰。他們太狂熱了,在背
後稱克林斯曼是超人,盡管他並不是。
梅亞扎體育場(國際米蘭隊主場)的氣氛讓他陶醉:“白鹿巷”(托特納姆隊主場)的氣
氛也讓他陶醉。但是兩者給他帶來的是不同的感受。在“白鹿巷”體育場,克林斯曼
找到了一種源泉,好像回到了當年的蓋斯林根,回到了他和他的朋友們一塊兒踢足球
,一起感受足球的歲月。
這樣的比較對別人來說可能是站不住腳的,但是對克林斯曼肯定站得住腳。他是一個
世界主義者,他憎恨民族主義,唯一不變的是,他的國家隊始終在他心目中占據重要
的地位。在1996年歐洲杯決賽中,他帶傷左奔右突。那種投入的精神,那種鬥爭的精
神,正是他這種信念的外在表現。他堅信,’94年世界杯上如果不是德國隊浪費了他
的進球,肯定能夠打進決賽,肯定可以碰到巴西隊,肯定可以戰勝巴西人。
他對意大利和英國還有更進一步的比較:“我離開意大利正是時候。在英國人已經把
他們的問題都處理好了時,意大利人卻陷入了危機。球迷爭鬥在我那時候根本沒用。
人們都說意大利足球甲級聯賽是世界上最好的,意大利球迷是英國球迷的榜樣,因為
他們毫無惡意,關心、支持俱樂部。突然,有球迷在球場里被殺死了。不只一個,已
經快半打了。人們必須思考,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是為什麼。政府讓聯賽暫停了
一周。球迷必須知道,那種仇殺會成為災難。而在這時,英國人經過努力已經把球場
暴力控制住了。”
德國的足球曾一度陷入危機。1977年到1985年,歐洲冠軍是這樣分配的:利物浦4次
,諾丁漢森林2次,阿斯頓維拉1次。德國只有漢堡隊1983年獲得過1次。但就在英國
人的這股奪冠熱潮中,足球流氓及其暴行也達到了高潮。1985年5月29日發生了海塞
爾慘案,那是一場在布魯塞爾舉行的歐洲冠軍杯的決賽。在這場利物浦隊和尤文圖斯
隊之間進行的比賽中,有39個人死亡,無數人受傷。結果英國的俱樂部被剝奪了參加
任何歐洲比賽的權利。
十年後,足球界的旅行家克林斯曼在倫敦說:“情況變了,英國人又重新找回了足球
。”他喜歡英國的足球環境和自然風光。但是在足球的樂趣之外,他不得不忍受英國
人專門別類處理問題的工作方式。“如果我想找個套絲絨手套而不是拳擊手套的對手
,就得幹別的事情。但那能是什麼?要是你想贏,就別指望別人會客客氣氣地對待你。
”這話正適合他。人們說他是真正的人,他也確實是這樣的。人們還說,他在寫一個
完整的“人”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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