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天換日」的是與非──比較金庸新、舊版《射鵰英雄傳》
「新八義圖」一道七怪
《射鵰》故事之引人入勝,文筆雋妙當居首功;然佈局之奇,人物之活,尤為緊要。在
「主中之賓」眾角色中,最早出場的是長春子丘處機與江南七怪。如沒有他們八人打賭
傳藝,郭靖、楊康這兩個象徵著「不忘靖康之恥」的代表性人物也許就此湮沒不彰,遑
論成為「正」、「反」典型了。
作者在小說佈局構思上,分由正、反兩途出發:以種種陰錯陽差,安排郭靖自幼即隨母
遠居大漠,刻苦自勵,始終不忘家恨國仇;而楊康則隨母進入金國「趙王府」,認賊作
父,安享富貴榮華──這分明是脫胎自元代紀君祥《趙氏孤兒大報仇》的戲劇架構,卻
更有出奇的變化與發展。於焉在一道、七怪為保全忠良遺孤,不計利害又不顧死生的努
力下,乃構成一幅俠氣崢嶸的「新八義圖」。
‧長春子丘處機是個穿針引線的人物,書中寫他嫉惡如仇、一諾千金之所作所為,義烈
感人,躍然紙上,直逼眉睫!原著本以丘處機雪地鋤奸為全書引子,極言他「拳劍武
功,海內無雙」,是「當今第一位大俠」(舊首回)。做為「中神通」王重陽得意弟
子,理當如此,方是正辦。然作者不久即改弦易轍,把丘處機的武功七折八扣,降為
二流角色。其欲置威震武林的全真教於何地?
今本為貫徹此一意圖,除大刪原著有關丘處機「武功蓋世」等語句外,又將前仿唐人
傳奇《虯髯客傳》切人心人肝下酒一折,徒然改為「切成碎塊」而不吃(新首回);
乃成無的放矢。特別是原著寫丘處機循線找到楊康下落,傳以全真派武功,卻無暇教
他做人之道;致使楊康為德不修,始終認賊(完烈洪烈)作父,數典忘祖,渾不知民
族大義為何物!這本有「一齊人傅之,眾楚人咻之」寓意在內,精警有力,發人深省
。奈何今本硬要補上:「幾次教誨他為人立身之道,這小子只是油腔滑調的對我(丘
)敷衍……」(新11回)乃大大降低或淡化了環境因素對人的薰染力,反而轉移到
「人性本惡」的內在傾向上來。凡此種種畫蛇添足的修改,似非智者所應為。但本書
末回引經據典寫丘處機率弟子西行,為成吉思汗說以「長生久視」之道;其言其詩悲
天憫人,痌瘝在抱,值得擊節稱賞!
‧江南七怪並不怪,係指「飛天蝙蝠」柯鎮惡、「妙手書生」朱聰、「馬王神」韓寶駒
、「南山樵子」南希仁、「笑彌陀」張阿生、「鬧市俠隱」全金發及「越女劍」韓小
瑩;七人義結金蘭,年齡則由四十許至廿左右不等。其中有瞎子、窮酸、矮子、樵子
、胖子、小販、少女,形形色色,組合奇特,故名之曰「七怪」;實則除柯鎮惡性情
執拗、韓寶駒頭大身短外,多與常人無異,何怪之有?推究其所以如此,或係由《清
朝野史大觀》之「江南八俠」──首為了因大師,以叛盟除名;末為呂四娘,亦精劍
術──轉化而來。
七怪行俠仗義,有言必踐;武功雖不甚高,但俱為血性中人。作者寫「飛天蝙蝠」柯
鎮惡以耳代目之機警,寫「妙手書生」朱聰行竊手法之奧妙,寫「馬王神」韓寶駒騎
術之高明,均各盡其致,極見精神。而寫張阿生、韓小瑩「忘年之愛」,著墨不多,
亦頗動人心魂。由於張阿生很早便死於「銅屍」陳玄風之手(新4回),七怪雁行折
翼,從此乃改稱「六怪」。
與原著比較,今本有兩處改得好:一是江南七怪與丘處機在嘉興府醉仙樓之戰,新增若
干心理語言描寫;動中有靜,掀起全書第一次高潮(新2回);二是大段補寫七怪千辛
萬苦找到郭靖後之驚喜交集,反應或歡呼、或狂笑、或搥胸、或擁抱、或翻筋斗、或打
陀螺,表情各不相同(新4回)。作者駕馭文字功力之深,狀聲狀色之妙,竟有如是者
。
葉洪生